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老六说,说是人数不够,凑数呗。
我说,还有这样的事儿?
老六说,有啊。不过这次不像,我想,还是警告我们,我们和你走得近。
我说,我害了你们。
老六叹了口气,说,告诉你你爸的事。
我说,他出什么事了?
老六说,昨天派出所来人,找到我,要我转告你,你爸在派出所里失踪了。
我很奇怪,失踪?
老六说,就是逃跑了。
我很吃惊,我说,他怎么会逃跑呢?他有病,胆又小,他怎么会逃跑呢?
我不相信。立即回到派出所去问,没见到钱科长,是另一个科长。他问,你就是马木生,马贵的儿子?
我说是。他说,我正要找你,你父亲逃跑了。我们找了几天都没找着。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说我刚放出来,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科长说,你有他的消息向我报告。
我说,人是你们带走的,我还向你们要人呢。
科长双手一摊,说,他跑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一起找吧。
我开始着急了。这一个月我把上访的事搁下了,到处找父亲。我回了家乡一趟,村里人说自从他出去看女儿就没见他回来。我把全城里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父亲的消息。
我回到派出所找钱科长,钱科长说他们调查了好多地方,还是没有父亲的消息。
他告诉我,你父亲失踪了。
我说,什么叫失踪了。
钱科长说,你没读过书吗?死亡得见尸,没见尸体又找不到人,叫失踪人员。你父亲这种情况,就叫失踪。
我说,你们得负责帮我找回来,他是在你们这里失踪的。
钱科长说,你这怎么说话的呢?他逃跑我还没治他的罪,怎么我们要负责呢?不是你向我们要人,是我向你要人,你是他儿子,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里?是你把他窝藏起来了吧。
我回到上访村。当晚,老六买了二两酒给我压惊。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哭了。我问你哭什么啊?老六说,你在里面打了没有?
我说,打了。
老六说,他也打了。我听说的。
我说,谁?
他说,你父亲。本来我不想跟你说,怕你想太多。我去那家派出所打听过你们的消息,你转走了,你父亲听说还在那里。德彪的朋友在联防队里,他们在外面议论,说,没想到这老骨头那么不扛打。我就知道他被打了。
。。。。。。。我的心中升起疑虑的风暴。我想,一个老人被打了,还能逃跑吗?他能跑到哪里?
老六说,德彪就为这事儿进去的。我的话你就当我没说,我一直憋着不想告诉你,省得我惹麻烦,但心中一直不安分,我想,雁过还留痕,人死要见尸。这是天理。但木生,我有一件事求你,你不要再追究了,好吗?我告诉你一万遍,没用。就当他走失了,他老了,真的走失了。你回家给他立个坟,供上。你还年轻,别折腾了。你折腾了这么久,什么结果也没有。你非要把最后一条命搭上是不是?不能这样,好吧?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老六说完低头哭了。如丧考妣。
我却一滴泪也没流,我说,老六,你让我想一想。
第六章 泥土
我想,公正是什么。公正就是公平,正义,平等。就是我劳动得报酬,工作有房子住,我有权利在我的国家到处走,因为这是我的国家。我不是犯人,没有人能囚禁我,没有人能惊吓我,只要我劳动,就能饿了吃饱饭,病了有钱医,受了委屈有话说。说话并不犯法。这是我现在对公正的理解。我没杀人放火,我只是上访。申诉就是说话。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犯法。
我继续上访。这段时间没干活,用那五百块钱维持我的生活,可是它不到三个月就用完了。我已经很节省。老六让我住他那里,不收我的钱。我每顿就吃五毛钱一碗的清汤挂面,里面除了几片菜叶,什么也没有。吃了半个月,我站都站不直了,老饿得发颤,特别想吃糖,看东西重影儿,老六就给我糖吃。我的钱用在交通费这一块太多,因为我到省里边上诉去了。
省里边我去了三趟。第一趟的时候他们说证据不足,因为我的材料里边都是我个人的猜想,要我补充证据。我不知道去哪里补充证据,只好让张德彪和老六作了一下证,按了手印。他们是哥儿们,为了我不怕死。最后一趟去省里的时候,有关人员告诉我,让我等候消息。
我最怕听到这样的答复。我说,你们不答复,我就不走。那个人说,我们一定办,让我放心。我说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这时有人叫他,他就出去了。我一个人坐在桌前,我想,我要等他回来,然后告诉他,我就天天在门口等,只到水落石出。
突然,一阵饥饿袭来。我这才想起我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省城的东西太贵,我为了省钱,就没吃饭,想挺过去。现在我觉得不行了,那种饥饿的感觉像刀一样,刮着我的胃。我虚得趴在桌上不会动了。
我觉得肚子里一阵收缩。雷鸣般的回声在轰响,好像有一股风在我体内吹。我这才知道饥饿是会产生疼痛的,是一种虚脱的疼痛。我开始大量冒汗,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我想,我太饿了,但我没钱,我睡一觉吧。
可是过了一会儿,我的手开始发抖。先是手指,后来整个手在发抖。我睡不着,越来越难受。我告诉你,当时我身上没钱了,只有回家的车钱,也就是说我没有钱吃饭。可是我太饿了,再饿下去我就要昏倒了。我的肩膀开始发抖,下巴都在颤动。视力逐渐模糊。。。。。。眼前似乎有一个深坑,我一直往下掉,但总也掉不到底。我想,我这是快要死了吧。
这时,我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在门口有一个西瓜摊,但没人在。我面前的桌面上也有一块西瓜,上面爬着苍蝇。我告诉你,我对这块西瓜有多渴望。我的全部精力都用来注视这块西瓜,我想,我只要能吃下这片西瓜,我就能活过来。我的手稍微动一动,刚好能碰到这块西瓜。
我的手往前挪,碰到了它。我的食指接触到了水分。我知道这就是西瓜。但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停手了。我想,这不是的西瓜,是别人的,可能是那个信访办的人刚刚买的,正要吃还没来得及吃。我要是吃了它,怎么能说得清呢?我说我饥饿,为什么不吃饭呢?我说我想吃西瓜,门口不是有得卖吗?我说我没钱,谁相信呢?
我停止了。我的意识虽然渐渐模糊,但头脑还能清楚地想这事情。我想,我不能吃这块西瓜。但我相信我吃了马上就能活过来。
这时,我突然看到面桌子的玻璃砖底下压着一张新版的五元人民币。它的三分之一已经从破玻璃砖的边缘露出来。我的心像机器马达一样响起来。我想,只要我的手一抽,我就可以用这张钱叫外面的人把西瓜卖给我,因为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可这不是我的钱,这我很清楚。不过我想,这五元钱对于城里人不算什么,它压在玻璃底下,是为了好看的,不是准备用的。可是现在它能救我的命。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意识不清了,脑子开始乱想,像做梦一样。我用了它,没人会发现。他们对玻璃砖底下的钱不会在意的。
我开始努力移动那张人民币。我的手刚抓住它,我就知道自己虚弱到了什么程度,我连把它从玻璃底下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我继续用力,它终于抽出来一点,我马上就要得到它了。可就在这时,我的心里'突然窜上一种说不清的悲伤,好像酒醉的人猛然醒过来一样。
这是在偷!我被这样的念头吓住了。这是别人的钱,哪怕只是五块钱,也是别人的钱。别人把它压在坡璃砖底下,是别人的权利。他有钱,他爱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跟我没关糸。不是因为它放在玻璃砖底下,我就可以动它。我这不是贼吗?我的村里边有一次抓住一个贼,大家用g子打他,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悲惨地大叫。这就是贼的下场。
我不怕打,打死和饿死差不多,但我不想变成贼,我不想要别人的东西。我从小到大没拿过别人的东西。我今天如果拿了这五块钱,我就是贼,警察不是说我是贼吗?我不承认。可是如果我今天拿了这五块钱,即使没人发现,我就是贼了,警察说得没错,我就是贼,我是一个贼,我有贼心,只是迟当早当这个贼而已。我真的可怜到成了贼吗?我已经像一个乞丐了,还要变成一个贼吗?想到这里,一阵心酸窜上来,眼泪好像要涌出来,一种比饥饿更可怕的心情抓住了我。我缩回了手,感到很羞愧。接着我就昏睡过去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了一架钢丝床上,那个信访干部和另外几个人正在给我喂糖水。他说,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可是,我的头像铁坨一样沉重。意识也很迟钝。
干部说,你是不是没吃东西?
我点头。
干部对旁边的人说,我说了低血糖嘛,
他说,你为什么不招呼一声哪,多危险。
我说,啊?
你躺会儿吧。他说。
我在床上躺了有二十分钟,好像清醒一些了。我这时看见了干部把被我抽出一半的人民币往玻璃砖底下塞。我很羞愧。
我说,是我抽出来的。
他说,啊?
我说,我刚才饿坏了,我想把它弄出来,买西瓜。我不是贼,我是饿昏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把它拔出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怔了怔,说,没事没事,不就是五块钱吗?
我说,刚才我特别想吃甜的,我想用它买西瓜。后来我没有拿。
他笑了,你就拿呗,你要是吃了西瓜,我也就不要这么折腾了,你低血糖,一吃甜的东西就管事儿。没事儿,不就是五块钱吗?
我说,不行,那是偷。
他说,好了,我带你去吃饭。
我说,我要回去了。
他拉我起来,先吃饭,你都昏倒了,不吃饭怎么行?现在不算偷,是我请你吃,明白吗?
他把我领到对面的馆子里,扔下二十块钱给老板,让他给我弄些东西吃,然后就走了。
他走后,我对老板说,你就弄五块钱,把另外十五块钱给我。
老板说,那怎么行,主任说二十就二十。
我说,是我吃饭,不是他吃饭,你给我吧。
他只好还给我十五块钱。弄了一碗牛r面给我吃。我就坐在那里吃了。我像饿鬼一样,把面扒得精光。
吃完面,我就回家了。我想,我不要在那边等了。这个主任是好人,他会在意我的事儿。
我回到樟坂,把事情跟老六和张德彪说,他们听了都很高兴。
一周后我又进了一趟省城,见到了上次那个主任。我问到我的事情,他皱着眉头,说,你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因为牵涉的面比较大,性质比较特殊。我问,那要怎么样?他叹了口气,说,就是说没那么快有结果的。我听了很失望,但我相信他的话。
他想了想,说,你的目标要清楚,你妹妹的事情你告的是机关,比较复杂,你父亲的事情,我建议你要抓住对象。比如,谁是凶手?要有具体的人。
我说,有啊,就是那个科长。
他说,那你就要搜集有关他的准确证据。你的证据要有一定的量,我们才能启动调查。或者你直接到法院起诉。
我说我明白了。我回到樟坂,开始针对那个科长搜集材料。可是我无从着手。没人会告诉我真相。我跑到那个派出所打听,被人认了出来。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黄昏,我走在河边的时候,突然有一辆没车牌的车停在我跟前,几个人走出车子,一把将我抓住,我的手被反拐到背后,痛得我眼冒星子。我被塞进车子,旁边一左一右两个人夹着我,我开始叫喊,一块胶布立刻贴住了我的嘴。我拚命挣扎,旁边一个戴墨镜的人就重重地敲了我的后脖子一下,我透不过气来,好像要断气了。
车子开出好久才停下来。我被带出车外。这时,我看见了巨大的烟囱。我以为是个化工厂。路边长满了松柏。
他们揭掉我的胶布,把我推到一间房间里,我看见了花圈。有一条横幅挂在那里:陈运通同志永垂不朽!
我说,这是什么地方?
墨镜说,你说是什么地方?
我开始恐惧了,我知道这是火葬场,一种不详的预感像冷风一样上了身。我说,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不理我,推着我往里走。我猜出几分,但我不相信。被推到炉子前面的时候,我开始拚命挣扎。
我被装进一个纸做的棺材里。我这才知道,死人烧掉之前是装进纸棺材的。可我是活人哪。我被巨大的恐怖击倒,吓得魂飞魄散,用尽我的力气大声喊叫。
他们不理会我,把我往炉膛里推。我的一半身体进了炉口。我吓得胆子已经飞出我的身体,我的手乱抓,居然抓破了纸棺。
我哭了。我哭喊着,求他们放过我。
墨镜说,你求我什么?
我哭泣得全身发抖,我不干了,什么也不干了,你们放了我。
墨镜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求求你们放了我,我听你们的。。。。。。
墨镜说,听我们的不行,我们说了不算,得听你的,你说了算。
我说,我知道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不上诉了,我不上告了,我不上访了,我答应什么也不干了。求求你们把我放出来。
。。。。。。他们把我从炉口拔出来。我站不住,一p股坐在地上。我瘫了。
墨镜又把我领到炉口前,叫我往里瞧。我瞧见了一些铁管子一样的东西。墨镜说,你看清楚了吗?从那里要喷出柴油来。
我这才知道人是被柴油点火烧掉的。我又瘫倒在地上。
他们就把我拖出去,回到刚才那个厅里。
墨镜问我,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墨镜说,你说话怎么糊里糊涂的。
我全身颤抖,说,我不上诉了,我什么都不干了。。。。。。
墨镜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他们把我重新弄上车。车开到一个荒郊野地,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停了。墨镜把我推下车,说,自己回去吧,朝南走,明白吗?
我说我不自己走,我要跟你们走。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心里非常害怕,我以为还在火葬场地界。
他们笑起来,墨镜说,得,还铆上我们了。
他们上车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野地里。
我在风中四顾,到处都是黑的。有一丝微弱的光,但不能辨别方向。我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我心中有一种恐惧和悲伤,像一股比刀子更锋利的东西,吹过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个大d,风就从那里过。我空虚得时刻要倒下去。
我倒在地里,嘴啃到了泥土。我悲痛地哭泣起来,泪水滴进土里。我闻到了泥土的气味,那是一种可怕的让我讨厌的气味。有人说泥土是芬芳的,他是在放p。我闻到了它,那是我妹妹闻过的,可怕的腥味儿。我妹妹从小就睡在尘土飞扬的地上,她闻过泥土味。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土,她的骨灰和土已经混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是土了。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有一刻,我感到无比软弱。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是妹妹的死,父亲的失踪,都显得不重要了。我突然放弃了一切,感到非常轻松。所谓公正是不存在的。因为人生来是不一样的,他的出身不一样,他的智慧不一样,他的经历不一样,他的经济条件不一样,你要求每一个人都平等,是可笑的,也是做不到的,甚至是无理的。我想,这就是所谓命吧。我从不相信命,现在,我跪在肮脏的泥土里,捧着一颗被吓坏了的心灵。我好像相信命了。我的命就像我面前的臭泥巴,发出难闻的气息。
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时刻醒着。我的舌头舔到了泥巴,又冷又腥。泪水滴在泥土里。我想,我就是真正像这微尘也好,可我为什么又会思想呢?我为什么又会难过呢?微尘会委屈吗?微尘会难过吗?我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呢?我就像这微尘一样,静静地躺在这里,任人践踏有什么不好。
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城市的方向走。可是我走了大半夜,还是没有走出这块野地。我迷路了。恐怖再一次袭来。
。。。。。。我走得精疲力竭,也没找到大路。老是走在田埂上,不时地滑入水田里,我满脚污泥,好像行走在地狱一样。这时,我看见前面有灯光。我奋力地走过去,是一间小土房。一个修自行车的人正在补胎。我问他路在哪里?他可疑地看我,指了一个方向。我沿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半天,还是陷在黑暗里。我触摸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到恐怖像潮水一样,完全淹没了我,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刚才那个亮灯的地方黑了,好像那个补胎的人并不存在,只是我的一个幻觉一样。
接近天明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路。我看见了一些炸油条的三轮车摊子经过。我瘫软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注视着在晨曦中渐渐显露出来的城市轮廓,一种奇怪的想法升起:在我眼前忙碌的都是善良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是坏人。从今天早上开始,我看不见坏人,大家都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孩子孝敬老人,年轻人要结婚。地里长满了庄稼,绝对够我们所有人吃,不会发生争吵。过去发生的事情都是假的,那是一场误会。就像昨天夜里我在野地里,一切只是一场梦。我的周围都是好人,他们都很爱我。
想到这里,我掩面哭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好像麻木了一样。不是说忘记了我所经历的一切,而是感到自己没有力气,身体也越来越差,走路头昏眼花。我不再上访,我心中的愤怒好像被一盆浆糊糊住了,就像生命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我在街上闲逛。到了一个烧瓷像的地方,我把父亲、母亲和妹妹的像烧在一个瓷盘里。我把它挂在我新租的房子里。我自己租了一间房,我重新开始工作。我跟着老六和张德彪,我的新工作是洗车。
只要有一辆车开过来,我就像甲虫一样叮上去,我擦得很仔细,也很干净。当我擦一辆豪华轿车的时候,我会忘记车曾轧过我的妹妹。我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我这辆车不属于我?我会说,是我挣钱少,如果我挣到这么多的钱,我就会买它,谁也拦不住我。
不过,挣钱的方法有很多。我认为什么方法都可以,只要我付出劳动,哪怕我伸手去拿,我也付出了劳动。就像我当时对付那块西瓜和五块钱一样,我只要伸手去拿,就是我的钱。这不算偷。当时我没有拿那五块钱是吃亏了,我就是拿了也没人知道,那个人不是说了吗?你就是拿了五块钱,他也不会责怪我,为什么呢?因为我饿得快死了。我们这些快饿死的人,拿一点钱不是什么问题,我们没有多要。
我第一次拿钱是从一辆奔
愤怒 第 4 部分
为我饿得快死了。我们这些快饿死的人,拿一点钱不是什么问题,我们没有多要。
我第一次拿钱是从一辆奔驰轿车里。我擦完车,在清洁脚垫时,我看见了一叠钱,是车主落下的。我捡了起来,迅速放进口袋。后来我算了一下,是三百块钱,五十一张的,一共六张。
车主没有发觉,把车开走了。
这事过了十天没有动静。那辆奔驰车又开来了,我躲在远处。但车主只是来洗车。
看来他根本没有发现丢了钱,可见这些人多有钱。我放心了,上去洗车。他还跟我聊天,一边抽着烟。
可是到了夜里,我突然睡不着。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我觉得我完蛋了。老想起那人跟我聊天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聊天的样子会让我难受。我产生一种小时候因为不乖被母亲罚站的感觉,那是一种被抛弃、从此没人爱的感觉。
我真的变成小偷了,警察说对了。我很难过,眼泪好像把被子都浸湿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人,现在不是了。如果我不是一个好人,别人欺负我就有道理,至少我没话说。一种十分孤单的感觉在我身边飘浮,比我失去父母和妹妹时还要可怕。我在为他们打抱不平的时候,我并不感觉孤单,可是现在我抱着被子,觉得冷飕飕的。我想,老六和张德彪如果知道我偷钱,我就完了。
我睁着眼熬到天亮。上午,我带着钱出来,我不想把钱还给那个人。我有一种奇怪的道理:他的钱太多了,多到发现不了丢了钱。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我为什么要把钱还给一个钱太多的人呢?这不公平。可是,我怎么处理这笔钱呢?
我心不在焉在擦了一天车,没有主意。很烦恼。
下班后,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沿着街走,见到乞丐就发钱,一个人发一张,一共发了六次。我走完了顺义街,钱发完了。我很高兴。
我用别人的钱,做了一件让我高兴的事。
第七章 盗窃
我觉得洗车的活儿太累,赚钱太少,于是我加入了一个装修队。老六和张德彪认为我活络,也随我加入了装修队。我们什么也不会,只能从土工做起。铺瓷砖的工钱有两种算法,走工的话大工一天六十,小工二十五,我只能是小工。后来我学得快,很快就开始走大工了;如果按面积算一个平方十二块钱,我只能得八块钱,工头抽走四块钱。
有一次我们给一个别墅做装修,我砌了一个保险柜。这个保险柜藏在他家的佣人房的衣柜里,真想得出来。我听说过装修工人做小偷的故事,所以我就留了一个心眼儿,仔细地看了它的结构。
我起了歹心了。我承认从那一刹那开始,我生长了一个十分恶毒的念头,为此我有所准备。这一次是我先有恶念,再有行为。但我什么也没对老六和张德彪说。我把我以前做万能钥匙的本事拿出来,一共做了十几把。我试了试,它还挺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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