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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1 陈忠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临近晌午饭时光,大师兄蜇磨到芒儿跟前说:“兄弟,俺妈身子不美气有多日了,
我给师傅说了,师傅让我后晌回去看看。我想早走一步,不想吃晌午饭了,你甭给
师傅说我是晌午走的。”芒儿故意做出轻淡的口气说:“哈呀,你给师傅省下一顿
饭还不好咧?再说,兄弟我就那么嘴长爱说话呀?你放心走。师傅不问我不说,要
问我就说你是后晌走的。”大师兄拍打一下身上的木屑就出门回家去了。二师兄却
油里吧叽地说:“兄弟我也给你告假,我到镇上下馆子去呀!你去给师傅戳我的窝,
燎我的毛,说这没干活我不伯。”芒儿停下手里的锯:“二哥,你这话咋说?我没
惹你呀?我啥时候戳过你的窝,燎过你的毛,你把话说到明处……”二师兄摇晃着
并不雄健的细腰走出工房去了,吱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儿。芒儿已经习惯了二师兄
的y风邪火,也不在意,重新捉住锯把儿,一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踏着木板,
推着扯着锯子上下运动,发出一声声柔和悦耳的吱拉吱啦的声音,粉碎的锯未儿流
落到地上。工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清静的气氛难得逢遇,他的心境心绪十分舒悦,
悠悠地扯拉着木板,耳朵里浮响着牛车在乡村官路上行进时悠扬的嘎吱声,那是他
旋磨打制的第一根车轴滚动时发出的无比美妙的声响,通过耳膜留驻到心里了。这
当儿,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芒儿以为是二师兄下馆子回来了,不在意他说:
“好咧好咧,快放开手。你在馆子吃饱了,我还得动手自造伙食哩!”身后的人仍
不吭声也不松手。芒儿反手在背后那人的腰里挠抓一把,不料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女
人的尖噪门惊叫,回过头一看,竟是小翠,不觉脸红耳赤,小翠却不在意地说:“
芒儿哥,我赶回来给你做饭来了。你说吃啥呀?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啥饭。”芒儿一
颗惶惶的心稳住了,笑着说:“打搅团儿,我顶爱吃搅团鱼儿!”小翠一甩长长辫
子就朝灶房走去。临到厨房门口又回过头说:“搅团这饭得俩人做,一个人烧一个
人搅。咋办?你得给我来拉二尺五。”芒娃说:“烧锅我是老把式。到时候你顾不
过来你喊我。”
小翠回来以后,工房里和整个庭院里一年四季极其少有的清静安谧的气氛没有
了,似乎弥散着一缕神秘的令人鼓舞的气氛,往锅里倒水和瓢碗掸绊的声音从小灶
房里传出来,不时传进咝咝啦啦响着锯声的木工房,令人心里鼓荡又令人惊悸。看
看几乎拉偏的锯缝,芒娃儿丧气地扔下锯子,躺到工房墙角的大炕上,缓缓气儿也
静静神儿。小翠风风火火跷进门来,还未等他转过身坐起来,她的手已经抽击到他
的尻蛋子上,手腕上戴着的石镯硌得他疼疼的,她尖声嗔气地发着脾气:“懒兽!
说的给我烧锅,倒背起炕面子来咧!要我撕你耳朵呀?”芒儿讪讪笑着揉搓着被打
疼了的p股蛋子:“我还当你没搭手点火哩?”说着就跷出门去。急火火走过院子
钻进灶房。小翠随后跟进来问:“你爱吃酸辣汤浇搅团,还是臊子汤浇的?”芒娃
儿随和地说:“都好,我都爱吃。”小翠说:“你这人儿好没主意!倒是吃哪样儿
的?”芒娃儿说:“当然还躁子汤浇的香。”小翠说:“你去街上买一斤豆腐,r
还有哩!再捎带一撮芫荽,有芫荽味儿。”芒娃儿点头应着就往外走。小翠喝住他:
“你不拿钱,拿脸蹭人家的豆腐呀?”芒娃儿说:“我身上有哩!”小翠说:“你
有是你的,你攒着。”说着撩起衣襟,在红裹肚儿里掏钱。芒娃儿看见了小翠的绿
色腰带和微微隆起的小腹,急忙转过脸眼。小翠一点不察觉也不在意,一古脑儿把
钱塞到芒儿手里,攥住他的手腕叮嘱说:“可甭把钱掉了哇大大爷!”抿嘴笑着看
着芒娃儿挎着篮子走出院子。
芒娃儿买豆腐和芫荽回来,把剩下的几个麻钱们出来搁到案板上,转过身要走,
小翠扬起脸说:“你这人好没规矩——”芒儿?





白鹿原1 陈忠实 第 21 部分
小翠扬起脸说:“你这人好没规矩——”芒儿惶惶地问:“咋咧我又咋咧吗?”小
翠头不抬,手不停地咚咚咚剁着萝卜丁,说:“把钱拾起来,刚才我是咋样给你的,
你也咋样还给我,撂到案上算咋回事?”芒娃儿舒口气笑着从案板上拣起麻钱,捉
住她按着萝卜条儿的手,把麻钱压到手心,说:“给吧!这算啥规矩?”小翠噗哧
一声笑了。从左手把麻钱转到右手,迅却塞到芒娃儿的口袋里:“哥儿勤,爱死人;
哥儿懒,g子撵。这算犒劳你的跑路钱。”芒儿从衫子口袋掏出麻钱:“这——我
不要……”小翠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又送回衫子口袋里,嘻嘻哈哈地说:“装上装上,
芒儿哥你装上,上街买个糖圪塔儿油麻花儿吃;吃的时光甭忘了是妹子疼你给你钱
买的。”芒儿登时红了脸,把话岔开了:“你这会儿才拾掇臊子,烧锅拉风箱还得
等一时儿,我先扯锯去。”小翠从篮子里取出芫荽扔到他怀里:“坐下择菜。菜择
完了掏灶灰。灰掏净了再绞水……你想吃我侍候你的省手饭?”芒儿坐在水缸旁的
小凳上择莱,芫荽的香味儿直钻鼻孔。小翠坐在案板前的独凳切完萝卜丁,抓过豆
腐刚切了两刀,歪过脸抿嘴笑着:“我的围腰带儿开来咧,芒儿哥你给拴一下,我
的手水稀稀的。”芒儿迟疑一下从小凳上站起来,走到小翠身后轻轻把松开了的围
腰带儿拴好。小翠用手捋了捋说:“太松了。解开重拴,拴紧些。”芒儿解开往紧
勒,尚未拴结完毕,小翠又虚张声势地叫起来:“哎哟哟芒儿哥!你把人家的腰勒
断咧!”芒儿停住手问:“该是咋样拴着才合尺?”小翠捞着刀小心翼翼地切着豆
腐,悠然自得地说:“你真笨,像是八辈字也没拴过围腰带儿!拴好子你用手试试
嘛!能c进去一只手就合尺咧!”芒儿重薪拴结好系带儿迟疑地垂着手,已经反覆
拴过三次,他都是小心谨慎地用手指捏坏着系带儿,避免触及小翠后腰上的月白色
布衫。现在提起右手拿,尊照小翠的指导,贴着脊梁c下去,围腰的系带儿绷在手
背上,先是触到月白色布衫,随之就感触到奇异的一种温热,那一刻他的周身一颤,
愣呆住了。小翠又叫起来:“哎哟哟,试一下就对咧嘛!整晌整晌把手塞到人家腰
里做啥?娃子家不害羞!”芒儿羞得满脸绯红,急忙抽手出来,嘴里咕嘟嘟着掩命
自己的窘态:“你故意耍笑人……我不吃饭了,我走呀!”说着甩手转身就走,小
翠咣当一声扔下刀蹦门口,双手叉住门框,歪着脑袋笑着念起儿歌来:“小哥哥,
脾气嘎;跟人耍,不识耍;不识耍,拿p打;打倒地,还要耍……好咧好咧,好我
的灶神爷哩!,你坐下烧锅吼!”芒儿不窘了,也没气了,坐理来点火烧锅拉起风
箱。
小翠给后锅里倒下清油,锅台口的柴烟呛得她咳嗽得弯了腰,又打着喷嚏,抹
着眼睛说:“芒儿哥,耍是耍笑是笑,妹子给你可是说句知心话,你得练好拉二尺
五的本领,日后有了媳妇了,嫂子就不弹嫌你烧锅尽冒烟不出火……”芒儿反倒从
从容容嘘叹起来:“噢呀呀!俺屋穷得炕上连席都铺不起,哪里来钱娶媳妇?我一
辈子打光g省得麻缠!”小翠把切好的红白萝卜丁儿倒进锅里,爆出一声脆响,一
边用铲子搅着,一边瞅着灶下的芒儿耍笑:“芒儿哥你甭愁,我给你娶个花媳妇:
红裙子,黄肚字,尻子一撅n你一溜子。那可是个椿媳妇:不花钱,椿树上多的是,
一扣手能逮好几个……”说着又笑得淌出泪来。芒儿甩下风箱杆儿站起来:“你还
耍笑我这个穷娃!我是来学手艺的相公不是你的耍物儿……”小翠止住笑,吃惊地
盯着芒儿,往前凑了两步,贴住盛怒的芒儿的耳朵悄声说:“你不要椿媳妇给你个
真媳妇,妹子给你当媳妇你要不要?”芒儿吓得噢哟叫了一声,捂着耳朵红赤着脸
又坐到灶锅下的木墩上:“你这——还是耍笑我……”小翠双手往腰里一叉,放大
声说:“耍笑你?谁耍笑你?你敢要我我就跟你走。你站起来引我走——看我是不
是耍笑你?”芒儿坐在木墩上仰起脸,看着小翠狠心决意的派势,自已倒妥协了,
赔笑脸说:“悄着声儿啊小翠,当心杂货铺子听见了就麻缠咧!”小翠撇撇嘴角儿:
“你跟我在一说三蹦,倒是怯着杂货铺子!”芒儿叹口气儿说:“你是人家杂货铺
子的人呀!”小翠一把推开前锅的锅盖,把烧开的滚水用木瓢舀起来倒入后锅煎好
的臊子里,忙里偷闲地扭过头笑着说:“妹子要是你的人就好咧!我又耍笑穷娃了。
你再恼?!”芒儿听了,急忙低了头拉风箱,左手慌乱地往灶台里塞进刨花柴,却
忍不住想流眼泪,胸腔里憋得透不过气儿来,奇怪自己到底怎么了?
小翠没有察觉悄悄抹去眼泪的芒儿,只顾一手往锅里撒着包谷面,右手使劲搅
着勺把儿,口里还在念着歌儿:“狗烧锅,猫擀面,狗择葱,猫砸蒜;一家子吃顿
团圆饭……”芒儿听着忍不住笑了,仰起头看着小翠,撒着面和搅着勺把儿的两只
手腕大,玉石手镯随着手臂的动作抖晃着,她的腰随着搅动的勺把儿扭动着,浑圆
的尻蛋儿突兀地撅起来,芒儿觉着胸腔里鼓荡起来,萌发出想摸小翠尻蛋儿的欲望,
自己反而吓得愣呆住了。小翠已经撒完面粉,腾出左手来帮着右手一起搅动勺把儿,
无意的一瞥间发现了芒儿愣呆的眼神儿,斥责说:“胡盯啥哩?锅凉了火灭咧!不
好好烧火光迈眼!”芒儿这回着实惶恐地拉起风箱,再也发不出脾气来,烧得火焰
从灶口呼啦呼啦冒出来。小翠喊:“火太大了,锅底着了,悠着烧。”说着双手抱
住勺把儿在锅里使劲搅起来,发出扑扑扑的声响。小翠突然凄厉地尖叫一声,扔了
勺把儿,双手捂住脸呻唤起来。芒儿慌忙站起来问:“咋咧?”小翠痛楚地说:“
一团儿面糊溅到我脸上哩!”芒儿看见小翠脸膛上被面糊烫下一片红斑,忙问:“
疼得很吧?”小翠哭溜溜腔儿说:“哎哟疼死了。”芒儿搓着手说:“獾油治烫伤
好得很!我到镇子上问问谁家有獾油。”小翠扭怩着说:“獾油脏死了,找下我也
不要。”芒儿无所措手足地说:“那咋办?要是发了化脓了更麻烦!”小翠怯怯地
说:“有个单方倒是方便,就是怕……”芒儿说:“不方便也不怕,我去找。你快
说啥单方?”小翠说:“听人说用唾沫儿润一润能治。”芒儿说:“那你吐点唾沫
儿用手指抹抹就行啦嘛!”小翠羞怯地扭过头说:“男的烫了用女的唾沫儿润,女
的烫了得用男的唾沫……”
芒娃怀着庄严和神圣的使命往小翠跟前挪了一步,刚刚举起双手时似乎沉重千
钧,双手举起以后又轻如浮草,双手搭在小翠肩头的一瞬顿然化释了庄严和神圣,
他尚未把唾儿用舌尖润到她的烫伤处,小翠猛然转过身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
闭着眼睛的脸颊紧紧偎贴在他的脸上。他双手随即搂抱住她的双肩,有一种强烈的
欲望不断膨胀,那欲望十分明晰又十分模糊,似乎是要把她的躯体纳入自己的胸膛?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一阵强过一阵的臂力的搂抱,芒儿感到脸颊上一阵疼痛,
随之又麻木了,模糊地意识到她的牙齿咬着他脸膛上的r,温热的嘴唇和坚硬的牙
齿同样美好。小翠突然松了口侧过头,把她温柔的脸颊贴到他的嘴上,喃喃说:“
芒儿哥,你也咬妹子一口……你狠劲咬,把r咬下来我也不疼……”芒儿唇紧紧贴
着她的脸蛋儿,不忍不咬,只是紧紧是吮吻着。小翠突然推开他,脸色骤变……他
同时也听到了院庭里的一声咳嗽。
俩人随之所做的表情伪饰全部都变得毫无用处。咳嗽声是二师兄故意警示他俩
的。二师兄平素对车老板一家钟爱芒儿早已积气成仇,他在这个大车铺店整整干了
七年,仍然只是劈斧扯锯刨粗坯等粗笨活儿,凿卯一类稍微细的活儿师傅也不放心
他去做,更不要说旋制车轴了,他对继续吃木工行这碗饭信心不足兴趣败,现在正
好撞到了一个改换门庭投靠新主和报复怨敌的双重机会。他早已无法容忍小翠呼叫
芒儿时那种s情的声调s情的眉眼和s情姿势,而那样s情的声调一次也没有给予
过他;他在车老板手下吃不开的处境,不是手艺技能的原因而纯粹归咎于小翠;车
老板听信老板娘和女儿的好恶,想抬举谁谁就红火,想捏灭谁谁就甭想起火只能捂
烟,他今天对芒儿与师傅全家同乘一挂牛车去逛庙会十分忌妒,却说不出口,芒儿
半晌回来小翠接着也回来的举动,使他从妒火烧昏中清醒过来,似乎悟出某点意思。
他本打算在镇上馆子饱餐一顿,然后到杂货铺的后院里度过一天时光,那儿是一年
四季也不散场的掷骰子摸牌九的场合,其实他没有赌资,仅仅是看看旁人的输赢手
气。现在他站在赌桌跟前,看着赌徒们神态各异地抛掷出六颗骰子,刻印着圈圈点
点骨质骰子在敞口瓷钵里钉啷啷转着,听着赌徒欢呼和唉叹的声音,已经刺激不起
他的兴趣,脑子里总是闪现着车老板的那个并不美好的铺店,而且透着一种神秘的
气氛。他悄悄走进大门,立即判断出神秘的场合在厨房里,小翠s情的笑声更加证
实了他的猜测。他蜇到窗外就看见了小翠咬着芒儿脸蛋儿的情景,一下子刺激得他
腿酸软,眼球憋疼。他蹑手蹑脚又踅回街门口,装作刚刚走进院子,漫不经意地咳
嗽一声……
小翠蹦出灶房,格外亲热地招呼他吃饭。他心里鄙夷地想:晚了太晚了!你娃
娃这阵儿才用s情的眉眼跟我打招呼,太晚了……他随后就走进了杂货铺,不是去
看掷骰子摸脾九,而是自信心十足地进杂货铺接待宾贵容的礼房。
二师兄辞别牛车铺店到杂货铺去当店员,同时给了芒儿和小翠以毁灭性威胁;
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地过去了五六天,杂货铺王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又把一丝侥幸
给于他俩:二师兄根本没有瞅见他俩相搂相咬的情景。时过一月。依然风平浪静,
小翠便大胆向父亲母亲提出和杂货铺退亲,而且说出了根深蒂固的忧虑:“一团子
面糊儿溅到我脸上,芒儿哥帮忙给我擦,就这事。我恐怕二徒弟看见给王家胡说,
那样的话,我过门后就活不起人了。不如趁早……”车店者板和老伴经过方方面的
周密考虑,作出两条措施,一是辞退芒儿,二是立即着媒人去探询杂货铺王家娶小
翠的意向。车木匠作出这两条举措是出于一种十分浅显的判断,二徒弟如果给王家
说三道四,王家肯定会有强烈反应,因为王家在这镇子上向来不是平卧的人。二徒
弟早有弃艺从商的心思流露,车老板把他的突然离去肯定为巧合。媒人到王家探询
结果完全证实了车木匠的判断,王家正打算着手筹备婚事,而旦初步设想的规模红
火而又隆重,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迹象。
车木匠对于小镇生活人际关系的盘算远远不及他对牛车各个部件卯窍设计得那
么清当,真到小翠坐着花轿离开牛车铺店进入镇子南头的杂贷铺,正当他悬空已久
的一块石头落到实地,骤然发生的事变就把他震昏了。合欢之夜过去的第二天早晨,
车木匠两口子早早起来酬办酒席,准备迎接女婿和女儿双双结件来回门。太阳冒红
时,他迎接到的是女婿的骂街声,新姑爷从镇子南头一直骂过来,在镇子中心的十
字路口停住,不厌其烦地反覆吼叫着一句骂人的话:“咱娶回来个敞口货嘛,敞得
能吆进去一挂牛车”常在杂货铺店后院聚赌的那伙街皮二流子们跟在尻子后头起哄,
投靠新主的二徒弟得意地向人们证实:“早咧早咧,早都麻缠到一搭咧!早都成了
敞口子货咧……”车老板脸上撑持不住,从街巷昏头晕脑跑回大车铺店,刚进街门
就吐出一股鲜血,跌翻到地上。
小翠在刚刚度过一夜的新房里呆坐着,街上的骂声传进窗户,她的被惊呆的心
很快集中到一点,别无选择。小翠现在完全明白了这个不露丝络的圈套已将自已套
死。新婚之夜,男人在她身上做了令她完全陌生惊诧的举动之后就翻了脸,说:“
啊呀!你咋是个敞口货呢?你跟谁弄过?你说实诸……”她无法辩解,揩净女儿家
那一缕血红之后就闭上眼睛,断定自己今生甭想在杂贪铺王家活得起人了,那阵儿
还没料到女婿会唱扬到街上……她关了新房的木门,很从容地用那根结婚头一天系
上的红色线织腰带绾成套环儿,挂到屋梁的一颗钉子上,毫不犹豫地把头伸了进去,
连一滴眼泪也不流。
新姑爷骂完以后就去车老板报丧,肩头还挑着回门应带的丰盛的礼品。他进入
岳丈的牛车铺店时礼仪备至,放下礼品鞠过躬行过礼开口就报丧:“你女子上吊了。
晌午入殓,明日安葬,二位大人过去……”又指着两笼礼品说:“这是回门礼,丈
人你收下,人虽不在了礼不能缺。”车老板刚刚被人救醒,强撑着面子说:“嫁出
的女子泼出的水,卖了的骡马踢过的地,由新主家摆置。我一句话没有,一个p不
放,你看着办去。”新姑爷告辞以后,车老疯了似的指着垒堆在桌子上的大包小包
回门礼物:“撂到茅坑去!,快撂快撂……”
在入殓和埋小翠的两天里车老板让大徒弟套上牛车,拉着一家大小躲到相距二
十公里远的一个亲戚家去了。杂货铺王家用薄薄的杨木板钉成一个只能称作匣子的
棺材,把小翠装了进去;为了预防凶死的年轻鬼魅报复作崇,王家暗暗用桃木削成
尖扦扎进死者的两只脚心和两只手心。镇子上没有人来搬抬棺材那不是杂货铺王家
的乡情寡淡,而且是谁也不愿沾惹这个失去贞c的凶死鬼的女人,未了只好用牛车
拉到坟坑前草草埋掉。五六天过后车老板一家人坐着牛车回到镇上,继续打制他的
绝活儿。不出一月,可耻可憎的小翠就不再被人当作闲话,也不见凶死鬼闹什么凶
事肯定是四支桃木扦子钉死了她。百日以后;杂贷铺王家以大大超过前妻娶的派势
又娶回一位贤淑的女子,连演三天三夜大戏。意在冲刷与车木匠家婚的晦气霉运。
杂货铺王家婚娶唱戏的消息传布很远。芒儿当夜赶到戏台底下,重新回到熟悉
的镇子深情难抑。他用锅墨把脸也抹得脏污不堪,把一顶边沿耷拉的破草帽扣在头
顶。他在王家杂货铺出出进进三次,虽然没有人辨认出他来,却也找不到下手的机
会。耍媳妇闹新房的年轻人宁可放弃看戏,兴致十足地拥挤在新房里和新媳妇调情
耍闹,直到大戏散场,知更鸟在微熹的天空迭声欢唱的黎明。第二天晚上,芒儿故
意拖迟到来戏台下,转了两圈终于在戏台右侧的人窝里瞅见了二师兄的模脑儿,瞅
准了他所在的位置旋即离开了,于夏夜深沉戏剧唱到高c处时潜入货铺王家。头天
晚上被闹房的人耽搁了的良宵美辰现在得到补偿、新郎新妇不顾前院后院为戏班子
做饭送茶帮忙打杂的人出出进进,便迫不及待吹灯合衾了。芒儿那时候正潜藏在炕
头和背墙的一个窄窄的空暗处,上面搭着两张木板,底下通常是夫妇放置n盆和内
物的y暗角落。他是在新婚夫妇睡前双方到上房里屋向老人问安时溜进新房藏下来
的。如果等两个欢畅过后进入酣睡下手更加万无一失,芒儿不仅缺乏那种忍耐,而
且恶毒地下了死狠心,至死也不叫你狗贼享一回新媳妇的福。他听着炕上的呢喃和
羞羞的怯笑,又听见被子被豁开的声音,就从炕头那个窄狭的空当爬出来蹲在宽敞
的脚地上,站起身来的时候,手里的杀猪刀捅进刚刚翻起身来一丝不挂的新郎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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