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我告诉你,我对钱是什么概念。自从我看见我的妹妹的心脏之后,我就知道,钱不可以给我的今生带来幸福。幸福绝不是钱这种东西能把握的。我现在有大把大把的钱,但我的妹妹不能复生了,我的父亲也不能复生了。我也不能复生了,从我跪在泥土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去。我现在活着的仅仅是我的名字而已。所以,我拚命工作赚钱,只是在证明我是一个对社会和人类有用的人而已,我配活在这世界上。至于我的个人幸福,没有任何人能给我,包括我自己。
我开始有步骤地实施我的慈善计划。我把我挣来的钱用于两个部份,一部份用于扩大再生产;其余的都用于周济穷人。我一般通过我的副厂长老周办理捐款事宜。我几乎不出席任何捐赠仪式。我不是怕自己暴露身份,我已经很安全了。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一个善人,好人。我认为这世界上没什么好人。牧师说得对,大家都是有罪的。只是在有罪的人当中,有的人还知罪,有的人不知罪,所以他们更卑践。
可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那天刚好在土坝发生泥石流。我参加了抢救工作。我在救一个叫黑嫂的妇女时被泥石流打到,双腿鲜血淋漓。老周要我上医院,我不去。他只好把我背回厂里,请了大夫来包扎。所幸没伤着骨头。
傍晚的时候,一个人来造访我。他没经门卫就一个人窜进来,我对这个人有点印象。我在抢救现场看见过他。他问,你就是李百义?
我说,是,我是李百义。
他凝视着我,点头,哦,你就是李百义。。。。。。
他说话很慢。我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种久违的危机像烟一样扩散。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把那件事忘了,但它并没有过去。我杀的人复活了,他要计算我的罪,我并不惧怕计算我的罪,我欢迎计算我的罪,我相信我的罪不会比他的罪重,我有罪性,我没有罪行,我杀人是被的。我是在用我的法律行使我的权利。我杀人之前经过审判,可是我父亲死时却连审判都没有。我静静凝视着来人,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可是他却说,我叫陈佐松,是黄城县管民政的副县长。
我想起来了。他伸出手来跟我握手。
。。。。。。很奇怪,我竟产生一种失望的感觉。我以为那个时刻来临了。我无数次地想像过这样的画面:一群警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我就自动伸出手,像许云峰一样镇静自若地被带上警车。这是我经常在书上看到的情景。我认为这种场面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在我的经验中,正义常常不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出现的,我的知识也告诉我,正义常常在被迫害的非常情境里出现,它会产生一种无法阻挡的迷人的悲剧感。
所以,当我出现在法庭上时,我计划用几个小时的时间慷慨陈词,把我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公之于众。我要告诉大家,我犯的是什么罪,而别人犯的是什么罪。如果他们也能认罪伏法,我愿意从法庭直接押上囚车,执行枪决。我好像在等待这个时刻到来,甚至盼望它的来临,因为这个秘密堵在我的心里很多年了,我一个人已经无力承受这个沉重的秘密。白天,我拚命工作挣钱作慈善,夜里,我思绪翻滚。我多么想找一个亲密的所在,向它诉说,向它认罪。我说不清这是要它来担当我的罪,还是分享我的幸福。可是很多年过去,没人来分享这个秘密。所以,我几年来常会做同样的梦,在梦中,我站在法庭慷慨陈词,诉尽我心中的所有秘密。然后我就走向刑场,我会看到山坡,看到羊。可是我醒来,才知道一切并没有发生,我多么失望。醒来时,我的枕头上已经湿了一片。
现在,这个人看来并不是要把我带去我想去的地方。
陈佐松说,你救了人,黑嫂要谢谢您。
我没说什么。
他说,我不代表组织,所以我一个人闯进来,你不介意吧。
我说,不介意。
陈佐松站起来,在我的办公室里转来转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在我那张破沙发上坐了几下,沙发太破了,海绵从里面露出来。他用力颠了几下,弹簧竟发出轻微的声音。他望着我,说,有意思啊?还会发出声音。他又颠了几下,突然叫了一声,弹簧从皮里弹出来,刮了他的p股。我叫老周赶紧带他到医疗室上药。
他撮着嘴对我说,今天我是来看你的,没想到我倒要去上药。今天我没给你带礼物来,那种东西没用,等你腿好,我请你吃酒。
。。。。。。陈佐松的到来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半个月后,他又来了,用他的车载我到郊区一个野味酒家喝酒。
我不喝酒,就喝啤酒。陈佐松不劝酒,只顾自己喝。喝完了一瓶白酒,他开始说话了。他说,我观察你好久了。
我没吱声。
你是个异人。他说,我今天不以副县长名义和你吃酒。他总是把喝酒说成吃酒。他说,我们是朋友。从今天开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是朋友。我告诉你,我活了几十年,现在都四张了,看过多少事多少人,没几个明白人。但我看你是一个。
我说,我不明白。
陈佐松笑了,说,不,你最明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因为你这个人信得过,我心中有数。昨天晚上,我拒绝了一个贿赂,总数是十万元。你相信吗?
我看着他,说,这很好。
陈佐松说,关鍵是我拒绝了它,应该很快乐才对,你不想干的事,证明它是有危险的。但是我避开了危险,心中却不快乐。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问我?
陈佐松说,应该问你,你捐出那么多钱,自己却坐那样的沙发。我们在为该不该拿钱烦恼的时候,你却在往外送钱,所以你的意见是有参考价值的,我要问的是,你快乐吗?
我说,是。
陈佐松看着我,说,你有什么心事似的。
我说没有。他喝了一口酒,说,老实说,我十年来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同事,同事不是朋友,你了解这意思吧?我看到的事情不能让我振奋,我是律师,但我其实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观察你好久了,我觉得你是快乐的。
我说,你说得对,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他举起酒杯说,我对你很尊重,所以我敬你一杯。
他喝了酒。我也喝了。我突然有些感动。但感觉情境有些不真实。
陈佐松说,不过,我给你提个意见。你不要再躲在后面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你很谦虚。但你应该出现。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我想请教。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没什么原因,你躲在后面,我就没朋友了!你这个傻瓜!吃酒。
。。。。。。我和陈佐松就这样做了朋友。
三个月后,我成了黄城县慈善协会会长,政协委员。我的生活改变了。但这是我的朋友改变的。我承认,陈佐松是我逃亡后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但他仍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不想跟他说,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想忘掉过去。
第九章 女儿
李百义回家休养之后的第一周的周末,他的故事讲完了。对于李好来说,这个故事是一个近乎荒诞的、与已无关的呓语,她不愿意也不能把故事中的人和她那个慈爱、深情的父亲联糸起来。她无法相像在温和宽广的父亲身上,竟有这么强烈的仇恨的印记,而这些印记是由于极端痛苦的经历产生的。
一切是真的吗?李好这样问自己,为什么如此痛苦的经历没有摧毁父亲的笑容。在李百义身上,看不到被仇恨扭曲的面容,也找不到被痛苦压垮的痕迹。所以,一连几天,李好都无法让自己相信父亲的讲述是真的,也许这只是父亲为了转移她的感情而施放的一次烟幕弹,制造的一次事故?
但李好的直觉又让她无法完全否认父亲的所述,依他的秉性不可能开这么大的玩笑。李百义是一个务实、守信、内向、真实的人。但一切毕竟发生了。如同她爱上养父的事情一样,父亲讲述的经历更为怪诞,这两件事都像不真实的影像一样。李好快要被摧垮了。。。。。。她只能选择让这一切都成为梦中的事物。一周来她的脑海中无数次地上演父亲描述的情节,就像过电影一样,可那是别人的故事,也是梦中的故事。她自己也像梦游一样,生活在一种不真实的气氛中,这是把问题搁置的最好办法。
李好在电视台录像时心不在焉,老是出错。她只好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她想,她总得和父亲面对。。。。。。这是一个显得尴尬的问题。李好回家后看到父亲,父亲看她的眼神没有尴尬,也看不到退缩,反而有一种从容。这是他把故事讲完以后的变化,他的目光比以前更深沉,也更深情。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真正的父亲的目光。如果说李好突然爱上父亲着实让李百义吓了一跳,而产生了某种距离的话,现在这种距离消失了。女儿的爱情让父亲有了一个倾诉自己的机会。在讲述之前,李百义注视女儿的目光如果只是一个父亲的关爱,现在他已经在注视一个朋友了。这是李百义正式承认女儿已经长大的标志,因为她可以开始与他一起分享痛苦了。这的确是一个深刻的变化。
但女儿可不这么想。父亲的想法是幼稚的,如果他想用这个故事来改变女儿的想法,只能让女儿产生更强烈的爱情。本来在女儿心中产生的爱情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情,是一种对英雄和高尙的爱慕,现在,这份爱情中添加了苦难的因素,显得更加完整和巍峨。但现在李好内心对父亲的爱情表达的确放慢了速度,因为有另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巨大危险正在渐渐向她?
愤怒 第 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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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好这几天脑海中总是被这种可怕的想像占据:她站在囚车的前面,拦住囚车的去路,但终于被推开。在梦中,她总是一次一次抓住车门,却一次一次地被推开。。。。。。然后她醒来,看见枕巾湿透。这就是所谓悲伤。
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女儿做出了一个决定,这是她第一次决定父亲的命运。她多么幼稚!但她这样做了。李好收缴了父亲的手机,致电单位各部门声称父亲需要长期休养,停止了李百义的所有工作,把他弄到了一个深水边上一个叫文房的小型水电站,这是她一个同学的父亲工作的地方,偏僻、安宁,不容易发现。周围景色优美,鸟啼不绝。李百义明白女儿的用心,他任由李好摆布,来到这里住下。
因为他疲倦了。自从李百义把那个故事说出,他的身体就像绷断绳子的柴禾,一下子松驰了。也就在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老了。因为女儿长大了。
深水边上的文房,像一颗宁静的珍珠,不发光,但悄悄地躺在河边。李好和父亲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了。他们有厨师每天给做饭,所以闲来无事,就看着河水和对面像烟一样的山林。这里非常安静,所以听上去反而有无数不同的声音出现,只要你竖起耳朵,你会发现,其实这里比城里更喧闹,在安静中有无数动物的鸣叫慢慢浮现,越来越清晰。。。。。。最后汇成一种合唱,但就其整体来说,又可说是宁静的。所以,他们发现,绝对的宁静就是绝对的喧闹,只是发出声音的对象不同,一种被称为宁静,一种被称为喧闹。
晚饭开始。厨师老李做好了饭菜。李好把饭桌搬到大门外的空地上,从这里可以一览平静的江水和对面的群山。她为父亲准备的是从河里刚捞上来的白灼江虾,清炖溪鱼和芦笋,还有一盘雪里红。李百义对吃的简单到了惊人的地步,他曾经有一个星期每顿只吃一碗清汤挂面的记录,挂面里只有盐。他下乡的时候,就到镇上买一溜长长的馒头串,挂在身上晃荡晃荡,很难看,但很实用。他用矿泉水就着每顿嚼两个馒头了事。他有一个理论:人身上所有的养份实际上来自于五谷,菜只是让人咽下五谷。可以不吃菜,但不能不吃五谷。眼下这顿菜对于李百义是丰盛的了,但他勉强可以接受,李好掌握了他的心思。这些鱼是江里捞的,不花钱,所以能让他接受。
李百义对自己苛刻,对别人大方,这通常被当做榜样的特征。但在李百义身上,这不仅是特征,而近乎是一种生命了。他甚至连生病也不上医院,挺着让自己医疗室的人对付一下;而他大笔一挥,就可以捐出几百万给穷人。所以有人说,他有慈善综合症。他所捐建的所有建筑物上面从来不许刻他的名字,他也从来不领证书,别人看来这是高风亮节,实际上是他对钱有一种奇怪的轻蔑。从那个保险箱偷一笔钱开始,他就对这个东西有一种天生的厌恶。他爱的是书,不是钱。所以,只有在一件事上他肯花钱,就是买书。
可是在六年前开始,他却停止买书了。他觉得这些书上并没有教会他如何生活和做人。他发现,指导生活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一个人在深夜,听自己的良心。因此他形成了一个习惯,在临睡前,他会闭上眼睛,慢慢地问自己的内心,和它对话。他会过电影一样把一天的事情过一遍,哪些事情不应该做,哪些事情有欠缺,他都会过一遍。他发现,自己的心灵比任何朋友都可靠,它不饶舌,很亲切。它是最好的朋友,它和他交谈时也最真诚,它是最好的导师。关于未来的事应该如何行,问它便知。而在文房这个安静的地方,听心的声音是很方便的。这里太宁静了。
有一次,他为一件事烦恼:关于他是否应该买一辆新车的问题。老周等同事一致表示,购买新车并不是好逸恶劳的象征,是效率的需要,而提高办事效率的目的是为了慈善事业,这是说得通的,那辆旧车经常得修理,因此这是一个技术问题,无关品德。李百义拿不准,他就采用这个办法,一连几天的深夜,都坐在床上闭眼冥思,和自己的心对话。第四天夜里,他终于听到了清晰的回答,这个回答是:爱和效率无关。他立刻明白了,坚持使用旧车。
但后来有一件事真的把他难倒了,就是陈佐松要他出任慈善会长和政协委员的事。他从心里并不愿意出头露面,但陈佐松的话很有道理,他说,这不关乎李百义自己,是关乎爱的事业。李百义用了一周时间天天深夜坐在床上,问自己的良心,当这种官是否正确,但毫无结果。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睿?br /
可是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如果你对一个决定真的无法决断,而你的心又是真诚的,那你就放下吧。他似乎明白了“放下”是什么意思。不是放弃,而是等待。在这种等待中,除了一颗完全纯净的心之外,什么杂念也没有。这时,环境就起作用了。它会用事情发展的结果来向这个人昭示,如何做是正确的。
李百义对自己说,十天之内,如果他们真的批复,要我做这个官,我就做;如果不能批复,就是不应该做的。
十天以后,文件批复。李百义当上了政协委员。这是他第一次当官。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职务聘书。他丝毫也不觉得滑稽:一个杀人犯当上了立法者。他的良心没有控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这经过了这样的心理过程,来接受这个职务的。包括陈佐松。
那天晚上,他坐在床上,突然想起了王牧师讲的话。他想,我现在是代表权柄了。我应该开始害怕。害怕什么呢?就是小心用手中的权力。他整个人紧缩起来。这是一个重要变化:以前的李百义是一个自信到了极点的人,甚至是自以为是的。他对自以为是的解释是,自己认为是对的,就什么也不怕。可是现在,李百义却害怕起来。他的自信好像一下子丢掉了一大半。自己认为是对的为什么还要害怕?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从那天半夜开始,李百义变成了一个恐惧战兢的人。不是因为罪,而是因为权柄。
他也是运用这样的方法,来决定是否向女儿说明自己的历史的。他在病床上经过几天的质询良心的声音,相信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是时候了。我想。李百义自从向女儿说出这一切之后,就不再感觉自己只是一个人,也不再孤独。虽然现在和女儿面对面吃饭的气氛和平常有些不同,李好和他说话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随便,却平添了一种凝重,也增加了一种隽永。。。。。。李百义的心变得像江水那样平静,因为自己最亲近的人已经开始在分担他的苦难。
李百义和李好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江水,他们的话很少。女儿问父亲:好吃吗?
李百义点点头说,好吃。在女儿面前,他说话的样子像一个青年一样拘谨,笑容单纯得像一个未谙世事的人一样。
这说明他们之间有秘密。也说明这对父女的关糸正在重新进入另一个新的阶段。如同一个老年男人突然中风,现在重新开始学习走路和说话一样。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李百义对女儿说,这溪鱼很香。
女儿收拾碗筷,说,因为这鱼有脂肪。
李百义说,对,河水冷,鱼就好吃。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对话方式,有一些奇怪,李百义仍觉得舒服。但李好的心情不同,她毕竟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虽然由于她的经历,使得李好比同龄的女孩成熟,但李百义所讲的故事过于离奇和危险,已经危及她和她最亲爱的人的处境。这几天,李好始终处于担惊受怕之中,她用了一个孩子气的看上去有些好笑的方法:把父亲软禁起来。这样就没人能找到他,也不会把他抓走。而且父亲也不会贸然去自首。。。。。。
然而父亲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个故事呢?是不是蕴藏着一种即将和她分别的意味?李好仿佛看见:父亲在和她讲完自己的经历,接着就转身上了囚车。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实。
她不知道父亲是否有自首的意味,但她不敢去问,父亲也不说。这样,那个被说出来的故事成了没有下文的孤零零的东西,闲置在两个人的心里。谁也不敢触及,谁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碰,两个人就像两只栖在树上的受惊小鸟一样,马上就会分开,飞走了。
可是,他们住到文房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让李好失魂落魄的事。
早饭后,李百义失踪了,直到午饭时他还没有回来。李好预料中的事发生了:父亲已经讲完他要讲的,现在付诸行动了。他一定是去自首了。
厨师老李让她先找一找,李好就拉着老李满山遍野寻找,可是到下午两点钟,还是不见李百义的踪影。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她回到房间里,抑制不住悲伤,痛哭出来。
她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一种腥味在她的面前飘浮。她知道了,父亲的冗长讲述的确是一种告别。
她收拾衣服,准备回黄城找李百义,她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可是她刚出门,父亲就出现了。老李站在他旁边,说,你父亲迷路了,没事的。
李百义笑着看女儿,说,我出去散步,走得太远了,在树林里走不回来了。
他的手上有叶子的刮伤,脚上沾着泥巴。手上还抓着一只小鸟,说,你看,麻雀。
李好一把抓过小鸟扔了。
她失声痛哭,抱住父亲不撒手。
她大声骂他。
李百义突然明白了。他的笑容收敛。这时的李百义才意识到自己对于女儿的重要性。女儿的激烈反应让李百义明白,今后,他所作出的任何决定,他的每一步行动都不再是他个人的事了。
李好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肩。李百义轻轻地拍女儿的头,说,我不是在这儿嘛。。。。。。别哭,啊。
李好喊,你为什么到处乱跑,混蛋。。。。。。
李百义知道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是完全受惊了。他低声说,我混蛋,啊,爸爸混蛋。。。。。。爸爸保证不乱跑了。
李好抽泣着。。。。。。
李百义轻声说,我不会离开你,放心。。。。。啊?
这一句“我不会离开你”李好听懂了。这是他对她的回答。也是对那个故事的交代。对于一个爱上父亲的女儿来说,一切失而复得了。
但李好心中的疑惑仍在翻滚。现在,那个重担好像突然从李百义身上转移到了李好身上,她被这个担心压得喘不过气了。
她品尝到了父亲感受过的独自承担秘密的孤独。
又过了一周,李百义在文房终于呆不住了,他向女儿提出要回黄城。虽然他再三解释不是要离开她,成天不工作的休闲生活使他不堪忍受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李好仍把这种要求看作一种危险。好象只要一分钟看不到李百义,他就会从空气消失。
现在她必须作出一个决定。
她想到了陈佐松。
她对李百义说,行,我们今天就回黄城。
如果李百义是她的父亲,陈佐松就是她的叔叔,至少李好是这么认为的。她知道陈佐松跟父亲的关糸好到什么程度,但她对陈佐松是否了解父亲的故事仍无把握。如果她向陈佐松讲出父亲的故事,她相信陈佐松不会对父亲构成危险,反而会有所帮助,但父亲是否愿意她向另一个人吐露一切?
她矛盾极了。
也许陈佐松早已知晓秘密,而她才是最后的知情者。这种情况是常有的。她或许可以先去征询一下父亲的意见。可是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可能使问题复杂化。如果她真的去找陈佐松,引起的意外危险同样可能是致命的。但如果她不去找陈佐松,就失去了唯一的一个最可能的依靠,而她一个人是无法解决这个事情的。
李好陷入痛苦的深渊。
周四,李百义收拾东西回黄城了。李好阻拦不了他,只好和他一起回去。她强行把父亲再度送进医院,他的确百病丛生,有足够的理由住院,李好这样做是利于监管他。李百义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再住几天,复查一下身体。
李好不能再等待了。她决定找陈佐松说明情况。陈佐松是一个律师,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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