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合集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侧侧轻寒
在那根被他们看成雷霆的竖线旁边,有一条如发丝般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条,并列在旁边。
“这条线与旁边这条并不平行,显然并非毛笔上的乱毛,而是当时起笔比划时,父皇自己都没觉察到落下的痕迹。”
黄梓瑕说道:“我会去张家,向张父详细询问一下此画来历。”
“是该问一问,父皇为何会画下这样的一幅画,又为何要赐给一个民间大夫。”李舒白缓缓说道。
黄梓瑕望着那幅画,又想起鄂王李润那异常的反应。
果然李舒白也说道:“而现在,我们该去一下鄂王府——既然你说,他看见这张画的时候,反应异常的话。”
黄梓瑕点头,正要对赶车的阿远伯说一句时,前方路口忽然传来喧哗声,阿远伯将马车徐徐停下,在路口半晌没有动弹。
黄梓瑕赶紧拉开小窗子问阿远伯:“远伯,怎么啦?”
“前方太过杂乱,路口被堵住了。”他伸长脖子,看着前方说。
黄梓瑕一掀开车帘,发现早已跑掉的周子秦也被堵在旁边,一脸苦相地看向她:“崇古,走不了啊。”
“我下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黄梓瑕赶紧跳下马车,前去查看。
周子秦也赶紧挤到她身边,替她拨开前方的人:“快来快来,有热闹看,我带你去!”
黄梓瑕有点无奈:“子秦,我不想看热闹……”
“可是这场热闹是京城难得一见的,平康坊盛事啊!你不看一定会遗憾的!”周子秦说着,拉着她就往人群里面钻。
李舒白冷眼看着他们,然后对阿远伯说:“走吧。”
阿远伯赶紧说:“可是,如今显然无法前行了……”
“返回,去大理寺。”他看着已经差不多消失在人群之中的黄梓瑕与周子秦,移开目光,说道。
黄梓瑕跟着周子秦,他在人群中左一下右一下,居然真的挤到了人群最拥挤的地方。
这里是平康坊附近,长安城道路本来宽广,但因两旁正有水渠清理,长了多年的槐树又歪到街中来,以致此处的道路被占了大半。
本已通行形势严峻,谁知平康坊两个伎家偏偏还在路口摆下小台,相对卖弄,一时笙箫作响,舞袂翻飞,台下聚集无数闲人,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而就在这喧闹之中,黄梓瑕一眼看见了同昌公主那辆镶金贴玉的马车,正横在道中,寸步难行。
黄梓瑕见垂珠、落珮、坠玉、倾碧都跟在马车边,还有数位宦官和侍卫,被周围人挤得连连后退,却始终靠着马车,不敢离开。
她便走上去,对着人群中的她们招呼道:“真巧,公主也在此处?”
难为垂珠在这样的拥挤人群中居然还能施了一礼,说道:“是呀,公公今日……也与周少爷一起来看热闹?”
黄梓瑕正点头,那边同昌公主掀起车窗的帘幕,向她看了一眼。她原本单薄锐利的眉眼,现下因为烦躁而皱着眉头,看来更显出咄咄逼人的一种气势:“杨公公,你也在?大理寺的公人们呢?怎么不赶紧把人群给疏散一下?”
黄梓瑕听说她话中的蓬勃火气,摆明了越俎代庖指挥官府的人,心下也有点无奈,只能说道:“只怕公主要失望了,我是独自来的,并无其他人与我结伴。”
“哼,早不来,晚不来,偏巧本宫的车马从这里过,就被堵上了!又偏巧本宫出门太急,身边只带了这十几个没用的东西!”同昌公主一边鄙薄着身边的人,一边又转头训斥车夫,“就算从凤凰门进,借道东宫又怎么样,难道本宫还没见过太子?”
车夫被骂得只能低头唯唯诺诺。
黄梓瑕听到凤凰门,微微一怔,便问:“公主近日发病,还是静心休养为好,怎么忽然要去太极宫?”
垂珠点了一下头,一脸忧虑地看着前面的人潮,喃喃说:“淑妃还在等着公主呢……”
太极宫如今只有王皇后居住,而如今郭淑妃在那里,又让同昌公主前往,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她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问:“皇上是不是也在那里?”
“奴婢不知……是淑妃遣人来告知公主的。”垂珠小心地说。
黄梓瑕顿时明了,今日必定是王皇后重要的时刻,而郭淑妃请同昌公主来,是要给王皇后以致命一击。
她想起王皇后召见她时说过的话,当时她随口提起自己回宫的事情,而那个时候,王皇后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她的手中,一定有足以对抗郭淑妃的重要筹码,但……今日能不能用得上呢?
她正想着,耳边乐声越响,原来是那两个伎家的对决已经到了最后的胜负时刻。右边的红衣女子正在舞一曲胡旋,左旋右转,迅捷如风,引得下面的人阵阵叫好;而左边的绿衣女子声音极其高亢,唱着一曲春江花月夜,她的歌声在这样的喧哗声中,依然清晰可辨,显见功力。而不偏不倚,唱到的正是那一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黄梓瑕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同昌公主。
同昌公主恍然未闻,脸上尽是烦躁,低声狠狠咒骂道:“这些惹人厌的倡优,什么时候让父皇全给赶出长安去!”
说着,她将车帘狠狠一摔。车外的人拥挤不堪,前面拉车的两匹马在人群中受了惊,不安地踱步,马车厢也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垂珠赶紧护住车门,朝里面问:“公主,公主没事吧?”
话音未落,同昌公主已经推开车门,几步跨了下来。
她病情未愈,性子又暴躁,这一下走得急了,脚一晃,差点摔倒。
垂珠赶紧将她扶住,随行的十数个宦官围上,将周围的人屏开。
街上本就拥挤,这十几人插入,周围更加混乱,旁边正在欣赏歌舞的人被挤得人仰马翻,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喊了出来:“干什么?宦官了不起啊?皇上来了也不能不让老百姓看歌舞啊!”
正在一片混乱中,同昌公主的目光忽然落在人群的某一处,那双锐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声叫了出来:“九鸾钗!”
黄梓瑕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一片人头攒动,倒是有几个烟花女子头上戴着各色花饰,但是看起来颜色造型都十分俗艳,绝不像玉色天成的九鸾钗。
同昌公主的几个侍女也朝着人群中看去,垂珠下意识地问:“公主看到九鸾钗了?可……奴婢们没看见呀……”
“在那边,在一个人的手上!”同昌公主指向西南方向,脚下也不自觉地往那边走了两步。
这一下人潮涌动,身后的侍卫们都还来不及跟上,宦官们更是被愤怒的人群挤到了外面,只剩得几个侍女还在她身边,却也没能跟得上她。
垂珠赶紧伸手去拉她:“公主小心……”
话音未落,同昌公主已经被人拉住了手臂,身不由己地往前面倒去。她身材娇小,此时突然被人拉进人群中,分开又合拢的人群竟似一只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立即吞噬了她。
两边台上,春江花月夜的歌正被数十个歌女奏乐合唱,极致的一种缠绵婉转,到最后其他人的声音都渐渐跟不上了,唯有最初高唱的那个歌女嗓音压过所有喧闹,极高处的转音如千山行路,几近曲折,直上云天。
胡旋舞正在最急速的时刻,满场都是右台那个女子妖娆柔软的身影。她张开双手,仰面朝天,不顾一切地欢笑旋转。编成上百条细小辫子的发辫散开,合着头上纱巾、身上衣裙一起,左右飘飞,如同一个彩色漩涡。
垂珠她们的惊呼声,被此时喧闹的乐声掩盖。公主竟然在数十人面前眼睁睁被拖入人群之中,她身边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一时竟无法反映。
黄梓瑕第一个回过神来,立即分开人群向里面挤去。
拥挤的人群中,各色衣服,各样人物,她也迷失了左右,站在街心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就在此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来。
黄梓瑕转头看见周子秦。他好歹身高不错,使劲分开人群,终于把她抓住了。
只见他左顾右盼,问:“公主呢?你看到公主了吗?”
黄梓瑕摇头,皱起眉头说:“赶紧命伎乐家立即撤去,我怕公主出事!”
“不会吧,这么多人,大庭广众之下,能有什么事啊?”周子秦说着,但也赶紧回身去聚拢各位侍卫宦官,让他们赶紧驱散人群。
但这么多人,这么混乱的场面,一时半会儿,人群根本无法立刻散开。
垂珠急切道:“公主在消失之前,喊了一句‘九鸾钗’,我想必定是有人以九鸾钗引她而去。公公……您看,我们如今去哪儿找公主啊?”
黄梓瑕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李舒白,他记忆非同凡响,平康坊大街四条,小街十六条,大小巷陌一百二十三条,他脑中必定清晰无比。
可是,如今李舒白,并不在她身边。
她对平康坊又不熟悉,只能与周子秦商量着,两人迅速剔除伎乐坊聚集的各条行道,剔除酒肆众多人多眼杂的街衢,剔除前方是死胡同的巷陌,将最为可能的十余条街道筛选出来。
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公主府宦官和侍卫们,赶紧按照他们分派的任务,前往各条街道搜寻。
黄梓瑕回头看了看,发现公主身边的侍女已经只剩了三个,她扫了一眼,问:“垂珠呢?”
“垂珠刚刚追赶公主,也跟在人群中不见了……”坠玉的声音未落,忽然听得远远有尖叫声传来,在此时疏散了人群后初初安静下来的接道上显得格外凄惶:“来人啊……来人啊……”
是垂珠的声音。
周子秦和黄梓瑕反应最快,立即循声飞奔而去。
坊墙后,尚余三四尺空地。疯长的茑萝正爬上院墙,生机勃勃地开出一大片殷红的花朵,如同斑斑的血溅在绿叶之上。
而就在茑萝的尽头,同昌公主的身子正靠着墙,慢慢滑倒下去。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体还在抽搐。
她身上那件蹙金百蝶的红衣,湮出一种异样鲜亮的湿润的痕迹,在阳光下颜色明亮得几乎刺眼。
茑萝的后面,是丛生的蓬蒿蔓草,此时,只有几枝瘦小伶仃的一串红,还在缓缓摇曳。
垂珠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茑萝纠缠,她绊倒在地,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连哭带爬还是滚到了同昌公主身边,用力抱住她,吓得脸色煞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用力去按她心口那个一直在涌出鲜血的地方,可她的手掌怎么能阻止同昌公主生命的流逝,她唯能眼睁睁看着公主鲜活的生命连同温热的鲜血一起自胸口涌出,渗入此时生机蓬勃的大地,消渐为无形。
她按着同昌公主的伤口,脸上因太过震惊悲痛而显出无法面对的茫然。
黄梓瑕的脚步也乱了,她疾奔到她们身边,看见了同昌公主鲜血滴落的地方,被践踏伏地的残败茑萝之上,静静地躺着那一支本已神秘消失的九鸾钗。
九种颜色的奇妙玉石,被雕琢成九只舒缓翱翔的鸾凤,鲜血滴在上面,温润绚丽,难以言表。
而九鸾钗后面弯月形的钗尾,如今已经折断,正插在公主的心口。
鲜血斑斑,更加鲜明地显出上面刻着的那两个古篆——
玉儿。
簪中录合集 第二部 十五 上穷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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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十五 上穷碧落
太极宫的午后,就连风都是舒缓而宁静的。
立政殿高穹伟户,一派雍容气度。
十分适合王皇后的地方。她居住在里面,就像是盛绽于金井阑之内的牡丹,美得无比和谐。
迁居于此已有月余,皇帝此时忽然携郭淑妃来访,她自然知道是什么用意。但她恍如不觉,笑颜雍容,举止神情舒缓自然地迎接他们入内,仿佛自己依然身在蓬莱殿,手握大明宫数万人乃至天下千万人的性命际遇,谈笑自如。
皇帝问她:“此处可好?皇后看来似乎颇为喜欢。”
王皇后微笑凝视着他,低声说:“妾身不敢喜欢,免得皇上赐臣妾永居于此。”
皇帝望着这个天底下自己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女子,竟一时无言。
郭淑妃以扇掩口,笑道:“原来皇后还是喜欢大明宫么?这倒也是,蓬莱水殿在夏日是最清凉的。可就怕几时又金风到来,到时候孤殿生凉,还要多添衣物呢。”
“纵然寒凉,但若论起景致,那里是除了陛下所居外,整个宫中最好的,我看若有机会的话,淑妃想必也会喜欢那地方吧。”
郭淑妃轻慢道:“我却不敢奢望呢……”
她说着,目光又向外望了望。
王皇后多年后宫纵横,对她早已了如指掌,便问:“灵徽今日路上耽搁了么?”
皇帝也是诧异,问:“灵徽要来?”
“是呢,她一直说想来太极宫探望皇后殿下,只是一直不得便。今日既然有机会,我便让人知照了她。”
皇帝的脸色不觉有点难看起来:“今日只想与皇后说几句要紧话,又何必让灵徽过来,徒增事端?”
王皇后微笑凝视着皇帝道:“淑妃是怕皇上心软,到时候有皇上最喜欢的灵徽在,或许能提醒皇上一二。”
皇帝早知她已经对自己来意一清二楚,心思被人戳穿,不由得略显狼狈,只得说道:“皇后若喜欢清静,朕也可成全。”
王皇后浅浅微笑,凝视他说道:“妾身并非不爱清静,但十几年来,大明宫无数繁花盛景,妾身陪着陛下看遍天下锦绣……若上天愿意垂怜,望能允我一世时光,陪在陛下身边,携手同老。”
郭淑妃笑着,不冷不淡道:“皇后心太大了,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岂能与一个女子同老?”
王皇后端坐她面前,含笑道:“淑妃毕竟不懂。本宫是皇后,是陛下正宫,天家虽无情,但十数年夫妻,无数风雨共度。这天底下,若说有一人能陪着陛下的,自然是本宫了。”
皇帝性子本就温文宽厚,此时听她这般说,又想起往昔种种,眼看她还是一如当初的模样,挽成三叠堆云髻的发间,翠雀金簪步摇妆点,一身彩绣辉煌,却浑没夺取她慑人的光彩分毫。
这是在他身边十多年的女子,宫中的美人如花朵般一季季开过,再不复当时颜色,唯有面前这个人,却在他身边绽放得日益华美,鲜润娇艳。
于是,就算知道了她欺骗他,就算她有不堪的过往,但他也在心里自我安慰地想,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人吧,不管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人,可唯有在自己身边,她才能显出最鲜艳夺目的美貌。
这样想着,至少,感觉十多年的感情不是白白浪费了。
皇帝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望着她说道:“皇后好生将养吧,待朕再想想。”
王皇后盈盈下拜,等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只是双目已经湿润了,泪盈于睫,衬在笑容上,说不出的令人感伤。
郭淑妃眼看着皇帝起身走出去,不由脱口而出:“陛下不是有话要对皇后交代吗?”
皇帝头也不回,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原本只说来探望皇后身体,也是朕关心皇后。你明知灵徽身体不好,又让她出门,又不知照朕,行事是僭越了。”
郭淑妃不服气,脱口而出:“灵徽是我女儿,她过来有什么僭越的……”
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她赶紧闭上了嘴巴。
皇帝已经出了立政殿,下了台阶。
被抛下的郭淑妃怔怔地站在殿内,回头看见徐徐走近的王皇后。王皇后面上露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在她耳边问:“淑妃是打算依靠同昌么?可本宫却不知道,历朝历代中,有哪一个妃嫔是靠着女儿固宠上位的?”
郭淑妃看着她的笑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莫名的畏惧。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强自说道:“既有生子后被贬入冷宫的皇后,那便自然会有生女后上位的妃嫔。”
“不就是当初说了那一句‘得活’吗?”王皇后含笑望着她,眼中似有轻蔑,似有嘲讽,唯有嗓音,温柔婉转,轻缓徐徐,“郭淑妃,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女人,还妄想爬到大明宫最顶端,本宫真是怜惜你。”
郭淑妃胸口急剧起伏,目光狠狠地望向她。但许久,她终究还是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转身匆匆向殿外走去。
就在郭淑妃走下台阶时,外面有几位宦官疾步奔来,除一直候在外面的长庆之外,还有郭淑妃宫中的大宦官德正,更不应该出现的,是公主府及夔王府的宦官。
皇帝已步往前殿,看见几个宦官慌张的神情,便问:“立政殿内,为何惊惶?”
长庆与德正立即跪伏于地,涕泪交流,不敢说话。
而黄梓瑕则一脸肃穆,跪地禀报道:“启禀陛下,同昌公主在前来太极宫时,于平康坊遇袭。”
皇帝顿时震惊,问:“遇袭?可有受伤?”
黄梓瑕低声道:“伤势危重。”
皇帝脸色大变,问:“同昌如今在何处?”
“已尽快送往公主府,也到宫里召太医了。”
皇帝袍袖一拂,大步向宫门口走去,一边再也忍耐不住,大喊:“逢翰!”
他身边的徐逢翰赶紧小跑着跟他出宫门:“皇上无需担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应该没事的……”
“去同昌府上!”他根本不听徐逢翰的话,硬生生打断。
郭淑妃跟着皇帝走出去,脸色已经煞白,她经过尚且跪在那里的黄梓瑕的身边时,气急地指着她说道:“如此惊吓皇上,等公主痊愈,你可要知道个好歹!”
公主是不可能痊愈了。
黄梓瑕在心里这样想。等郭淑妃走了,她慢慢站起来,长叹了一口气。
青冥荡荡,长天悠悠。同昌公主已经魂归碧落黄泉,与这个人世,再无关联了。
生前盛景,死后哀荣,都与她没关系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上面残留的同昌公主的血迹。
这个备受天下人艳羡的公主,在金梁玉柱之间长大,遍身罗绮,珠围翠绕——可谁会知道,她居然在双十韶华,死在那样一个荒僻角落的杂草野蔓之中——仅仅只是离开了她的侍女们短短一段时间。
凶器是插在她胸前的九鸾钗,毫无疑问。因刺中了心脏,公主在短暂的挣扎之后,便立即死亡。而在她的挣扎之中,九鸾钗的钗头与钗尾连接处断折。
在发现同昌公主死后,她身边的侍女们吓得全都瘫倒在地,只顾哀哭,坠玉更是吓得痛哭流涕,说:“一定是南齐潘淑妃来了!是她拿走了九鸾钗,现在又用九鸾钗把公主带走了!”
其他人不敢出声,但黄梓瑕看到他们的神情,大家眼中的恐惧与惊骇,都显示他们在附和坠玉的说法。
凶手仓惶逃往坊外的脚步,一路踩踏野草直至拐角处,翻越坊墙而出。此处坊墙正是靠近刚刚被清理的街道处,满街都是惶急四散的人,官府现场抓住了几个在外面的人,所有人都说自己没注意有没有人翻墙而出。
看来,此案的主要线索,除了比对现场痕迹之外,还有就是要彻查,当时从公主府的重重看守之中,到底是谁能将九鸾钗盗走,又在今日以九鸾钗将公主刺死。
能够盗取九鸾钗的人,必定与凶手有重大关联。
黄梓瑕正在沉思,却没注意到有人接近了自己。
一个清朗而略偏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枝上鸟,水中鱼,花下人。盛景流年,不知杨公公心不在焉,想些什么?”
黄梓瑕正在出神,忽然听得有人在自己身边说话,顿时吓了一跳,往前迈了一步才回头看那人。
是一个身着紫色宫服的男人,看来约莫三十出头模样,他的皮肤异常苍白,眼睛又异常深黑,修长而瘦削的身材倚靠在身后花树之上。
可,即使是满树花朵扑簌簌落在他身上,即使他面带着淡淡微笑,他依然是阴寒的。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脸上,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噤。
一瞬间,她想到了上次在太极宫,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目光如同毒蛇的男人。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碗大一个白瓷盏,中间游曳着两条红色的小鱼。
他见她的目光看向那两条小鱼,便笑道:“杨公公也喜欢鱼么?”
鱼。那两条鱼拖曳着薄纱般的尾巴,在白瓷盏中波喇一声。
黄梓瑕忽然在这种阴冷之中回过神来。这个大唐皇朝之中,能有资格穿紫衣的内侍,唯有一个人。
她不由自主地便拜倒在地,说:“杨崇古见过王公公。”
他垂眼看她,抬手示意她起来。他看着她手上的些微血迹,问:“听说……同昌公主出事了?”
黄梓瑕犹豫着,点了一点头。
他神情依然平静,只有唇角微微一丝冷漠弧度:“来,把你的手伸过来。”
黄梓瑕迟疑着抬起自己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不但白得耀眼,而且冰凉光滑,如玉般的质感。
他将她染血的手指,浸在了白瓷盏之中。
已经干涸的血迹,在清水之中剥落,细小的血块涤荡开来。
那两条小红鱼立即向着那些凝固的细微血块扑去,贪婪地吸吮她手指上的血迹,那种细微的麻痒让黄梓瑕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
“阿伽什涅,最喜人血。我听说夔王也养了这样一条小鱼,杨公公可将这个诀窍,告诉夔王。”
她听着他阴寒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飞溅起的水珠洒落在他端着白瓷盏的左手之上,紫色的衣袖被溅湿,甚至他苍白的脸颊上也溅上了两三点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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