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之神

    克劳利继续保持缄默。

    他还能说什么，或者说，他还敢说什么他只希望自己的耳朵聋了，刚才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见。

    他现在确实如霍华德先生所言，开始庆幸老师的意识不在他身上——要不然，如此直白的嘲讽，肯定会激怒麦奎恩马瑟斯。

    能不能杀掉对方暂且不论，依照老师的性格，就算后果是将自己学生的身体拉上赔命，恐怕都会选择悍然出手。

    克劳利叹了口气。

    年轻人意识到，尽管他仅仅只是失去了极为短暂的一段时间里的意识，但老师的离开，确实动摇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如果我的问题有失礼的地方的话，还请您原谅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难道不明白”

    霍华德先生看了他一眼。

    “你小子还是挺机灵的，不用瞒着我，我知道你已经猜到答案了。相比起你的老师，我自然更相信由我自己挑选的合作伙伴。”

    克劳利眨了眨眼。

    果然是这样。他的老师早就在怀疑倒吊人口中的“合作伙伴”的身份，也就是逆十字中象征命运之轮的那位主祭。但过去的他肯定猜不到，竟然是那位击败了老师的诺维赫拉斯普钦……

    那位大人也背叛了魔塔吗

    但是，倒吊人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和老师有联络。难道就不害怕暴露吗

    而且，霍华德为拉斯普钦大肆造势的目的又是什么依照老人的性格，他不会做真的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哪怕对方是他的同伴。

    他之所以“好心”地去为别人传播名声，或许是为了让拉斯普钦在台面上吸引目光，自己则在暗中达成其他目的……

    “你要过来吗我是说——来这边。”

    “什么”

    沉思中的克劳利抬起头，惊愕地望向对方。

    “放心，你的老师‘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事。”

    老人笑了笑，安慰道。

    不知何时，暗淡的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荒野。天地间昏沉一片，只剩下寂寥的风声。

    霍华德朝着漫天的风尘踏出一步。

    “还不够。”

    他低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年轻人听。

    “还不够啊，观众们和演员们的数量都还远远不足。不止是你，不止是我，不止是他，还需要有更多的人”

    在昏暗的沙尘暴中，只有老人的瞳孔像烛火般炯炯有神，闪闪发亮。

    “矗立千年的魔塔倒塌之日即将到来，有谁会愿意错过如此盛景呢”




第118章 旧梦
    在苏醒前，维尔莉特做了一个异常漫长的梦。

    这是有关于她过去的梦。

    少女曾经是爱德华家族的成员，那个被称为“天使家族”，以通灵术闻名天下的巫师世家。

    当然，她并不是一开始就继承了爱德华家族的通灵术，而仅仅是某个分支成员家族中诞生的婴儿罢了。

    那是一个位置偏僻的城市，祖上不曾拥有封地的小贵族家庭。尽管如此，女孩的生活相比一般平民来说已经称得上优越，没有任何值得不满的地方。

    在这个分支家族中诞生的新一代里，维尔莉特和每个小孩一样，在诞生之初就经历过魔力检测，并被确定是最拥有成为巫师天份的那一位。于是，女孩从小便被家人寄予厚望。

    原因是某个从爱德华家族诞生之初就存在的传统：每隔一段时间，统治家族的长老们便会向各个分支家族发来邀请函，让他们将年龄在十二岁以下，资质最优秀的成员送到位于落霞山脉的家族主脉所在地。

    这群被挑选出来的孩子们，就是新一代核心族人的候选者，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学习，只要能坚持下来，接受最后的“传承仪式”，就能正式成为主脉中的一员。

    和几乎统治了玛雅大陆巫师世界的其余王冠家族一样，爱德华家族的主脉成员无一不是从经历无数次选拔后才能脱颖而出，堪称“天才”的年轻巫师为起点成长起来。他们在家族中拥有莫大的权力，而得到名额的分家亦会因此与有荣焉，受益匪浅。

    不过，尽管都是主要以血脉以及家庭相维系的传承关系，但巫师家族和一般的贵族终究是不同的：主脉成员将会在所有分家中一视同仁地被挑选出来，甚至还不介意外界吸收成员，不断吸收新鲜血液，来保持应有的活力。

    假如固步自封，亲亲相护，允许地位在家人之间无条件传递，王冠家族荣耀优异的血脉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流逝蒙上尘埃，被时代淘汰。

    以史为鉴，巫师们很清楚这一点，爱德华家族的高层足够理智和清醒，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这对于身份相对低微的分家成员来说自然是件好事，这意味着每个人都有了向上爬的机会；但与此同时，正因为是相对公平的，孩子们之间的竞争才会变得异常激烈——特别是所有成员们汇聚后所经历的一切：尚且年幼的他们会面临一轮又一轮残酷的淘汰，最终能留下来得到传承资格的人，十不存一。

    所谓的“传承”，是爱德华家族成员赖以成名的特殊魔法的来源。

    他们利用通灵术，从灵界召唤出强大且拥有智慧的灵体，附着在自己身上，这个过程被称为“降灵仪式”，且不需要宿主掌握任何通灵领域的能力。

    如此一来，这个家族的巫师们无论选择钻研何种领域，都会拥有一个强大的同伴和助手，与他们共同成长。虽说是人类与灵体有着虚实之隔，但他们的关系却会比亲人、友人、爱人更为亲密。

    相比起一般的通灵巫师，“天使家族”的通灵术拥有独门秘诀，使得建立在寻常契约之上的联系更加深入……

    当然，再往后就是一般外人无法得知的内容，流传在外的仅仅是一些传闻而已：据说，爱德华家族的成员可以让自身的和灵魂，与降临后的灵体完全融合；甚至更进一步，让契约灵像人类那般得到肉身——

    这毋庸置疑触犯了神秘世界的禁忌，寻常巫师恐怕连想都不敢想。

    ……

    这是她后来才隐约听说过的零散残片。小时候的维尔莉特，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但女巫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她并不希望离开自己的家族，不期待成为“主脉”的一员，也不想成为所谓强大的通灵巫师，她觉得在原本家庭的生活就很好，既温馨又安心。

    但是，少女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鼓励她，亲人们和长辈们都对她怀有深厚殷切的期待……维尔莉特不想让他们失望，仅此而已。

    所以在十二岁那年，还只是个孩子的女巫，终于还是踏上了前往落霞山脉的旅程。

    正如之前所说，维尔莉特从小就在家族中、以及她曾经生活的城市的巫师学院里有着“神童”的美誉，她远比同龄人更出色。

    但这份优秀和自矜，却在那群同样来自世界各地、被数十个分家精心挑选出来的英才们面前，黯然失色。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出类拔萃，和真正的天才相比，她实际上很平庸。在数十个继承者候选人中，维尔莉特的资质只能算中下。过去一直生活在偏僻的地方，才让只是井底之蛙的她有了这种错觉。

    如果就这样下去，女孩恐怕很快就会被淘汰。

    当时的维尔莉特只是个小孩子，从小没有吃过太多苦头，意志力远远称不上坚定。独自一人生活在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又要每日忍受无比艰辛的训练课程时，她找不到任何人倾诉，无数次只能在黑夜里抓着被角默默落泪。

    可是，一旦想到家人们的脸，和他们送自己离开时那期待的表情……不知为何，她每一次自暴自弃的关头，却总能咬牙坚持下来。

    如果最初的天赋不够出色的话，就去耗费比别人十倍百倍的时间和精力，让才能终有一天开花结果——

    是的，类似在格林学派内的生活，维尔莉特其实已经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而就像最终在选举首席生的巫师决斗中夺得胜利的她一样，当时的女孩同样不可思议地、宛如奇迹般坚持到了最后

    维尔莉特本以为这一切都会到此结束。就算未来还要遭遇更艰难、更痛苦的事情，那也是长大后的自己才需要考虑的。现在的她，只需要好好享受长达数年的苦涩时光后、终于摘到手的胜利果实。

    但是，上天或许从来未曾眷顾过这个女孩——意外发生了。

    一个包括她自己、她的老师和同辈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就在最后一步的降临仪式上，本该万无一失的附身过程，却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变故，某个不知名灵体在来到现实之后出现了暴走迹象，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就像水面上荡漾着的倒影般不真实。在梦境的最后，维尔莉特看到的是被火焰包裹着的自己。

    那是焚尽一切，宛如红莲地狱般的火光

    而在那无穷无尽在火焰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具模糊的人影轮廓。

    她还听见了声音，一个来自火海深处的呐喊。

    有人在她耳边询问道——

    “万物自火中而来，而世间最初的火，又来自于哪里”

    ……

    “哈哈！”

    躺在床上的金发少女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白皙的额头沾满冷汗，

    她醒过来了。



第119章 价值
    她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来用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

    曾经身为爱德华家族成员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降灵仪式”出现意外，这是将近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家族高层对此十分愤怒。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场变故背后，涉及到其他王冠家族与巫师集团（其中很可能包括魔塔）为了夺取某个仪式的秘密而编织的阴谋，抑或是源于内部的斗争——具体的真相已经不是当时的女孩能够知道的事情。

    培养维尔莉特等人的那个地方，变成了一个“漩涡”。负责此事的人全都被惩罚或处理了。有人能率先离开那个地方，但他们只能选择抛弃这群留下来的孩子们。

    后来被派来处理此事的人群并没有将罪责怪到无辜的他们身上，更不会怀有任何同情和怜悯，只是以对待工具的公证、不留私情的态度，对所有人做了身体检测。

    这一次的程序十分简单粗暴，魔力资质没有达到标准的成员将会被直接淘汰，不需要任何训练结果的支撑。而不出意料的是，本身素质并不出色的维尔莉特从原来“合格品”的位置跌落下来。

    他们被淘汰的后果不是回到原来的家族去——起码在结局未能尘埃落定、后续事项没有处理完毕的情况下，不可能放这群有可能影响家族声誉与向外泄露情报的孩子们离开。

    不知道是真正出自高层的决策，还是一部分人为了推卸责任而作出的决定：维尔莉特作为“不合格品”之一被遗弃在那处山谷之中。

    在那之后，她幸运的——现在想来更可能是早有预谋的——遇见了当时正在爱德华家族里做客的马里恩格林，然后成为了他的学生。

    正因为如此，女巫在内心深处一直很感激格林先生。

    只是，她从未往深处想过

    女巫用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她感到很难过，眉头紧锁。

    结局是一样的。

    这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的维尔莉特与后来的她，所遇见的人们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变化。

    一切周而复始，似曾相识；一个悲剧的循环。

    ……

    这时候，维尔莉特总算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体各个角落传来的疼痛感。

    之前被混乱纷杂的思绪所阻挠，当少女的意识再度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后，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便卷土重来。

    她有过受重伤的时候，所以明白这种疼痛并不正常。

    在那厚厚的白色绷带底下，她的身躯究竟出了何种状况呢手脚的活动似乎还在，其他身体部位没有出状况；出现异常的是更本质的地方。

    譬如说，女巫刚才已经尝试过，目前无法使用灵视、以及连接魔网。

    这与魔力枯竭时的状况相似，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同。

    “”

    维尔莉特抓紧了床单，痛苦如潮水般一次又一次涌来，脊背不断地冒出冷汗。令向来坚强的她都忍不住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时候，女巫总算回想起了她在被送入这里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以及那个人对自己说的话——

    伟大的黑塔领袖，和曾经的“恩师”马里恩格林有着同等地位的传奇巫师，诺维赫拉斯普钦。

    如果那句话并不是自己的幻听，也不是自作多情会错意的话，那位大人确实向自己伸出了邀请之手……

    但是，我真的有那份价值吗

    有过两次被抛弃的经历之后，维尔莉特对这点已经不再是那么确信了。

    被家族、被老师否定的她，是否真的不具备价值呢

    她想起了视线，熟悉的、不止一人的目光，充满怜悯意味的视线——

    少女烦恼地叹息着，将目光转向两侧。

    房间内空空荡荡，只剩下白色；墙壁，天花板，地板，窗明几净，空无一物。

    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不会有人来看望自己。

    维尔莉特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在学派内没有朋友。假如她真的还是首席生的话，哪怕是出于虚情假意，这间病房都会变得“门庭若市”。

    但是维尔莉特现在知道了，自己并没有被那样对待的价值。恐怕学派中的其他人，都已经知道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女巫苦笑着。就在这时，余光中出现了一抹亮色。

    维尔莉特侧过头，视线瞥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花瓶。瓶中插着的是火红色的玫瑰，白色的郁金香，以及一朵不知名的柔弱小花，争相斗艳，鲜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