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之神

    这样一想，李察德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么畏惧了。在没有受到真正的生命威胁的前提下，他觉得自己可以更加主动一些。为了让自己身上的这张“虎皮”不被揭穿，他得掌握更为货真价实、可以依仗的力量。因此他需要表现的冷静，但更需要的是在关键时刻的勇气，二者缺一不可。

    “稍微冒点风险，是在容忍范围之内的……”

    站在窗户上俯瞰着宴会，李察德见到了那位金发青年的身影，他正在数位随从和学生的陪同下，和那群魔塔上的外来客人站在一起，看来是主动在和莱茵王国的贵族代表们接触。周围的其他客人们都和这边保持了一定距离，远近亲疏层次分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圈包围着小圈。

    他心中已有决断。

    李察德整理了一下长袍和面具，确保首先在外表仪态上不要出现纰漏；他不能有任何心虚，于是开始在心里不断反复念叨着“我就是拉斯普钦我就是拉斯普钦”；他紧握蛇杖，大踏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伊利克特拉伊夫林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和对方交涉的场面，对方人群中那个大腹便便的领头人，此时已经是大汗淋漓，面色苍白，脸上的肥肉颤颤巍巍，一边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伊夫林当然知道对方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在他的人生里，已经见过无数人露出相同的神情了。

    哪怕是对于手握重权高高在上的贵族大臣来说，一位巫师领袖所带来的威胁依然是惊人的，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们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不敢将目光看向自己。

    如果是面对一般强大的巫师或骑士，他们就算自身实力不足，但权势和财富能让他们雇佣忠心耿耿的护卫和纠集强有力的武装势力，从而获得事实和心理双重层面的优越感。但这一切对于传奇巫师而言，都毫无意义。

    某种意义上，贵族们恐惧立于巅峰的超凡者们，甚至要超过他们对国王的恐惧。国王虽然有着凡人中最崇高的地位和最庞大的势力，一怒之下能让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但所谓的“王室”本质上仍然是贵族中的一员，只不过是拥有最高贵的血统……而这种“高贵”，绝不是恒古不变的。

    即使是对王们再忠诚和亲密的贵族，他们中的成员未必没有“我们可以取而代之”的念头。国王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顾虑，纵使臣下犯错，也未必会动手、甚至未必会加以惩罚；但他们深知，像伊夫林这样的人，若是看到谁感到不愉快，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他们碎尸万段。

    不过，伊夫林虽然清楚这些，但并不意味着他会理解。

    “真是胆小……莱茵王国的新贵族就是这样一帮人吗”

    他觉得有些不满。

    力量可以缺乏，但就以单纯的谈判而言，绝不能弱了心气。

    尽管大陆上的贵族们大多数都是一丘之貉，但作为从小接受教育的精英阶层，他们中不缺乏优秀的个体。有胆量不卑不亢地与巫师们交涉的，或是自身就是强大职业者的，亦不在少数。

    伊夫林在旅行途中，有听说过有关于莱茵王国新贵族的事情。实际上类似的新兴势力和群体在大陆上的各大强国中都是存在的。伴随着航海时代的开拓，一部分国家开始在海外拥有殖民地，他们开设工厂，组织船队，招募工人，在新的原材料产地和新生市场上获取暴利，攫取那些老牌贵族们几辈子才能积累下来的巨额财富。

    以莱茵王国为例，这帮人在短短的数十年里就积累起了令人不敢小觑的势力，在新式军队里有着相当的影响力，能与数百年里积威甚重的那些历史悠久的古老贵族、甚至王室的力量相互抗衡。

    不过新贵族和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是以充满进取心和冒险精神著称的，而眼前这个大胖子的表现，却让人大失所望，让伊夫林先生只想皱眉。

    难不成这群人还有别的目的譬如眼前这家伙并不是真正的代表，队伍的领袖另有其人这不可能，我都已经出面了，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就不会狂妄到在一位巫师领袖面前玩弄这种手段……对了，听说和莱茵王国联络上的人，是朗曼霍尔，他到底想做什么呢这或许和他有关，若是如此，就不能太大意了。

    伊夫林先生正在思考的时候，突然间耳朵一动，他的嘴角浮现出微笑。

    “喔，你们看，我最好的朋友来了。”

    在他打破沉默开口后，塔上巫师和贵族代表，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敢继续说话了，只能将目光转向不远处。

    一位戴着银白色面具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不清楚他的身份，就算真有例外，听见伊夫林以“朋友”相称，也该明白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跟在伊夫林先生身边——那是一位面容清秀，表情严肃的年轻人，这时候不动声色，已经做好了行礼的准备；而另一边的肥胖男子，则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肥肉的抖动更加剧烈，还必须得让后面的其他人扶住他，才没有膝盖一软朝天摔倒。

    “怎么，你对这群来自地上的客人有兴趣吗”

    等拉斯普钦来到他们面前，伊夫林先生轻笑着说道。

    “这可真少见。”

    对方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我对我的几位友人到现在还没出现的原因更感兴趣。”

    “我的朋友很少，其中大部分在一年里只能见到几次面，或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下一面。我一直以来都想念他们。”

    “原来如此。”

    伊夫林先生嘴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心中却是微微凛然。

    拉斯普钦这话中隐含的意思，果然是在提醒自己吗这群贵族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们会堂而皇之出现在魔塔之上，本身就代表了某种信号的释放，不论是来自魔塔内部，还是来自大陆之上……

    ……

    李察德可不知道伊夫林先生已经替他脑补了那么多，他根据和拉斯普钦相处一周的经验，努力学习着那位的说话方式，同时将目光落在这群地上来客的身上。

    他虽然不如伊夫林那般经验丰富，不过就算是这样，李察德依然能看的出来，眼前的家伙中并没有值得在意的人。除了目光浑浊，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一下的贵族们，就只有护卫们了，不过就算是这帮看起来貌似忠心耿耿本事高强的人，也不敢和自己对视。这并不是说他们是胆怯之辈，而是面对“传奇”所代表的意义，对于这群人来说太过沉重。

    李察德自从来到玛雅世界以来，都是和魔塔之上的人们相处，直到此时见到莱茵王国代表们的表现，他才意识到巫师领袖的威名并没有随着地区的改变而衰减，甚至可能犹有过之。




第44章 被诅咒的王后
    “这群人好像说了个有趣的事情。”

    伊夫林先生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

    “莱茵王国的那位年轻的王后被人诅咒了，他们是希望能在魔塔中得到解药。”

    “诅咒”

    “不错。”

    李察德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回来。

    “说说看。”

    这话是对地上的贵族代表们说的。在两位巫师领袖交流的时候，其他所有人都得保持安静，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是……是的。”

    那位肥胖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说道。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我们那位尊贵的、受人爱戴的王后从老家探亲回来，途中却突然病倒了，从各地找了很多人来看都没有用，宫廷医生们都对此束手无策。王后地身体越来越虚弱，病情却不见好转。后来是沙特尔圣母教堂的司铎福克纳先生辨认出来，这是受了某种恶毒诅咒的缘故。但这种诅咒从来没有过历史记录，所以王宫那边才会派人到处拜访有名的巫师……”

    “教廷的人没有解决方法吗”

    “根据圣米歇尔城的教区主教查尔斯先生所说，即使他有能力通过圣水、圣具和仪式来强行驱除诅咒，但王后只是一位普通人，柔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太强烈的净化效果，最好的方法还是通过解析诅咒的本质，以更加温和的方式解咒。而知识渊博的大主教当时不在城中，只能去寻找在咒术方面更加精通的各位巫师。”

    “看来结果并不乐观。”

    李察德淡淡说道。

    “是的。”

    肥胖男人的语气沉痛，表情严肃，倒是像模像样，仿佛确实在为那位病榻上的往后感到担忧。

    “我们好不容易拜托了弗拉梅尔家族的人，但他们同样想不出办法来解决……”

    当这位贵族口中说出“弗拉梅尔家族”一词的时候，周围的巫师们都有些骚动，就连跟随在伊夫林先生身边的那位表情严肃的年轻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就是这个，吾友啊，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伊夫林先生打了个响指，笑呵呵地说道。

    “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诅咒，却连‘王冠家族’的人都拿它没办法，想来下咒者的身份绝不简单。这到底是哪位黑巫师下的咒呢在这个年代还敢对一国王后下手，还真是了不起的胆量啊。”

    李察德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正在脑海里对比搜索拉斯普钦的知识库。“王冠家族”……“弗拉梅尔”……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之前已经提到过，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巫师，为了让自己的知识传承下去，同时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中出现背叛者，于是干脆选择将自己的亲人或是爱人收为学生，通过双层关系来加深联系的——这就导致了巫师家族的出现。他们一般都有着古老的秘术传统，往往历史悠久，是构成了巫师界“贵族主义”和宣扬“血统论”的主要势力。

    事实上，在玛雅主大陆上，也就是除去“群星三塔”之外的巫师世界里，巫师家族才是巫师界的主流。这些拥有可怕实力和厚重底蕴的巫师家族，往往与地上的国家们保持着密切关系，剩下的巫师们不是成为他们的附庸，就是只能在巫师家族宛如参天古树的阴影下苟延残喘。无论是选择独行的自由巫师，还是集合成学派和结社的巫师团体，甚至是那些受到国王们支持的学院巫师们，相比起通过血脉延续力量的巫师家族们，都处于弱势地位。

    这就是为何“群星三塔”会成为大陆上的巫师们心目中的圣地，哪怕是内部竞争残酷激烈，等级森严的魔塔，在某些巫师眼中依然是象征着自由的地方。巫师塔是飞行在天空之中，不被血统束缚的世界，是所有巫师们的向往。

    而在星星点点分布在大陆每个角落的大量巫师家族之中，拥有最为尊贵的地位与力量的十个家族，一向被称为“王冠家族”。它们有着各自划分的统治领域，剩下那些有名有姓的家族，无一例外都和王冠家族有着远亲关系，抑或是附庸关系。王冠家族就像盘虬在整个巫师世界深处的巨大根系，一方面支撑着无数人在探索魔道的路途上前行，另一方面却又汲取着无数人的血肉精神作为“营养”；在它身上生长出来的枝叶是如此茂密和繁盛，几乎遮蔽了整片大陆，只有天空才是它们无法触及的领域。

    弗拉梅尔就是其中一员，它的开创者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在数百年前举世皆知的炼金领域传奇巫师，据说他甚至已经超过了“传奇”的境界，并炼制出了炼金术中的最高成就“贤者之石”。

    不过李察德暂时对大陆上的事情没有兴趣。反正“弗拉梅尔”的影响力再大，一时半会儿也触及不到他身上——魔塔原本就是不亚于王冠家族的势力。他真正在意的是“诅咒”一词，尽管这是个近乎常识的词语。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李察德的目光落在领头男人的身上，淡淡地询问道。

    “就算想要得到解药，也得让我们看一眼那诅咒到底是何等模样。如何，你们把那个女人送上塔来了吗”

    “这……”

    胖贵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巫师领袖所说的那个的“那女人”就是莱茵王国中最尊贵的女性，玛丽亚安东尼亚约瑟芬，但在对方口中，却像是提起一位寻常村妇。要是换作他人，胖贵族怎么都得抖一抖威风，高声呵斥对方的失礼，但现在的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能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我，我……不，王后她，她还在王宫里……”

    寻求解药一事不过是表面上的借口，他们更不可能将王后送到与龙潭虎穴无异的魔塔上来。何况王都那边本身就和他们关系紧张，要是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国王面前提这种要求，肯定会愤怒地被送到断头台上。

    “没有那么你们就是抓住了下咒人……那位黑巫师他在哪儿”

    ”这……”

    这当然同样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能抓住幕后真凶，他们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去请求教廷和巫师家族的帮助。

    胖子哭丧着脸，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魔塔领袖们的凶名早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惊悚传闻，在大陆上的人们心中变成杀人不吐骨头的大魔王，他本来胆子就不大，不知道连续两次违背对方的意思，这位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冷酷的巫师领袖会不会产生不满，直接干脆地杀掉自己。

    “哈哈，你可别太为难他们了。”

    伊夫林先生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是那种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很有亲和力又没有架子的类型，即使对于普通人依旧是一副好说话的态度，也难怪那位胖贵族一时间会露出轻松和感激的表情。

    “不过说起来确实啊，要是能把那位王后送上来的话就好了。”

    金发青年抚摸着下巴，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要不要顺便去枫泉宫走一趟，将她‘邀请’到塔上来呢……哈哈！看你那副表情，哈德先生，我是开玩笑的啊。”

    “哈德先生”就是那位胖贵族，此时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难看。看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位貌似和善的男人并没有真的将他们放在心上。

    ……

    这群来自莱茵王国的贵族们终于明白，他们无法达到目的，于是在不久后灰溜溜地离开了。事实上塔上的绝大部分巫师们都会这样认为，包括之前的诗蔻迪小姐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魔塔住民对于地上的人们有种天然的冷漠和疏离感，就像一群正在举高临下俯瞰着蚂蚁的人们一样。

    伊夫林先生好像因此失去了乐趣，拉着他一起离开宴会。他是主动前来试探的，解雇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

    “诅咒啊……这到底对应着过去时代的什么呢”

    ——而此时的李察德，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在巫师的世界里，根据掌握的力量与知识的性质不同，世上的种种法术被划分为九大领域。

    最常见的是五大“主流领域”，分别是“自然”、“咒法”、“生命”、“炼金”和“通灵”；除去炼金领域外，另外四个领域在魔塔之上都有对应的传奇巫师。世上九成九的巫师都会在以上领域中选择一到两项作为钻研和精通的方向。

    而在主流领域之外，还有两大“罕见领域”，分别是“心智”和“预言”。有机会接触罕见领域的巫师极度稀缺，而且他们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觊觎心，往往会对自己的能力保密，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剩下的两大领域，是“诅咒”与“瘟疫”，它们被称作“邪恶领域”，从事邪恶领域研究的人向来是被所有王国和正神教会驱逐猎杀的对象，甚至被巫师们恐惧和厌弃，而这群人，就是“黑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