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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合集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侧侧轻寒
李舒白的手指划过底纹的那一片似虫似蛇的朱砂细纹,说:“这个底纹是虫蛇篆,写的,正是我的生辰八字。”
黄梓瑕看着那印在他生辰八字上的六个不祥的大字,以及那如血般的两个圈,心中隐隐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李舒白将那张符纸放在栏杆上,用手轻轻按住,说:“这张符纸出现的那一夜,正是我站在徐州城墙之上,俯瞰徐州城之时。它仿佛无声无息就出现在我身旁的箭垛之上,我拿到手的时候,上面还只是六个字,并没有这两个红圈,只在这个孤字上,隐隐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红色圈迹。”
黄梓瑕看着红圈,沉吟不语。
他的手指点在那个孤字上,就像在抚着自己过往的人生一般:“年少失怙谓之孤,那时候父皇已经去世,但我母妃却尚在,所以也不以为意,只以为这是对手的寻常诅咒,便留下了,准备在身边人中搜寻一下,看是谁敢将这个东西带到我的身边。谁知……”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宫灯,在静夜之中,宫灯投下微微摇曳的光芒,黄梓瑕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整个周围仿佛都迷离起来。
“那一夜,我做了无数噩梦,梦中翻来覆去就是鳏残孤独废疾那六个字。醒来后我想将那张符咒付之一炬,等拿出来看时,却发现这个‘孤’字上,原本只是淡淡的红色痕迹的那个圆圈,忽然加重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的手指点在那个字上,星月之下,红色的朱圈在他的手指旁如一朵诡异的红花绽放,又像是鲜血的痕迹湮晕开去,触目惊心。“也是在那一天,那一刻,京中送来八百里急件,我打开来看,才发现,那上面写的,是我母妃的死讯。”
就在红圈圈定“孤”的那一日,他真正地成了孤儿,再无父母。
黄梓瑕看见他的手从符纸上收了回来,无意识地紧握成拳,他那双极好看的手,因为握得太紧了,连骨节都微微发白。
她不禁宽慰他:“或许,只是巧合而已,王爷无需想太多。”
他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长出了一口气,气息沉缓悠长。
“在接到我母妃的死讯,从徐州回京的路上,我曾经遇到过一次刺杀。我被刺中左臂,虽然伤口不深,但武器上却淬了毒。随行的军医都说,我的手臂是保不住了,若要活命,只有将我的左臂弃掉。”他的右手轻抚住自己的左臂,仿佛那种伤痛还在自己的身上,“那时,我将带在自己身边的这张符纸拿出来,看见了那上面,鲜艳的红圈正在隐隐显现出来,圈定的,正是那一个‘残’字。”
暗夜无声,疾风忽来,灯笼在风中猛然转了一圈,灯光幽幽地打在他们的身边,那张上面有着猩红圆圈的符纸在风中飞动着下角,仿佛不是纸张,而是命运在波动。
李舒白看着她,神情平静得几乎僵硬:“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做?”
黄梓瑕手握着那张符纸,站在横飞的那一只只宫灯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说:“我猜,王爷定是拘捕军医,拷问元凶。”
李舒白原本一直绷着的脸,缓缓地松弛下来,甚至,在晕红的灯光下,唇角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原本一直冷淡的面容,此时在笑容的映衬下,忽然显出一种春风袭人的柔软明净来。即使那种笑意十分淡薄,却也无法掩住他内心流露出来的东西。他说:“黄梓瑕,你果然和我一样,都是不信命的人。”
“我在蜀郡三年,经手过二十六桩命案,其中八桩有鬼神传言。但最后真相大白,都不过是有所企图的人在装神弄鬼。再比如,前几天的四方案,也是假托鬼神之说。”黄梓瑕以食指点着他那张符纸,说,“就比如这张符纸,王爷之前所说的这些,已经足以揭示幕后人的意图。”
李舒白望着她,愉快地说:“不如你说一说?”
她抬手一摸鬓边,在摸到自己头上挽发的那根木簪时,手停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上次自己头发披散下来的狼狈。所以她放下手,用指尖在栏杆上画了一个“一”字,然后才说:“第一,这张符纸的出现,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才可以做到,所以,必定是你身边人有所企图,所以悄悄将这东西放在你准备去的地方——徐州城楼上。”
说着,她的手指在栏杆上又画了两道横:“第二,符纸上面红圈的出现,是这张符纸在你身边的时候,突然改变的,所以,这个人不仅跟着你上了城楼,还在你左右随时可以接触到你的一切,应该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比如侍从。”
“第三,军医所诊治的病,与这张符纸暗合,这说明,你身边不止一个,而是潜伏了两个以上的作祟者,至少,有一个是军医,还有一个是你的左右。”说完,她收回自己的手,吹了吹自己的指尖,作了总结,“顺着军医这条线,应该能找出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李舒白不置可否,继续说:“当时军医在第一时间自尽,而我将自己多年来培养的那几个侍卫,全都在日后陆续遣往各处,再也不准备召回他们。”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那张符纸上:“可那上面……”好像残字上的红圈又退掉了,只余了一点淡淡痕迹。
“我的手臂经过半年多的治疗保住了,所以这个残字上的红圈,也渐渐不见了。但我的左臂现在已经废掉了。只能做一些日常的事情,写写画画什么的还可以,却再也无法用剑开弓了。”他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来,在她面前动了动手指,“其实我以前,是惯用左手的。”
一个惯用左手的人,在自己的惯用手废掉之后,迅速地就训练好了自己的右手,其中的艰辛,估计一般人都不会懂。
一想起他把自己从马车内揪出来的利落身手,黄梓瑕不觉深深地佩服起面前这个人来。至少,她觉得自己很可能没有这样的意志,能从头再来,把二十来年都不惯用的右手训练成这样。
“原本,我以为在我遣散了原来的身边人之后,这件事已成过去,所以我也一直把这张符纸妥善放置在秘密的地方,因为,我还希望借助这张符纸把身边那条暗线给揪出来。然而,就在前几日,听说皇上要给我择选王妃的时候,我想起了这张符纸上的‘鳏’字,便取出来看了一下。结果却发现,这张符纸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红圈,这一次,落定在‘鳏’字上。”他将符纸拿起来,手指按在那个被朱红色圈起来的“鳏”上,脸上露出嘲讥的笑容,“男子丧妻谓之鳏,看来我成亲这件事,也许会遭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黄梓瑕从他的手中取过这张符纸,仔细地端详着。那上面的朱红色,看起来确实比“孤”上面的那个较新,所以那种猩红如血的颜色也就更显得狰狞迫人。
“不可思议,仿佛像是神鬼作祟,命中注定。在时隔三四年之后,这张符纸又忽然涌起了新的血花。”李舒白缓缓地说,“我身边的人都已换过多次,而且我藏这张符纸时,比我处理那些军机要务都要妥善,却没想到,原本应该绝对不可能被人接触到的这张符纸,终于还是浮现出了不祥之兆。”
黄梓瑕放下符纸,说:“看来,这张符纸,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嗯。”他应着,停顿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地说,“总之,这一次,肯定会有人拿我的婚事兴风作浪。若我的婚姻被人拿来利用,或因此而有人要兴风作浪,大做文章,比如——”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忽然想起来了,琅琊王家的长房长孙王蕴,似乎就是你的未婚夫。你抵死不愿嫁给他,甚至因为拒绝嫁给他而连家人都毒杀,简直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我没有杀我父母家人。”她咬紧下唇,一字一顿地说,“若你要我帮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此事。”
他玩味地审视她,说道:“只是转述众人的说法。若我与一个女凶犯合作,岂不是太过不智?”
她轻咬着下唇,低声问:“你真的相信我没有杀害家人?”
他没有回答,站起来走过水上曲折的小桥。
沿着灯光幽微的夹道小路,他们往灯火通明的楼阁深处走去。而天边,也开始出现墨蓝色,黎明即将到来。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听到他缓缓地说:“是啊,因为我看过你的手掌,看出你没有杀人。”
她怔了怔,然后立即挑出他话里的纰漏:“你上次看我的手掌时,明明是说从我的掌纹中看出我毒杀了亲人,所以才推断出我的身份!”
“骗你的。”
“那你上次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
“这个你不需要管。”他一句话便将所有话题停止,“你只需要好好地帮我将这张符纸背后的谜团揭发出来,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那么,你直接一一查看你身边人的掌纹,不就可以查清一切了吗?”她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没兴趣。”他头也不回地说,“因为,相比看别人掌纹,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人扮小宦官。”
所以,夔王府悲催的小宦官黄梓瑕——不,应该是杨崇古,跟着王爷二进宫,去大明宫蓬莱阁,参与夔王妃的遴选。
三月天气,没有阳光,御苑盛开的桃李也无法驱赶笼罩在宫中的阴寒。
“真奇怪,明明是建在向阳高处的大明宫,为什么却似乎比城内还要更寒冷一点呢?”
李舒白听着黄梓瑕自言自语的嘟囔,随口回答说:“因为这是内宫,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地方,也是日光最难照到的地方。”
此时他们正站在蓬莱殿的高台上,俯瞰着下面的太液池。
猎猎的风中,整个太液池边的花树一株株起伏,就如一片巨大的花朵海洋,粉红娇白的波浪簇拥着碧蓝的太液池。
这么美好的风景,却一点都不怡人,只觉得阴冷。
“各家闺秀已经来了十之八九了,不如王爷进殿去看看她们在谈些什么?”黄梓瑕问。
李舒白侧脸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急什么?”
黄梓瑕只好按捺住自己那颗想看京城美女的心,等着他发话。却听他问:“信物还好?”
“很好。”她打开怀中一直抱着的锦盒,看了一眼。全宫的人都在猜测,夔王爷给未来王妃的信物不知道是什么贵重金玉或稀世珍宝,却不知她抱在怀中的,是一枝开得正到好处的牡丹花绮琉璃。
黄梓瑕凝视着这朵娇艳无匹的绯红牡丹,说:“今天早上我按照王爷的吩咐,守着它开放的那一刻剪下来。结果刘花匠不明就里,跳脚咒骂我好一阵呢,说自己挖地道用文火木炭催了两个多月,终于才开出来这一朵牡丹。这朵花一剪,稀世珍奇的绮琉璃今年算是没花可看了。”
李舒白漠然道:“回去后抚慰一下刘花匠。”
“用牡丹花作信物,王爷可真是风雅。”黄梓瑕又盖好盒子,捧在手里。
看李舒白神情淡淡的,毫无纳妃的愉悦,黄梓瑕不由在心里暗暗想,好花不常开,一时便凋谢,夔王李舒白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想到这一层?估计只是因为,其他的信物可以妥善保存,以后若要反悔,再讨还信物时须不好看吧。
她抱着怀中牡丹,想着前几日见到的那张符咒,心里不由得深深同情起那个即将被选中为夔王妃的女子来。
不多久皇后身边的女官过来说,人数已齐,请王爷自便。
李舒白便示意黄梓瑕跟着她进内殿去。
本朝惯例,王爷择妃时,一般候选人皆为朝中重臣的女儿或者世家大族的族女,皆是身份高贵的女子,所以自然并不会让人一一审视择选。择妃前,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也不会宣之以口,只在前殿设宴,王爷在后殿隔着屏风暗自察看。若有中意的,可告诉别人,那个闺秀便被请进后殿,受赐王爷亲手交予的一件信物,问过姓名和身份,也不说其他的,但一切便都定下了。
黄梓瑕随着李舒白进了偏殿。只见重重帷幔垂在殿中,前后殿之间的隔门关闭着,但上面有镂雕的吉祥图案,糊着茜红的蝉翼纱。他在隔门口可以清楚看见前殿所有人,但前殿的人却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他大概轮廓。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站在后面看着,各个闺秀的动作都有点不自然,唯有坐在皇后右手边的一个少女,却从容自在,丝毫未有拘谨的模样。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王皇后身上。她穿着云霞纹饰的红衣,容颜极美,一双机敏而澄澈的凤眼微微上扬,顾盼间有一种仿佛从她体内透出的辉光,真正的容光照人。
她是琅琊王家的第二个皇后,在姐姐去世之后进入当时的郓王府,郓王登基之后被立为皇后。她的年纪应有二十七八岁,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满堂的女子,个个都是着意打扮,锦衣华服,如同花朵一样簇拥在席上,然而却谁也无法夺走王皇后一丝一毫的光彩。黄梓瑕赞叹着,心想,三年前她入宫觐见皇后时,还只是个不懂得什么叫倾国倾城的小孩子,而现在年龄渐长,终于明白了,原来美人的魅力,竟然可以一至于斯。
而王皇后身边的少女,应该就是她的族妹,名叫王若的那个琅琊王家的女儿。王若和王皇后坐在一起,虽然是堂姊妹,却毫不相像。人如其名,王皇后闺名王芍,锦绣绯衣,如牡丹芍药,贵不可言的华美,而王若今天一身藕荷色襦裙,则相形之下如桃李芬芳,旖旎娇艳,虽然终究不及王皇后的颜色和气质,但毕竟年轻娇嫩,有一种天真浪漫的可爱迷人。
在这两人之外,其余的女子虽然都不差,但相形之下俱是黯然失色。黄梓瑕在人群中寻找到一个穿着湘妃色月华裙的少女,她双颊微丰,有一双杏仁般形状美好的眼睛,只是下巴总是微微扬着,显得气质出众,也因此使得身上有种天生的傲气——黄梓瑕心想,这位必定就是京中人人都说千方百计想要嫁给夔王的岐乐郡主了。
岐乐郡主出自蜀王一脉,本已与皇室血脉微薄,因其父有功于朝廷,恩封为益王,她也因此荫封郡主。如今宫中主事的是赵太妃,据说岐乐郡主曾贿赂宫人让自己过去帮赵太妃抄经书,就为了在赵太妃面前说得上话,将自己许配给夔王爷,可惜事情没成,她反倒被京城人取笑。
黄梓瑕心里正想着,却见李舒白已经招手示意女官长龄过来,指了指王若,说:“就是她了。”
黄梓瑕都诧异了,这未免也太快了点吧,怎么选王妃这样的终身大事,他只扫了一眼就定下来了?
但她也只能问:“王爷不再考虑一下吗?”
李舒白口气平淡:“不过是从一群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中,挑选一个与自己共度终生,需要考虑吗?”
“但能让王爷选择的女子,必定有独特的地方。”
他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扬,似乎在笑,眼中却毫无喜悦的模样,淡淡说:“没错,所有候选人中,她长得最美。”
黄梓瑕为这个不加掩饰的理由而愣住了,许久才说:“或许……王爷该慎重一点?”
“这才是最慎重的选择。反正家世与品格德行之类的都已经有人替我选择过,那么我自己,就只需要选择一个看着最顺眼的就行,你觉得呢?”
她也只能说:“恭喜王爷觅得佳偶。”
他伸手到她面前,一言不发。
黄梓瑕一时还不知道他要什么,转头看见王若已经在女官们的指引下到后堂来了,才恍然大悟。
前殿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哗,原来是岐乐郡主见王若起身随宫女到后殿去,显然明白了李舒白的选择,她手中的杯盏一颤,一盏温热的汤就浇到了身旁刘太傅女儿的身上。
她赶紧抓着自己的帕子给刘姑娘擦拭着,一边说:“哎呀,一不小心就……”话未说完,眼圈忽然一红就说不下去了,眼看着泪水就要漫出来,她死咬着下唇一转头,抢过身后宫女手中的玉盆,假装漱口,硬生生将眼泪忍下去。
黄梓瑕也无暇管她了,匆匆将自己手中的锦盒打开,取出那一枝绮琉璃交到李舒白的手中。
王若螓首低垂,双颊泛着微微的红晕,走到李舒白的面前。
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形修长,比身边宫女都要高出半个头。衣裙上绣满丰腴的海棠花,鹅黄的披帛云纹繁复,头上金钗六行,步摇垂垂,璎珞宝光。但这么艳丽华美的衣饰,反而显得她略微稚嫩,有一种不解世事的烂熳。
她一步步走来,羞怯地低头,不敢看人。
李舒白待她走到自己面前,将手中的牡丹花递给她,声音也终于透出一种应有的温柔:“你叫王若?”
她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如遭雷击。
黄梓瑕看到她握紧自己的手,然后,震惊而激动地抬起头,仰望向李舒白。她的眼中,迅速地凝聚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整个人仿佛陷入恍惚,微微轻颤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领口,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梓瑕若有所思地望向王若对面的李舒白。蓬莱殿位于高台,他站在后殿的窗边,日光从外斜射进来,照得他一身透彻,就像琉璃珠玉堆砌成的神子天人一般。他手中的绯色牡丹灼灼盛放,却无法夺走他一丝一毫的光彩,反而越发显得他风神如玉,俊美无俦。
黄梓瑕在心里想,看起来,就算不让人一见倾心,也至少应该不会吓到谁家姑娘才是。
李舒白显然也察觉到了王若明显奇异的反应,但却什么也没说。
王若这才感觉到了自己异样的情绪,她抬起双手,掩住自己的双唇,慌乱中连言语都变得结结巴巴:“夔王爷……真的……真的是你。”
李舒白微一扬眉,并没有说话。
“我……我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幸运,所以,所以今日这么失态,请王爷原谅我……”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整个人手足无措,仰头见李舒白没有反应,顿时眼中泪光粼粼,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李舒白并没说话,但脸上的神色显然和缓了许多,他将自己手中的绮琉璃递给她,说:“无妨,我想你日常在家中娴静安处,必定不适应这样的环境,是我擅自将你惊动了。”
王若含泪点头微笑,向他深深裣衽为礼,然后伸双手捧过那枝绮琉璃,将花朵紧紧抱在怀中,面容晕红如初绽的海棠。
只有黄梓瑕看到,一颗眼泪坠落于牡丹花上,打得花瓣微微一颤,随即溅开,消散成细碎雾气。
“那个王若,你觉得如何?”
在回程的马车上,李舒白问黄梓瑕。
黄梓瑕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只是王府小宦官,不敢妄议准王妃。”
李舒白置若罔闻,将车上那个小小的琉璃瓶拿起,凝视着里面缓慢游动的红鱼,根本连反驳她都懒得。
黄梓瑕只好说:“似乎有问题。”
“似乎?”他用手指轻弹着琉璃瓶壁,口气平淡,“在她未见到我的时候,那种轻松与从容是绝对发自真心的——她根本就不在意是不是会被我选中成为王妃。”
“然而她在被女官请进来,见到您的面之后,却完全变了,那种震惊与喜悦,太过于强烈,反倒令人起疑。”
“嗯。”李舒白点头,目光终于从那条鱼的身上转移到她的身上,“还有,在离开蓬莱殿的时候,我与她交换了庚帖,在那上面,我发现了一些让人在意的地方。”
他从车上小几的抽屉中取出一张红笺,按在小几上,推到她面前。
黄梓瑕取过,看着上面的字样。
琅琊王家分支第四房幼女王若,大中六年闰十月三十日卯时二刻生。父王衷,母姜氏,兄长王嘉,王许,幼弟王赋。
不过寥寥数字。她看了,在心中算了一算,便将红笺呈还给他,说:“这庚帖是假的。”
他微微颔首:“你也看出来了?”
“嗯。大中六年的闰十月,只有二十九日,没有三十。”
“不错。”李舒白终于扬了一下唇角,说,“难道你也和我一样,喜欢去记历年来的所有日子?”
“我可没有王爷这样的记忆力,我只是有一种方法可以计算闰月时间。这日子可以推算出来,可见这造假有点粗陋。”她说着,又看了那庚帖,说,“闰字稍小,按照一般庚帖写法,年月之间该有空格,但这里却没有,显然是后加上去的‘闰’字,这个我倒不知是为什么。”
“因为十月三十,是我娘的忌日,不祥。”他淡淡地说。
她点头:“所以,为了避免这一点,临时修改了一下,意图侥幸过关。”
“情理上说得过去,但是按照程序来说,疑点更多。”他将手指按在那张红笺上,神情冰冷,“生辰庚帖是要先给太史令推算演合过的,若他看到的是十月三十,定然会提出是我母妃的忌辰,不可入选,那么即使有人帮她造假,也定然不会这么草草修改,以致出了大错。若当时呈上去就是闰十月三十,那么太史令在推定各个候选女子的生辰凶吉,便立即会发现那一日不存在,更不可能令这份庚帖出现在我面前。”
“所以,这个王若,可能原先根本不在候选人中,也没有经过审核,却最后站在了我的面前。”黄梓瑕猜测说,“也许是因为她是皇后的族妹,所以皇后特意让她绕过所有烦琐程序,便捷行事。”
“或许。不过这个王若本身,我倒不担心,不过是个棋子而已。我在意的是,是谁将她送到我面前,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李舒白沉吟许久,终于还是缓缓地说,“或许,草蛇灰线,这一次的选妃,与我当年拿到的那一张符咒有极大关联。”
黄梓瑕点头,回想着王若望见李舒白时那震惊的神情、羞怯面容上含泪的微笑。身为一个女子,她总觉得那情感,远远不是棋子所能拥有的。但具体是什么,如今她也说不准。
李舒白见她沉默思索,便说:“看来,关于我立妃的事情,你要面对的局面,要复杂得多。”
“越复杂的内情,就会泄露越多的漏洞,让我们抓住更多的线头,所以,复杂不是坏事。”黄梓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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