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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尘衍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吾郷
    雪儿长得乖巧,模样楚楚动人,言语又情真意切,换作旁人早已为之心碎。寒凌江却在想:姓崔的平日在山上都是这么修行的吗这未免太舒服了吧。山上的长老们、师傅们难道不管管以戒律长老的性子,要是知道他在寺里藏着女施主,他脑袋顶还不也要开花

    姓崔的脑袋顶开不开花不重要,我脑袋顶可不能开花!寒凌江如是想,暗下决心:今天这位雪儿姑娘若是进了我身后院门半步,我寒凌江的大名倒过来写!

    只见他双手合十,忽然法相庄严:“小妹妹不要捉弄小僧了,此处是佛家净地,尽快回去,勿叫人发觉。要是闯见一个叫戒律长老的秃头和尚,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有没有见过寺里那些割人舌头、拿人炼油的壁画。到时你就是这般惨状。”

    雪儿被寒凌江吓到,软玉似的手掌慌乱地抓住寒凌江合十的双手。恰好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寒凌江登时心脏一跳,猛得回过神,意识到是哑巴和尚叫自己吃午饭来了。

    他暗道不好,急忙挣脱雪儿:“我师兄来了!你,快、快把帽子带上,不要被他发现了!”雪儿也是警觉,立即把长发挽起,束在方帽内。寒凌江挡在她身前,避免被知一看见。

    知一走到二人面前,对雪儿合十行礼,雪儿也很懂规矩地回了一礼,动作比寒凌江还要娴熟标准。崔小猿与雪儿来找寒凌江时,知一是见过二人的。他当时没瞧出白衣僧人的女儿身,此时自然也没有怀疑。

    他瞧白衣僧人与师弟年龄相仿,心想定是师弟新交的朋友,不禁为之高兴。向寒凌江比划,邀她一同用斋。寒凌江面色尴尬,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却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知一和尚哪知道这些,只道是他师弟不好意思,于是径自拉起雪儿的手往院子里走。他不知道女儿家的手本就柔软,心想他师弟这位朋友手上虚弱无力,面色也是惨白,当为其熬些补虚强身的汤药才是。

    雪儿就这么被知一拉进院子,寒凌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伫立良久。心道:罢了,罢了,女施主可是师兄你请进屋的,老和尚回来发现院子里有女人,开花的也是师兄你的脑袋,千万轮不到师弟我。

    再说寒凌江、知一、雪儿三人同桌吃饭。雪儿生下来就是崔家的丫鬟,从小服侍崔家各位公子长大,从来都是服侍主人家吃完饭,再与下人们一道吃残羹剩菜。她被知一拉上饭桌,已然觉得不妥,知一还热情地给她夹菜,更是让她不安。

    知一见她低着头,十分忸怩,只挑起一小撮米饭送进口里,时不时地看上师弟一眼。想到应是她怕生,只跟师弟要好,于是给她添菜又勤了几分。一旁的寒凌江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全都明白,眼里全当没瞧见。

    这时寒凌江碗中的米饭将尽,谁知知一与雪儿突然同时起身,向寒凌江递了一只手。知一向他递手是要为他添饭,这是常事。雪儿向他伸手,估计也是要为他添饭,是雪儿长久服侍人的习惯。

    可这两人同时起身递手,不仅让寒凌江一惊,又好生尴尬。雪儿也是不好意思,怕自己僭越了,也怕给寒凌江造成不便,可伸出去的手不好再缩回去。

    知一见状倒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手拿起寒凌江的碗,另一只手拿起雪儿的碗,笑着去厨房盛饭了。他心里如何想,寒凌江与雪儿自然不知道。

    以前吃饭时,知一和尚是哑巴自然不能陪寒凌江说话。寒凌江管不住自己的嘴,只好找老和尚聊天解闷。聊的尽是天南地北的奇闻杂事,吹嘘自己以前去过哪些奇怪的地方,见过哪些奇怪的事情。

    知一听得出神,老和尚却全然无感。有时寒凌江讲得尽兴,唾沫星子喷了老和尚一脸,当即换来老和尚一顿爆栗子,让寒凌江长了几天记性。

    所以说寒凌江平日吃饭时,是想说话却不能说,现在旁边坐着一个能说话的,且愿意听他说话的,他反而不想说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三人沉默间吃完饭。知一和尚去厨房收拾碗筷,寒凌江用抹布擦拭饭桌。雪儿想拿过抹布,替寒凌江擦桌子。寒凌江一手拦住她,一手继续擦桌子,并不说话。

    雪儿见寒凌江不待见自己,心里难受极了,她低声问:“公子是不是生雪儿的气了,是雪儿僭越了是不是”

    寒凌江没看雪儿一眼便回道:“不是”,语气冷淡,未免有些口是心非。

    雪儿看的出,心里也明白,自然是自己讨人嫌了。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泪如雨下,却只敢小声抽噎,“是雪儿不该,唐突公子了。公子不喜欢雪儿,雪儿不会赖着公子的。”说着她起身朝寒凌江行了个礼,道:“公子保重,雪儿走了。”

    寒凌江点了点头,不说话,也不看女孩一眼,埋头擦着桌子。凭声音知道她离开了。

    雪儿走后,寒凌江仍木讷地擦着桌子。他心想自己这么做没什么错吧,为什么心里却有些难受。云隐寺是和尚呆的地方,怎么容得下他一个女流之辈。

    自己又不是一个人独居,朝夕与哑巴师兄还有老和尚呆在一起,她一个女儿身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的,处处都要小心不被人发觉。回到姓崔的那里反倒自由些。

    这个时候知一回来了,手里捧着碗药汤,原是他瞧雪儿身子弱,特意为其熬制的。他瞧雪儿不见,问寒凌江,寒凌江言道走了。知一不解,寒凌江也没多说,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第十七章 寒天孤雪 只影原待相逢(下)
    回到屋中,寒凌江自然研习起苦竹传授的两本功法残光与幻影。

    传授之时,苦竹曾说这两本功法均出于云隐七系武学中的动系,虽都只是基础武学,但若练得好了,手上脚下配合密切,威力不亚于那三层楼的七十二小技。

    他想到老和尚唯一传授自己的落木繁林,号称云隐三**技,可奈何自身修为不够只能变出几根藤条,不识货的还当是江湖上变戏法的呢。

    眼前这两门功法,步法名为幻影,施展起来快如鬼魅,难觅踪迹。神奇之处在于修至大成还能留下一道幻影,常人难以辨别。而剑法名为残光,亦即剑影虚幻,千影难辨。

    两门功法相辅相成,若能配合融洽自成一体,威力不容小觑。于是寒凌江对前者不再上心,而对后者愈加钟爱。

    十五日不长,他即刻提上一口木剑,出至院中,准备修炼那残光剑法。忽而想到几月前自己修炼乙木剑诀,练出了乙木剑气,何不先试试如何将之与残光剑法融合,这样岂不威力更胜。

    他心念一动,脑海中浮现残光剑法招式和化木之灵炁为乙木剑气的诀窍。只见他左脚点地,右手持剑画圆,正是残光剑法起势动作,然后回首望剑尖,准备转剑斜刺而出。

    起势动作已经做好,寒凌江却戛然而止。

    剑尖所指方向的竹林里好似有个人影。他定睛细看,真是有个人影坐在地上,埋着头,双手抱膝。不是适才离开的雪儿又是何人,原来她一直没走。

    寒凌江没来由心中气恼,鼻底一哼,心道你不愿走,就在那永远呆着吧。于是又左脚点地,右手持剑画圆。

    画圆时依法诀提起内世界的木属灵炁,经灵台转出乙木剑气,在周身游了个小圆。回首望剑尖,灵炁汇入持剑手臂,转剑斜刺而出,灵炁顺势涌入木剑,可惜只涌入到剑柄就缩回了体内。

    他再次摆出起势,心里却在想姓崔的让你来服侍我,我又不用你来服侍。你回去就是了,处在林子里干嘛。这破院子难道有什么好的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姓崔的那里住的比这好,吃的比这好,你为什么不回去

    此时他剑身画圆速度快了体内灵炁游动速度半步,灵炁没来得及汇入手臂就散了,寒凌江停下动作,又作起势。心里想崔小猿想拉拢我,所以送来雪儿。他虽然不安好心,雪儿待我却没有歹念。我何故要对一个女孩儿生气,岂不太没气概,离开时也不曾看她一眼,会不会让她难受伤心。

    这一次灵炁游动的速度快了画圆半步,灵炁也没能汇入手臂,寒凌江再作起势。心道我是不该对你冷漠无情,可我也没有办法啊。不这样做,怎么让你死心回去。

    要怪便怪你自己,为什么要来云隐。你若是一开始就没来云隐寺,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你要来云隐寺,便得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这次灵炁与剑身同步,灵炁汇入手臂,寒凌江斜刺而出,一层青木光辉从剑柄镀到剑身一半,然后迅速退回去,还是不成功。

    天色渐晚,寒凌江望向竹林,雪儿依旧呆在那里,一动未动,就好似被主人丢弃的小狗,愚笨地守在家门前,饥肠辘辘也不知道去觅食。

    寒凌江持剑再作起势。

    这种被丢弃的感觉自己仿佛也曾经历过,就在脚下这个地方,为此还嚎啕大哭过一场。

    他左脚点地,右手持剑画圆,同时灵炁运转。

    当时觉得天地宽广,却无自己立锥之地。还有人说自己只有五年寿命,五年的寿命能做什么,五年之后也不满十六岁。活得没有意义,死得也不够痛快。

    这次灵炁运转与剑身画圆同步同调,毫厘不差。回首望向剑尖,灵炁不断涌入手臂。

    我本该在世间游荡五年,再静悄悄死掉。从此以后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老道也不会知道,但我现在还活地好好的,因为有人觉得我还有一线希望,还有人没有放弃我……

    青木光辉再次镀上木剑,从剑柄到剑尖,一呼一吸地闪烁。寒凌江持剑斜刺而出,心念所动,剑光大盛,只听砰的一声爆响,木剑炸成齑粉。

    他面色扭曲,翻看手掌已是血肉模糊。灵炁涌入过多,导致木剑承受不住,发生了爆炸。乙木剑气与残光剑法的融合还是没有练成。

    爆炸声着实不小,把知一和尚惊了出来。他见寒凌江右手掌全是血迹,吓了一跳,赶紧跑去药房。寒凌江却没在乎手掌,朝竹林里望去,人影依在,立即奔了过去。

    雪儿呆的地方离院子有些距离,爆炸声传不过去。寒凌江到时她正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寒凌江用左手推了推她的肩,手下一阵冰凉,此刻正是寒冬腊月,这女孩儿竟然穿的如此单薄,叫道“醒醒、醒醒。”

    雪儿慢慢醒来,揉了揉眼睛,看了好一会才发现是寒凌江,十分惊喜“公子你怎么来了。”

    寒凌江道“我该问你才是,怎么不回山上去。反倒在林子里睡着了,穿的这么薄,也不怕着凉。”

    雪儿道“我、我……”声音哽咽。

    寒凌江道“别说了。先跟我回院子,免得着凉。”

    雪儿道“公子不赶雪儿走了吗”

    寒凌江瞧她有些犹豫有些欢喜的模样,心下一痛,点头道“你留下来就是了。”

    寒凌江这么说,雪儿高兴极了,伸手去拉寒凌江右手。寒凌江吃痛一叫,立即把手收到身后。雪儿见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吓了一跳,自然知道那是寒凌江手上的,急道“公子你手上受伤了快给雪儿看看。”

    寒凌江把手背在身后,笑着摇头“没什么,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女孩儿哪里肯相信,她在自己衣袖上找到一圈干净的布料,咬断一处缺口,用力撕下来,执意让寒凌江伸出右手。寒凌江拗她不过,伸出右手。

    雪儿一看寒凌江血肉模糊的手掌,泪如雨下,一边给寒凌江包扎伤口,一边哭道“定是因为雪儿惹公子不开心了,害得公子受了伤。”

    寒凌江道“是我自己练剑不小心伤到,跟你有什么关系。”

    雪儿仍是忍不住地哭泣,寒凌江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伸手去揉她脑袋又缩了回来。只是不断道“别哭了,别哭了。伤在我身上,要哭也是我哭,你哭干什么”

    雪儿抽噎道“公子手上受了伤,男儿坚强能忍着不哭。雪儿见公子受伤,心里疼痛,忍不住便哭了。”

    雪儿给寒凌江包扎好后,抽噎声渐小,寒凌江道“走吧,我们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师兄该着急了。”雪儿嗯了一声跟在身后。



第十八章 醉意心头 茜水残阳晚照(上)
    两人回到院门口遇见知一,他正一手拿着细白布一手拿着止血膏跑来跑去,为找不着寒凌江而着急。

    知一见寒凌江与雪儿一道回来,手上已经包扎过了,稍觉宽怀。看出包扎的布料是从雪儿衣袖上扯下的,对雪儿行了一礼。

    雪儿回礼,却有些不好意思。寒凌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思索如何给师兄解释,实情相告吧,他是不敢的。若说雪儿是自己朋友,要在这里暂住,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永远。这未免也太过离奇。

    后来他才明白,跟他师兄交谈哪里需要顾虑那么多。他指了指雪儿,又指了指这里,再比出一个睡觉的手势,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就算知一有疑问,他也问不出来。至于老和尚那一关,到时再说吧,兴许他也与知一一样,没见过女人,看不出来呢。

    知一明白后,把止血膏与白丝布交给雪儿,自己则拿起笤帚忙不迭地收拾药房后面的屋子去了。

    那里有两三间空屋,都是为病人准备的。因为这些年没有需要留下治疗的病人,屋子一直是空着的。知一时不时会打扫,但难免还是落了些灰。

    寒凌江引雪儿去药房,重新给自己包扎。药房里灯火明亮,烛光映出雪儿红肿的双眼,脸庞上既有许多泪痕,又沾了不少灰尘,脖子下的衣襟还有一层一层的洇痕,不知是哭了多少遍。

    再看她断袖处露出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自然是冷天里冻的,更觉痛心,暗骂自己早先的不该。

    包扎好后,寒凌江去厨房看了看,热水正烧得滚沸。他想起前几日老和尚给自己泡药浴治寒的法子,便舀出一桶桶热水倒进药房里的大木桶。

    雪儿问道:“公子是要沐浴吗”

    寒凌江一面回想老和尚传授自己药理时讲的袪寒药物,一面对比自己泡浴时的草药形状,觉得像了就一股脑抓起两三把扔进浴桶。然后摇头道:“不是我,是你。”

    雪儿道:“那雪儿先服侍公子沐浴,晚些时候再自己沐浴。”

    寒凌江抓着草药,不时挠挠脑袋,暗悔以前没认真听老和尚讲授,正当用时却记不得了。胡乱扔进几把,说道:

    “你也不看看你的脸现在是什么个样子。叫人看见还以为是哪钻出的花猫呢。还有,你身子冷的很,不热一下会落下寒疾的。”

    然后又找来一套干净衣服递给雪儿:“喏,别的没有,就这个,你看合不合适。”

    雪儿试了试,道:“合适的。”

    寒凌江道:“趁水热着你赶快进去吧。师兄在给你腾房间,暂时不会过来。”

    小女孩道了声谢谢,然后宽衣解带,寒凌江小脸一红,立时别过身去,听到入水声后才又转过来。

    只见眼前雾气氤氲,女孩儿一头青丝浮在水面,两只玉肩沾着药瓣,眼睫如蝶振翅,面容似雪融晴,当真好看极了。

    忽听她道:“公子一直看着雪儿。”寒凌江这才回过神,然后两臂枕着脑袋,伏在浴桶边缘,说道:“你以后就别叫我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

    女孩儿道:“那雪儿该如何称呼公子”

    寒凌江想了想道:“你多大了”

    女孩儿道:“应该九岁了。”

    寒凌江道:“应该”

    女孩儿道:“嗯,因为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所以不敢确定。”

    寒凌江疑道:“这是为什么你不记得,你父母总归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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