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血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无主之剑
先锋官咬紧了牙齿,表情越发痛苦,脸庞越发扭曲。
他的视线在此刻坚毅而不容反驳的王子,以及躺在地上血迹斑斑的长剑间来回。
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你父亲永远不该告知你事情的真相,他永远不该与你共享他的选择,而软弱如你,也永远不该不配知晓这个秘密!
泰尔斯措辞强硬,目光凌厉。
惊得他身后的贝莱蒂等人面面相觑。
但泰尔斯的话还在继续,语气渐强:
因为你,奎尔·巴尼先锋官,因为你既忍受不来那种痛苦,也承担不了那种后果!
你没有资格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小巴尼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呼吸急促。
先锋官和王子默默地对视着,一方挣扎而犹豫,一方坚定而冷冽。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秒,王子的语调落了下来,重新回复疲惫:
然而。
你是吗?
只见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却颤巍巍地倒转长剑,向巴尼递出了剑柄。
是吗?
小巴尼僵住了。
【你祖母来信了她想让你回去一趟。】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很好,那就不回去。】
他定在剑上的目光来回变换,一时迷茫,一时痛苦,一时悲愤。
直到泰尔斯轻轻地垂下无人接过的剑柄。
地牢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小巴尼张开嘴,在沉闷的地牢里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
可是如果,小巴尼的下一句话带着浓浓的讽刺和失望:
如果我就是呢?
就是那个真相破碎之后,不堪忍受的人?
巴尼的话鼻音浓重,沉闷嘶哑。
如果我就是那样的懦夫,没资格为自己选择呢?
但泰尔斯却笑了。
他轻轻地扔下长剑,任由它在地上哀鸣。
你曾说过,巴尼,王子的嗓音柔和而嘶哑,似是怕吵醒了沉睡的人。
那些你所珍视的手足兄弟,他们才是支撑着你在黑暗里苟延残喘下去,坚持到现在的理由,是么?
听闻此言,卫队的众人们呼吸纷乱。
小巴尼在火光下的身影微微一颤。
顺着泰尔斯的目光,男人出神麻木地扫过同僚的两具遗体。
王子不无悲哀地看着纳基和奈逐渐冰冷的遗体:
泰尔斯轻声叹息:
但我却觉得,事情恰恰相反呢。
小巴尼的手指微微一紧,呼吸越发紊乱。
泰尔斯扬起目光,扫了一眼白骨之牢的地下储藏室,满目灰尘与凌乱。
卫队众人发现,王子的表情变得缥缈而迷惘。
纳基说过,在这个黑暗笼罩深不见底的地牢里,所有人都受尽了折磨。
但却有也仅有那么一个人。
他活在唯一一个,光芒照得到的地方。
小巴尼的目光凝固了一瞬。
王室卫队的诸人齐齐一怔。
泰尔斯的声音很轻,很小心:
在那里,他有着他们已经失去的,最渴望的东西。
只见面目青肿,形容狼狈的少年低下头,对巴尼露出一个从容而轻快的微笑。
小巴尼愣住了。
相比起其他人的心照不宣或各有秘密,你得以保持着最纯粹的执着,最纯粹的坚贞,最纯粹的真诚。
贝莱蒂迷茫地垂目,塔尔丁痛苦地低头,塞米尔手按剑柄,坎农和布里一语不发。
泰尔斯用他最明亮也是最惋惜的声调开口:
这是他们早已失去的,最羡慕,最嫉妒,最景仰,最渴望却触之不及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父亲以自身的沉沦为前提,是你的手足们以永世的愧疚为代价,为你保存下来的火种。
让他们自惭形秽,求之不得,又不敢直视的火种。
吐字清晰,余韵悠长。
小巴尼不再说话,他只是愣神在原地。
余下卫队的众人们表情或迷茫,或不忿,各自不一。
泰尔斯瞥过地上阖目而逝的纳基与奈,却勾起笑容:
事实是,奎尔·巴尼,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你才是他们,是你的手足同僚们在黑夜里的灯火:明亮而炽热,灼痛而刺眼,代表他们不甘心也不敢想,更不敢破坏的,最明亮最美好的那一面。
泰尔斯的每一句话,都让小巴尼的胸膛起伏不定,让其他人低头叹息,就连萨克埃尔也不例外。
承认与否,小奎尔·巴尼
泰尔斯艰难地俯下身子,手掌在满是血污的残剑上空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横移。
他捡起了旁边的那只火把。
你是他们在这个处处背叛的绝望世界里,唯一还企望着保留忠诚的存在。
是他们沉浸在自责与愧疚中,在毫无意义的未来里怀疑自我时,唯一的坐标。
是他们在满是血腥味的黑暗里挣扎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抬头所能看到的唯一光芒。
是他们唯一敬能爱能羡慕能嫉妒,能毫无保留与顾忌地仰望的存在。
是他们在苦寒无光的余生里回望过去时,最后的一点慰藉。
只听泰尔斯叹息道:
十八年里,你才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后,你是否
但小巴尼打断了王子。
假的。
他稍显恼羞成怒,手脚和表情却颇有些不知所措。
假的!
这些都是假象,是他们用卑鄙和背叛营造出来的东西,小巴尼恍惚地摇着头,捏着拳头,似乎这样就能清醒一些:
从来就不存在。
他嘶哑而无力地低哮着:
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其他人他们当年,他们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
没有!
小巴尼有些激动,他的话让大多数的卫队成员们都羞愧地撇过目光,不敢直视。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举步向前!
他高高扬起手里的火把!
火光靠近,不住闪烁,刺激得小巴尼下意识地举手躲避。
不,他们没有给你选择,少年幽幽地道:
但你的人生给了。
泰尔斯的语速很慢,不知不觉中让激动的小巴尼也随之缓和下来。
泰尔斯再度轻叹一口:
只是,相比起其他人,独属于你的选择来得更晚,却比他们都更加关键,也更加重要。
就在这一刻,在这里。
在十八年后。
泰尔斯转过身,望着每一个人,包括同样沉浸在晦暗里的萨克埃尔。
是的,巴尼,当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当一切伪装被狠狠撕开,残酷对质的时候,泰尔斯幽幽道:
你就会明白,你之前经历的所有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你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泰尔斯回过头,坚定地望着躲闪着的巴尼。
而这个选择就是,他轻声道:
当你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黑暗,当你因背叛而愤怒,因欺骗而不忿,因憎恨而痛苦,因失败而绝望,当你为之奋斗的一切都离你远去的时候。
你会选择变成什么样的人?
没人说话。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但小巴尼的目光已经不再缥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子,表情复杂,意味难懂。
他从鼻腔里嗤笑一声,悲凉而无奈。
说得轻松,小巴尼咬紧牙齿,胸膛前倾,仿佛在竭力抵御着什么:
因为你不在那儿!
他狠狠地咬牙。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背叛,欺骗,憎恨,失败
小巴尼提高音量,愤恨地对王子道:
你自己,你又能做什么样的选择,变成什么样的人?
但他很快被打断了。
简单。
泰尔斯叹息一声。
在星辰,教我剑术的老师,她第一天就告诉我了。
下一刻,泰尔斯手臂一动!
小巴尼倏然一惊,却反应极快地接住了泰尔斯扔来的东西。
是火把。
是泰尔斯从地上捡起的那只火把。
火光在小巴尼的眼前顽强燃烧着,将他的全身上下,从流血伤疤破洞,到印记烙印,一一照亮。
驱散黑暗。
她对我说:举起你的盾牌。
只听泰尔斯平心静气,却不容置疑地道:
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放下它。
那个瞬间,举着火把的小巴尼生生一震!
火光在他的手中猛烈闪烁,来回飘摇。
却终究没有落下。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操蛋,巴尼,无论他们试图以怎样的事实说服你,欺骗你,诱惑着你去对仇恨开放自我,对憎恶以牙还牙,对愤怒缴械投降,对绝望俯首称臣,以成为它们规则里的俘虏和奴隶
而一直默默旁观的快绳最先感受到:泰尔斯的情绪变了。
无论现实对你做了什么,无论他人如何打击你,伤害你,折磨你,无论人生留给你的选择多么有限而痛苦
无论该死的世界多少次背叛你,出卖你,伤害你,逼迫你
火光之下,这些日子里与快绳自己一同冒险的泰尔斯王子,此刻流露出罕有而复杂的情感:
沉痛忧伤麻木
以及脆弱。
这些快绳以为将和那个乐观幽默坚强而机变百出的泰尔斯一辈子无缘的东西。
几秒的停顿之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只有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在小巴尼茫然若有知的表情前,泰尔斯勾出一个不知是无奈还是惆怅更多的淡淡笑容:
它们休想改变你。
休想让你放下盾牌。
在寂静无声,沉闷昏暗的地牢里,小巴尼呆呆地望着泰尔斯。
他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很久很久以前的场景,他刚刚加入王室卫队的时候。
那时的他年轻而自得,骄傲而自信。
那一天,他甩动着手里的木剑,对那个在沙地里摔得浑身狼狈,满面痛楚的乡下女孩
那个他一度以为是攀上了王室高枝,得到了王储的宠幸,才被殿下玩笑似的塞到他手里学点武艺的虚荣姑娘。
【相信我,小姐,我憎恨这份任务的程度,就跟你现在憎恨我的程度一样。】
他还记得,他在操练场里,忍受着同僚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对那位被王储殿下指派的训练对象,轻蔑而不屑地道:
【现在,尊贵的姬妮小姐,举起你的盾牌。】
他还记得那姑娘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时的眼神。
【只有两种情况下,你能够放下它】
记得她脸上混杂着尘土与血迹的汗水。
以及那姑娘无论被自己揍得多惨,都死死抓在手里,从未放手的盾牌。
【你死,或者敌亡。】
小巴尼的眼前一阵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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