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流潋紫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他哭笑不得,“妮子越发刁滑。是朕太过纵你了。”
旋身转开一步,道:“嬛嬛不如华妃娘娘善体君心,一味胡闹只会惹四郎生气。”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臂,道:“她来只是向朕请安。”
我扇扇风,道“好热天气,华妃娘娘大热的午后赶来,果然有心。”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什么都瞒不过你。皇后前脚刚走华妃就到了,她们都为同一个人来。”
“可是为了选侍安陵容之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正是。”玄凌的笑意若有似无,瞧着我道:“那么你又是为何而来?”
我道:“让嬛嬛来猜上一猜。皇后娘娘仁善,必定是为安选侍求情;华妃娘娘刚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执法严明,不徇私情。”
“那么你呢?”
我浅浅笑:“后宫不得干政,嬛嬛铭记。嬛嬛只是奇怪,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同为安比槐一事面见皇上,不知是真的两位娘娘意见相左,还是这事的原委本就值得再细细推敲。”我见他仔细听着并无责怪之意,俯身跪下继续道:“臣妾幼时观史,见圣主明君责罚臣民往往刚柔并济,责其首而宽其从,不使一人含冤。使臣民敬畏之外更感激天恩浩荡、君主仁德。皇上一向仰慕唐宗宋主风范,其实皇上亦是明君仁主。臣妾愚昧,认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清则社稷明。”说到此,已不复刚才与玄凌的调笑意味,神色郑重,再拜而止。
玄凌若有所思,半晌含笑扶我起身,难掩欣喜之色:“朕只知嬛嬛饱读诗书,不想史书国策亦通,句句不涉朝政而句句以史明政。有卿如斯,朕如得至宝。安比槐一事朕会让人重新查明,必不使一人含冤。”
松一口气,放下心来,“臣妾一介女流,在皇上面前放肆,皇上莫要见怪才好。”
玄凌道:“后宫不得干政。可朕若单独与你一起,朕是你夫君,妻子对夫君畅所欲言,论政谈史,有何不可?”
垂首道:“臣妾不敢。”
他微笑:“婕妤甄氏不敢,可是甄嬛无妨。”
我展眉与他相视而笑:“是。嬛嬛对皇上不敢僭越,可是对四郎必定知无不言。”
回到宜芙馆已经夜深,知道陵容必定辗转反侧,忧思难眠,命流朱去嘱了她“放心”,方才安心去睡。
次日一大早陵容匆忙赶来,还未进寝殿眼中已落下泪来,俯身便要叩拜。我忙不迭拦住道:“这是做什么?”
陵容喜极而泣:“今早听闻皇上命刑部重审爹爹牵涉运送军粮一案,爹爹活命有望。多谢姐姐去为陵容与爹爹求情。”
“何止活命,若是安大人果真无辜,恐怕还能官复原职。”我扶起她道:“其实昨日我并无为你求情,只是就事论事。何况我也并不敢求情,皇后都碰了个软钉子,我若求情皇上却应允了,岂非大伤皇后颜面。”
陵容满面疑惑看我道:“不是姐姐为我父亲求情皇上才应允重审此事的么?”
“皇上乃一国之君,岂是我辈可以轻易左右得了的。”我拉她坐下一同用早膳,淡淡微笑道:“其实昨日我也无十分把握能劝动皇上。话说回来真是要多谢华妃,若非她心性好胜,恃宠想与皇后一争高低,在皇上面前要求从严定安大人等人罪刑,恐怕这事也没有那样容易。”
陵容略一思索,脸上绽出明了的微笑,“如此可要多谢她。”
“华妃与皇后娘娘争意气,皇后娘娘要为你求情,她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本来主犯是耿文庆,你父亲刑责轻重皇上无心多加理会,殊不料此举反而让皇上存了心,我再顺水推舟,皇上便有意要去彻查你父亲在这件事中是否真正无辜。
陵容道:“姐姐怎知华妃是与皇后争意气而非针对姐姐与我?”
我挟了一块素什锦在陵容碗中,道:“也许有此意。她的亲信黄规全前不久在我宫里犯事被皇上责罚了,以她的性子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只是事分轻重缓急。华妃复起之后最要紧的是什么?就是从夺回协理六宫的权力,与皇后平分秋色。暂且还顾不上对付我。否则,你眉庄姐姐之后要对付的就是我,我哪里还能得一个喘息之机与你在此说话?”
陵容听完忧愁之色大现,“那姐姐准备怎么办?”
“幸好皇上对我还有几分宠爱,只要我小心提防她也未必敢对我怎样。如今情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静观其变,还要设法救眉庄出来。”
陵容道:“妹妹无用,但若有可以效力之处必定竭尽所能。”
午睡起来闲来无事,便往陵容那里走动。
到的时候她正在内间沐浴。宝鹃奉了茶来便退出去了。
闲坐无聊,见她房中桌上的春藤小箩里放着一堆绣件,颜色鲜艳,花样精巧。心里喜爱便随手拿起来细看。不外是穿花龙凤、瑞鹊衔花、鸳鸯莲鹭、五福捧寿、蜂蝶争春之类的吉祥图案,虽然寻常,在她手下却栩栩如生。
正要放起来,却见最底下一幅的图案不同寻常,一看却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彩头。绣着一带斜阳,数点寒鸦栖于枯枝之上。绣工精巧,连乌鸦羽毛上淡淡是夕阳斜晖亦纤毫毕现,色泽光影层迭分明,如泼墨般飘逸灵巧,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让人一见之下蓦然而生萧瑟孤凉之感。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不禁叹惜,难为了陵容,终于也明了了与哥哥相期无日,却终究还是此时此夜难为情。不知夜夜相思,风清月明,陵容如何耐过这漫漫长夜。可叹情之一字,让多少人辗转其中、身受其苦却依然乐此不疲
才要放回去,心底蓦地一动,以为自己看错了,重又细看,的确是她的针脚无疑,分明绣的是残阳如血,何来清淡月光。竟原来……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我竟没有发觉。
听见有脚步声从内室渐渐传来,不动声色把绣件按原样放回。假意看手边绣花用的布料。
陵容新浴方毕,只用一只钗子松松半挽了头发,发上犹自沥沥滴着水珠,益发衬得她秀发如云,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
转念间寻了话题来说,我抚摸着一块布料道:“内务府新进来了几匹素锦,做衣裳嫌太素净了些,用来给你绣花倒是好。”
陵容笑道:“听说素锦很是名贵呢,姐姐竟让陵容绣花玩儿,岂不暴殄天物。”
我道:“区区几匹布而已,何来暴殄天物一说,我宫里的锦缎用不完,白放着才暴殄天物呢。若能配上妹妹你精妙的女红才算不辜负了。”说着自嘲道:“又不是当初卧病棠梨宫的日子,连除夕裁制新衣的衣料也被内务府克扣。”说着唤流朱捧了素锦进来。
素锦平平无纹理,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是胜在穿在身上毫无布料的质感,反而光滑如婴儿肌肤,触手柔若轻羽。陵容是懂得欣赏且擅长丝绣的人,见了微微一呆,目光便不能移开了,双手情不自禁细细抚摸,生怕一用力碰坏了它。
“你觉着怎么样?”我轻声问。向来陵容对我和眉庄的馈赠只是感谢,这样的神色还是头一回见。
陵容仿佛不能确信,转头向我,目光仍是恋恋不舍看着素锦,“真的是送给我么?”
嘴角舒展出明艳的微笑,道:“当然。”
陵容喜上眉梢,几乎要雀跃起来。我微笑,“如果你喜欢,我那里还有几匹。全送你也无妨。”
陵容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安比槐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证明他确实无辜,官复原职。陵容也终于放心。
我时常去看陵容,她总是很欢喜的样子,除了反复论及我送她的素锦如何适合刺绣但她实在不舍轻易下针总是在寻思更好的花园之外,更常常感激我对她父亲的援手。
终于有一日觉得那感激让我承受不住,其实我所做的并不多。身为姊妹,她无需这样对我感恩戴德。
我对陵容道:“时至今日其实你应该看得很明白。你父亲的事虽然是小事但皇上未必不愿意去彻查,只是看有无这个必要。在皇上眼中朝廷文武百官数不胜数,像你父亲这样的品级更是多如牛毛,即使这次的事的确是耿文庆连累了你父亲,但是身为下属他也实在不能说太冤枉。”我刻意停下不说,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定窖五彩茶钟,用盖碗撇去茶叶沫子,啜了口茶,留出时间让陵容细细品味我话中的涵义。
见她侧头默默不语,我继续说:“其实当日皇后为你求情皇上为什么没有立刻应允而我去皇上就答应了你应该很明白。宠爱才是真正的原因,并不关乎位分尊崇与否。只是看皇上是否在意这个人,是否愿意去为她费神而已。其实那日在我之前华妃亦去过皇上那里,至于去做怎么想必你也清楚。所以,事情的真相固然重要,皇上的心偏向于谁更重要。”
陵容抬起头来,轻声道:“陵容谢过姐姐。”
我执起陵容的手,袖子落下,露出她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素银的镯子,平板无花饰纹理,戴得久了,颜色有淡淡的黯黄。
我道:“这镯子还是你刚来我家时一直戴着的。这么许久了,也不见你换。”我直视她片刻,目光复又落在那镯子上,“你父亲千辛万苦送你入宫选秀,倾其所有,只为你在宫中这样落魄,无宠终身么?你的无宠又会带给你父亲、你的家族什么样的命运。”
陵容闻言双肩剧烈一颤,挽发的玉石簪子在阳光下发出冷寂的幽幽淡光。我知道她已经被打动。或者她的心早在以往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动摇,只是需要我这一番话来坚定她的心意。
我长长地叹了一声,不由感触,“你以为后宫诸人争宠只是为了争自己的荣宠么,”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不只是汉武帝时的事。皇上英明虽不至如此,但旁人谁敢轻慢你家族半分,轻慢你父亲半分?”
陵容冰冷的手在我手中渐渐有了一星暖意,我把手上琉璃翠的镯子顺势套在她手上,莹白如玉的手腕上镯子像一汪春水碧绿,越发衬得那素银镯子黯淡失色。
窗边小几上便摆着几盆栀子花,是花房新来供上的,花朵只含了一点苞,犹是淡青的。新叶片片,淡淡的阳光洒在嫩芽之上,仿佛一片片莹润的翡翠。
陵容临窗而坐,窗纱外梧桐树叶影影绰绰落在陵容单薄的身子上,越发显得她身影瘦削,楚楚可怜。
我从春藤小箩中翻出那块绣着寒鸦的缎子,对陵容道:“你的绣件颜色不错,针脚也灵活,花了不少的心思吧,我瞧着挺好。”
陵容不料我翻出这个,脸上大显窘色,坐卧不宁,不自觉的把缎子团在手中,只露出缎角一只墨色鸦翅。
我抚了抚鬓角的珠翠,心中微微发酸,“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宫中女子的心事未必都相同,但是闺中伤怀,古今皆是。班婕妤独守长信宫的冷清你我皆尝试过,可是你愿意像班婕妤一样孤老深宫么?”
我再不说话。话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取舍皆在她一念之间,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1卷 第三十一章 金缕衣
回到宜芙馆,槿汐问我道:“小主这样有把握安选侍一定能获皇上宠爱?”
“你说呢?”我微笑看她。“旁观者清,其实你很清楚。”
槿汐道:“陵容小主歌喉婉转,远在当日妙音娘子之上,加上小主个性谨小慎微、温顺静默,想必会得皇上垂怜。”
我颔首道:“不错。皇后高华、华妃艳丽、冯淑仪端庄、曹婕妤沉静、秦芳仪温柔、欣贵嫔爽直,后宫妃嫔各有所长,但都系出名门,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而陵容的小家碧玉、清新风姿正是皇上身边所缺少的。凡事因稀而贵。”
“可是”,槿汐又道:“陵容小主沉寂许久,似乎无意于皇上的宠幸。”
“长久以来的确如是。可是经对她父亲安比槐一事,她已经很清楚在宫中无皇上爱幸只会让别人轻视欺凌她的家族。她是孝女。你可还记得当日我赠她素锦一事?”
“奴婢记得。陵容小主很是欢喜,不似往常。”
我点点头,“你可听过这一句‘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奴婢才疏,听来似乎颇有感伤身世之意。”
幽幽叹息:“美好的容貌尚且不及暮色中的乌鸦,还能带着昭阳殿的日影归来。陵容如此顾影自怜,自伤身世。我看了也不免伤情。只是,她终于也有了对君恩的期盼。我不知道这于我于她是不是真正的好事?”
“小主本就难于决断是否要助陵容小主,既然陵容小主有了这点心思,小主也可不必烦恼了。”
“对荣宠富贵只要有一丝的艳羡和企盼,这身似冷宫的日子便捱不了许久。我已对她加意提点,想来不出日,她必定有所决断。”话毕心有愧怼,怅然叹了口气,向槿汐道:“我是否过分,明知她心有牵念,仍引她往这条路走。”心里愈加难过,“我引她去的,正是我夫君的床榻。”
槿汐道:“小主有小主的无奈。请恕奴婢多言,如今小主虽得皇眷顾,可是一无子嗣可依、二是华妃娘娘再起、三又少了眉庄小主的扶持,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孤立无援,这荣耀岌岌可危。”
我叹息,眼角不禁湿润,“我何尝不明白。皇上如今对我很是宠爱。可是因了这宠爱后宫中有多少人对我虎视眈眈,我只要一想就后怕。”情绪渐渐激动,“可是我不能没有皇上的宠爱,只有他的宠爱才是我在后宫的生存之道。不!槿汐,他也是我的夫君我的良人啊。”
槿汐肃了神色道:“还请小主三思。皇上不仅是小主您的夫君,也是后宫所有娘娘小主的夫君。”
心中缠绵无尽,“皇上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我的夫君。轻重缓急我心里明白,可是对陵容我不忍,对皇上我又不舍。槿汐,我实在无用。”
槿汐直挺挺跪下,“小主实在无需妄自菲薄。先前华妃娘娘有丽贵嫔、曹容华相助,如今只剩了曹婕妤在身边,可是秦芳仪、恬贵人、刘良媛等人未必没有投诚之意。而小主一人实在急需有可以信任的人加以援手。否则陵容小主的父亲将成为小主家族的前车之鉴。”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小主若是连命也没了,又何求夫君之爱。”
倏然如醍醐灌顶,神志骤然清明,双手扶起槿汐,推心置腹道:“诚然要多谢你。我虽是你小主,毕竟年轻,一时沉不住气。你说的不错,与其将来人人与我为敌,不若扶持自己可以相信的人。他是君王,我注定要与别人分享。无论是谁,都实在不该因情误命。”
“小主,奴婢今日僭越,多有冒犯,还请小主体恕。”
我感叹道:“流朱浣碧虽是我带进宫的丫鬟,可是流朱的性子太急、浣碧虽然谨慎……终究年轻没经过事。所以有些事我也实在没法跟她们说。能够拿主意的也就是你了。”
槿汐眸中微微发亮,“槿汐必定相伴小主左右。”
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是,已经第三天了。
这三天,陵容没有来宜芙馆一步,遣了人去问候,也只是菊清来回:“小主似是中暑了呢,这几天都没有起床。”
抬头看天,铅云低垂,天色晦暗,燕子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了。似乎酿着一场大雨。晴热许久,终于要有一场大雨了。
我淡淡听了,只命人拿些消暑的瓜果和药物给她,半句也不多说。
是夜是十六追月之夜,玄凌宿在华妃宫中。夜半时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滚过,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明亮如白昼,忽忽的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我“哇”一声惊醒,守夜的晶清忙起来将窗上的风钩挂好,紧闭门户,又点上蜡烛。
我静静蜷卧于榻上紧紧拥住被子。从小就怕雷声,尤其是电闪雷鸣的黑夜。在娘家的雷雨之夜,娘都会搂着我安慰我;而进宫后,这样的雷电交加的夜晚,玄凌都陪伴在我身边。
而今晚,想必是华妃正在婉转承恩、浓情密爱吧。
连日来的风波纠缠,心神疲惫,终于无声沉默地哭泣出来。
眼泪温热,落在暗红的绸面上像一小朵一小朵颜色略暗的花,洇得丝绸越发柔软。
侍女一个个被我赶了出去。越害怕,越不想有人目睹我的软弱和难过。
有人走来,轻轻拨开我怀中紧拥的丝绸薄被。我惊诧回头,轻唤:“四郎……”
他低声叹息,让我依偎于他怀中,转身背朝窗外,为我挡去刺目的电光。他轻声低语:“朕被雷声惊醒,忽然想起你害怕雷电交加的雨夜……”
他的身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湿漉漉的触觉让我焦躁惶恐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我略微疑惑:“那华妃……”
他的手指轻按住我的唇:“朕怕你害怕……”
我没有说出更多的话,因他已展臂紧紧搂住我。
我不愿再想更多。
他低首,冰凉的唇轻柔触及我温热濡汗的额头,在这温情脉脉的一瞬间,仿佛找到现世的片刻安宁。
我想,也许为了他。我可以再有勇气和她们争斗下去,哪怕……这争斗永无止境……
四面只是一片水声,落雨潇潇,清凉芬芳的水气四散弥漫开来,渐渐将暑热消弥于无形。
炎热许久,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这样雨密风骤,醒来却已是晴好天气。
服侍了玄凌起身穿衣去上朝,复又躺下假寐了一会儿才起来。
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隐约有荷花的芬芳和清新水气。
门乍开,却见陵容独自站在门外,面色微微绯红,发上沾满晶莹露水,在阳光下璀璨莹亮如同虚幻。
我微觉诧异,道:“怎么这样早就过来?身子好了么?”
风吹过,一地的残花落叶,满地鲜艳。浮光霭霭,阳光透过树枝斑驳落在陵容身上,如梦如幻一般。
她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盈盈行了个礼,道:“陵容从前一意孤行,如在病中,今日久病初愈,终于神志清明,茅塞顿开。”
我会意微笑,伸手向她,“既然病好了,就要常来坐坐。”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陵容费了几天功夫才用姐姐赠与的素锦绣成此物,特来拿与姐姐共赏。”
我与她携手进殿,相对而坐。
白若霜雪的素锦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
陵容低眉浅笑,声如沥珠:“妹妹觉得与其绣一只带着昭阳日影的寒鸦,不若是开在上林苑中的春日桃花,方不辜负这华贵素锦。”
我拔下头上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c在她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我轻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自然是宜室宜家。”
陵容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长及曳地,只袖口用淡粉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荷,鹅黄丝带束腰,益发显得她的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发式亦简单,只是将前鬓秀发中分,再用白玉梳子随意挽于脑后,c上两枝碎珠发簪,却有一种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
我亦费心思量衣着,最后择一身茜红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只为衬托陵容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陵容像二月柔柳上那最温柔的一抹春色,我则是天边夕阳下最绮艳的一带彤云。
艳则艳矣,贵亦无匹,只是在盛暑天气,清新之色总比靡艳更易另人倾心。
这是一个美丽的夏日清晨,凉爽的风遥遥吹拂,微微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轻浅的浮梦,蝉鸣稀疏,合欢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轻轻颤动。
如何看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牵着陵容的手顺着游廊一路行去,但见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绘有描金五彩图案,甚是美丽,四面雕镂隔子浮着碧纱,现下敞开着,四面通风甚是凉爽。翻月湖中,鸳鸯、鹭鸶浴水游乐,满眼望去一个个羽毛丰艳、文彩炫耀,只觉眩目缤纷,十分好看。一树木槿临水而立,花枝横斜,迎风微颤,枝头叶底,深深浅浅的娇艳粉色。偶有花瓣坠落,自是落得一壁芬芳。
我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寻常把你引荐给皇上自然也无不可,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蒙幸皇上也未必会把你放在心上,不过三五日便丢开了。反而误了你。”
陵容手心不住出汗,滑腻湿冷,只低头看着脚下:“姐姐说的是。”
“既然要见,一定要一见倾心。”我看一看碧蓝天色,驻足道:“皇上每日下朝必定会经过此处,时辰差不多了。你放声歌唱便是。”
陵容用力点一点头,紧握我的手,舒展歌喉曼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拍拍她的手欣喜道:“很好。叫人闻之欲醉呢。”
陵容含笑羞赧低头。
忽闻一声散漫:“谁在唱歌?”
听见这声音已知不好。转头依足规矩行礼下去,“华妃娘娘金安。”陵容久未与华妃交面,一见之下不由慌了神色,伏地叩首不已。
华妃道一声“起”,目光淡淡扫在我面孔上,“甄婕妤何时学会歌唱了,能歌善舞,真叫本宫耳目一新呢。”
含笑道:“娘娘谬赞。臣妾何来如此歌喉,乃选侍安氏所歌。”
华妃睨了我身旁的陵容一眼,见她低眉垂首而立,突然伸手托起陵容的下巴,双眼微眯:“长得倒还不算难看。”
陵容一惊之下不免花容失色,听得华妃如此说才略略镇定。谁知华妃突然发难,呵斥道:“大胆!竟敢在御苑唱这些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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