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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灿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跃原本颓丧的神色一扫而空,目光重新变得热切,充满了光彩,他紧紧地抓住了阿玄的手:“阿姊!有你在,我心中踏实了许多!我知晓了!”
阿玄微笑:“阿姊帮不了你什么,日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慢慢去做。”
跃用力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俊秀面庞之上,再次露出烦恼之色。
他巴巴地望着阿玄:“阿姊,你快要出嫁了吗?”
阿玄道:“你想阿姊出嫁吗?”
跃小声道:“我舍不得阿姐出嫁……”
阿玄道:“阿姊如今若不想嫁人,你会帮我吗?”
“只要阿姊不想,我必定倾尽全力帮你!”
跃立刻道,话说出口,又迟疑了:“可是阿姊,你是女子,跃再舍不得阿姊,阿姊也是要嫁为人妇……”
阿玄微笑:“阿弟若肯帮我,便是父王,也不能迫我。”
跃立刻道:“我能为阿姐做何事?阿姐只管道来!”
阿玄望着他:“跃,你老实告诉阿姊,当初那个声称阿姊归宗便可中兴王室的卦象,到底何来?”
跃一怔,避开了阿玄的目光,支支吾吾。
阿玄道:“是你骗了父王吧?我见你对巫卜之事并不上心,却听寺人言,当初是你劝父王再去向巫司卜卦,这才得此卦象。”
跃面露愧色,低声道:“那时母后思你成疾,父王碍于母后,虽也派人出去寻访你的下落,只我瞧他不过敷衍居多,并未上心,恰那巫司叫我寻到了个不是,我再许他些好处,他便应允照我之意卜了那卦,父王一向信他,这才向天下诸侯广发诏令寻你归宗……”
“那时我一心只想快些找回阿姊,也未多想别的……阿姊你莫怪我……”
他顿了一下,“不过甚是神奇。阿姊你回来的当夜,周国竟就下了大雨……”
阿玄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跃,你帮阿姊一个忙,再替父王卜上一卦。”





锦衾灿兮 52|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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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庚敖携了今岁的纳贡, 终于抵达洛邑,照制, 他于王城之外的舍馆先行落脚,以待王命。
穆国取得对戎狄的统治性的武功胜利,国域大扩,这消息震动诸侯,这些时日, 穆国使团人虽未到, 但一直就是诸侯议论的话题,有惧, 亦有妒。
那日周王得到信保,知穆国的使团不日便可抵达王城,虽闻讯暗喜,但对庚敖并未亲来, 心里终究还是感到有些不快, 却没想到原来是他亲自前来朝觐,心中大为得意, 遣使出城行见面之礼, 引入王城。
继晋颐、姜突之后, 穆侯庚敖一抵达洛邑, 便通过鲁侯正式向周王求亲, 欲求娶王姬联为婚姻, 此事人人皆知, 不仅周国的上卿大夫,就连国民每日亦在热议。只是不知事从何起,周国民间开始盛传一种说法,王姬之归来,犹如上天于周室之气运。从前她刚回之时,天降甘霖,此便是应兆。王姬倘外嫁,周国气数恐再难以为继。
这种说法,从传出晋、齐欲借此次腊祭的机会向周王求亲的消息之始,便悄悄在民间流传开来,至腊祭前夕,传言更是甚嚣尘上,不止王城一地,也迅速蔓延到了洛邑之外的滑、甘露等城邑。
周国民众虽不敢公然表示反对王姬外嫁,但谈及此事,无不忧心忡忡。
庚敖抵达洛邑的次日,便是腊祭之日。白天,周王黄冠黄衣,率众多的大小诸侯郊祭于野,大祭天地万物群神。当日场面宏大,祭旗遍插四野,几遮天蔽日,盛况为数十年来之首次,祭坑内升腾而起的祭烟犹如狼烟,连远远散于城外的四野之民亦能看的清清楚楚。
祭祀从早至晚,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入夜,周王将于王宫设飨宴请诸侯,分食祭祀酒肉。
白天,在众多诸侯的注目之下举行这个冗长而繁复的祭祀之礼,这种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体验,虽令周王在当时感到亢奋无比,但随着祭祀结束,伴随而来的难免便是疲乏。
但令周王感到精神不济的,并不仅仅只是因为白天过于亢奋,此刻,还有另一件事,正在深深地困扰着他。
晋、齐、穆三国齐齐正式求亲,今晚的飨宴之上,他便要予以回复,但此刻,他心里却依旧还是举棋不定。
齐本也是大国,从前周室为表王室恩被东夷,便有下嫁王姬至齐的先例,然,这回齐国虽名为求亲,也领东夷诸国一并上了今岁纳贡,然除此,实并未拿出什么真正能打动周王之心的聘礼,尤其是姜突,数次开罪过周室,周王心中厌恶至极,已将齐国排除在外,此毫无疑问,剩下晋、穆两国。
晋是传统之强国,这几年因晋侯昏聩,虽国望有所削弱,但实力依旧不容人小觑,能和强楚抗衡的,从前也就只有晋国一家。而穆国从庚敖继任国君位以来,挟着对楚和戎狄两战的大胜之威,令中原诸侯震动不已,再不敢小觑这个从前不为人注意的西北之邦。
能娶到王姬,已不仅仅是妫颐和庚敖两人之间哪个胜出的问题,而是国与国之间的暗中交锋了。
妫颐除了进献厚礼之外,早早就曾向周王许诺,倘若能娶到王姬,日后一旦周室有征召之需,晋国必出兵应召。
逢战,诸侯应周室之召出兵应援,此原本就是诸侯之责,但如今周室衰微,若真遇战,想征召诸侯出兵协同王师作战,难上加难,妫颐做出如此承诺,分量不轻。
而庚敖昨日刚入王城,便亦向周王私下允诺,倘若王姬下嫁,穆国将为周王进一场声势浩大的献俘之礼,礼仪到时与迎亲同时举行,届时,将遍邀天下诸侯前来观礼,不但如此,穆国还会将那块从前被戎人占去,如今刚回穆国手中的瞿国故地一并进献周室。
周王年轻之时领王师伐戎,大败而归,颜面扫地,对戎狄之败从此亦成为周王的最大耻辱,庚敖许诺以此种方式献俘献城于周王,犹如替周室一雪前耻,象征意义不言而喻,对周王的诱惑之力,可想而知。
周王起先有些摇摆不定。
比起穆国,周王对晋自然更有好感,何况,身边也有人不断在劝说他应许晋国,描述王姬下嫁晋国,日后将会给周王带来的种种好处。其中游说最卖力的,便是息后的弟弟成甘。
成甘本是息国世子,奈何还没当过一天国君,国就被楚给灭了,成甘流亡至洛邑后,因长袖善舞,又处处投周王所好,虽是个亡国公子,但这些年混的却很是不错,被周王封为小宗伯,掌神鬼之礼,可称是周王的心腹之一。
庚敖亲抵洛邑之前,周王便一直谋算应许或是不许。
令他没想到的是,庚敖昨日亲来朝觐,又向自己私下许了如此的承诺。
一夜之间,周王内心再次起了巨大的波动,陷入两难。
先不论如今嫁不嫁女的这个考虑,倘若嫁的话,他要考虑晋国对周室一向的示好,又舍不得穆国许下的聘礼。昨夜他便问于息后。
息后对庚敖赞许有加,主张将王姬下嫁穆国。
这些年来,因王姬之事,加上息被楚灭,周王无能为力,在息后面前,周王一向自感有愧,他本就摇摆不定,息后既如此坚持,周王心中之天平,便开始向穆国倾斜了。
然,即便如此,周王依旧顾虑重重。
这些时日,随着众多诸侯来到洛邑,周国民间关于王姬外嫁于周室气数有损的传言传的愈发厉害了。
周王从前专门设人刺探民言,自然也知道这些传言。
他的顾虑,便是与此有关。
人人都知周王笃信巫觋,但从周王的内心深处来说,他自己有时,对此也会感到迷茫。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其实最早,也未必真的完全相信所谓的占卜问卦。
但倘若他不信这些,面对日益衰落的王室和周围的虎狼诸侯,他这个天子,又能做什么?
倘若说一开始,巫觋只是周王用于让自己获得心理平衡的法子,那么多年下来,这已成了一种习惯,融入了他的骨血,他只要还活着,哪怕明知荒唐,他也要相信下去。
这或许,亦是他能为自己寻回尊严的一种方式:将一切的不利都归于天命。
就如司巫所谓的王姬天命之说,他一开始,其实亦是半信半疑。
但自阿玄归来,天便降了霖雨,周王顿时认同了这个说法。
有如此身负天命之说的一个女儿在身边,他感到了一种迷信般的安心。
故此亦是上回,他拒了晋穆求亲的最大考虑。
如今,周国境内日益汹涌的“王姬外嫁不利国运”的传言,令周王不得不再次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但庚敖开出的条件,于周王来说,实在太具诱惑力了,又有王后从旁劝言,尽管周王心里依旧对穆国怀有成见,但他已不可能再像前次那样,眼睛也不眨地一口拒了穆国的求亲之举。
今晚飨礼之后,他便要做出决定了。
他踌躇良久,最后终于还是起身,独自悄悄去往巫殿。
……
巫殿位于王宫西南,周王一向舍不得修缮王宫□□,却将这里修的屋宇雄伟,殿舍华丽。
周王信司巫,平日遇到大小为难之事,必会来此寻卜求卦,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此刻,外人眼中向来凛然不可侵犯的司巫却有些心神不宁,命人将殿门关闭。
白天,女御春来此,传息后之话,责问他是否收受成甘之贿,借占卜之机,欲在周王面前推动晋公子颐的求亲之举。
女御春当时的语气,十分严厉。
司巫吃惊。
成甘于数日之前,确实悄悄来找过他,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贿赂,要他在周王面前为世子颐说话。
成甘是息后兄长,周王平日对他很是宠信,封他为小宗伯,司巫亦受他辖制,他亲自来寻司巫,司巫岂敢悖逆,当时答应了下来。
此事原本很是私密,司巫也不知,怎就会走漏风声被息后得知。
女御春即代表了息后。息后既派她前来质问,司巫怎敢再抵赖,只得承认下来。
女御春随后说,王后对弟弟成甘向来蛊惑周王之举,不满已久,从前因久病卧床,有所疏忽,往后必会严加督责,又斥了司巫一番,最后说,王后并无意插手巫司之事,只是倘若周室能与穆国联姻,则日后必于周室有利,此亦是王后所乐见之。
司巫能有今日之地位,自是个聪明之人,深知息后对于周王之影响。这么多年,周王也就只在十七年前王姬一事上对她有所悖逆,只是当时息后抗他行事,过后周王也是不了了之。女御春既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息后之心意,不言而喻,司巫怎还会为了成甘得罪王后,当场允诺。
飨宴将于今夜举行,虽时辰未到,但隔了如此之距,身处巫殿之中,司巫也能隐隐听到宫殿方向传来的钟磬乐声。
他知周王应当很快就会来寻自己了,定了定心神,屏退身边卜师,为保万无一失,亲手再次整理卜卦之物,此时卜师来报,王子跃来了。




锦衾灿兮 53|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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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巫一怔, 心里立刻涌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王子跃和周王不同, 平日对巫觋之事并不上心,极少来寻司巫。
上一回王子跃来, 还是为了借他之力,敦促周王发诏各国,以早日寻道王姬。这一次他又来,司巫虽还不知为何,但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 想必也是和王姬婚事有关。
司巫不敢怠慢, 忙亲自将他引入密室,听完王子跃的来意, 大吃一惊,慌忙摆手:“不可。王姬怎可守宗祭祠?倘如此,便如同立誓不嫁,我万万不敢担此重责, 恳请王子饶过!”
跃道:“守宗祭祠, 岂就等同于立誓终身不嫁?旁人或是如此,但我阿姊身负天命, 自与旁人不同。”
王子跃是周朝未来的天子, 司巫平常对他, 很是小心侍奉。
王子平日温文尔雅, 亦沉默寡言, 但有了上次打交道的经历, 司巫却知, 他其实颇是少年老成。
司巫迟疑了下:“实不相瞒,女御春奉王后之命来过,方走不久。王后之意……是将王姬许给穆侯……”
王子跃蹙眉:“不可!”
司巫为难道:“此为王后之意,我不敢不遵……”
王子跃双目凝视司巫,似笑非笑:“母后之意,你不敢不遵,我之意,你便敢违逆了?”
司巫一惊,慌忙连声不敢。
“我谅你也是不敢。我知你一向机敏,前回亦是得了你之相助,我周室才能顺利寻回王姬。王姊刚回宫不久,母后身体虽日渐康健,但仍需王姊陪侍左右,王姊亦有此心愿……”
他顿了一顿:“此次你若能再助我一臂之力,日后我定会保你司巫之位,无人能够撼动!”
“至于母后那里,我亦可向你保证,过后我自会向她担责,你放心,母后怪不到你的头上来。”
司巫立在那里,神色尴尬无比。
跃注视着司巫,微微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父王应当很快便会来了。我知这回,你一定还能为我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夜幕降临,王宫里烛燎辉煌,亮如白昼,吉时至,飨席始,诸侯分列两班,从王宫东西两阶入堂,分别就座。
周王身穿礼服,引息后、王子跃、王姬现身堂上,面向诸侯亦入座,堂上户牖之间搁置屏风,天子坐席左右各设一张玉几,以示周室与诸侯的尊卑之分,两侧有数十名乐人击钟打磬,场面盛大庄严,但底下,却暗流涌动。
晋、齐求婚在前,穆侯庚敖虽昨日才至洛邑,但一到,便也立刻经由鲁侯向周室正式求亲于王姬,这消息,今晚已是人尽皆知。
有这三国在前,其余小国,纵有意动,自知不敌,怎会再贸然开口求亲,故今夜,众诸侯来此,与其说是飨宴,不如说,都只等着看晋穆齐三家到底谁能如愿。
姜突来到洛邑,不过短短小个月里,便两度开罪了周室,希望已是不大,周王应会在晋、穆之中择一。妫颐和庚敖,二人都是人中龙凤,为娶王姬暗中较劲,各自经由鲁向周王正式求亲,今夜,周王将公布择定的王姬联姻人选。
王姬到底嫁入哪国,人人都感好奇。
……
玉几之前,两座香鼎泛升袅袅青烟,息后华服崇光,王子跃清贵俊美,至王姬出,容色曜丽,惊动四座,她一双秋水翦眸扫过四座,人人心中皆生她凝睇于己之感,大殿之内,人皆屏息,目不转睛,以致于竟能听到她浆过的裙裾随步伐行动时擦出的沙沙曳地之声。
正静默时,忽闻“当”的一声,突兀惊动众人,循声望去,见曹侯双目定定望着王姬,一时失手,手中酒尊滑落而不自知,坠至案面,酒水泼洒而出,顿时溅湿了一片衣襟。
近旁皆轻笑,咳嗽声四起,曹侯这才惊觉失态,忙扶起酒尊,正面红耳赤,幸有大宰甲臣现身,代周王向列位诸侯宣辞,这才掩过了尴尬。
曹侯自也听说过那日妫颐和姜突于神庙外为了王姬公然起冲突的传言,对王姬之貌,本就好奇,又听闻之前亦是得王姬进言,周王才决意发兵,扶持自己回国重登国君之位,对王姬更是心生向往,方才见她现身,竟美貌如斯,一时看的出神,以致于当众失态,过后渐渐定下神,见王姬和倾身靠向她的王子跃低声不知耳语了句什么,她看似心情不错,樱唇微微含笑,梨涡浅现,美丽至极,看的再次意动神摇,只恨自己国弱,求亲无望,否则此生若能求得如此美人为伴,便是叫他折寿亦是甘心。
大宰宣辞完毕,飨宴始,钟磬声中,隶人捧上切割成块的肉,分别呈献于诸侯面前的簋中。
肉是祭祀所用的牺牲,置于鼎中煮熟而已,寡淡无味,曹侯无心食用,只不住地拿眼瞧着王姬,看了又看,正心猿意马,眼角风处,忽觉斜斜对面似有两道目光射向自己,抬眼望去,不禁一怔。
那个穆侯庚敖,不知何时起在盯自己,面不见半点的笑容,目光沉沉,冷若寒刃。
这个西北来的,虽昨日才姗姗来迟,但他一现身洛邑,却立刻成了所有人的关注焦点,昨夜诸侯私宴之时,谈他最多,连他幼时被送去鲁国泮宫进学的那些事也被提及,曹侯自然有所耳闻,见他如此看着自己,一惊,忽想到他便是王姬求亲者之一,又风闻王姬回归王室之前,曾居留于穆国,似与他有过些旧事,想必自己方才多看了王姬几眼落入他的眼中,看这样子,这是惹他不快了,自忖得罪不起,忙讨好地朝他点了点头,不敢再多看了。
……
阿玄入殿之时,虽并未刻意去看,视线却也扫到了庚敖。
他位列宋公之下,位序靠前,很是显眼,她能感觉的到,她一出现,他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身上。
阿玄并未看他,转过视线时,无意看见坐在庚敖对面的妫颐。
妫颐也正在注视着她,和她四目相接之时,他双目闪亮,朝她微微一笑,颔首为礼。
阿玄亦微笑点头,和他致意过后,随即入座。
……
飨宴开始不久,宋国国君宋公便倾身靠了过来,和庚敖低声叙话。
宋公已年过花甲,为恢复公爵头衔,此次亦是不怕辛苦,亲自跑来洛邑。
宋国虽一向贵为公爵,地位超然,但与邻郑交恶,一直处下风,故从前收留作乱的郑公子缓用以挟郑,这些日来洛邑,宋公听了不少,也见了不少,心中有数,有心交好于庚敖,方才借机和他主动攀谈了几句,又转头,看了眼坐于天子坐席的阿玄,笑道:“穆侯英雄盖世,无人能及,王姬玉貌仙姿,名不虚传,若得王姬下嫁,实为天作良缘,到大婚之时,寡人必亲贺!”
庚敖听着,亦是面带微笑,却有些心不在焉,双目再次望向王席之上的阿玄。
从她现身的那一刻起,许多道目光,和自己一样,此刻正从这殿堂的各个方向望着她。
她从入座后,看起来便极是淡然,偶尔与近旁的王子跃低声交谈几句,面露笑容,除此,便没再看向任何人了。
庚敖注视着她,视线落于她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完全可以用平静来形容的面庞,心里忽慢慢生出了一丝不确定之感。
这种感觉,他此刻不应该有的。
她的母亲息后,已完全站在了他这一边。
他知周王笃定巫觋,故那日与息后叙话完毕,离开王宫之前,还特意出言提醒过。他相信息后定会有所处置。
至于周王这里,妫颐出兵应召的允诺固然难得,但比起自己所提供的条件,庚敖相信,更能打动周王的心。
方方面面,他都已考虑到了,此次求亲,他势在必得。
他原本很是笃定,但此刻,看到她这种平静到近乎淡然的样子,庚敖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坐自己对面的妫颐。
他正注视着她,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爱慕之意。
庚敖留意到他如此看她,已有些时候了。
他不动声色,只微微地眯了眯眼。
……
飨礼是天子或诸侯在大祭之后办的带祭祀意义的宴会,故过程正式,中间无取乐项目,依次上完牛、羊、豕肉,便将近尾声了。
鲁公孙仲申起身行至周王面前,行礼道:“王上,臣之君上受晋、穆、齐三国之托,求亲于王姬,腊祭已毕,不知王上有定夺否?”
殿堂里声息顿时俱无,人人看着周王,等他开口。
周王沉吟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坐于身旁的女儿,终于下定决心,抚须道:“余有爱女王姬,齐、晋、穆三国齐来求亲,三人皆俊才,余实难抉择,故问于卦,卦指如今非议婚良机,若强行予以婚配,恐不吉,盖因王姬身负天命,当守宗祭祠三年,满三年后,方可议婚姻之事。”
众人皆惊诧,面面相觑。
息后亦惊讶,转头看向周王。
周王也知时有人于背后诟病自己笃信巫觋,微微咳了一声,挺胸道:“非余全然听信卦兆,诸位来此也有些日了,想必亦是有所听闻,洛邑内外,乃至甘露、郗等地,民间谶语,云王姬归,周地降甘霖,王姬若去,恐四时不顺。余亦盼能早日为王姬择一良婿,奈何民情汹涌,身为天子,不得不顺应民情,故思虑再三,无奈做出如此决定。此次齐、晋、穆三国齐来求亲,非余不重诸侯之情,乃天意民情皆是如此!”
“王姬婚事,三年后再议!”
齐侯闻言,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齐国毫无疑问是东方诸国之首,然近年,时有东夷小国不服齐国管教,时常生事,齐侯四处用兵,本就疲于奔命了,不想前两年,还遭遇到了莱国的强力抗击,令齐国在东方声望大是受损。而周室从前为对抗齐国,对东夷诸多小国百般怀柔,在东夷诸国之中,声望颇是不错,故此次,齐侯听闻周室那位回归的王姬正当适婚,便生出了求亲之念,想以此来震慑东夷诸国。加上姜突听闻王姬貌美倾国,一心求娶,齐侯便带他千里迢迢赶到了洛邑。没想到事与愿违,先是遭遇晋,再杀出来个穆国,齐侯自知不敌,眼见求亲初衷非但不成,反而要失颜面,方才正想着此次西行,赔了纳贡又折名声,心里正后悔,没想到最后竟是如此结果,大喜,当即第一个站了出来,正色道:“上合乎天意,下顺乎民情,天子之虑,守臣深以为然,愿遵上意!”
他话音落下,殿堂内静默了片刻,众诸侯开始交头接耳,嗡嗡声四起,众人纷纷看向妫颐和庚敖。
妫颐心中极是怅惘,对于周王的这个决定,他自然是失望的,但失望之余,深心之处,其实或许也有那么一丝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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