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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佚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何以度潇湘 三(3)
茶上来,景翩翩亲手端一杯递给李春烨。他嗅了嗅,连声称道好茶。可是小吸一口,品了品,觉得有问题。他推测说:“这茶是好,可惜……”
“可惜水次了些。”景翩翩抢过话,不无挑战。“昔日,徐达左曾使童子入山担七宝泉,以前桶煎茶,以后桶濯足。人不解其意,有人问之,答曰:‘前者无触,故用煮茶,后者或为泄气所秽,故以为濯足之用。’莫非,大人也嫌这水不洁?”
“姑娘果然不凡,博学多闻,才思敏捷!”李春烨这才真正对景翩翩刮目相看起来。“不过,我刚才并不是说水,而是说这茶。这茶中不光是小团茶,必定还有大团茶夹杂其中,故而略有异味。”
还有这等异人?景翩翩大惊失色,连忙呼侍儿前来询问。侍儿说本来以为今晚没客了,只碾了两人用的茶。现在又有客来,碾造不及,只好取大团茶来凑。听这么一说,轮到景翩翩对李春烨高看一眼:“大人火眼金睛,小女子钦佩之至!”
“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喝多了罢,偶有所得而已。只听闻姑娘琴棋诗画出类拔萃,不曾想姑娘对茶道也有造诣。”
“造诣不敢!小女子只是羡慕李清照与赵明诚,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谈论史书,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决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以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
李春烨与景翩翩谈得正欢,没发现那尾随者也进了青芷楼,像壁虎一样正在外面攀援壁板。他手脚像利爪一样,稍有点缝隙就给抠住,步步近二楼外窗。不想好马也有失蹄时,他不小心钩下一个灯笼。那灯笼掉下,偏了一些,油灯从里面掉出,落进一楼房间,立时火焰冲腾。这房子全用木料建造,时值秋冬,干柴烈火,烧得非常快。幸好很快有人发现,大叫起来:“救火啊——!”
李春烨慌忙跑出门观望,发现楼上的人纷纷从房间跑出来,有的随便抓点衣物遮羞,有的遮羞都顾不上。可是,当人们跑到楼梯口时,发现火龙正从下往上蹿,断了逃路,哭叫着干着急。李春烨往外看了看,发现离地只有丈余。他把景翩翩拉回卧室,命令道:“快,剪刀!”说着,就扯蚊帐。“快,随便带点!只能小包!”
李春烨将厚厚的蚊帐布三下五除二裁成条,又麻利地结成简便绳索,二话不说,一把揽起景翩翩。借着光亮,他发现她那上唇好像还在调皮地微笑着,忍不住猛亲她一口,但脚步没停,直送到美人靠:“快,抓紧点!别怕!”
在一片哭爹叫娘声中,景翩翩爬到美人靠栏外,攀上布绳,问:“你呢?”
景翩翩两眼泪光闪烁,充满感激。李春烨倒是不好意思了,回避目光,干净利索道:“别管我!你先下,快!”
李春烨紧紧拽住布绳,让景翩翩一步步攀下。快到地面时,火舌突然卷来。她一慌,跌落地面。而这时,他发现很多人并没有救火,只是看热闹。有些男人女人还肆无忌惮地骂那些妓女伤风败俗,老天终于长眼,就让烧死好了。他连忙叫道:“快救救她!她是景翩翩!”
李春烨不能再从这里下,跑到另一边。这边火光不大,下面有个水池,已经有人往那里跳。他马上回房,蹿进景翩翩睡房抱被子。正要出门,发现梳妆台边砌着一堆新书,无意中扫一眼,发现是《散花词》,马上想起那句“闽中有女最能诗,寄我一部《散花词》”,随手抓了一本塞进衣襟,这才跑出门,往那池子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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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度潇湘 四(1)
那池子毕竟太浅,李春烨给摔得不省人事。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晚上,家里人和林匡杰都守在床边。他说昨晚睡不着,出去散步,路过那里,慌乱中失足。人们庆幸他命大,因为有些人没跳好,落到石上,没当场摔死也摔得半死,他才摔晕,脚有点扭伤而已。
李春烨命中与火有缘。母亲怀他的时候,曾经梦见一团火球从天上擦着五魁亭的边沿飞落他家。父亲李纯行说,他命里就缺火,一辈子在水路上,朝不保夕。儿子不能再缺水,一定要带火。于是,就给他取名为“春烨”,春字是排行;烨乃日光,从火。r名“赤仂”,赤为红日,更是从火;仂,泰宁方言,语气助词。字“二白”,这白也指日光,二白为“白白”,无以复加。李春烨,一定会像春花一样红火!火得让人炫目!李纯行相信这儿子将来一定会像李丞相那样红火,赤心报国,光显门楣,不惜散财消灾,多积y德,一趟趟在鬼门关上出生入死。邹氏相信这儿子将来一定会像邹状元那样红火,不惧年纪轻轻守寡,年复一年捻那一丝丝苎麻线。李春烨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像李丞相、邹状元那样红火,不畏独居岩x,借月苦读,一次次步入考场。果然,他进士及第了,命运红火了!今天火灾,他又逢凶化吉!
李春烨除了庆幸没摔到石头上,还庆幸《散花词》没丢。现在他已经睡够,取来湿漉漉的书,拆成一页页,晾了一床,边晾边读。说来惭愧,说是读书人,囿于求功名,多读四书五经,他很少涉猎诗词歌赋。现实中女人的诗文,还是头一回读。不看则已,一看怦然心动。他破天荒看到一颗女人的心,情窦初开——
飞飞双蛱蝶,底事过邻家。
邻家海棠树,春来已见花。
真切地看到这样一个多情女人的全部生活。白天——
晏起茶香解宿醺,阑干花气午氤氲。
侍儿指点湘濂外,若个春山多白云。
入夜——
夜静还未眠,蛩吟遽难歇。
无那一片心,说向云间月。
她赏兰——
道是深林种,还怜出谷香。
不因风力紧,何以度潇湘。
她赴约——
驱车终日,留侬喘息。
徐语向郎,郎意毋亟。
她呀,整个人儿是情做的!她每一滴热血是情,每一丝心绪是情,为情入眠,为情醒来,每一个日子都为情而活!
李春烨读着想着,心儿和景翩翩的韵律一起跳动。王伯谷说得没错,这诗真是堪比荔枝,甘软滑脆,清甜香郁,沁人心脾,难怪“一骑红尘妃子笑”,我也读得神魂颠倒,老夫聊发少年狂啦!何况,他眼前还老是幻现她那调皮地微笑着的上唇,恨不能再吻一下。可是,苍天无眼,竟然从中作梗……
景翩翩啊景翩翩,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如今,景翩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让李春烨非常揪心。一发现天亮,即起床。头似乎更晕,腿一迈就疼,迈两步就瘸。卓氏醒了,劝他躺着休息。他说要上街找郎中看看伤,她说请郎中到驿馆来。他说试走走,活络活络血脉。
开门一看,细雨蒙蒙。李春烨想到家乡,夏天常有人用雷公藤毒鱼,从小河到大河,从小鱼到大鱼,难有幸免。有时看去,白白一片,惨不忍睹。可当天下午或者第二天,往往会下一场雨,让河里有些新鲜的水,让那些半死的鱼复活。这么说,今天这场雨也是观音慈悲,特地赶来拯救那些青芷楼的女子?
冒着风雨,李春烨让老邢搀着,直往青芷楼。
青芷楼有两幢,其中一幢已被火噬尽,些许梁柱还在焚,冒着淡淡的白烟。这样,废墟比其他地方更温暖,但是弥漫着焚布、焚尸之类刺鼻的气味。尽管如此,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少还是挤在那里,有的用锄头翻什么,有的用木g拨什么,还有好多人直接用手在摸着什么。李春烨又联想到家乡,秋天到了,黄豆成熟,田埂上、山坡上到处是。贪吃的人偷拔人家的豆子,一把把直接用茅草烧,烧差不多了灭火,一伙人便到尚有火星的灰里头找豆子吃,一个个满手、满嘴黑不溜秋。眼前这些人就像那些贪吃鬼,可他们找什么呢?不时的,有人惊跳开来,那是因为扒出一具焦尸;突然有人扑到一堆争抢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有人抢了就往外跑,又有人追,那是因为捡到金子。妓女没个百宝箱,也少不了一些金钗金钿、金耳环、金戒指之类。骨r经不起烧,真金可不怕火炼。这些人都是在找金子,找得非常仔细。妓女们的尸骨是没人找的,因为她们在这里举目无亲而又遭人唾弃……
。。
何以度潇湘 四(2)
李春烨特地来找景翩翩。他相信她一定被救,一定不在这里,可他还是到她房间的位置寻了寻。那地方早已被人翻遍,像被人捉过泥鳅的烂泥田一样。那里除了灰炭,只有一些未能焚尽的纸——《散花词》残纸。
“请问,知道那个景翩翩现在情况吗?”李春烨开口询问。
人们大都摇头。其中有些人是表示连谁叫景翩翩也不知道,有的知道那是青芷楼妓女但不知道她现在的下落,有的还对这寻她的老头表示鄙视。好不容易有个年纪与李春烨相仿的男人答出:“听说,她被救了。”
“我知道她被救。”李春烨追问。“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
“你还想找她?”
“是啊,我要找她!”
“你是她什么人?”
“嗯……老乡!家里……家乡人。”
“我看——,你不是吧?”
“你怎么能说我不是呢?”
“她是建昌人。可你……听你口音,邵武那边吧!”
“她真是建昌人?”
“你真是她家乡人?”
李春烨不敢吭声了。就昨晚读过,景翩翩自己说:“日乘芙蓉车,七贵相尔汝。妾本吴中人,好就吴侬语。”她应该是苏(州)、杭(州)人吧?可王伯谷说“闽中有女最能诗”,现在又有人说她是江西建昌,到底怎么回事?李春烨转而问其他人,也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实在寻不到景翩翩的音讯,李春烨只好如实告诉林匡杰,委托他继续寻。李春烨再三吩咐说:“一有消息,请你马上捎信给我!”
“莫非……恩公看上她了?”
“胡扯!我是挂念……她那样一摔,生死不明,我……我是想,要是没能救她,岂不是我的罪过?”
“哦——,恩公现在是‘目中无妓,心中有妓’啊!”
“其实,不能称她为妓。你知道……”
“那就称女诗人吧!”
“就是!好端端的称呼,早为她留好的!”
何以度潇湘 五(1)
全国一千零四十个驿站,名义上由兵部掌管,实际上过境官员本人及其随从所需的食物、马匹和船轿挑夫等费用,全部由当地负责。邵武地处闽北要道,却不够富裕,地方官员对接待之事感到十分头痛,吃饭能两桌并一桌的尽量并,能省一碗尽量省一碗。这天,李春烨到来,一行五人,和辽东三人并一桌。这是一张八仙桌,只有八个位置,主人搬张短凳塞在一角自己坐,迭声抱歉挤了点。李春烨笑了笑,嘴上说没关系,心里头有点不快,觉得不够面子。卓氏善解人意,将女儿抱在怀里说她要喂饭,腾出一个坐位。
桌上也备了酒,边喝酒边闲聊,这才知道辽东来这人叫罗立,就是邵武人,以前在这里当班军,袁崇焕调辽东时带了去,现在委派他回邵武四县来募兵。为什么要跑这么老远来募兵呢?原来,袁崇焕上疏奏说:兵统于将,惟将识兵。募兵者未必尽识兵律。何况募者一人,统者一人,出关而用者又一人,兵既与将不相熟,危急之时怎么不鼓噪而逃?而由于将不识兵,又怎么按军纪处之?只有求良将,使之分路而募。良将胸富甲兵,既足慑服众志,且平日或有本约之豪杰,临时亦有情义相投。以此将募,即以此将统,仍以此将用之出关破敌,首尾始终合于一人,耳目手足连于一气,才富有战斗力。皇上准奏,于是袁崇焕命若干亲信分赴各自家乡募兵。李春烨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觉得袁崇焕这人确实有些真知灼见。
晚上话比酒多。主人并不想让客人脱了脑袋海喝,罗立公务在身不敢多喝,李春烨想着明天一早赶路也不敢多喝。一到邵武下榻驿站,李春烨就命铺兵连夜出发,给家里送信,说明天清晨上路,天黑前赶到家。届时,家里人会等,不敢耽误。
李春烨早早就寝,但失眠更厉害。如今,景翩翩在他心里安营扎寨了,挥之不去。他索性坐灯下读《散花词》,读着那个“回川逆折声潺潺,枕边环泪摧朱颜”的女人,自己也“哀猿一声夜未半,峡峡柔肠寸寸断”了。
景翩翩的诗大都言情,或闺情,或怨情,或誓情,有些诗好懂,有些诗不好懂。字里行间究竟藏着她什么样的心情?他一遍遍咀嚼……
第二天一早赶路。出和平镇,邵武与泰宁交界处的路边有座水口山,叫天符山。这山峦不高,山上新筑起一座宝塔,呈六角形,砖木石混构,别具一格。路过时,卓氏直嚷要上去看看。李春烨拗不过她,嘟哝一声“要赶路啊”,还是要求停了轿。
那塔离路只有一两百步。李自枢跟着走,女儿由李春烨抱着。女儿快三岁了,对这个满目碧绿的山野好奇得很,圆睁了两眼四处看。李春烨被女儿感染了,兴奋起来,让女儿骑到肩上,让她看得更远更多。卓氏瞟了他一眼,嗔道:“等下撒泡n,让你高哉啦!”
“没关系!”李春烨笑道。“我宝贝女儿撒的,胜似甘霖!”
这塔底门额上y刻着行楷字:“天启元年秋月吉旦 聚奎塔 赐进士第知邵武县事袁崇焕立。”原来还是袁蛮子的杰作啊!李春烨如逢故友,把六层塔每层门楣上的字辨认个究竟,看那些未署名的字是否也出自袁氏之手。倒是让卓氏等不耐烦,一连三次催他快些赶路,他才恋恋不舍下山。
越往南,卓氏和李自枢就越兴奋。他们都生在北京,几乎没出过京城,没想冬天了,南方还满山青翠,野花野果一丛丛一簇簇,争奇斗妍。卓氏最喜欢的是萱草。那草还有一个更美丽的名字叫“忘忧草”,有一个动听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个贤良的女人以欣赏此花来消解等候丈夫长久未归之忧,令人过耳不忘。她在京城家中就有栽种这种花,没想这是长在悬崖上,金灿灿一片又一片。悬崖峭壁本身就好看,多姿多彩。从崇安、邵武到泰宁,有一条长龙样的赤石群静静地卧在那里,像硕大的宫墙,但比宫墙更绚丽,更鲜活。卓氏直嚷道:“要是带了笔墨就好,我就画下来!”
岩d大大小小,星罗棋布,深浅不一,但一个个都像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一落轿歇息,他们母子就要指指点点。李自枢问:石头怎么会是红的?是谁染的?怎么会有那么多dd?是谁挖的?挖那么多d做什么?问个没完。李春烨只是简单作答,说那d用处很多,比如建庙宇,避战乱,读书,等等。进而问:为什么要跑那样空空的d里头去读书呢?这就一言难尽了,李春烨说:“以后慢慢给你讲吧,现在要赶路。”李自枢兴犹未尽,不肯走。李春烨只好说:“那d中有‘石伯公’,会把人藏走呢,我们快跑!”
何以度潇湘 五(2)
“什么石伯公?”李自枢问。
“一种……嗯……跟……跟神仙差不多吧!不过,它跟神仙不一样,跟我们普通人一样,爱跟人开玩笑。”
“爸爸骗人!”
“真的!它还爱跟着人说话呢,你听——”李春烨大声一吼,那岩d随即回响一声,吼两声便回响两声。
李自枢信了,怕了,慌忙拉上李春烨的手。卓氏急了,抢过李自枢的手:“你别吓他!”
“真的呢!我们这边的山里,真有石伯公会藏人,我真见过,敲锣打鼓去找……”李春烨差点说,小时候,他妈说他爸也是给石伯公藏了,很快会回来,可是至今没找到。其实,石伯公只是爱搞恶作剧,不会害死人,藏的人总找得到。他爸失踪几十年,肯定不是石伯公藏的。“孩子,我给你讲个石伯公的故事……”
李自枢本来和小妹妹一起跟卓氏同轿,为了听故事,现在上父亲的轿。李春烨讲述:从前,几个石伯公经常半夜到泰宁弋口一户穷人家的厨房煮泥鳅。石伯公心地好,借了人家的锅,烧了人家的柴,有些过意不去,每次都会留下一碗泥鳅给这户人家,并且留下一些银子算柴米油盐钱。这户人家很快富裕起来,银子多得要用晒谷席子晒。可是,这户人家富了之后,对石伯公变得不敬重。媳妇发牢s说:“煮了泥鳅,腥死了腥!”婆婆也讨厌,还出了个歪主意。她们用乌金纸糊一个锅,换掉铁锅。这天晚上,四个白发苍苍的石伯公又来了,他们不知道换了锅,照常生火。火还没烧旺,那纸糊的锅就烧掉了。石伯公不知道这锅是假的,吓坏了,连忙商量怎么赔,赔个金锅还是银锅。躲在隔壁的婆媳两人听了,觉得石伯公太傻,大笑起来。石伯公发觉被捉弄了,马上走掉,再也不到这户人家煮点心。从此,这户人家又慢慢穷下来。泰宁有句民谣:“石伯公,煎泥鳅,烧掉了灶神公。”听到这,李自枢说:“石伯公要是会到我们家煮点心是好哦,我们让他们用真锅!”
“是啊!做人,要厚道!”李春烨适时教导说。
进泰宁城时天已全黑。早有几个族人在城外三里亭等候,一见李春烨三乘轿子到,立即命一小厮火速跑回家禀报。等李春烨到家时,亲朋老友一大群从南谷口排到家门口,中间留出一条道,让几盏灯笼照亮那条鹅卵石路面。
母亲邹氏年老,又双目失明,行动不便,坐在厅上等候。李春烨左脚迈进大门,一眼瞥见,立刻奔了过去,双腿跪到母亲膝边,呼喊随之而出:“妈——!”
“赤仂!”母亲老泪纵横,双手婆娑着抚摸儿子。
李春烨热泪盈眶,抬高脑袋让母亲抚摸。他的手乖乖地放在母亲的膝上。那衣裳硬朗,用米汤浆过,今天换上的。尽管老了,眼睛看不见,母亲还是爱清爽。何况,家里人把今天当成隆重的节日。他忍不住又尽情地唤一声:“妈!”
“天都黑啦?”
“嗯。”
“你这蠢子,怎么不知道在龙湖、朱口住一夜,明天上午回来?”
“我一心想着早点回来见您,就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李春烨说着站起来,拉过卓氏的手让母亲抚摸,说这就是他在京城娶的妾。然后拉过李自枢,告诉这是为她在京城添的孙子。
家里的儿子,依序带孙子孙女见李春烨。家里本来有四个儿子,现在只有两个在家。长子李自根,廪生,屡试不第,急得要疯。今年春天,又名落孙山,说是遭仇家排挤,考官不公,抱愤夭亡。次子李自树,恩贡,今年也落第,遭人嘲弄,便学父亲当年,只身躲到深山无名岩x去苦读,每月只回家取点吃的。前些天通知他回来见父亲,他说金榜无名无颜相见。三子李自槐,廪生,做了江日彩的女婿,还没生儿子,带着两个女儿来见,不大敢正视父亲。两个孙女不认得爷爷,怕生得很,缩手缩脚,不敢上前。李春烨只好起身,塞给她们一人一个小红包。只有四子李自云,刚刚补禀,一副春风得意、前程无量的样子,让李春烨精神一振。见没儿孙再上前,李春烨泛泛地追问:“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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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度潇湘 五(3)
李自树妻陈氏,带着两个儿子上前,也不敢正视李春烨。一则一个儿子出痧痘处置不当,眇一目,跛一足,成了废子,是她失职;二则丈夫不孝,似乎有她一份责任。李春烨安慰说:“自树有志气啊,家里就辛苦你了!”
两个孙子都穿了新衣裳。发育正常的孙子毕恭毕敬喊爷爷,废子笑嘻嘻的只顾自己吃花生——如果没有花生激励着,他还不愿见爷爷呢!李春烨心里一阵难受,将废子揽到腿上,塞给他一个红包,要他喊一声爷爷。旁人帮腔,教着催着他快喊爷爷。废子旁若无人,专心玩李春烨的胡须,当着一丛小草用力拔,拔得李春烨受不了……
李春烨正要起身,李自根###吕氏、妾谢氏一起来拜见,更是不敢抬头。这也难怪,她们不仅没伺候好丈夫,而且连个女儿也没养大,简直是罪过!李春烨叹了口气,想了想,不知安慰什么好,只好说:“吃饭吧!”
在京城,收到长子夭亡的信,李春烨伤心得很,但很快就想开了。想想天启皇上,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夭折,而且死得很窝囊。天启皇上喜欢猫,经常有几只猫在身边嬉闹,随时分享他的美食,可是猫儿并不懂得报恩,经常在夜里争风吃醋,乱嘶乱叫,吓得龙子龙女抽搐成疾,以致夭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皇上都难以避免的事,我们有什么好伤心?李春烨不伤心了,也不希望家里人伤心过度。但这些话不便直说,他要用行动体现,高高兴兴团圆一回。
家里像办喜事一样,摆了几桌酒宴。因为李春烨连升七级,在京城出发时给家里捎了信,弟弟李春仪前两天就从建宁赶来。大舅邹德海八十出头,身体还硬朗,还好酒。还有最小的姑丈江亨龙、族长等人,同坐一张八仙桌。上方只坐老母亲,边上摆着碗筷,那是留给父亲的。这是几十年的老规矩,父亲无论在哪里,如有得悉,一定会赶回来。大舅坐母亲身边,李春烨携妻妾坐在大舅身边,李春仪坐父亲空位边上,兄弟一左一右时而奉母,时而敬舅。这一桌都是至亲,众星拱月,让李春烨说些京城的新鲜事。
李春烨的心思则着重在母亲,时不时替她夹菜,报上菜名,还要送到她嘴里。有一碗墩形卤r,是他们一家最爱吃的。现在,他一见肥r就产生可怕的联想。那是矮矮胖胖的万燝那又白又肥的大p股,给杖得皮开r绽,又让郎中一块块割下,大大小小,有的也成方形……他从此再也不敢吃r!可今天,他不能说这些。他不敢吃,不等于母亲也不吃。母亲仍然爱吃,只是怕麻烦儿子,劝道:“好啦,我自己来!哪里天天要人喂啊,你陪客人喝酒!”
“这是三层r。我把瘦r夹掉。”李春烨知道母亲的牙早掉光了。
“是墩r吧?”
“是。我们叫墩r,外面叫‘东坡r’,因为宋朝大文人苏东坡爱吃这种r,名字给他占去。其实,爱吃这种r的人很多。秦淮河那边,新近流行一种‘董r’,跟这r差不多,因为一个姓董的名人爱吃,就让她占去了。”李春烨尽量让心思从万燝那血r模糊的p股上跳开,但不敢说那姓董的是指名妓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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