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欧洲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荷马史诗记录了特洛伊战争和迈锡尼文明最后的光华。荷马诞生于黑暗时代结束之后的曙光。在他生活的时代,上古传奇是诗人们最喜欢的题材。荷马史诗不是唯一一部记录英雄传说的诗作,但它是那个年代最杰出的诗作。在黑暗时代中,人们没有书写的文字,只有口传的历史通过背诵延续,按照规则谱成适合记忆的诗作。盲眼诗人记忆超群,走街串巷,抱一把原始的拨弦琴,吟诵远古历史,引人入胜,使听众扼腕叹息、潸然泪下。史诗是黑暗时代的人们对上古的怀念,是不能及的追溯和敬仰。
荷马是盲眼诗人的顶峰。荷马史诗不只是在历史中伟大,即便以今日的眼光看来,仍然是一部伟大的史诗。
荷马史诗分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它们并没有叙述特洛伊整整十年的漫长战争,而是只取了两个片段:阿喀琉斯为友报仇和奥德修斯历险回家。
故事从阿喀琉斯与阿伽门农的争吵开始。阿喀琉斯将阿伽门农夺来的一个侍女送还她的父亲,阿伽门农因而夺了阿喀琉斯的侍女,阿喀琉斯一怒之下拒绝参加战斗,任外面的世界杀得昏天黑地,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海边的船上,愤怒并忧愁。战场上形势大起大落,两边都有最杰出的勇士,阿喀琉斯不在,特洛伊人就在王子赫克托耳的带领下大开杀戒,占据上风。阿喀琉斯拒不出战,无论谁来劝说都加以拒绝。直到他最亲密的朋友帕特洛克洛斯穿着他的铠甲出战,在战场上被赫克托耳杀死,阿喀琉斯才在巨大的悲痛中重回战场,像发疯了一般展开自己的强大力量,追杀赫克托耳,为友报仇。长诗的结局是悲伤的葬礼,玫瑰色手指的黎明女神升上天空,特洛伊人在火堆边用美酒埋葬了赫克托耳。
特洛伊战争的结尾在《奥德赛》中用回忆讲出。最后的攻势由熟悉的特洛伊木马完成,迈锡尼人佯装失败,造一匹木马潜入城中,最后一把大火结束了特洛伊的命运。《奥德赛》则讲述了迈锡尼胜利之后,英雄之一奥德修斯回家的旅途。其他幸存的英雄都得以离开战场,穿越海洋,回到故乡,唯有他一人,尽管心念爱妻,但他却被女神卡吕普索看中,挽留他作丈夫,历经许久才终于允许他返回家乡。奥德修斯曾经得罪过海神波塞冬,大海展开惊涛骇浪,他在海中经历九死一生。经过十年鏖战和十年漂流,才得归返,奥德修斯的儿子已长大成人,一些求婚者每日聚集在奥德修斯家中,希望赢取他的妻子,连同他富足的家产。他的儿子不堪其扰,立志要远行,踏上寻找父亲的旅途。最终奥德修斯经历海妖、巨人、神女、悬崖峭壁和波涛的阻隔,终于回到家乡,一家人团圆。
在这两段故事中,前因后果和数百位英雄与众神悉数登场,结构精致,场面恢弘壮阔,读了让人心潮澎湃。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阿喀琉斯与赫克托耳的大战,从阿喀琉斯听到好友的死讯开始,到特洛伊的老国王亲自为儿子下葬结束,深沉而激烈,从悲痛始,到悲痛终。荷马史诗最精巧的地方在于结构安排。大战十年,有太多事件值得叙述,如果是一般作者,可能从头到尾流水讲述,冗长而粗浅。然而荷马只写了第十年中51天的事情,其间夹杂着回忆和评述,短促而集中。奥德修斯的旅程更是安排巧妙,画面从众神到奥德修斯的家,再从众神到奥德修斯本人,众多情节由许多人分别讲出,既不重复,又连贯如一。
荷马史诗以六步抑扬格写成,以古希腊语言读起来,韵脚和节奏都很美,极适合吟唱,其中有一些固定的短语修饰,例如捷足的阿喀琉斯、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大概是当时时代的习惯,同时也是为了吟唱的节奏考虑。
荷马史诗的优美、精湛和气度拿到今天都堪称杰作,它写一个场面,能写出情感表达。18世纪批评家莱辛为之写了著名的《拉奥孔》,加以盛赞。这本小册子区分了诗的艺术和画的艺术,即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画的静态可以允许细节的描摹,而诗的动态不允许这样的停留,诗总是要用动作来推动,用动作来写细节。荷马写一部车,是用神的动作写它每个零件的装配;写一面盾,则用盾上每个故事的动态来书写。这种技巧,这种从流动的韵律中达到精细的能力,除了荷马很少有人能做到。《拉奥孔》写于荷马史诗之后两千六百余年,是一本薄薄的极有针对性的小册子,它在18世纪的启蒙和狂飙突进中开创美学的先河。这是荷马跨越时空的召唤。
一个文明对历史的讲述总包含它自身的信念、它的意图。商朝和迈锡尼的宴饮文化很像,最终青铜文明的衰落也很像。只是衰落之后的命运却大相径庭。希腊的诗人遥望着宴饮时代,赞颂古人的豪迈。周朝哲人却反对前人的作风,从一开始就禁酒、立法。在商朝之后,中国经历了更有秩序的周朝。周代开创的礼法否定了商朝,禁止了宴饮,压低了武士,并启动了后世每个朝代遵从的传统美德。这是我们与欧洲分岔的开端。
在阳光里,迈锡尼遗址看不出任何曾经的金银华美。壮丽固然壮丽,但更多的是与高山深谷相连的苍凉的壮丽。石块垒起高墙的基座,碎石混合沙土铸成宫室的围墙,山下是蓄水池、绵延的民居和防御工事,山顶是宽阔的宫殿旧址,一座小小的博物馆在小路尽头。所有的一切都在废弃中显得空空荡荡。
在这样的遗址上游览,没有太多节目,只有忽隐忽现的风声。树木不多,从山谷望下去,一片开阔。四下静寂无声,宛如旷野。只有偶尔听到喧嚣回头,或仰望时不小心被阳光刺了眼睛,才突然有那么一瞬看到了佩长剑的战士如幻影穿梭,举杯豪饮,衣袍滑过墙角。幻影转瞬即逝,只留空寂的残墙。如今已没有英雄、没有英雄物件、没有英雄凯旋的金碧辉煌。所有一切都在尘土中死去,所有一切都只在诗中存活。
阳光下,迈锡尼竟是如此安详。
【旅游指南】
交通方式:
由雅典乘坐长途巴士,约两个小时可到。下车之后步行至遗址还需半小时以上,可搭乘出租车。
推荐景点:
迈锡尼的景点很少,景区只有两大部分:富人墓葬和城市遗址。两个景区在山坡的不同高度,相距不远,可步行。城市遗址区域内有考古博物馆,可参观。
长途车穿过科林斯海峡,沿途风景优美。
推荐阅读: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古希腊'荷马(公元前8世纪) 罗念生译
虽然是古希腊作品,又是长诗,但并没有一般想象中那么难读。读一读是收获丰盛的事,都是最经典的神话人物,在后世的文学中也时常出现。荷马的语言最是生动,丰富动感的行动描写,个性鲜明的人物,打得痛快,一如武侠,很容易产生画面,也很容易进入。
《荷马史诗》中充满英雄。这些英雄是西方文化的共识。了解这些英雄的事迹,是我们了解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重要通道。从他们身上,我们知道什么是勇气、什么是荣誉、什么是骄傲、什么是承诺、什么是友谊。英雄的儿女情长和我们一样丰富,但英雄比我们阔达,比我们磊落,比我们敢于追求,比我们更坦诚于大悲大喜。
精准、丰富、动感、立体、情绪充沛,永远有着残酷而淋漓尽致的美。
“宙斯注定我们从青壮到苍老都要在
艰苦的战争中度过,直到一个个都倒下。
我们为特洛亚人的街道宽阔的城市
忍受了多少苦难,你现在想要离开它?“
“近在咫尺地怀着同样的热望,
用锐利的铁钺和板斧,两端带刃的长枪、
锋利的长剑疯狂地互相对面砍杀。
许多精美的黑柄长剑从战士手里
掉落到地上,或是连同他们的肩膀
被一起劈下,鲜血染黑了泥土。“
《神谱》
'古希腊'赫西俄德(公元前8世纪) 张竹明、蒋平译
传说中,聆听奥林匹斯众神的传说就像灵丹妙药一样疗解人心灵的伤痛。宙斯、阿波罗、雅典娜,他们的名字充满神奇的力量。他们一方面像人一样有爱有恨,有嫉妒也有欲望,另一方面有神的力量,在命运的天平前,他们有呼风唤雨的能量。这让他们的神话和传说有无穷丰富而奥妙的变化。
众神本身并不能疗治我们内心的伤痛,但他们的力量在于,在由自私、堕落、无可奈何组成的世界中——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他们的行动、强大的内心、与众不同的个性是人类想达到却无法达到的光明的方向。《神谱》是讲述众神传奇的最好的书。
“缪斯给人类的神圣礼物就是这样。正是由于缪斯和远s者阿波罗的教导,大地上才出了歌手和琴师。如果有人因心灵遭受创伤,或因受打击而恐惧时,只要缪斯的学生——一个歌手唱起古代人的光荣业绩和居住在奥林匹斯的快乐神灵,他就会立刻忘了一切忧伤,忘了一切苦恼。缪斯神女的礼物就会把他的痛苦抹去。
“光荣属于你们,宙斯的孩子们,高唱美妙的歌曲赞颂永生不死的种族吧。他们是大地女神该亚,星光灿烂的天神乌兰诺斯和黑暗的纽克斯的子女,以及咸苦的大海蓬托斯所养育的后代。”
《拉奥孔》
'德'莱辛(1729~1781) 朱光潜译
这是17世纪美学的杰作。在启蒙主义运动的中心,展开一场关于诗与画、形式与题材、静观与动感的激烈争论。莱辛的语言总是朴素而直接的,没有故意的嘲讽,没有炫示自己的高傲,对于这样的争论,这一点殊为不易。莱辛的文字就事论事,脉络清晰,观点集中,让人读起来十分舒服。
莱辛不喜欢拉丁传统的抽象、浮华和矫揉造作,喜欢更早的希腊古典的生动自然,他说在格斗场中罗马人“习惯于故作镇静地死去的场面”,这就使得罗马悲剧“在精神上堕落到浮夸”。
莱辛区别了诗与画、动与静,因而开创文艺理论的先河。
“时间上的先后承续属于诗人的领域,而空间则属于画家的领域。
“荷马画这面盾,不是把它作为一件已经完成的完整的作品,而是把它作为正在完成过程中的作品。
“因为诗特别要能产生真的幻觉,而用语言来描绘物体,却要破坏这种真的幻觉。这种幻觉之所以要遭到破坏,我说是因为物体的同时并存和语言的先后承续发生了冲突。”
雅典·悲剧·公元前458年
航船随着故事漂移,战争的歌声唱到雅典。在这里,我们见证传奇的诞生。
阿伽门农王从特洛伊回归,一身戎装,身经百战,本欲享受胜利,却突然暴死于宫闱,他赢得欧罗巴的光荣,却带来迈锡尼的毁灭。有人大笑,有人大哭,有人梦想破灭,有人反目成仇。阿伽门农的尸体葬入黄土,与他所有杀死的敌人一样烟消云散。他留下的不仅仅有国度的悲剧,而且有这世界上关于父母子女的最痛苦的悲剧。这一幕悲剧,并不在迈锡尼,而是在雅典——狄奥尼索斯剧院。
伯特兰·罗素曾说,在全部的历史里,最使人感到惊异或难以解说的莫过于希腊文明的突然兴起了。这话丝毫不假。在公元前5世纪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里,希腊的哲学、建筑、雕塑、戏剧、诗歌、政治都突然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不仅在当时足够傲然于世,而且一直到今天都傲然于世。这本身就像是一出戏,所有的精彩全都集中爆发。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雅典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中心。
这是最神奇的城邦,短暂、辉煌,突然兴盛到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又突然毁灭在意料不到的悲哀。用百年盛衰改变千年世界。
【悲剧的魅力】
当阿伽门农回到故乡,他带着满车的荣耀和战利品。还没有到家,遥望的战士就将消息传到宫廷。火把里传来希望,传令官讲述海上的艰难。
阿伽门农终于归来。所有人为他欢呼,铺上鲜花覆盖的红毯。十年鏖战,风尘仆仆,王后在门前热情迎接。没有人能预见他的死亡。只有他的战俘——特洛伊的卡珊德拉,懂得神谕的女孩对着天大声呼号,用凄厉、恐怖的声音预报阿伽门农即将面对的死亡和她自己即将面对的死亡。她看得到自己将死,但还是在这预见中跟着阿伽门农一步一步走进宿命的殿堂。
这是命运上紧发条的时刻。一声惨呼,血溅宫墙。
杀死阿伽门农的人是他的妻子——王后克吕泰墨斯特拉。她手执长剑,对围住她的愤怒的长老作了一番令人心惊的辩白。这个女子坚决、冷酷、令人畏惧,也令人同情。她和她的情人处理了余下的事宜,成为国度的主人。
最惊心动魄的一幕莫过于卡珊德拉的预言,她看得清明透彻,声音却无人能懂。
这一切是戏剧《阿伽门农王》告诉我们的故事,从捷报传来,到自我辩白。它是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悲剧,《奥瑞斯提亚》三部曲的第一部。公元前458年,悲剧《阿伽门农王》在狄奥尼索斯剧院上演,大受欢迎,为埃斯库罗斯赢得戏剧节的奖杯。
公元前5世纪,每个雅典人都爱看戏剧。他们每年举办戏剧节,在节日中评选出最好的剧本,为诗人颁奖。希腊戏剧是动人心魄的典范。它们简洁明朗,角色不多,但层次丰富。演员的装扮并不复杂,通常是长袍加上面具,戏剧的关系并不用衣着表现,而完全用台词。剧本用诗作载体,舞台上有歌舞作衬托,歌队会唱出戏剧的过场和超脱的旁观。内容一般是古典神话,从史诗和传说中寻找题材。最早的戏剧以悲剧为主,它们肃穆高贵,严肃悲伤,让观众不由自主地跟着演员一同激昂,
时光里的欧洲 第 2 部分
激昂,直面生死的无常。
狄奥尼索斯剧院是公元前5世纪雅典文化的中心。在雅典卫城山脚下,南坡山路一旁。它是上山的必经之所,是进入卫城的入口。剧院是露天的,依山而建,山坡的倾斜成为座位依次抬高的天然凭借。座位一排排呈半圆弧形,弧度的焦点是中央的舞台。这是戏剧建筑的楷模,尽管简单,却有视野和声音的极佳效果,成为后来许多戏剧建筑效仿的榜样。现存的大理石座位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20年左右,它们残缺却整齐,偶尔能看到遗留的雕刻。坐在座位上,不仅可以看到舞台,还可以俯瞰今日的雅典城。
希腊悲剧达到了如此高的高度,以至于成为欧洲19世纪哲学和艺术的楷模。19世纪欧洲在浪漫主义的整体氛围中,从骑士传说和英雄史诗中寻找崇高悲壮的因素。叔本华写下关于灵魂壮美的悲剧的哲学,音乐家瓦格纳创作革新的悲剧歌剧,尼采写下《悲剧的诞生》。这本小书并不厚重,也许连尼采自己也没有料到它的影响如此长久。尼采为希腊悲剧中蕴含的哲学赋予极高赞颂,他为这意象倾尽心血,不仅辨析艺术的哲学,更获得自身探索的无穷的动力。
尼采说,人的精神状态可以分为理智的太阳神状态和迷醉的酒神状态。前者是旁观分析,是清醒的批评,后者是全情体验,是沉醉的感受。酒醉与狂喜都是人与宇宙太一合一的表现,悲剧的崇高是二者的结合。这种酒神式的体验是用直觉领悟宇宙太一,比自以为是的审视的推理更能接近真理。尼采的悲剧观念继承自叔本华,叔本华为悲剧赋予了同样高的艺术地位,他将美分成与意志对抗的崇高的壮美和细节精致的普通的优美,而希腊悲剧无疑属于震撼的壮美。
古希腊悲剧的魅力如此之强,引起现代哲学家这样激烈的赞扬,这并不奇怪,其原因正可以从阿伽门农三部曲中寻找提示。
阿伽门农王的妻子为何将他杀死?原因有多重。第一重,最简单的理由,是她的婚外情,阿伽门农十年不归,她诉说了一个女人独守空闺的痛苦与哀怨。然而这并不是决定性的理由。更关键的理由是阿伽门农杀死了她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当阿伽门农遵宙斯指令远征迈锡尼,另一位神阿尔忒弥斯扬起风暴,阻止大军前行,声称只有阿伽门农献祭了自己的女儿,全军才能平安度过。一面是女儿,一面是国王的责任与战争光荣,阿伽门农选择了后者。当长老围攻克吕泰墨斯特拉的时候,她毫无畏惧地反击说:“你现在判处我被放逐出国,叫我遭受市民的憎恨和公共的诅咒,可是当初你全然不反对这家伙,那时他满不在乎,像杀死一大群多毛的羊中的一头牲畜一样,把他自己的孩子,我在阵痛中生的最可爱的女儿,杀来献祭,使吹来的暴风平静下来。难道你不应当把他放逐出境,惩罚他这罪恶?”在这样的自我辩护中,一个复杂的形象在我们面前问。她自私而不守道德,凶狠而富有心计,然而她是一个母亲,她不认为为了胜利可以献出女儿,她有理由愤怒。十年后的血案在十年前就有伏笔,一位母亲不能接受一位国王。
悲剧继续上演。阿伽门农死后,儿子阿瑞斯忒斯和女儿厄勒克特拉被放逐远方,他们恨母亲杀死父亲,藏了复仇之心。厄勒克特拉在父亲的墓前鼓励弟弟报仇,她说:“如同野狼心性凶狠难动恻隐,我这心灵由我那母亲铸就。”几年之后王子乔装返回王宫,用计策骗过母亲,杀死母亲的情人,为父报仇。在面对母亲的时候,他也曾犹豫,问别人该怎么办,但最后还是想到了父亲。当母亲说“我抚育过你,我应该和你度晚年”时,他说:“杀父凶手想和我住在一起?”最后他亲手弑母,吞下家族又一枚苦果。
在奥瑞斯忒斯复仇之后,歌队唱到:“没有人能无过失地活在世上,没有人能无灾难地度过一生。啊,苦命,啊,人生,或现在,或很快会降临。”很快,他们的预告变成现实,苦难又一次降临。王子复仇大功告成,但血亲的谋害却唤醒了沉睡的正义女神,追索王子,讨还其弑母之罪。阿波罗保护奥瑞斯忒斯,与复仇女神对峙。家族间的仇恨转化为神与神的斗争。最后的解决也是由神来主持:雅典娜召集最好的雅典人,共同组成法庭,投票审判。在奥瑞斯忒斯复仇之时,歌队曾唱:“存在古老的习俗:一旦有凶杀,血洒地面,便要求以血作偿付。死者大声呼唤埃里尼斯,要求杀戮对杀戮,死亡对死亡,一代代疯狂地作报复。”而到了审判的时刻,雅典娜说:“阿提卡人民,请听我的法规,你们这是第一次审判流血案。这个陪审法庭将永远存在,永远存在于埃勾斯的人民中间。”这是历史过程中的重大转变:用公共法庭审判私人恩怨。
这样血腥而复杂的剧情,埃斯库罗斯将其表现得并不惊悚,而是悲壮而动人。舞台焦点不是对与错,而是人自身之内的剧烈斗争。对阿伽门农,对抗的力量是作为父亲和作为统帅;对王后,对抗的力量是作为妻子和作为母亲;对王子,对抗的力量是作为母亲的儿子和作为父亲的儿子;对于神明,对抗的感情是人间的血仇和无可抗拒的正义。总之,对于一切人,都没有简单的答案,没有黑白分明的对错,没有训诫,只有每个人付出全部情感的痛苦,对命运的挣扎。这是一个最不幸的家庭故事,但绝不仅仅是家庭故事。
那是一个道德训诫还并不主导的时代,规则和规矩都还没有固化,没有成为教条。这时的一切都这样丰满而鲜活,富于原始生命力,打动人心。当演员在台上充满炽烈的情绪,被难以言明的力量鼓动,唱出那大段大段的台词,如同不由自主,将自身最深的部分表达出来时,坐在台下的人很难不被卷入其中,共同度过最惊心动魄的旅程。亚里士多德说悲剧的魅力是净化,说的就是这种情感的表达,如水流倾泻,净化心灵。
【“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不仅是戏剧中心,也是其他一系列文化的黄金中心。
雅典每年上演两次悲剧艺术节,诗人、剧作家在此一争高下,每年评出优胜,戴上桂冠,诗人受到所有人欢迎,得到天价的经济资助。除此之外,雅典的建筑、雕塑、陶瓷艺术也均达到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让后人钦羡不已。古希腊神庙是艺术中的精品,集合建筑、绘画和雕塑艺术于一身。从罗马帝国时代到18世纪法国与德国,每一个繁荣的时代都有艺术家千方百计模仿与复兴悲剧时代的希腊光荣。
今天的雅典卫城是雅典城里唯一的古代遗留,仿佛在现代世界的层层包围中的一座孤岛。卫城的意思是“高的城”,从这里可以走入历史。山路的入口是狄奥尼索斯剧院,从荒凉中俯瞰,可以遥想从前当演员头戴面具、身穿长袍背诵出激情诗句的胜景。
沿山路一直向上,就是圣洁而高昂的雅典卫城。卫城建筑在山顶,高高不可侵犯。从下向上仰望,终于能明白这座城墙为何能在2500年间承担起雅典的守卫。
卫城是卫城山上一片区域,由陡峭的围墙保护,其中包含了雅典人最珍视的宝藏和建筑。从城墙到山门和神庙,都由纯美的大理石筑成,洁白朴素,在阳光里微微反s金光。从山门外仰望,山门的大器和典雅让人本能地停止了喧哗。丛林般的立柱,刻有希腊最典型的竖直棱纹,高耸入蓝天,简洁的线条增加了立柱的高扬。
穿过山门,到达卫城广场。视觉的中心是帕台农神庙。它是希腊建筑的骄傲,宏伟庄重,没有矫饰,只有黄金分割的纯净之美。白色浑然一体,在宽阔的广场中央,立于山巅,衬于深蓝色天际,如同从天而降的世外之物。
帕台农神庙是雅典神庙的典型,黄金比例的长方形,正面是三角山墙,斜屋顶,四周由立柱环绕。最简单的造型,却有着最深厚的建筑技术。50根立柱围绕主体建筑,纤长挺拔,线条流畅,为了弥补人的视错觉,柱身中央有微微外突的弧线,显得更笔直而巍峨。立柱是由一节节柱形石块拼成,巨石中央打细孔,一根金属棒贯穿上下,以精确定位笔直。古时的神庙有红蓝色的山墙,动态丰富的人物雕刻按照三角形状,或站直或躬身,搭配恰到好处。古时候神庙外墙是浮雕,环绕一周接近160米,在红底上有92个人物塑像,描绘了每四年一次的雅典娜女神节行进的样子。雅典娜是雅典的守护神,帕台农神庙内部曾经竖立着一座12米高的雅典娜塑像,这是雅典人虔诚和富有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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