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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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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透过内窗,只见对面顾远已经把座椅转回电脑,全副注意力貌似都已经回到了工作上。
方谨打开面前的笔记本,但眼角余光却怔怔地望向他。
为什么给我这种许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并没有任何可以回报你的啊。
方谨收回目光,望向面前黑色的电脑屏幕,从反射出看见自己茫然的面容。他试图回忆这辈子曾经对自己施以善意的人,但记忆中只浮现出顾家训练有素的佣人,冰冷沉默的保镖,神态各异的公司管理层……以及顾名宗总是很难看出什么情绪的,喜怒难测的脸。
再往前回忆,便只有大火中轰然坍塌的房屋,那里面有他的父母。
如果跟顾家没关系的话,方谨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如果跟顾名宗没有任何关系的话,也许自己一辈子都能安安心心当顾远最信任和倚重的手下,而顾远的善意和承诺也将持续下去,十年二十年,甚至到永远。
哪怕以后顾远结婚成家,子孙满堂,至少手下这个位置上永远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想象一下二十年后自己还坐在顾远办公室隔壁,只要抬头便能看见他英俊又熟悉的脸,每天都能和他一同呼吸这方寸之间的空气,以及享有“遇到事情直接来找我”的权利……方谨的心脏就像充满了气一样发轻。
如果能和顾家彻底脱离关系……
如果和顾名宗的交易永远被掩埋于水面之下……
方谨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难堪的秘密只要存续下去就总有暴露的一天。他必须镇静下来耐心等待时机,在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前,将它彻底从灵魂中割裂出去。
你总有办法的,方谨——他这么想着。
你在这世间一手一脚地挣扎到现在,你从那么多刀光剑影的困境中走来,你一定能想到办法继续走下去。
总会有办法的。
方谨睁开眼,将那口气徐徐地、彻底地从肺部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桌面上的手机亮了,方谨拿起来一看,只见屏幕上出现一条最新短信,赫然是总公司安保部门主管王宇的号码:
“方助理,顾总让我通知您晚上七点来xx酒店。”
“我们找到了当年刺杀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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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整,方谨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前台小姐打了个电话后礼貌地欠了欠身:“没问题了方先生,请您稍候。”
这家号称各项设施达到六星级标准的酒店是顾名宗投资并担任董事的产业之一,当年投资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洗钱,因此酒店不可理喻的高标价令它豪华显贵,门可罗雀。不过正因为如此,近几年来酒店渐渐成了当地上流社会交际中心之一,顾名宗看出了它巨大的社交潜力,不仅没有撤回反而更追加了投资,继续让它留在自己的商业帝国版图之内。
方谨站在大堂里,蜂蜜色大理石地砖和气势磅礴的落地玻璃旋转门之外,是巨大的草坪喷泉、花园泳池,和通向远处市中心的车行高桥。更远的地方,大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无数行人来来去去,仿佛是另外一个遥远而繁忙的尘世。
方谨微微有些出神。
那些人看到这座宏伟的酒店建筑,会不会羡慕里面潇洒来去、挥金如土的住客?
然而他现在站在这里,只羡慕这世上的人在暮色四合时都有个家可以回——不管是高堂广厦,还是茅屋草庐,那至少都是可以回去的地方。
“方助理,”安全部门主管王宇亲自下了楼,穿过大厅走到方谨身后:“您好,请跟我来。”
方谨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从酒店内部电梯一直下到地下四层,出去是一个巨大的室内地下酒窖,吊顶暖光洒在一排排红木酒架上,空气却微微潮湿寒凉。
王宇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向酒窖最底部走去。
方谨跟在他身后,目光突然瞥见他黑色西装侧摆有一块因为潮湿而颜色变深了,在金红色调的光照下并不明显。
不知是地下温度冷还是心理作用,方谨盯着那块深色的布料,心底突然升起一阵寒意。
“到了,”王宇停在尽头一扇木门前,打开门道:“请。”
方谨走进门,只见里面是一个宽阔的房间被分成两半,中间以一面隔音玻璃墙分隔开。靠房门这一侧摆着三张扶手椅,顾名宗坐在其中一张上,见他进来便随意地问:“吃了没?”
方谨低头致礼,说:“没有。”
“先别吃,待会小心吐出来。”顾名宗指指身侧的椅子:“坐吧。”
方谨整整外套,坐了下来,抬眼瞥见另一侧扶手椅上坐着的果不其然是迟婉如。
迟婉如和平常一样衣着精致妆容完美,但脸色看上去非常僵,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作用,侧面看上去竟然有些阴霾的感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隔着玻璃墙的另一半房间地上有个血肉模糊的人,手脚都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反方向弯折,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的话,真看不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这时对面两个保镖推门而入,一左一右抓起那人的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把那人拽了出去。
紧接着又有两个保镖压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进来,狠狠把他踹翻在地。
方谨面色不动,抓着扶手的指尖却微微一紧。
这熟悉的场景他已经看过很多次,完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宇,”顾名宗一边拿手机刷邮件,一边漫不经心道:“你给个背景介绍。”
王宇“是”了一声,转向方谨道:“您当年去德国留学之前曾经被人绑架,虽然后来及时救出,但绑匪却逃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放弃追查绑匪的下落,上个星期终于在东北抓到了这两个人,一路押解回来,不过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幕后主谋的线索。”
说话间玻璃墙对面一个保镖按住绑匪,另外一个摸出尖刀,直接按在了绑匪腿上。
“刚才那个审问后已经废了,”王宇面无表情道:“所以现在来审问第二个。”
他话音刚落,对面保镖问了句什么,绑匪咬牙不肯说;保镖也不跟他啰嗦,下一秒手起刀落,异常精准狠辣地活生生挖下了他的膝盖骨!
“啊啊啊——”
惨叫几乎突破厚厚的隔音玻璃,迟婉如瞬间面色煞白!
方谨别开了眼睛。
——他知道顾名宗是什么意思。
当年的绑架的目标其实不是他,而是顾远。只是当天阴差阳错是方谨坐上了那辆车,被绑架后他被关在一个废弃仓库里活生生饿了六天,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异常冷静,在仓库里匍匐爬行找到一段铁丝,慢慢磨开手腕上的绳索,然后用铁丝做机关抓老鼠,活生生捏死后喝血来保持体力。他抓虫子来吃,喝下雨时渗进墙壁的脏水,用痛苦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用尽了一切办法维持生存,最终才坚持到第六天顾名宗带人找到了这座仓库。
那个时候他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了,后来听人说他当时整个人瘦脱了形,就像蒙着一层皮的骷髅。
方谨也不知道自己的求生*为什么那么强烈,小时候他曾经以为,像自己这样倒霉的可怜虫,就算活在世上也是没什么希望的。但当死亡的威胁当真逼近到眼前的时候,他又爆发出无穷的勇气和强烈的意志,连一分一秒的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都没有,只竭力用尽一切手段想活下去。
纵是蝼蚁,也有求生的权利。
他后来自嘲地想,这也许就是弱小者的生存之道吧。
后来方谨才知道这件事是自己替顾远背了锅,始作俑者是谁简直用脚趾头都想得到。
那段时间有风声说顾家打算正式让迟婉如进门,但顾名宗又迟迟没有动作,让迟婉如的耐心终于磨光了。情急之下她只想出母凭子贵这一个办法,而最大的阻碍就是顾名宗长子顾远,这个名义上正儿八经的正室嫡出。
在权力和财富的巨大诱惑下她终于铤而走险,但阴差阳错绑架了方谨,又错失了杀人灭口的唯一机会。事后绑匪逃脱,顾名宗心里应该知道是她干的,但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谁都不能把顾洋的生母给拉下马,于是就将迟婉如进门这件事无限期地永远搁置了。
而方谨在医院里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完全恢复,之后不久便被送去德国留学,直到上次陪同顾远回主宅,才再一次见到了这个女人。
今天的一切都是给迟婉如看的。
他不过是个陪客。
保镖将染血的膝盖骨啪嗒一下丢在地上,回头按住绑匪另一条腿,比划了下,紧接着再次一刀刺入。
“住……住手!”迟婉如霍然起身:“住手!”
然而房间里没有人动,连王宇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见保镖在震天惨叫中很快将另一块森白带血的膝盖骨也剜了出来,这次还对着玻璃墙展示了一下,带着鲜血的碎肉就这么顺着手往下掉。迟婉如当场就哇的一声吐了,王宇立刻端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水递过去,毕恭毕敬道:“迟女士。”
迟婉如啪地挥开他,冲过去就开门,然而房间门纹丝不动。
“您到底想怎么样?!”迟婉如崩溃吼道:“这事到底要怎么样才行?!”
房间里静悄悄的,血腥和惨叫都被挡在了隔音玻璃另一侧,仿佛一场近在咫尺的残忍哑剧。
顾名宗的态度却很轻松,“王宇。”
王宇低头道:“是。”
“我以前的规矩,这种事怎么处理?”
王宇道:“扒皮挖骨,剜肉抽筋,哪怕死人我们都能从嘴里撬出话来。上一个不小心打废了是我们的失误,这一个不会了,一定要拷问到说出幕后主使才行。”
顾名宗望向迟婉如:“你听见了?”
迟婉如妆容褪色鬓发散乱,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打落进泥水里的天鹅。半晌她骤然将视线转向方谨,却只见这个年轻人坐在高高的扶手椅里,望着玻璃墙另一侧,面容如白玉雕刻一般平静生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瞬间透过方谨的侧面,她恍惚看见了一点顾名宗的影子。
那是一种多年以来耳濡目染,因而从骨髓中散发出的,相似的黑暗气息。
“……那么,拷问出幕后指使又如何?”迟婉如强迫自己扬起下巴,但尾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严刑拷打,屈打成招,招认出来的焉知是不是真凶?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招认出真凶又能怎么样?”
顾名宗沉吟片刻,竟然赞同道:“说得对。”
紧接着他转向方谨:“——那苦主来决定吧,这个绑匪交给你了。”
迟婉如猝然看向方谨,只见他神情淡漠的侧脸上,眼睫微微下垂形成一个狭长的弧度,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
房间里一片静寂,对面的绑匪惨叫,挣扎,全身抽搐,大股大股鲜血在地上汇聚成触目惊心的水洼。
方谨淡淡道:“王主管。”
王宇俯下身。
“杀了他吧。”
迟婉如全身一震,几乎不相信这话出自于方谨之口。
然而顾名宗却微笑起来,仿佛完全不出意外般,面对王宇投来的目光点了点头。
王宇立刻用耳麦对隔壁的手下发出指令,而顾名宗站起身,随意拍拍袖口对方谨道:“这种事不用看了,跟我上去吃饭吧。”紧接着又转向迟婉如,说:“你留在这看着他们把事情解决完再走。”
迟婉如全身发软地靠着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眼睁睁看着方谨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满地淋漓的血肉置于身后,随顾名宗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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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酒窖上到大厅,又换乘全玻璃观光电梯一路直上酒店顶层,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旋转星空花园餐厅。眼下夜幕初降,餐厅将天顶全部打开,隔着玻璃层能远眺这座都市繁华璀璨的夜景,以及头顶漫天绚丽的星光。
侍应生早已准备好靠落地窗的烛光餐桌,雪白桌布银质餐具,花篮里是大丛新鲜的百合花。不远处流淌着三角钢琴优美的夜曲,空气中蕴藏着一丝红酒醇厚的芬芳。
顾名宗指了瓶酒,随手将漆金酒单还给侍应生:“因为没想到你刚才那么利索,我让他们准备的餐点全迟了。我还以为按你的性格还要再磨叽半个小时呢。”
方谨说:“我只是把您做好的决定说出来而已。”
“哟,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方谨盯着餐桌正中跳跃的烛火,昏黄光晕中他的面容仿佛散发着柔光,但眼神却像凝结了一层薄冰。
“没有一条路能让所有人都活着。”他轻轻道,“人本来就要有所取舍。”
少顷侍应生过来,将两人面前的高脚杯里都斟上浅浅一层红酒。烛光下酒液像璀璨的红宝石,流动着映在方谨眼底,有种令人无法正视的美艳的光影。
“顾总,”他终于抬眼直视顾名宗,说:“有件事我想问您。”
餐桌的另一端顾名宗本来正盯着他,此刻迎着他的视线,突然浮起一丝极为不明显的微笑。
——那笑意让人很难形容,好像有点叹息,有点鼓励,又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真正有趣的事情一般。
他就用这么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方谨片刻,才微笑着点点头,道:“问吧。”
钢琴声依旧优美,百合花散发出幽雅的清香。不远处侍应生穿着马甲领花,端着高高的银餐盘向这边走来。
“——当年您说过,这辈子我有一次后悔的机会。”
方谨望着顾名宗,缓缓问:“这句话,现在还作数吗?”





夜色深处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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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已经想好了顾名宗的所有反应,暴怒的,冷酷的,感觉荒谬的,当他是开玩笑不以为意的……然而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顾名宗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他立刻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起身接通电话,向不远处走去。
“喂?”
“……”
方谨眼神突然微微起了变化——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到了顾名宗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方谨对声音很敏感。他小时候练过琴,乐感好手指又长,顾名宗最初把他送去德国的本意其实是让他学音乐,但被方谨自己拒绝了。在顾家这种需要步步为营的地方长大,一只弹琴作画的花瓶是不可能自保的,想活下去就要尽可能学会生存的本领。
但小时候练琴的底子还在,他对人声的分辨能力仍然非常细微。
这个给顾名宗打电话的人,他最近应该才打过交道。
顾名宗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玻璃窗前。方谨盯着眼前跳跃的烛火,大脑闪电般浮现出一系列最近交谈过的人,形形□□各个比对,内心不安的预感越来越重。
是的,这个声音他确实听见过,那是……
手机突然响起,将方谨的思维硬生生打断了,低头一看只见是顾远。
“喂?”方谨迅速接起电话,起身离开餐桌。
“你在哪里?”
“在外面吃饭,什么事顾总?”
电话那边传来翻纸页的声音,片刻后只听顾远平静又简洁的声音响起:“回公司一趟,我们跟明达航运一千万美金的项目出事了。”
方谨愕然问:“——什么事?”
“明达破产了。”
方谨面对玻璃窗,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倒影中骤然扩张的瞳孔。
与此同时不远处,顾名宗结束了通话,正向这边走来。
“……我知道了。”方谨对电话道,声音是出乎意料的镇静:“半小时后公司见。”
方谨挂断手机,转身只见顾名宗为他拉开座椅,问:“顾远的电话?”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那么平常,看不出分毫异样,但方谨知道在自己没看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对了——那种对危险的敏锐直觉曾经无数次救了他的命,没有任何一次出过错。
方谨不动声色道:“是的。”
他将手机滑进裤袋,走到餐桌前,却没有坐下,而是主动举起高脚水晶杯与顾名宗轻轻一碰,紧接着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
“顾先生,”他将空了的酒杯轻轻放到桌面上,盯着顾名宗的眼睛诚恳道:“对不起,公司出了点事,大少叫我立刻回去一趟。”
气氛旖旎依旧,夜曲优美飘扬。不远处满天星光璀璨、城市夜景繁华,高楼顶端这座极致奢侈的旋转餐厅,犹如一座梦幻般的富贵仙境。
然而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内,空气却紧绷到随时有可能炸裂的地步。
顾名宗看着方谨,突然笑起来问:“——刚才接电话之前你问我什么?我没听清。”
”没有。”方谨连一丝停顿都没有,自然而然道:“没什么要问的,我搞错了。”
顾名宗眼底的笑意微微加深了。
——顾名宗是这样的。当他愿意的时候,他确实可以是个风度翩翩甚至极有魅力的男人,你完全不会想到他跟那些血肉模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有任何联系。
“那你去吧。”他俯身在方谨额角印下一个带着烟草气息的亲吻,微笑道:“别忙太晚。你胃不好,要记得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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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方谨开着他那辆银色凌志,一路开回公司大厦,直接上到顶楼总经理办公室。
百叶窗没拉上,从落地玻璃窗外可以俯览城市中心的夜景,大多数写字楼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顾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领带早已被拽松了,领口露出一小块胸膛,衬衣袖口随意摞起露出结实的手肘。
方谨敲了敲门,“大少。”
“进来吧,”顾远终于从电脑后抬起头,淡淡道:“打扰你请女朋友吃饭了。”
“……我没有女朋友。”方谨无奈道,心说你怎么会想到那方面,“明达航运是怎么回事?”
顾远应该只是随口一提,也不跟他纠缠女朋友的问题,指了指电脑屏幕:
“我们跟明达合作的项目原计一千万可收资金,但今天下午传来消息,早在半个月前他们的船就已经带着满载的货物在远洋沉了。这家公司一直隐瞒消息并转移资产,直到现在公司只剩下最后一张纸壳,在面临巨额索赔的同时立刻宣告了破产。”
方谨立刻问:“我们的资金能收回来多少?”
“按破产清偿比例计算,初步估计最多百分之三十,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顾远顿了顿,方谨却已经反应过来:“——清偿时间!”
“你比那几个傻逼董事靠谱多了。”顾远淡淡道:“没错,清偿时间。明达航运有政府背景,清查会遇到来自相关利益方的重重阻力,至少在半年内我们不可能拿到一分钱……但在公司另外一个购船项目中,我们跟德方造船厂签订的合同是下星期就要交款的,现在向银行申请加大贷款额度已经来不及了。”
方谨呼吸微微一顿。
他瞬间明白了所有的关窍。
明达航运破产清偿要按债务偿还顺序来进行还款,如果公司只剩一层空壳,那一千万美金最大的可能是血本无归——就算顾远施展全部手段进行施压,能回来三四百万都算侥幸了。
顾远原本的计划是,明达航运的回款资金一到位,立刻转去做缴付给德国供应商的购船首付款,其余部分从银行借贷。但现在的问题是,在严重缺少流动资金的情况下,他们连首付资金都无法支付,也就是说面临着被迫违约的严重威胁!
此时离下周向德方付款不过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区区几天,从哪里变出上千万美金现款?!
“商场如战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顾远从烟盒中抽了根烟,却捏在手上没抽,淡淡道:“是我失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没有什么颓丧懊悔的感觉——本来这世上就没有万全的决策,做生意和赌博一样都是有风险的,赌得越大,利润越多,反之崩盘的危险就越高。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管高楼平地而起或顷刻全盘崩塌,冷静应对都是第一要素。
方谨却微微有点难过,他走过去从口袋里递了个打火机给顾远。
顾远没接:“你不是不抽烟吗?”
“给您准备的。”
“我知道,我说你不抽烟我就不当着你的面抽了。”
“……”方谨倒愣了愣,随即微笑道:“抽吧。”
顾远靠在老板椅里,仰头眯着眼打量方谨。公司顶层已经没什么人了,宽敞的办公室里一片静寂,远处城市的灯光汇聚成洪流,从落地窗外折射进来,全数映在方谨明亮的眼底。
他的眼睛似乎总是含着一汪水,看起来总是很无辜又很柔和,仿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生气一样。
……无论我做错什么,他都不会离我而去吗?
顾远无意识地冒出这个念头,但紧接着又自觉好笑地掐断了——情况本来就已经十分糟糕了,还在这幻想连方谨都背弃自己而去,还嫌不够惨么?
“你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竟然没被人欺负死。”顾远接过打火机,笑道:“你爹妈一定很尽心。”
方谨顿了顿,说:“这……看从哪个方面说吧。”
顾远啪地打着了火,正要点烟时,却抽了抽鼻子,似乎从方谨伸来的手上闻到一丝烟草味。
别说方谨平时不抽烟,就算抽这味道跟普通烟味也很不一样,硬要形容的话就有点像某种夹杂着一丝苦艾酒微醺的特质雪茄,不仔细根本闻不见。顾远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闻错了,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确定那并不是错觉,确实是方谨袖口上沾到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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