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之神

    黑长直发的少女就站在距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微微颔首，示意让他伸出手来。李察德小心翼翼照做了，就像在对待一件极为珍贵却脆弱的宝物，一点点、慢慢地触碰到了那双如流转着温润光泽，白玉般柔软的手掌。

    那一瞬间，两人的皮肤确实相互交叠了。

    不再是触碰空气的虚无感。而是真真切切的，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感

    “之前那次果然不是我的错觉。你现在有身体了”

    李察德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从内心一瞬间涌上来的复杂感受。

    在和麦奎恩马瑟斯斗法的时候，真名曾经与他共享过视野，方法是将手触碰到他的眼眶，而在那个时候，李察德其实就已经隐约有所察觉。

    真名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正的身体。”

    她说。

    “而是以太身躯。”

    “以太身躯”

    李察德愣了一下。

    于是他念诵咒语，将咒灵领主召唤出来。

    第一次召唤的时候因为魔力不足，准备了许久，而如今拥有了方尖碑这件“灵媒”之后，可以轻松地随时随地召唤出来。

    “这”

    李察德看着从空中浮现的身影，不由得吃了一惊。

    咒灵领主像爆米花般“砰”的一声，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冒出头来，但它现在的模样是和原先的印象完全不同：

    那庞大的身躯和挺拔的身高全都不复存在，而是缩成了一小团：原本威猛强壮的体型，现在却萎缩成一小团模糊的，稀薄的的云气，四肢和下半身全都包括在内；勉强能看清面目，但头部的五官都皱在一块了，它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仰望着站在王座附近的男女。

    “嗯”

    李察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看到这样子恐怕会大吃一惊。但是目前来看，对方的沦落到这幅德性的原因，很明显和身边的少女有关——

    “我将它构筑以太身躯的资源‘拿’过来了。”

    真名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用平静的口吻回答道。

    “但是，只能维持几分钟的时间。而且干涉现实的程度就和”她的话头顿了一下，在中途换了一种说法，“毫无法力的凡人一样，同时还有可能脱离信息屏蔽的保护，会被‘不完全’地观测到。”

    “几分钟吗”

    以太身躯应该是咒灵领主的“特有能力”，至少他在塔上的古籍和藏书、以及拉斯普京的知识库里，都没有见过有类似效果的魔法。

    现在拥有基站作为支撑的咒灵领主，可以全天候24小时的保持“实体化”状态。不但身躯更为强韧和有力，遭遇严重破坏后恢复的速度亦会比原来更快。

    但是，这一整个基站所拥有的魔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带宽”，反过来却只能支撑真名小姐“实体化”状态几分钟的时间，其中的差距比想象中更为庞大。

    “起码比原来强了，不是吗”

    李察德虽然感到遗憾，但这本身就是意外之喜，倒没有太在意。

    真名眨了眨眼。她朝自己靠近一步，微微仰起头。

    “是的。所以——”

    “如果主人过去有需要‘拥有身体的我’才能做到的事情的话，现在可以吩咐了。”




第122章 劝慰
    ……才几分钟时间，能用来做什么呢

    李察德盯着黑发女孩柔软而白皙的小手看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

    因为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真名瞳孔中划过一丝遗憾。但那只是些微转瞬即逝的波澜，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比如还可以为你准备一具机械义体之类的”

    李察德正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和某位女孩女孩熟悉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谁。

    这意味着属于巫师领袖的新一天开始了。

    某一天的清晨，当诗蔻迪推开那扇病房的门之后，她第一眼甚至以为自己想见的人并不在这个房间中。

    她的朋友维尔莉特，曾经属于格林学派的女巫，就在这里养病，不可能跑到别的地方去。

    少女定下心神，又将目光转了一圈，才看见躺在床上那位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病服，像是一尊石膏雕塑。

    维尔莉特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清晨的阳光落在地板上，透过薄薄的衣袍勾勒出女孩纤瘦的体型。

    那一头原本像金子般耀眼的美丽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无精打采地披散在肩膀两侧。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露出女孩纤细的胳膊，苍白的肌肤像纸面般呈现出略微透明的光泽。

    看着这样的维尔莉特，诗蔻迪的胸口附近正传来一阵微微抽搐般的痛苦，此时此刻，女巫或许不能和朋友感同身受，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只想要张开双臂去拥抱她。

    诗蔻迪为何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呢明明朋友就在床上，哪里都没有去。

    这是因为，维尔莉特现在的模样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完全没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活人的气息。

    “维莉。”

    她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小声喃喃。

    对方一动不动，并没有听见，好像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直到她又一次开口，提高自己的音量，维尔莉特才像是惊觉了什么似的，连忙转过身来。

    诗蔻迪眼尖地注意到，她在转过身来之前正慌慌张张地用手在脸上擦拭着什么。

    其实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因为当金发女孩转过脸来的时候，眼角还未干涸的泪痕根本难以掩饰。

    “你你怎么来了”

    女孩那婉转清亮的声音，现在却变得沙哑低沉；还有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原本澄澈明亮，干净纯粹，如同蓝宝石般吸引人的瞳孔，不知从何时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为何这副表情”

    维尔莉特薄薄的、干枯的嘴唇往两侧抿起，似乎是在勉强自己露出微笑。

    “好像很失落啊。”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这句话在诗蔻迪的脑海中反复流转，却没有到达嘴边。

    诗蔻迪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她送的花瓶。里面的花卉被保养得很好，依旧鲜艳盛开着，花瓣上沾着晶莹的水滴。

    她走到病床边上坐下。

    “你听说了吗”

    诗蔻迪的语气有些迟疑。尽管她不想在朋友面前说出任何会让人感到不安或沮丧的话，但女孩的口吻还是不自觉沉重起来。

    她这次前来看望是身兼任务的，有些尖锐的话题她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在朋友面前说出口。

    “听说什么”

    维尔莉特微微歪了歪脑袋，一副好奇的模样。

    “你离开格林学派了。现在你已经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是自由身。”

    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事实就是维尔莉特被她曾经所属的地方抛弃了，毫无颜面地被扫地出门。

    诗蔻迪知道这件事中另有隐情：它来自于一个交易，一个发生在两位传奇巫师之间的交易。但具体的内幕却不为外人所知。

    “我明白了。”

    维尔莉特点了点头，脸上依然保持着柔和的微笑，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沮丧或悲伤。

    “你没事吗”

    诗蔻迪反而更加不安起来，注视着朋友的脸颊。

    “没关系，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女巫摇摇头，她的表情好像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显得轻松，“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那就好。”

    诗蔻迪嘴上这样说，但他心中却一点都不觉得有哪里“好”。她知道，好友的心中已经出现了裂缝，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一时间，病房内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气氛苍白到就好像四周墙壁的颜色。

    “只是”

    沉默半响后，维尔莉特才慢慢开口。

    “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诗蔻迪，说不定以后我们俩人都不会再见面了。我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这件事”

    在窗外温馨的阳光中，少女的笑容灿烂，但在此刻的诗蔻迪眼中，这个笑容就像是某种易碎的玻璃制品，轻轻一碰就有可能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是维莉呢明明比塔上的任何人都要努力，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巫师都要热爱魔法和知识

    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身为朋友的她，却什么都无法为对方做到。

    但是

    她不能做到的事情，有人能做到。

    诗蔻迪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内心的情绪，她正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抓住了对方放在床铺上的的手，沉声说道：

    “不会的。你还能继续留在塔上，相信我。“

    “这是不可能的。魔塔上只有巫师才能”维尔莉特顿了一下，“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已经不能施法了”

    “拉斯普钦大人已经开口说过，他会让你成为自己学派中的一员。”

    诗蔻迪打断了她的话，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专注地凝望着朋友的脸。

    “那是因为”

    “他知道你的事，维莉，但他并没有改口。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第123章 死灰
    诗蔻迪说完这句话后，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

    不如说正好相反，维尔莉特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尽管谁都能明白那副微笑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悲伤才做出的伪装，但这已经能说明，此时的金发女孩并没有感到任何像是“欢欣雀跃”之类的情绪。

    维尔莉特一直没有开口，始终用灰暗的眼神注视着朋友的眼睛，直到银发少女开始感到不安。

    “诗蔻迪，我记得你因为霍尔大人和拉斯普钦大人达成盟约的关系，从霍尔学派转到了拉斯普钦学派那边吧”

    “是的。”

    诗蔻迪虽然不清楚对方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你现在担任的位置与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我现在是拉斯普钦大人的助手……”

    “只有你一个”

    “是的。因为拉斯普钦大人没有学生。”

    “那看起来，你的地位好像比之前还更高一些。”维尔莉特笑了笑，“而且你之前和我说过，更愿意呆在拉斯普钦大人身边吧这回算是实现愿望了，恭喜你。”

    “呃，当然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诗蔻迪，你真的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吗”

    “……”

    维尔莉特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又一次望向窗户，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盯着自己的被子。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付出，而是希望证明自己的价值。就算我不能成为巫师，也不代表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用处，不是吗”

    金发女孩在说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很平静，手掌却在无意识间用力，攥着被角，抓得很紧很紧。

    维尔莉特的脸上长时间存在着晦暗不清的表情，如同火焰散去后却还残留着高温的一片余烬，诗蔻迪觉得自己光是注视着她，就有种“眼睛被灼伤”似的感觉，只能下意识偏过视线。

    “所以没关系，不必为我担心。我就算离开魔塔，还能去别的地方，去莱茵王国，或是回到我的家乡。你要是未来有时间的话，可以顺路过来看望我。但是我唯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明白吗我已经受够谎言了——”

    诗蔻迪意识到对方似乎会错意了。

    “不是的，你听我说，维莉，我并没有向任何人求过情。我知道你并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她冷静地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更何况，你觉得我有能力改变一位传奇巫师的想法吗放心吧，拉斯普钦大人是主动提出希望让你成为他的学生的，包括让你离开原来的学派，也是他和格林大人交易中的一部分。”

    “你身体的检测成果、还有你以后都没办法成为巫师这件事，这些都不可能瞒过那位大人。但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银发少女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脑袋，怔怔注视着床面。

    “他拉斯普钦大人，没有改变主意”

    “是的。”

    “那么，为什么呢”

    金发女孩总算抬起眼睛了，可她瞳孔中的浓厚阴霾，却完全没有因为朋友的话而有所消散。

    “会有什么事情，是传奇巫师需要一位没有任何魔力的废人来实现的呢”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