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之神

    李察德正感到忧心忡忡的时候，他却发现宴会上的骚动很快平静下来。就像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在等待着对方的到来一样。

    ……

    一只属于鸟类的脚爪，抓在空洞边沿。这本身没什么稀奇，只是这爪子实在是太过庞大，落下来的阴影竟然遮盖住了半边穹顶。鸟爪上闪烁着金属般坚硬锋锐的光泽，再配合那份重量，恐怕能轻易地抓碎岩石。仅仅是爪部就有如此规模，让人不禁开始想象鸟爪的主人会有何等惊人的身躯。

    与此同时，这头落在穹顶上方的巨鸟浑身都被呼啸的气流所包围，就像来自风暴深处，尖锐的鸣叫声响彻整座高塔，不久后才慢慢消散。李察德感知到的魔力就来源于此。

    但这头不可思议的巨鸟，对于底下的人们而言却不过是惊鸿一瞥，它并没有额外动作，只是用爪子梳理了一下羽毛。可能是因为它的身躯过于庞大、无法钻入空洞之中的缘故。一个人影从它的翅膀上飞落。

    和巨鸟的身躯相比，人影看起来有些渺小。但李察德却能意识到，那正是这头巨鸟的主人。

    远远的逆光中，看不清人影的面貌。只见到他拍了拍巨鸟的爪子，它便高声鸣叫，随后振翅而飞，在原地留下一连串撕裂空气的爆炸般的响声，转瞬间就见不到影子了，可见其起飞的速度之快和翅膀上蕴含的巨大力量。

    “那只鸟……恐怕是生命领域的产物。”

    李察德正在思考的时候，人影从天而降，倏忽间落到他面前。

    两人隔着窗彼此对视，对方朝他挥了挥手，露出笑容。

    “嘿，好久不见了，我的朋友。”




第40章 第二位传奇
    ……谁啊你

    李察德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却没有开口回应的意思。“多说多错”这种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从天而降的男性身穿礼服，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在洒落的天光中闪闪发光，显然平日里保养得很好。金发底下是一张大理石雕塑般的脸庞和一对湛蓝色的眼睛。男性的身材高大健美，无疑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

    他脸上的笑容开朗，一看就是那种很好相处的人。不过既然称呼拉斯普钦为“吾友”，就说明两人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一般巫师可没有胆量和一位传奇巫师称兄道弟。换句话说，对方和自己一样，是荒原狼中的一员，魔塔内的五位领袖之一。

    怪不得宴会上的人是这种反应，想来他们是很清楚对方身份的。

    不过李察德还有疑惑的地方。因为他的长相看起来未免太年轻了，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三十岁……

    和自己这个“怪胎”不同，成为传奇没有捷径可走，每一个踏上巅峰的巫师都是才能、机遇和努力缺一不可的天选之人。哪怕是超乎想象的天才，也需要时间的积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到三十岁的传奇巫师吗还是说这是由于某种特别力量所人工制造的“年轻”

    这在玛雅世界倒是并不罕见，有着“永生不死”、“青春永驻”传闻的秘传技术、珍贵宝物与神秘种族，有关于它们的消息一直在暗地里流传，历史上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大规模的骚动和混乱。而且李察德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在超越时代的技术基础上，延缓衰老这种事实在称不上稀罕。

    说起来，在冬眠机器里呆了几千年的自己，某种意义上也是年龄突破天际的老妖怪了吧李察德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苦中作乐的味道。

    “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啊，吾友。”

    青年对于面具人一言不发的冷漠态度并不在意，脸上的笑容依旧爽朗。在他看来，拉斯普钦诺维赫就该是这样的人。

    对方这熟稔的口吻，让李察德更加确定他的身份。只见金发青年将窗户拉开，从半空中一跃而入。

    “去那边休息会儿吧，想听听我在这次旅途上的见闻吗”

    对方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地离开窗户边上。李察德并没有反对，他见到金发青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椅背，姿态大大咧咧，完全看不出一星半点身为领袖的威严。

    “哎呀，这次从‘地下海’回来的旅行可真是忙坏我了啊，中间还不小心和‘通天塔’的新任领袖之一打了一架，结果因为是在佛罗伦萨的翡冷翠附近发生的冲突，中途被教皇厅的人盯上了，被好几个枢机卿联手揍了一顿，然后我又听说‘幽谷列车’马上就要出发的消息，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当然啦，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炉边会议’的事情处理好……”

    金发青年貌似有点话痨，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虽然他的嘴上在抱怨，脸上带着一派轻松的微笑，显然并没有将旅途上那些堪称惊心动魄的冒险放在心上。这是性格使然，亦是对于自己实力的自信。

    “地下海”“通天塔”“幽谷列车”“教皇厅”和“枢机卿”李察德在拉斯普钦的知识库里检索了一遍以上名词，当他意识到这几个名字背后所象征的巨大意义后，很快对青年所说的事情感兴趣起来，但这时候为了维持人设，不是很好主动开口……

    好在金发青年并不在意，他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这是因为他自认为很了解拉斯普钦的性格。“卖关子”这种行为，对拉斯普钦这种人来说就像是“给瞎子抛媚眼看”那样毫无意义。

    “绝大部分事情都很无聊，我想说了你也不爱听。毕竟通天塔和教皇厅的那帮人都是老对手了，不撕破脸面打死人的话，大家都不会在意。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金发青年的话头顿了顿，“你看到刚才那只鸟了吧”

    李察德微微颔首。实际上他对金发青年和其他势力成员之间的冲突很感兴趣，譬如说通天塔，这是和魔塔并称的“群星三塔”之一，大陆上规模最庞大的巫师塔，同时亦是绝大部分巫师们心目中的圣地；至于教皇厅，则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正神教会组织——“神圣同盟”的最高权力机构，而枢机卿，即枢机主教或红衣主教，更是在教廷内仅次于教皇本人的权力者……不过看样子对方是不会再提起来了。

    “那只鸟是我用从某个荒野遗迹里得来的新知识，制造出来的‘人工邪魔’。别看现在这小家伙还很弱小，因为这只是原始品种罢了。但只要让我花上半年……不，只需要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制造出有一只就能摧毁一座驻军在三千人以内城市的成熟品种了。”

    金发青年轻描淡写地说道。

    ……原来如此。

    对方那种完全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态度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对于李察德而言，他最感兴趣的答案是知道了金发青年所掌握的法术领域。

    每到这种时候，李察德便忍不住开始抱怨起曾经的拉斯普钦——尽管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充满感激和愧疚，但这位巫师领袖实在是太过于目中无人了。拉斯普钦的权限系统里有一个资料库，这就是他目前的知识来源。其中包括大量极为丰富的魔道知识和法术原型，还有诸如各大势力和组织的情报，某些强大的炼金物品和魔道书目前的所在地，数十座古代遗迹的位置等等……对于任何巫师而言都称得上是至宝。但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里面根本不包涵有关于“人”的知识，一个人都没有。

    以至于李察德虽然知道通天塔，知道教皇厅，知道各种三教九流，知道常人难以想象的隐秘组织和秘密团体，却对里面的人员构成一无所知，这无疑会导致拉斯普钦掌握的情报价值下降大半，他甚至不知道现如今魔塔所在地莱茵王国统治者的名字。

    但最过分的是，就连拉斯普钦的同僚，荒原狼其余成员们的名字和资料，在他的知识库中都没有提到过！其他像是诺维赫学派里的成员之类的小角色就更不用说了，拉斯普钦对人际关系的淡漠可见一斑。

    李察德那种谨慎过头的态度，有一部分正是因为这部分情报的缺乏。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小心翼翼地和任何见过的人相处，生怕露陷。

    而现在，结合过去身为学徒时的见识，李察德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位金发青年的姓名：他叫伊利克特拉伊夫林，生命领域的传奇巫师。

    原因很简答，对方提到了“人工邪魔”这一词语。而能制造人工邪魔的法术，正属于九大领域中的“生命领域”的范畴。

    ……

    在玛雅世界，除去人类和其他发展出文明的智慧生物以外，剩下的寻常动植物和过去地球上的相近，有凶狠的野兽，有特殊的植物，但都是普通人工具就能对付的程度。

    但是，如今玛雅世界是被魔网覆盖的“奇幻世界”，就像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发展出利用魔素的复数职业道路一样，智慧较低的原始生物同样有可能在这种影响下产生变异。特别是像眼前这片黑暗的荒野，确实会潜伏着更加危险的物种——它们没有知性，无法沟通交流，唯有凶残嗜血的本性驱使它们猎杀其他生物。这就是“邪魔”。

    邪魔中有动物型，有植物型，但更多的是根本无法辨认种类的恐怖形态……总之，邪魔是常人无法应付的可怖存在，能与之对抗的只有拥有超凡力量的人类。其中最为强大的据说有着宛如山脉般的庞大躯体，和足以毁灭国家的力量，堪称移动天灾。邪魔是玛雅大陆上的智慧种族的最大敌人。

    以上是一般的说法，在遇到真名小姐以后，李察德对邪魔的来历和存在本身是抱有疑惑的。但不论如何，这个世界的人们已经对这一怪物群体有了深入的研究，而这群研究者就是来自生命领域的巫师。

    当然，生命领域的巫师不止擅长对于动物、植物乃至邪魔的操纵和研究，除此之外还有炼制魔药等等。

    得出结论的同时，李察德觉得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他终于第一次开口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炫耀你的新玩具吗”

    听见拉斯普钦平静的问话，伊夫林先生露出愉快地微笑。

    “不不，这次回来自然是有别的事情，我本来都打算翘了炉边会议的。”

    ……原来可以翘掉的吗！

    “不过嘛，毕竟塔上还有我那个让人担心的愚蠢学生在，没办法真的放着不管。这次来，就是为了拜托你一件事情的。”

    李察德闻言，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不出所料，麻烦找上门来了。



第41章 拉斯普钦的“举手之劳”
    李察德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叹息。他其实早有预料了，和其他巫师领袖交流，又怎么可能只是喝喝茶聊聊天那么简单呢。他们当然不会、也没必要动手，但就算是某些稀松平常的邀请和交易，都会给予他很大的压力。

    “你不会拒绝吧毕竟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伊夫林笑眯眯地说。

    传奇巫师的“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麻烦啊……李察德苦笑着心想。

    “说吧。是不是‘举手之劳’由我来判断。”

    他努力装出平静的态度。

    “当然，当然。”伊夫林先生倒是笑得很和气，“这次是为了我的学生。”

    “你对他还挺上心的。”

    “拉斯普钦”淡淡地回答，他有听说过关于伊夫林学派首席生的事情，是一位和里德乔伊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

    “再怎么说，那小子也是未来要继承我的学派的，身为老师有为他铺好道路的必要。”伊夫林说，“另外几位可能不这么想，但我在旅途中去过通天塔，观察过那群老对手们培养学生的方式。实话实说，我认为比魔塔上的选拔制度更为合理。”

    “让学生们无谓地在竞争和淘汰中死去，这不但会导致年轻一代的人才稀缺，也会让他们走偏道路。巫师不是丛林里的野兽，他们崇拜的应该是知识和理性，而不是炫耀如何杀人。”

    李察德对此深以为然。但他嘴上可不会这样说。

    “是吗听起来不错。”

    学徒用一副“表面上在赞同，但实际上谁都能看出他并不关心”的随意口吻回应道。

    “瞧瞧，我都忘了，这和你没有关系。”伊夫林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吾友。虽然塔上的人都觉得我们俩算是中立的一派，对争夺统治权没有兴趣，但其实只有你能置身事外。我的学派里有自己的学生，有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投靠我的下属，我不可能真的放着他们不管。”

    “魔塔的势力正在逐渐衰弱，拉斯普钦，你的目光总比我更长远。下一代距离成长起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走，何况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走到最后；另一方面，教廷和王国都在变得越来越强大，不断地压缩魔塔逡巡的范围，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但这种此消彼长是很危险的信号。”

    “你已经活到了悲观主义者的年纪了吗”

    “这些话只能和你说，吾友，因为只有你能和我站在一边。”伊夫林先生耸耸肩，“其他三人就算看得明白，也不会和我谈到一块儿去。”

    “……我对此毫无兴趣。”

    其实回答这话的时候李察德是有些心虚的。对他而言，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结果对方上来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都是一些与整座魔塔的未来、乃至大陆局势相关的宏大话题，他实在是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万一拉斯普钦和伊夫林两人其实早就聊过这方面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达成了某种暗地里的协议，而当时拉斯普钦的态度却与现在的自己不相符的话，对方肯定会起疑；但老是含糊其辞不表明态度，同样会很危险。李察德只能根据拉斯普钦过去的作风来做出判断。

    李察德能看出伊夫林先生对魔塔的命运是很关心的，这种忧虑并非作伪。尽管不知道这种关心到了什么程度，但对于高高在上的传奇巫师而言已经很难得了。说实话，李察德之前还以为荒原狼里的成员们都是一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儿，毕竟别说势力衰微这种程度，就算有一天魔塔倒了，对于他们而言也没有太多影响。

    他们是领袖，但传奇巫师的权力和地位全都来源于自身的力量，而不是反过来，因此这种统治是自上而下的，即使人数众多的根基倒塌一样能成立——因为总会有更多的人会自动朝他们聚拢过来。

    幸好，伊夫林先生似乎对“拉斯普钦”的答案早有预料。但他并没有放弃劝说。

    “是吗但是你知道，格林先生和霍尔先生之间的争夺已经快要进入白热化阶段，他们在未来的政策方向上存在巨大分歧，这种分歧无法通过外力弥补。很快，我想很快……这场风暴，就会将你和我卷入其中。”

    李察德想起在来到这里之前在门口遇见两位首席生的事情，他知道伊夫林先生的判断完全正确。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其实早就发生了，塔内的局势不止是“暗流涌动”的地步，甚至开始逐渐走上台面了。

    他在还是学徒的时候，就能了解到“魔塔内本身存在着激烈矛盾”的事情，说明这股不安的潮流已经出现很长一段时间。一旦它彻底爆发，可以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至少，李察德绝不会认为自己能像过去的拉斯普钦置身事外。

    矛盾意味着冲突，冲突意味着争斗，而争斗则意味着……自己身上的这张虎皮，说不定盖不了多久了。

    伊夫林先生对此很担忧，所以才想着和自己商量。不管他的真实目的为何，是想通过结盟壮大势力还是阻止争斗，这对拉斯普钦而言都是能需要面对的选择。

    “但是……”李察德心想，“我又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毕竟他只是个可怜又弱小的学徒而已。

    要是能躲在伊夫林先生后面摇旗助威的话，李察德当然会这样干。但他现如今的身份注定了这只是无法实现的妄想。若是他真的踏出这一步，他就必须和这位金发青年一起面对暴风雨，而李察德对此顾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