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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淮上
他趴在床边上愣了一会儿,方谨正琢磨着想个办法叫他经纪人过来把这孩子接走的时候,突然只见小姚眼前一亮,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方助理我跟你说,最近我们团体做了第一张专辑呢,我拿给你听!”
他蹬蹬蹬跑去玄关那里拿了昨晚带过来的一个背包,真掏出一张cd巴巴的捧了过来。方谨不由好奇,探头一看只见封面上印着“新晋当红偶像团体”“超人气美少年”云云溢美之词,下面是几个韩范少年写真照,小姚在最中间——这孩子当真是脸能唬人,内页上还专门给了个侧面高清大图,睫毛长得纤毫毕现。
“经纪人说现在还不到发的时候,叫我们再等等。”小姚充满期待道:“那谁跟那谁谁都是第一张唱片大爆的,虽然后期数据也掺水了,但开头就能打响知名度多好呀。等正式发行以后还要打榜、宣传、各地巡回,经纪人说如果反响好的话就让我们去参加那个真人歌手选秀活动……”
方谨笑道:“那敢情好,你出名后别忘记给我签个名。”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小姚却面红耳赤,嗫嚅道:“那个……你累不累?我给你找个耳机来听听?”
方谨正要说要不你先联系下经纪人来接你吧,突然他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响了——那是个未知号码。
方谨微微色变,倏而起身,抓起手机翻身下床。
“哎……”小姚愕然道,但还没追上去两步,就只见方谨大步走进了封闭式酒店阳台,一边反身关上落地玻璃门,同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姚不敢真追上前,只见方谨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同时接通了电话。
方谨光脚站在酒店阳台的地面上,谨慎道:“喂,顾总。”
这声“顾总”和他面对顾远时的语气截然不同——如果说顾远是一头刚刚成熟的年轻雄狼,狰狞的獠牙和利爪令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的话,顾名宗就是早已将整座丛林纳入疆土的霸主,表面上看起来慵懒沉稳,但只有他站起身时,人们才能看见他身后满地带血的累累白骨。
手机那边传来呼吸声,在电流声中轻微而熟悉。
多年阴影中一点一滴沉淀下来的畏惧和心悸再一次迎面袭来,方谨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指甲泛出青白。
同一时间,空旷宽敞的大厦顶层办公室内,顾名宗站在落地窗前,将手机递给身后的安保部门主管,示意他接过去说话。
“喂,方助理。”
仿佛悬空的心脏重重落回胸腔,方谨瞬间几乎吁出一口气:
“……喂你好。”
“顾总叫我跟您说一声,”那边安保主管的声音倒平稳而恭敬,没有任何异样:“昨晚那个金瑞酒店的房客是xx投资公司的老板,并没有被打出问题,今早顾总已经叫我们把事情处理好了。我就跟您说一声,不用担心。”
“……谢谢,”方谨尽量语调平静自然地道,“多谢顾总。”
对面挂了电话。
方谨站在阳台上,全身气劲骤然松懈,抓紧了扶手才站稳身体。
顾名宗已经解决好了。
怎么解决的?他并没有问。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学会了不过问任何事情——他亲眼看到的那些秘密已经足够顾名宗杀他灭口一百次,实在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
没有人能比他知道的内|幕更清晰,更真实,也更残忍。甚至连顾家两个亲生儿子,都没有像他那样零距离见证那些血腥历史的机会。
方谨刚被卖进去的时候,顾家还在由黑洗白最动荡最危险的阶段,而顾名宗只把他当个闲来可以解闷的小宠物养,谁用得着对小猫小狗隐瞒什么?有些事情被撞见就被撞见了。后来方谨渐渐长大,顾名宗觉得他有当助理和副手的潜质,有些手段不仅不隐瞒,还会半强制性的去教。
十几岁时方谨不懂,只觉得畏缩恐惧,但根本没有能力离开如庞然巨物一般的顾家。后来他被送到德国上学,有一次假期独自骑车去乡下旅游,看着广袤的天空和空旷的田野,突然再次兴起了逃跑的念头——虽然之前也想过,但那是平生第一次实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鼓起的勇气。
他匆匆收拾了钱和证件,扔掉手机卡,连换洗衣物都没带,就乘火车离开了海德堡。漫无目的地换乘数趟火车后他来到一个隐蔽的乡下小镇,用偷来的证件和现金租了房子,开始在快餐店打拿现金酬劳的黑工,试图等风头过去后再偷偷潜回国。
最开始的几个晚上他把沙发搬到房门口堵着,夜里就睡在沙发上,几乎都是睁眼渡过的。他太知道顾名宗的各种手段了,哪怕一阵风吹过窗台、一只猫跃过房顶都能让他瞬间惊跳起来,然后枕戈待旦直到天明。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都风平浪静,他每天都查阅报纸和警方的网站,没有看到任何寻找失踪留学生的消息。
当他终于觉得顾家一时半刻注意不到自己这条小鱼溜走了的时候,某天晚上,他终于抵抗不住连日来担惊受怕的疲惫,蜷缩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海德堡,躺在平时那套公寓的床上,身上换了睡衣,房间里的陈设和半个月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回头看钟,瞬间觉得全身上下血都冷了。
——只见房间的角落里,座钟已经停了。
停在半个月前他离开这栋房子的那一刻。
顾名宗无声的警告并没有威慑方谨太久,或者说,这个从小就胆怯容易受惊的孩子,终于在尝到叛逆的滋味之后,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对抗的勇气。
他很快策划了第二次逃跑,这次更周密妥善,从一开始就使用事先做好的假|证件,提前半个月起就利用一定手法伪造了公寓门卡的进出记录。他是在学校课堂上离开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去上个洗手间,几个小时后他已经出现在德国另一端靠近捷克的一座边陲小镇,摘下墨镜走出了月台。
这次他甚至没打工,只用现金住不用登记的便宜小旅馆,睡在八个床位一间房的大通铺,每天不上网、不出门,只坐在窗前观察路边的车辆和行人。这次他坚持了快一个月,原本以为在一天24小时周围都有人的情况下,任何风险都已经被降到了最小,然而很快某天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海德堡的公寓里。
神不知鬼不觉,出走的那二十多天仿佛一场黄粱大梦,屋角那座钟再次停在了他离开的那一瞬间。
之后方谨又连续出走了数次,无一不是相同的结局。
到最后他的精神压力已经非常大了,他知道顾名宗的耐心总有用完的那一天,然而他不能也不甘心停;他就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不知何时自己押上的筹码就变成了最后一个,此后再输便全线崩盘,下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这么多年来那些反对顾名宗的,默默消失尸骨无存、或至今还在世界某个阴暗角落里生不如死的人,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他明天的结局。
不过方谨如困兽般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太久。最后一次逃跑是在深夜,他在捷克乡下的一辆公交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只见窗外一片漆黑,车厢里亮着静寂苍白的光,顾名宗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书。
方谨知道自己输掉了最后一个筹码。他坐起身,一言不发地靠在冰凉的椅背上。
“为什么?”顾名宗问。
方谨沉默良久,才说:“我不想死。”
让外人听到可能会觉得很可笑:顾名宗一手养大又送出来上学,这么多年来从未苛待,连长子生命垂危时都没叫他替死——时至今日,他还用得着担心这个?
然而方谨知道,悬在自己头顶上的那把刀并未被撤走。
他还是顾家买回来的小替死鬼,一次逃过两次逃过,不代表以后每次都能逃过;来德国前迟婉如针对顾远的行动已经差点让他替送了一次命,再有下次,老天知道顾名宗的选择会倾向于谁?
这么文明的社会,这么奢华的上层阶级,他的人命却不过是被上位者拿捏在手里的货物罢了。
出乎意料的是顾名宗并未恼怒,他甚至连一点意外的神情都没有:“你说得也有道理,没人是想死的。”
他合上书,深邃的眼睛盯着方谨,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方谨警惕地回视着他。
“你当我的情人,我确保你安全活下去,没人能动你一根头发;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继承我的一部分私产然后立刻离开顾家,我会提前给你安排好隐蔽的去处。”
“在此期间你完全自由,活动范围不受任何限制,想一直居住在德国也无所谓;顾远发生任何危险都由他自己承担后果,你不愿意的话,甚至一滴血都不必献。”
“如何?”顾名宗问,“你考虑一下?”
方谨耳朵嗡嗡作响,整整几分钟的时间内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仿佛一下一下跳动挤压着喉咙口。
“如果……如果我不答应呢?”
顾名宗看着他,指了指窗外。
方谨转向车窗,透过深沉的夜幕,终于看清公交车边上竟然围着很多人,全都身穿清一色黑衣,站姿挺拔沉默无声——他认出那是顾名宗的私人安保团队,顾家黑洗白时并没有洗掉这帮人,很多都曾经是从雇佣兵里招来的亡命之徒。
“方谨,”顾名宗说,“如果我现在把你从这个地方带走,带回顾家,让你从此一辈子不见天日,让你到临死的那一刻都再也看不到阳光是什么样,我是完全能做到的;但我今晚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自己选择以后的人生,尽管否定的答案可能导致你以后剩下的时间都不能用‘人生’这个词来指代。”
他对方谨指了指自己的腕表,说:“你有一分钟时间慎重考虑,然后再告诉我答案。”
方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整个身体似乎完全浸在了冰水中,黑暗冰冷的恐惧从骨缝中无声无息渗透了五脏六腑。
然而顾名宗坐在他对面,神情没有丝毫逼迫的意思,眼神甚至十分平和。
车厢里一片安静,灯光映照着布满灰尘的地面和陈旧的座椅,在一排排金属扶手上反射出苍白的光。车窗外黑暗浓厚无边无垠,更远的平原上,夜色中闪烁着几点微渺的探照灯。
“但是……”方谨沙哑道:“但是如果以后,我后悔了……”
其实这个时候的方谨说不出他为什么要后悔。他从小就生活在随时丧命的恐惧中,如何活下去是每天一睁眼就真切摆在眼前的问题,那些春花秋月、情窦初开的甜蜜与感伤都跟他绝缘,简直是不可理解的东西。
但他又确实是个青春少艾的孩子,在这个年龄段里,要说对未来没有任何一丁点美好的期待那也是假的。
选择顺从确实能解决目前性命攸关的困境,但他又隐约知道,如果真一口答应的话,也许将来有一天会非常的悔恨。
“也是,你毕竟还小。”
顾名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似乎有一点微微的遗憾:
“那么这样,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后悔了,我们可以坐下来重新把这个交易协商一次……但只有一次机会,方谨,好好把握,到你真正后悔的那天再拿出来用。”
方谨久久地沉默着,惨白灯光下他的面孔没有任何血色,眼睫垂落在鼻翼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我答应你,”他最终道。
那声音仿佛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中,又仿佛化作了一道道无形的锁链,从虚空中将一切都密密匝匝捆缚在了最深的夜幕里。
顾名宗站起身,继而低头在方谨眉心印下一个吻,顺手把刚才那本书丢给他:
“送你了。”
那竟然是一本叶芝的诗集。
顾名宗一手插在裤袋里,大步从车上走了下去。少顷一个保镖走上车,在方谨身侧欠了欠身,礼貌道:“该走了——请。”
方谨指甲深深陷入指腹的肉里,片刻后沉默起身,随保镖走下了这辆深夜公路上孤零零停靠在站台边的公交车。
那天在回海德堡的路上他翻开那本诗集,可能是经常翻阅的缘故,直接就打开了磨损最甚的那一页,是叶芝著名的《ar》。
他漠然的目光一行行往下,精装铜版纸页面光滑平整,直到中间一行字下有轻微的指印,应该是阅读时指甲划出来的痕迹:
syi’d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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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人心只能靠赢取,而非馈赠。
方谨闭上眼睛,合上书轻轻扔在了一边。
在他身侧惨淡的路灯飞速逝去,车队沿着公路向德国边陲德累斯顿行驶,很快融进了与之同色的深夜里。





夜色深处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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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新来的女助理殷勤端来咖啡,轻轻放在他手边上。
顾远盯着电脑屏幕,连眼角都没斜一下,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下一秒他抽了张纸巾,把那小口咖啡完全吐在了上面,然后若无其事地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了咖啡杯里。
女助理:“……”
小姑娘几乎吓僵,呆立半晌后,才端着咖啡同手同脚地走了。
新来的女助理是名校硕士毕业,应聘最底助理职位的时候其实有点委屈,入职后便憋足了劲要令人刮目相看。谁知上班半个月,老板一个好脸都没得过,动辄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连倒杯咖啡都能倒出问题来。
出身豪门、英俊多金的老板在她眼里已从偶像剧男主化身为穿阿玛尼的男恶魔,要不是看在这年头工作难找的份上,她真想冲进办公室去用辞职书糊顾远一脸。
女助理一筹莫展地站在茶水间里,盯着眼前那杯漂浮着餐巾纸团的咖啡,难堪得几乎要哭了。正当她想一不做二不休跑去人事处请病假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你怎么了?”
小姑娘回头一看:“方助理!”
方谨穿着白衬衣、黑西装,领口微微松着并没有打领带,面容带着大病初愈后微微的苍白,视线移向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脱脂奶?”
“是的呀!”
“四分之一糖?”
“是呀!”
“50%咖啡|因加浓?”
“没错啊!”
方谨叹了口气道:“你再做一遍给我看。”
女助理抽了抽鼻子,熟练地打开茶水间里那台进口咖啡机,加热打奶,不一会做了杯香醇浓厚的加浓拿铁。方谨靠在茶水间门口看完了全过程,摆手拒绝了小姑娘请他品尝的动作,说:“奶泡薄了,不够稠,要再厚五毫米。”
女助理目瞪口呆。
方谨无奈道:“算了,给我吧。”
他走去办公室,脱了外套放下公文包,左手夹着一叠文件,右手端着咖啡杯,又转去了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顾远还保持着那个坐在电脑前的姿势,见他进来只抬了下头:“——你这两天不是请病假了吗?”
“今天感觉好一些了。”
方谨说着放下咖啡,顾远拿起来喝了一口,又接过他递来的文件翻了一会儿,一边翻一边习惯成自然地把那杯咖啡喝了大半,才赞许道:“幸亏你来了,不然我连口热乎东西都喝不上。”
方谨:“……”
躲在外面偷窥的女助理:“……”
方谨嘴角微微抽搐,心说老板你真是双标,也不怕人家告你职场歧视。
然而在顾远眼里重点不是咖啡,而是端着咖啡敲门走进来的人。昨天方谨发烧请病假没来,顾远早上灵感突发却没人能心领神会,上午开会需要金融专业德语翻译,中午想吃方助理私房油爆大虾和金华火腿豆腐汤,下午上谈判桌需要副手在边上有胆有谋有配合的递话柄、敲边鼓、协助他争那动辄几百上千万美金的利润,晚上加班想有个人在边上陪着兼配合工作……隔壁办公室里方助理却没来上班。
下班后顾总身遭气压极低,虽然他走出公司时还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平静冷漠又风度翩翩的模样,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周围的空气随时能蹿出万顷雷霆,将身后的整座大厦化为灰烬。
所以跟昨天相比较,今天的咖啡奶泡薄了五毫米算得了什么?
顾远放下文件,真皮扶手椅转了四十五度,不动声色的看向方谨:“对了,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关于前天酒店里你英雄救美,然后差点被救出来的美强上了的事……”
方谨脸上一红,刚想解释,便被顾远揶揄地打断了:“那个被你揍了一顿的嫖客,是本市一家上市投资公司老总,事后找酒店强硬要求看录像找出揍他的人是谁。”
方谨面色微变。
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是顾名宗解决的,很可能是叫他手下的安保主管出了面,但既然有动作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那家酒店跟顾远的生意来往更密切一些,关系也更近,如果顾远事后跟酒店打听的话,会不会从中发现顾名宗插手的蛛丝马迹?!
“酒店负责人事先看过录像,认出英雄救美的是方助理你,就一边派人去通知顾家,一边回复那老总说酒店总统套房安保录像不能随便展示给某个客人,必须用过正规途径请警方介入。那老总怕自己招|嫖的事随之曝光,扯皮一番后和酒店订立了保密协议,之后便偃旗息鼓了。”
顾远靠在宽大的椅背里,跷着两条长腿,漫不经心道:“我也完全没想到,竟然遇上这么个识趣的酒店负责人,自己就把事情给解决了——运气不错呢方助理?”
方谨了解他,虽然他在笑着,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那是一种能穿过你皮肤和骨骼,透视到你脑子里去的锋利目光。
“……”方谨迟疑道:“顾总,关于这个……”
“只有一件事我觉得奇怪,”顾远打断他,尾音带着悠悠的意味深长:
“你说,发现是你之后,为什么酒店不来通知你的老板我,而是跳过我直接去通知顾家了呢?”
方谨脊背微微渗出了汗意。
他迎着顾远的目光,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几乎被扒开了,那些一直被小心隐藏起来的龌龊和难堪全都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了这个从高处俯视自己的男人面前。
他甚至瞬间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荒谬的念头:难道他查出来了?
不,不可能,仅仅一天而已——
“对不起顾总,”方谨强迫自己正面迎着顾远的目光,声音听起来平时一样稳定:“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所以当天晚上,为了不给您惹麻烦,就先联系了我以前在顾家积累的人脉关系……”
他顿了顿,虽然说话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出口前都在大脑中飞快转了无数圈。
“集团总公司的安保主管王宇,以前跟我因公事打过交道,我来这里就任您的助理后,仍然和以前的同事保持着一定联系。所以前天晚上出事后就立刻请他帮忙查了那个房客的身份,之后第二天他应该去跟酒店打过招呼……”
顾远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噢?”了一声。
“……我知道在为您工作的情况下还跟那边的人过从甚密是犯忌的,所以一直没敢跟您说。但前天晚上确实是我一时冲动的错,后来怕连累到您身上,才偷偷拜托了以前的同事帮忙。”方谨吸了口气,平静道:“对不起顾总,我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相距不过一米之距。办公室里静得鸦雀无声,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听见。
顾远把玩着一支钢笔,神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差不多跟我想的一样,”许久后他终于道。
方谨紧绷的肩膀肌肉微微一松。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顾远懒洋洋道:“你是我的助理,且不说以后会不会回总公司,至少现在你名义上是我的人;贸然出手的时候顶了我的名头,善后就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去求别人。”
他有点嘲弄地摇了摇头:“虽然你救那小孩的举动本身就毫无意义且非常可笑,但人总会犯错,偶尔一次是可以谅解的——只是犯错以后瞒着我去找别人,那就非常荒唐了。我是你的老板,遇到事情来求我才是理所应当的,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方谨怔怔盯着顾远,良久后才渐渐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顾总……”
顾远终于把视线从钢笔挪到他脸上,不耐烦道:“我就这么说说!主要是这点小事你都去求别人的话我作为老板很丢脸,知不知道?”
方谨的所有感官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淹没了,那感觉甚至比顾远在墓地里对他说“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时还要惊讶和强烈。
——遇到事情了来找我。
不要去求别人。
这个许诺对方谨来说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就像从天而降的皇冠,于千万人中偏偏就掉在了他的头上——虽然他只是个注定戴不了这顶皇冠的小丑,但那一刻猝不及防的惊喜,以及能够短暂拥有的幸福,还是重重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明白……”他轻声道,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柔软:“谢谢您顾总,我……我明白了,下次一定不会再……”
“你可别又哭了!”顾远立刻提前警告:“我知道你一哭就要发烧,方助理!你今年的病假已经休完了!”
方谨眨眨眼睛,顾远一边紧紧盯着他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格外纤长的眼睫,一边厌烦地挥了挥手:“行了,差不多回去工作吧,昨天积了二十多件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待会再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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