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傍晚的降旗典礼和升旗典礼大致相同。只不过顺序正好和早上相反。傍晚时是让国旗冉冉下降,然后收进木箱子里。晚上不挂国旗。
为什么晚上不挂国旗?我不知道。晚上这段时间,国家还不是一样存在着,还不是有很多人在工怍?像是火车、计程车的司机、酒吧小姐、上夜班的消防队、大楼的夜间警卫等。而这些人都得不到国家的庇护,我总觉得很不公平。但也许这其实并不挺严重罢!大概也没有人会注意这些罢?会注意的大概只有像我这种人!再说,我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到而已,也没打算再深究下去。
宿舍分配房间,原则上是一、二年级学生两个人一间房,三、四年级学生则一人一间。住两个人的房间约六个榻榻米大,呈长方形,房间尽头的墙壁上镶着一面铝门窗,窗前则分别安上两组可以背向读书的书桌椅。在房门口的左手边还放了一张双层的铁床。家具看来都极简单牢固。除了书桌和床,另外还有两个柜子,一张小小的咖啡桌,一个固定了的架子。再怎么往好的方面想,你也绝对没法说这是个诗情画意的环境。大部分的房间架子上都摆着电晶体收音机、吹风机、热水瓶、电热器、即溶咖啡、茶包、方糖、煮泡面的锅子和简单的餐具等等。在水泥壁上贴了些〃平凡出击〃里的l照,或是一些不知从哪儿撕来的小电影的海报。也有人开玩笑地贴了两头猪j配的照片,不过这算是极少见的。大部分都是贴l女或年轻女歌星、女演员的照片。而桌上的书架上则摆了一些教科书、字典、小说等。
由于住的是清一s的男生,大部分的房间都脏得不像话。垃圾筒底黏着些发了霉的橘子皮,被当作菸灰缸来用的空罐子,积了足足有十七公分的菸灰,一冒起烟来,就立刻倒些咖啡或啤酒来灭火,所以房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馊味。每一种餐具都脏兮兮的,到处更是都黏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地板上也尽是些泡面袋子、空啤酒瓶、盖子什么的。但就是没有人会想到要拿支扫把将这些废物扫进畚斗,再拿到垃圾桶去倒。因此,只要一吹起风,地板上的灰尘便跟着飞扬起来,弄得房里灰蒙蒙的。而且,每个房间都飘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怪味道。味道固然是依房间不同而略有差别,但构成味道的〃分子〃几乎是一模一样。没别的,就是汗、体臭、还有垃圾。由于大夥儿把脏衣服全堆在床底下,再加上没有人定期去晒晒棉被,棉被又吸进了大量的汗水,味道就臭不可闻。在这一片混沌之中,居然没有致命的传染病发生,直到今天我仍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和他们比起来,我的房间却g净得像太平间一样。地板一尘不染,玻璃窗闪闪发亮,棉被一星期晒一次,铅笔好端端地收到铅笔盒里,连窗都一个月洗一次。我的室友爱g净爱到几近病态。我对其他人说:〃这家伙连窗都拆下来冼。〃居然没有人相信。没有人知道窗是必须经常清洗的。大家都相信窗一挂上去就挂个大半辈子。〃他神经病呀?〃他们说道。于是,自此以后,大夥儿都管他叫〃纳粹〃或〃突击队〃。
我们的房间不贴暴露的照片,贴的是阿姆斯特丹运河的照片。我本来贴了张l女,但他却说:〃喂!渡边,我……我可不喜欢这玩意儿……〃,然后就将它撕下,换上运河的照片。我倒也并不是非贴l照不可。所以也就没说话了。不过,到我房间来玩的人看了那张运河照片,都说:〃这是什么东西啊?〃我答道:〃突击队可是一边盯着,一边手y哟!〃我只是开玩笑地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大夥儿全爽快地相信了。因为大夥儿实在太爽快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这是真的了呢!
而且,大夥儿对我和〃突击队〃住在一块儿的事,都抱着同情的态度,但我倒不怎么厌恶他。只要我把自己弄得gg净净的,他倒是不怎么g涉我,我反而乐得清闲。扫地是他,晒棉被是他,倒垃圾还是他。我要是一忙起来就三天不洗澡的,等到发出臭味,他使会忠告我该洗澡了;或是忠告我该去理发、剃鼻毛了。比较伤脑筋的是,只要有一只虫出现,他就拿着杀虫剂绕着房里四处喷。这时,我便只好躲到隔壁房间的那一片混沌之中了。
〃突击队〃在某国立大学里攻读地理。
〃我呀,正在背地……地图。〃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我说道。
〃你喜欢地图呀?〃我问道。
〃唔!大学毕业以后,我想进国土地理院去做地……地图。〃
我深深体会出这世界上的人们果然是有着各种不同的希望。不同的人生目标。
这还是我到东京之后第一次有所感的事情之一。在现今的社会里,对制作地图有兴趣、有热爱的人少之又少尽管实际上也不需要太多这的确教人很伤脑筋。
但是一个一说出〃地图〃两个字就开始口吃的人会想进国土地理院,实在有点诡异。〃突击队〃并不一定是一开口就会口吃的人,可是只要一说到〃地图〃这个字眼,便百分之百,立刻口吃了起来。
〃你……你念什么?〃他问道。
〃戏剧。〃我回答。
〃戏剧?意思是演戏?〃
〃不!不是。是读剧本、研究戏剧。像拉席尔啦、伊友奈斯利啦、莎士比亚的。〃
他表示他只听说过莎士比亚。其实连我自己也几乎可说是没听过。只是作笔记时曾写过罢了。
〃你就喜欢这些?〃他问道。
〃谈不上特别喜欢。〃我说。
这个回答使他感到有些困惑。一困惑起来,口吃便愈形严重,使我觉得自己似乎很不应该。
〃我什么都喜欢,〃我解释道:〃什么民族学呀、东洋史,我通通喜欢。只是有时会比较喜欢戏剧,如此而已。〃不过,这段说明自然说服不了他。
〃我还是不懂,〃他确实是一副不解的表情。〃我……我喜欢地……地图,所以才念地……地理,所以才专程到东京来上大学,要家人寄钱给我用。可是你又是不一样的动机……〃
其实他的动机才是正确的。但我已经懒于解释了。之后,我们便将火柴棒折成两段来决定上下。结果他睡上,我睡下。
平r他总是穿着白衬衫、黑长裤,再套上一件蓝s毛衣。小平头、高个子、高颧骨。到学校上课时则穿学生制服。鞋子、书包一律全黑,看上去倒是一副十足的右派学生打扮。所以说,他对政冶是百分之百的没兴趣,尽管大夥儿给他起了个浑名叫〃突击队〃。他之所以老是穿同一套衣服,也是因为懒得挑衣服穿的关系。他只关心海岸线的变化啦、新铁路隧道完工等等这类的新闻事件。只要一谈起这方面的话题,他就会一面口吃、一面咿咿呀呀地谈上一、两个钟头,直到你想逃跑或打瞌睡为止。
而每天早上的〃我皇治世〃则是他的闹钟,只要一听见,他就起床。这么看来,那堂堂皇皇、煞有介事的升旗典礼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起床之后。他便穿上衣服,然后到盥洗室去刷牙洗脸。一开始刷牙洗脸,总是非大半天不肯出来。教人忍不住要怀疑他会不会是把牙齿一颗颗拔下来洗。好不容易回到房里,〃帮!帮!〃几声扯平毛巾的皱褶,将它摊放在暖气孔上烘g,跟着又把牙刷和肥皂放回架子上,之后便扭开收音机开始做起收音机体c来。
由于我习惯熬夜读书,因此早上总得睡到八点左右。常常,他已经起床嗦嗦地开始忙,或是开始做体c,我还是好梦方酣的时候。可是,这时若是正好碰上体c中跳跃的那一节,我一定会醒过来。你非醒来不可。因为他每跳一次也确实是跳得很高就会震得我的床上下晃动、嘎嘎作响。我隐忍了三天。因为有人劝我说团体生活必须作某种程度的忍耐。但是到了第四天早上,我实在已经忍无可忍了。
〃对不起啦!你能不能到屋顶上去做收音机体c呀?〃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在这里做会把我吵醒。〃
〃可是已经六点半了啊!〃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是六点半啊!但是六点半对我来说还是睡觉的时间。没什么理由,反正就是这样!〃
〃不行呀!到屋顶去做的话,三楼的人会说话。这房间下面是仓库,没有人会说。〃
〃那你到院子去做好了!在草坪上做!〃
〃那也不行呀!我……我的收音机不是电晶体的,没有电源就不能用,没有音乐我就不能做体c了呀!〃
他的收音机确实是古董型的,而我的虽是电晶体的,但却只能接收fm的音乐,这下子可好了。
〃彼此作一点让步吧!〃我说。〃你还是做你的体c,但跳跃那一节就省了吧!跳起来真吵死人了!这样可以了吧?〃
〃咦!跳跃?〃他彷佛吃了一惊,又追问道:〃什么跳跃?〃
〃跳跃就是跳跃嘛!碰碰跳的那种呀!〃
〃没有啊!〃
我的头开始痛了。心里是已经不想再计较了,但又觉得说出口的事不弄清楚又不行,我便真的哼起nhk电台体c节目的第一首旋律,然后在地板上〃碰!碰!〃地跳了起来。
〃你看,就是这个呀!有没有?〃
〃哦!对了!是有呀!我忘……忘了。〃
〃所以说呀!〃我坐回床上说道。〃就这一节省了好吗?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受。省了这一节,让我好好睡觉,行吗?〃
〃不行!〃他爽快地说道。〃我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一节省掉。十年来,我每天都做,只要一开做,就毫无意识地做到结束。省掉一节的话,我就完全做不起来了。〃
我还能说什么?到底还能说些什么?最省事的做法就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把那台可恶的收音机扔到窗外去,但倘若真这么做了,势必会大大地引来一番革命。因为〃突击队〃是一个非常爱惜自己〃财产〃的人。我一时语塞,呆呆地坐在床边。
这时,他倒笑嘻嘻地安慰起我来了。
〃渡……渡边,一块儿起床做体c不就得了?〃说罢,便吃他的早餐去了。
我把〃突击队〃和他的收音机体c的事说给直子听,直子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原先并没打算拿它当笑话来讲,但结果却连我自己也笑了。她的笑脸即便是一闪即逝可真是久违了。
我和直子在四谷下了电车,便沿着铁路旁的长堤走到市谷去。这是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早上的一场倾盆大雨在中午之前就停了,低垂郁结的乌云被南边吹来的风吹得不知去向。鲜绿的樱树迎风摇曳,y光在上头闪闪发亮。那y光已是初夏的y光。擦肩而过的人们已经脱去毛衣、外套,将它披在肩上或抱在怀里。在星期天午后和煦的y光下,人人看来彷佛都沈浸在幸福之中。长堤的对侧有个网球场,一个年轻男人脱下衬衫,只穿着短裤在挥舞着球拍。两个修女整整齐齐地里着一袭黑s的冬制服,让人觉得夏r的y光对她们似乎是莫可奈何。不过两人仍旧带着一副满足的表情,边晒太y边谈天。
走了十五分钟,背部渗出汗来了,我便脱下厚棉质衬衫,仅余一件t恤。她则将淡灰s运动服的袖子卷至上臂。运动服看上去似乎已经下水多次了,颜s褪得很好看。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曾见她穿过,但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彷佛见过。当时,我对直子的印象并不那么深刻。
〃团体生活好吗?和别人住一起愉快吗?〃直子问道。
〃我不知道。还不到一个月嘛!〃我说。〃不过也还不坏啦!至少还没有什么事让你无法忍受的。〃
她在饮水处站定,喝了小小一口水,又从裤袋里掏出白s手帕来抹抹嘴。这才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系了鞋带。
〃喂!你想我也能过那种生活吗?〃
〃你指团体生活吗?〃
〃嗯!〃直子说道。
〃唔……那得看个人的想法了。说烦人倒也挺烦人的。规定多不说,又有一些傲个半死的蠢家伙,还有人一大早六点半爬起来做体c。不过,一想到这种人哪儿都有,也就不那么在意了。你反正知道自己非得住那儿不可,就能住下去了。就是这么回事。〃
〃说的也是。〃她点点头,有一会儿陷入沈思,然后彷佛想窥探些什么似的,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仔细一看,她的双眸竟清澈深邃得令人心惊。我从不曾发现到她有着如此清澈的眸子。说起来,我实在也不曾有过凝视她的机会。这还是头一回两人一块散步,头一回聊了这么多的话。
〃你要搬到学生宿舍去吗?〃我问道。
〃不!不是的。〃直子说。〃我只是在想,团体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已。然后……〃直子咬着唇,正想着要如何措词,结果似乎并不顺利。她叹口气,跟着垂下眼来。〃唉!不知道!算了!〃
话就聊到这儿为止。直子又继续往东边走,我紧跟在她身后。
在这之前,我和直子已有一年不曾碰面了。这一年来,直子瘦得很厉害。曾经是她的特徵的那圆圆的双颊已然凹陷,脖子也变得纤细,但尽管如此,却不会予入骨感或不健康的印象。她的瘦看来极其自然、沈着。彷佛是悄然隐身到一个狭小的空间,身子就这么自然地瘦下去的。而且,直子也比从前我所记忆的漂亮了许多。
就这些我一直想告诉她,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才好,结果什么也没说。
我们到这儿来,并没有什么目的。我和她是在中央线的电车上偶然遇上的。她正打算一个人去看场电影,而我则正在往神田书店街的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要事在身,直子便邀我一块儿下车,我们于是下了电车。下车之后才知道是四谷车站,如此而已。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非得两个人一块商量不可。直子为什么要我一块儿下车,我是一点也不懂。打从认识开始,我们俩就没什么话说。
走出车站,她也不说往哪儿去,只自顾白地划着快步。没奈何,我只得跟在她后头。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公尺左右的距离。当然,你要想走在她身边也并非不行,但不知怎的,我有点畏缩,所以总是没法和她并肩齐步。在距她一公尺的后方,我边盯着她的背、她的乌黑的长发边走着。她的发上c着一支茶s的发夹,旁边则是一只白白的小耳朵。直子常回过头来和我说话,有些话我能答得出来,有些却不知该答些什么,有些更是听不清楚。但她似乎并不在乎我究竟能不能听得见。她回过头来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便又继续往前走。唉!算了!反正这天气挺适合散步的,我想就随她去罢!
然而,直子愈走愈不像是散步。她在饭田桥
挪威的森林 第 2 部分
然而,直子愈走愈不像是散步。她在饭田桥往右拐,出水渠边,然后穿过神保町的十字路口,再爬上御茶水的坡道,到达本乡,最后又沿着东京都电的轨道旁走到驹迅。这一段路并不算短。到了驹迅时,正是r落时分。这是个晴朗的春r黄昏。
〃这是哪儿?〃直子彷佛大梦初醒般问道。
〃驹迅。〃我说。〃你不知道吗?我们绕了一大圈呢!〃
〃为什么走到这儿来呢?〃
〃那得问你呀!我只是跟来的。〃
我们走进车站附近一家面店,随便叫点东西吃。口g舌燥的,我喝了些啤酒。
从点菜到吃完面,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是走得精疲力尽,她则将两手搭在桌上,彷佛又在沈思。电视上的新闻报导说,今天因为是星期假r,风景区到处人山人海。而我们,从四谷走到驹迅。
〃你身体不错嘛!〃吃完面,我说道。
〃你吓了一跳?〃
〃嗯!〃
〃念初中时,我曾经是马拉松选手,跑过十公里、十五公里的。而且因为我父亲也喜欢爬山,小时候一到星期天就去爬。你知道的,我家后面是一片山嘛!自然而然地脚力就不错了。〃
〃不过倒真看不出来哩!〃我说。
〃是呀!大家都以为我弱不禁风呢!但是人岂可貌相呀?〃说罢,她附带地微微一笑。
〃反倒是我失礼了,累得不像话!〃
〃真抱歉!黏了你一天。〃
〃但我很高兴能和你说说话呀!我们从没有过单单两个人聊天的机会哩!〃我说道。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今天都聊了些什么。
她开始无意识地拨弄桌上的菸灰缸。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不会太打扰你我们能不能再碰面?当然,我知道我没有理由作这种要求。〃
〃理由?〃我惊道。〃没有理由是什么意思?〃
她倏地红了脸。也许是我吃惊得过头了。
〃我说不上来啦!〃直子急欲辩解。她把运动上衣的袖子卷到臂上,跟着又放下来。灯光将她臂上的汗毛染成一片金黄,煞是好看。〃我原本没打算说理由两个字的。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的。〃
直子一手靠着桌子,盯着墙上的月历好一会儿。像是期待从那上面找出适当的词汇来解释似的。但她当然没有找到。叹口气,她闭上眼睛,又转去拨弄发夹。
〃没关系!〃我说。〃我想我能了解你的意思。不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就是说不上来。〃直子说道。〃最近我老是这样哩!每当想要表达些什么,脑里就尽浮现出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字眼来。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就是正好相反。然后呢,越想把它纠正过来,脑袋里就越是混乱,越是牛头不对马嘴。这么一来,反而忘了自己最初的意思了。彷佛自己的身体分裂成两个,彼此追着跑!正中央有根粗大无比的柱子,就绕着它打转、追逐。最适当的字眼总是被第二个我揣在怀里,第一个我是绝对追不上的。〃
直子抬起头,凝视着我的眼。
〃你懂吗?〃
〃我想谁都会有那种感觉吧!〃我说。〃每个人都想表达自己,无法正确地表达时就开始急了。〃
听我这么说,直子似乎有些失望。
〃跟那个不一样!〃直子说道。但并没有再作说明。
〃我们当然可以再碰面呀!〃我说。〃反正星期天闲着也是闲着,走走路对身体也好哇!〃
之后,我们搭上山手线,直子在新宿改搭中央线。她在国分寺(译注:东京地名)租了层小小的公寓。
〃你觉得我说话的方式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分手时,直子问道。
〃是有点不一样。〃我说。〃不过,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个不一样法。老实说,从前我们虽然常在一起,却似乎很少说话。〃
〃是啊!〃她也赞同。〃下个星期六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好哇!当然可以。我会等你!〃我说道。
我是在高中二年级那年春天认识直子的。那年她也读二年级,读的是一所贵族的教会学校。这学校〃贵族〃到什么地步?你若是太用功读书,会被人说闲话,说是〃不高尚〃。我有个感情不错的朋友叫木漉的(与其说感情不错,还不如说是唯一的好友,一如字面所示),直子正是他的女朋友。木漉和她是从呱呱坠地便开始的青梅竹马,两家的距离也不到两百公尺。
正如一般青梅竹马的情侣一般,他们俩的关系相当公开,但并不会成天腻在一块儿。两人时常互相到对方家中作客,和对方的家人共进晚餐或打麻将。我也常常充当电灯泡。直子会将她的同学带来,四个人一起到动物园玩,或是去游泳、看电影等。不过,老实说,直子带来的女孩子可爱是可爱,水准显然是在我之上。我始终觉得还是公立高中的女孩子比较适合我,谈起话来比较自在,虽然她们是粗俗了些。我一点也弄不懂直子带来的女孩那可爱的脑袋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我想,或许她们也无法了解我这个人罢!
因此,木漉不再要我参加〃四人约会〃,以后就只有我、木漉、直子三个人一块儿出去玩,或是聊天什么的。说起来是有点畸形,但结果证明这才是最愉快、最完美的安排。一旦有第四个人加入,气氛就立刻变得很僵。我们三个人约会的时候,真像极了电视上的访谈节目,我是客人,木漉是脑筋灵活的主持人,直子则是助理。木漉总是扮演中心人物的角s,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木漉确实有种喜欢冷笑的习惯,旁人常会误以为是傲慢,但他其实是个亲切而公正的人。我们在一起时,他总是特别留意,设法对直子和我同等待遇,又是说话又是开玩笑的,不让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觉得受到冷落。要是有任何一方始终保持缄默,他便会转去和他说话,说些和对方有关的话题。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么做太累人了,但事实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木漉有一种能随时意识到气氛变化、并巧妙应付的能力。同时更有种罕见的能力,能从对方无聊至极的谈话中,设法找出几个有趣的话题来。所以,和他聊天时,在不知不觉中你会以为自己很风趣,自己的人生也十分趣味。
不过,他绝不是那种社j人物。在学校里,他只和我一个人熟。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像他这么一个脑筋好、口才好的人,不往外头那一片广大的世界发挥他的能力,却自足于我们这小小的三人世界。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我作他的朋友。因为再怎么说,我都是既平凡又不起眼,只喜欢一个人看百~万小!说、听听音乐。并没有木漉那种随时驱走冷场、取悦他人的才g。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拍即合,马上成了好朋友。他的父亲是个牙医师,出了名的医术好、收费高。
〃这个星期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约会呀?我的女朋友念女校,她会带可爱的女孩来唷!〃一认识,木漉立刻对我说。我也立刻答应。如此这般,我才认识直子。
我、木漉、直子,我们的三人约会于是频繁了起来。但只要木漉离开座位,我和直子便立即僵住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我和直子之间并没有共通的话题。没奈何,我们只得默默地喝水,或是开始拨弄桌上的东西,静静地等木漉回来。木漉一回来,又继续聊下去,直子不爱说话,而我又是个比较喜欢当听众的人,两人单独相处时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并不是合不来什么的,只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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