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闲听落花
“我想先看看他们怎么做。”李桑柔笑道。
“嗯,那也是,先看看。”顾晞十分赞同。
“这位宋娘子,这份狠劲儿难得,刚生完孩子,就这么背一个抱一个,就算有人帮忙,也极不容易。”顾晞想起刚才的感慨,感慨起来。
“嗯,也很有决断,心思清明,再打听打听,我觉得她能做个山长,正好,她家里原本就是开塾学的,算是门里出身。”李桑柔笑道。
“她家是扬州的。”顾晞提醒了句。
“她要是想回扬州,就让她到扬州的女学,这没什么。”李桑柔答道。
“嗯,那倒也是,你这女学,要办的满天下都是?”顾晞笑问道。
“这会儿,我就两个打算,办女学,修一条路,只要挣了钱,就做这两件事。”李桑柔竖起两根指头。
“修路还好,女学可是要年年都要钱的,你得想的长远些。”顾晞想了想道。
“嗯,一直在想。”李桑柔叹了口气。
她做的事,她活着,怎么都好,她死后该怎么办,她一直在想,还没想好。
好在,没什么意外的话,她还有几十年能活,还能想上二三十年,之后,再试上几年十几年,运道好,也许能试上几十年。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说着闲话,没多大会儿,黑马带着高邮派送铺的王掌柜,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口。
王掌柜瞄着坐在李桑柔旁边的顾晞,拿捏无比的见了礼,垂手垂头站着,一动不敢动。
“坐吧。”李桑柔笑着示意王掌柜。
黑马按着懞头转向的王掌柜坐到竹椅子上,再倒了杯茶塞到他手里。
“你铺子里,往各处送信,是轮着送,还是一人固定一处?”李桑柔笑问道。
“都是定了地方的。”王掌柜急忙欠身答话。
“那龙头镇送信的是谁?”李桑柔接着问道。
“是封婆子。”王掌柜答的极快。
“姓封的婆子?还是疯婆子?”李桑柔眉梢微抬。
“开头是个疯婆子,后来她说她姓封,大家都叫她疯婆子,也叫习惯了,花名册上是姓封的封。”王掌柜连答了几句话,稍稍松缓了些。
“说说这个封婆子。”李桑柔笑道。
“她没犯什么事儿吧?
“她早年疯疯癫癫,后来她说她认字儿,要送信,虽说开头是看着她可怜,可她接了活儿到现在,派信派的极好,从来没错过,从来没误过。
”她没犯什么事儿吧?”王掌柜的心提起来了。
“她很好,要犯事儿,也是好事儿,你不用担心。”李桑柔笑道。
“那就好。”王掌柜松了口气,挪了挪,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了。
“封婆子是个可怜人,我头一回看到她,是……”王掌柜拧眉掐指。
“二十五,二十六年前了,大当家也知道,我那时候挑着担子卖小面,头一回见她,是腊月里,那一年冷得出奇,我一大清早出来,看到她在人家屋檐下,被雪埋了半尺多高,那会儿,我以为她已经冻死了,还往外绕了两步,谁知道,她睁开眼,冲我喊了句大哥。
“唉,我有个妹妹,十来岁上病死了,这一句大哥,唉,我就放下挑子,给她煮了碗小面。
“日子艰难,我也就能帮上一碗小面,后头,有好几年,再没碰到过她,我也没怎么留心过,也记不清她长啥样儿,唉,要饭的都差不多。
“再后头,卖小面挣不到钱,家里又添了俩孩子,我就学着人家,去跑单帮,跑单帮常年不在家,再说,我也忘了。
“再见她,是一群孩子,连我家那个大小子在内,追着她扔小石头,喊她疯婆子,我去打我家大小子,她看到我,喊了句大哥。
“唉,这一句大哥,我认出她了,可怜哪,我买了四五个肉包子给她,这是第二回。
“后来,是我家大小子,常说那个疯婆子怎么怎么疯。
“我家大小子壮实,街坊邻居一群小小子,都听他的话,我家大小子被我狠揍过一回,不敢再欺负可怜人,连带着,我们那两三条街上的小小子们,也不欺负她,她就常在我们那几条街上晃荡,我媳妇要是看到她,就给她口吃的。
“到后来,我接了咱们派送铺的活儿,也就半个月,她找到铺子里,说她识字,要领一份送信的活儿,当时,她说她识字,我吓了一跳,识字的人儿可不多,女人更少!
“我就问她,家在哪里,姓什么,她一个字儿不说,我说你不说姓什么,我这花名册都没法报,她说那她就姓封吧。唉,可怜人哪。
“后头,我想着,也是条活路不是,就让她试试,她能干得很,从来没错过,从来没误过。
“现如今,她在派送铺旁边的一条街上,赁了半间小院儿,小归小,独门独院,她是个怪人,不住大杂院。
“她真没犯什么事儿吧?”王掌柜说到最后,不放心的又问了句。
“真没有。”李桑柔笑着确认了句。
“那就好,她是个可怜人,疯疯癫癫的,脾气怪,可她干活好,人也好,从来没给谁添过麻烦。”王掌柜小心的补充了几句。
“高邮县的派送铺,你打理的极好,做人,你也做的极好。”李桑柔冲王掌柜欠了欠身,“邹大掌柜和枣花大掌柜都夸奖过你,果然没有虚言。”
“大当家的过奖了。”王掌柜顿时局促起来。
“封婆子要是回来了,你让她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几句话要问她,你放心,让她也放心,她没犯事儿,没有任何错,我只是问她几句话。”李桑柔看着王掌柜笑道。
“今儿信少,她午后就能回来了,她回来,我就让她过来。”王掌柜一边应声,一边站起来,冲李桑柔欠了欠身,再冲顾晞欠了欠身,退了几步,转身走到院门口,又转回身,再次欠身。
“这个人,过于仔细,过于谨慎,废话真多。”顾晞看着王掌柜出了院门,呼了口气。
他听他说封婆子,十句话里,也就半句有用的,太能旁逸斜出了。
“这样不是挺好,连当时的世情都能知道些了。”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顾晞,自己也倒了一杯。
“嗯。”顾晞叹了口气,“这位封婆子,是装疯,为什么要装疯?世情逼迫?什么样的世情?”顾晞皱起了眉头。
“女人,像骡马一样。”李桑柔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要是好好儿的摆在那里,没个主儿,那就太可惜太浪费了,世情就要伸手,把她配给某个男人,要是疯了,那就没用了,也就没人要了。”
顾晞呆了一瞬,看着神情冷漠的李桑柔,片刻,叹了口气。
………………………………
午末刚过,当值的护卫带着封婆子进来。
李桑柔打量着封婆子,蓬乱的花白的头发,颇为脏污的衣裳,黑瘦干瘪,很是苍老,一路走到李桑柔面前七八步,始终垂着头。
“宋娘子母女平安,就在隔壁,你先去看看吧。”李桑柔看着封婆子,笑道。
封婆子抬头看向李桑柔。
“先去看看,再过来说话儿。”李桑柔笑着示意。
封婆子犹豫了下,顺着李桑柔的指向,往隔壁院子过去。
片刻功夫,封婆子回来,再站到李桑柔面前,看着李桑柔,“是枣花大掌柜说的,说您看女人,跟看男人一样,说您最肯帮苦命人。”
“坐吧。”李桑柔笑着示意,倒了杯茶,递给封婆子。
封婆子坐到竹椅子上,接过茶,捧在双手里。
“枣花大掌柜说的不全对,我对女人,一向高看。
“因为同样的事,女人能做到和男人一样,就要比男人辛苦数倍,数十倍,甚至几十倍。
“比如枣花大掌柜,她比邹大掌柜艰难,她能做到和邹大掌柜差不多,那她就比邹大掌柜能干许多,也比邹大掌柜辛苦许多。”李桑柔看着封婆子笑道。
坐在旁边的顾晞,听的眉梢高抬,片刻,又落了下去,这话听着不顺耳,不过,倒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说说你,说说宋娘子?”李桑柔尾音上扬,十分客气。
“高邮县过兵,我跟着王掌柜,避到递铺里,回到高邮,头一回到下安村送信,我就见到了宋娘子。
“她很聪明,知道装傻,装顺从。
“下安村不大,没有读书人,也就里正识几个字,也不多,村里有五家家里有人吃兵粮的,就是他们有信,因为三个月能寄一封不花钱的信,这五家,就让我三个月一趟,帮他们写信寄信。
“我第二趟再去的时候,宋娘子已经大着肚子了。
“再一回去没见到她,再一回,她背着大妮儿在院子里忙,人瘦得很,脸色很难看。
“我找了机会,悄悄问她,要不要我替她写封信寄出去。她就问我扬州怎么样了,听说了扬州屠城的信儿,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说没地方寄信了。”
封婆子的话顿住,低低叹了口气,“我也帮不了她,直到前两天,大当家要招先生,我先去了下安村,去的太早,没见到她,我不死心,绕了一圈儿,又去了一趟,这一回巧了,她抱着孩子出来,我才知道,她刚生下第二个妮儿。
“我就给她看了那份告示,她就说要拼一把,说左不过一个死字,说她不拼这一回,二妮儿立时就得埋土里,她也活不了几年,大妮儿也活不下去。
“我替她背着大妮儿,一口气走了五六里路,她运道好,顺顺当当逃出来了。
“到镇上,我花钱雇了辆车,怕下安村的人顺着车夫找上来,半路上就下了车,我和她走进城,看着她进了您这里,我就折回去送信了。”
封婆子避过了自己,只说宋吟书。
“嗯。”李桑柔凝神听了,不再追问封婆子的过往,只看着封婆子笑道:“我走之前,会帮宋娘子了结掉吴家的事儿,让她安心在女学教书。
“你也到女学领份差使吧,送信这差使,一来,你也有了些年纪,二来,宋娘子是借了你的力逃出生天这事儿,只怕瞒不过,你再在常年在城外奔波,我不放心。”
“我就是识几个字,没什么学问,做不得先生。”封婆子苦笑摇头。
“女学里以后要供一顿或是两顿膳食,笔墨纸砚也由学里供给,这些事情要有人打理,这个,你必定做得来的。”李桑柔笑道。
“好。”封婆子略一思忖,点头答应。
“就从今天开始吧,回去跟王掌柜说一声,把差使交待出去。女学开张之前,你帮一帮宋娘子,照顾她做个月子吧。”李桑柔接着笑道。
“好。”封婆子应了一声,看着李桑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以后,好好照顾女学里的女孩儿们。”李桑柔笑着嘱咐了句,抬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封婆子点头应了,转身走出几步,抬手抹了把眼泪。
墨桑 第335章 第二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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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封婆子出了院门,顾晞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折扇抖开又合上,合上又抖开,开口却从溺婴说起,“溺婴,特别是女婴,一直是民间顽疾。”
李桑柔看向顾晞。
顾晞叹了口气,“姨母病重的时候,有一回,我和大哥上课回来,和姨母说先生的课业,让我们想想该如何禁绝溺婴,特别是溺杀女婴。
“姨母那时候病的很重了,听着我和大哥,还有老二,一替一句的出主意,一直摇头,说都是治标不治本,后来,姨母就叹气,说,那些女孩子,即刻坠入轮回,也许是福气呢。
“过了很久,我才能体味到姨母这句话里的悲苦,今天,唉。”顾晞叹了口气。
李桑柔看着顾晞,片刻,移开目光,说起了别的事。
“我打算让枣花接手义学的事儿,以枣花为主,让邹旺帮着她打理些官府的事宜。
“还有,我想让乔先生她们,一年里头,到义学里上个几回课,教一教女孩子们平时怎么照顾自己,生孩子时怎么照顾自己,怎么照顾小孩子。”
“这主意不错,民间愚昧陋习极多,从小教一教女孩子们,事倍功半。”顾晞笑道。
“还有律法,她们也应该懂一些。”李桑柔接着自己的话道。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长长叹了口气,“你看,这个女学,不是为了让她们做学问,让她们治国平天下,我只是想让她们学一些活下去的本事,学会活下去,不是像个傀儡一样,从生到死,任人摆布。”
“以后,不是再像从前那样的乱世了,世间父母,虽说注重男儿,可多数,是一样疼爱女儿的,你别想太多。”顾晞温声道。
好一会儿,李桑柔嗯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这两天都是让人郁闷的事儿,出城逛逛?窜条说城外湖中水很好,很清亮,今天的月亮好像也不错。”
“好!”顾晞笑应了,正要站起来,当值的护卫进了院门,欠身禀报:有人来应征山长。
顾晞忙看向李桑柔。
“看好再走吧。”李桑柔笑道。
顾晞往后靠回椅背,冲护卫挥了挥手。
片刻功夫,护卫再到院门口,侧身站住,让跟在他后面的妇人进去。
李桑柔依旧坐在香樟树上,打量着正微微提着裙子,迈过门槛的妇人。
妇人三十来岁,靛蓝裙子,靛蓝褙子,里面一件靛蓝上衣,衣领竖起,护住脖子。妇人头发梳的极其光滑,一丝儿碎发都有,头发在脑后绾成发髻,发髻上插了银簪子。
妇人神情端直,身形端直,连走的路线,也一路端直过来,过于端直,仿佛是用夹板把整个人都夹紧了一样。
李桑柔看着妇人走到她面前五六步,站住,一丝不苟的福了半福。
李桑柔微微仰头看着她,坐着没动,手指点了点,微笑道:“坐吧。”
吉祥送了茶过来。
妇人端坐在竹椅子上,端直着脸,眼角余光扫过送茶的吉祥,目不斜视的看着李桑柔,先开口道:“您这样头发蓬乱,这一身衣裳不伦不类,坐没坐相,过于无礼了。”
李桑柔被她说怔了。
“这是一,其二,男女有别,您这里看门的是男人,递茶送水的竟然也是男人,全无体统。”妇人板着脸,接着道。
李桑柔高抬的眉毛落回去,微微欠身道:“受教了,您贵姓?来这里,有何贵干?”
“小妇人是王氏妇,王张氏,朝廷要办义学,教导贫寒女子礼仪之道,这是极好的事儿,小妇人来应征山长。”王张氏坐的笔直端方。
“王氏妇,王张氏,你准备教导哪些礼仪之道?”李桑柔直视着王张氏。
“当教导以圣贤之学,女子卑弱,须得谨守妇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工之四德,不可或缺。”王张氏慨然答道。
“嗯,王张氏,妇德之中,从夫从子,你到这儿来应征,你男人知道吗?”李桑柔看着王张氏问道。
“小妇人是未亡人。”
“喔,那你儿子呢?知道吗?”李桑柔接着问道。
“小妇人一子早夭。”
“继子呢?继子也是子,对吧?”李桑柔紧跟问道。
“小妇人没有继子。”王张氏眉头微蹙。
“没有过继!”李桑柔一张惊讶,“你竟然没有过继?难道你要让你男人这一支断了香烟?断子绝孙?那你百年之后,你男人由谁祭祀?”
“承祠祭祀,是族中大事,自有族长族老作主,这不是妇道人家该置喙的事!”王张氏直视着李桑柔,正声驳回。
“喔,是这样啊。那你过来应征,是你自己作主,还是你们族长族老让你过来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小妇人岂敢自专,自然是长辈的吩咐。”
“你男人死了,你是未亡人,照妇德来说,你难道不该清静守节,心如枯井,或是,一心求死么?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什么山长?登堂宣讲,这难道不是违了妇人四德?”李桑柔眯眼看着王张氏。
“教化乃是大事,小妇人舍小节取大节。”
“真会说话。”李桑柔笑起来,“我觉得,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更有利于教化。
“身为山长,或是先生,比如你,你要教导女孩子们妇人四德,你先要自己做到,对不对。
“你自己不安于室,抛头露面,高坐宣讲,不守妇道,却要教导别人卑弱安静,这样做一套,说一套,如何服众?
“你该以身作则,作为未亡人,就是活死人是吧,你该像死了一般活着,或者,烈性一些,殉夫而去,说不定,你能挣到一块牌坊。
“高高的牌坊立在那里,千秋万代,那才是真正的教化。是不是?”李桑柔看着由直视而怒目的王张氏,笑起来,“你要教导别人的,你自己,先要做到,做好!
“在你挣到你的妇德牌坊前,你没资格教导别人!
“我会让人看着你回去,以防你路上多看了一眼,多听了一句,妨碍了你的妇德,回去之后,你应该闭门不出,好好的,枯井无波的守着你的妇德,直到守到一块牌坊。
“等你守到了你的牌坊,我会敲锣打鼓请你登高台,宣讲你的妇德,和你的牌坊。”李桑柔带着笑,一字一句。
王张氏脸都青了。
“送她回去。”李桑柔吩咐了句,小厮立刻过来,站到王张氏面前,微微欠身,示意她出去。
“生气了?”顾晞从廊下几步过来,打量着李桑柔。
“不是生气,我让她回去守节,是因为为人师表,先要言行一致。”李桑柔神气平和。
“乱世里,礼乐废弛,太平时候,礼乐就成了要紧大事,一直都是这样。”顾晞含糊的劝了句。
“嗯,我也想到了,这些女学,得赶紧开出来。”李桑柔叹了口气。
墨桑 第336章 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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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和顾晞从最近的城门出去,不紧不慢赶到甓社湖边。
南梁军沿河北上的劫难,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湖边几处胜景,已经开始恢复生机。
曾经在湖面上来往如织的游船,被南梁军劫掠一空,这会儿,又一艘一艘出现在湖面上。
如意早就雇了条游船,清空了船夫等人,靠在岸边,等着顾晞和李桑柔了。
两个人上了船,船不紧不慢,撑往湖中。
旁边一条船上送了饭菜过来,两人坐在四面敞开的船舱中,慢慢吃了饭,出来坐到船头,吹着湖风,看着浩淼无边的水面,慢慢喝着酒。
远远的,暮色苍茫,湖面上的小船急急的往回赶,小厮提了灯笼出来,正要挂上去,却被顾晞止住,“不用灯笼。”
小厮应了,撤下一盏盏灯笼,吹熄。
苍茫的暮色涌上来,天边,圆圆的月亮斜挂出来。
“你护送我回建乐城的时候,我伤好一些,头一回出船舱,就是这样的月色。”顾晞往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圆月。
李桑柔慢慢抿着酒,仿佛没听到顾晞的话,好一会儿,李桑柔重新给自己倒上酒,又给顾晞斟上酒,抿了一口,看向顾晞道:“我要在这里呆一阵子,看着招好高邮这三所女学的山长和先生,安顿好,就赶往下一处。
“邹旺已经开出来的六个地方十四家女学,我要一家一家的看过,大约还要一家一家的看着重新找山长和先生,一时半会儿的,回不去建乐城。”
顾晞看着李桑柔,眉头微蹙。
“你要查看两姓械斗,高邮这边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该启程了。”李桑柔慢慢晃着手里的琉璃杯,接着道。
“我已经让人往各处查看了,顺风那边,你不是也让邹旺传话留心了么,等有了信儿,再赶过来也来得及,我在这儿陪你,女学也是大事。”顾晞看着李桑柔。
“女学是我的大事,不是你的大事,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你等我我等你,太耽误事儿了,人生苦短。”李桑柔声调缓和。
“你又想到什么了?”顾晞打量着李桑柔。
李桑柔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片刻,仰头喝了杯中酒,一边拎壶倒酒,一边看向顾晞笑道:“想了很多,头一条,人生苦短。”
“我没觉得人生有多苦短,我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成就了一统天下的军功大业,实现了毕生夙愿,对我来说,人生长得很呢。”顾晞打断了李桑柔的话,看着她,极其认真道。
“那更正一下,是我的人生苦短。”李桑柔笑道。
“你比我还小几岁,你也不必苦短。”顾晞认真道。
“那不说这一条了,说第二条吧,你我相识不算长,却从认识那一天,就是患难与共,这几年,你待我与别人不同,我看你,也和其它人不一样。”
李桑柔声音缓缓,如流动在湖面上的月光。
顾晞挪了挪,坐直了些。
“要是有一天,我想成家了,头一个想到的,或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了。看起来,你也愿意跟我男婚女嫁。”
“求之不得。”顾晞立刻点头。
“我只是说一份心境而已,成家这件事,我从前从来没想过,现在从没考虑过,未来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我,在朋友之上,夫妻之外。”李桑柔看着顾晞。
顾晞迎着李桑柔的目光,眉梢微扬。
“男女如饮食,这话是男人说的,也是对男人说的,对女人来说,男女最大的意味,是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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