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全集)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桐华
“父王和外爷昭告天下寻找我,很多人开始四处找我,有的人抓我是为了去和两位陛下换赏赐;有的人却是想杀我,我亲眼看到一个和我一般高矮的小女孩被杀死了;还有妖怪找我,是想吃了我,传言说我一出生就用圣地汤谷的水洗澡,又在玉山住了七十多年,那是大荒灵气最充盈的圣地,王母虽然严厉,却很慷慨,蟠桃玉髓乱七八糟的宝贝是随我吃,妖怪们说吃了我就能灵力大进。我不敢去冀州了,每天都在逃,可想抓我的人越来越多。有一次我躲在一群乞丐中,抓我的人把我们圈了起来,我害怕得要死,想着如果我能变个样子,如果我满脸都是麻子、眼睛歪一点、鼻子塌一点、额头上没有胎记,他们就不会认出我了。他们一个个查看孩子,查到我时,我以为肯定要死了,但是他们抬起我的头,仔细看了我两眼,就放我离开了。我不明白,但高兴坏了,到了河边洗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容貌变化了,竟然变得和我刚才想的一模一样。经过一次次尝试,我发现我不仅能变化容貌,还能变化性别,有了这个本事之后,我就很少遇到危险了。”
颛顼满心的疑惑,却没有发问,只是听着。
小六凝望着天空,继续平静地讲述:“刚开始我好兴奋啊,过几天就换一个容貌,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找我的人渐渐少了,我安全了。我用着各种脸,在大荒内流浪。有一天,我照镜子时,突然发现我忘记自己真实的容貌了,我拼命地回想,拼命地想变回去,却怎么看都不对。刚开始我还不紧张,因为我知道幻形术再变也不可能损坏真实的容貌,我设法四处学习幻形术,这才发现世间竟然没有一种幻形术是我这样的,无论我如何尝试,我都再找不回自己的脸了。”
小六闭上了眼睛,“那段日子真像是一场噩梦,我的脸几乎随时随地都会变,比如我走在街上,迎面过来一个女子,眼睛生得很好看,我心里刚动念,我的眼睛就会变成她那样。我害怕,想变回去,可上一双眼睛也是我变的,我根本不能完全变回去。我每天都十分紧张,可越紧张越会想,晚上常常梦见各种面孔,以至于在梦中我也会变化。每天早上起来,我是一张崭新的脸,晚上临睡前又是一张崭新的脸,第二天又是一张脸,晚上又是一张脸……我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每一张脸都是假的,我不敢照镜子,不敢见人。有一次我躲在饭馆的角落里吃饭时,听到一个小女孩叫外婆,突然想起了外婆临死前的容貌,我的脸开始变化。有人看见了这一幕,他们尖叫,我冲出了饭馆,再不敢看任何人。我跑啊跑啊,不停歇地跑,跑进了深山,我躲在山里,不见任何人,没有镜子,即使到河边洗脸时,我也闭着眼睛,再不看自己,那么不管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仍然是我。”
颛顼和十七都面色沉重,他们都设想过小夭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可怎么想都想不到,小夭居然没有了脸。细细想去,两个已经历过世间各种残酷的人竟然都感到不寒而栗,世人都羡慕神族有灵力能随意变幻,可原来当失去了“真实的自己”,一切只会是最恐怖的噩梦。
“我像野兽一般生活着,拜王母的严格督促所赐,我的修为还是不错的,一般的凶禽猛兽都不是我的对手,在山里生活也算自在,可没有人和我说话,我真的很寂寞,但我也不敢出去,我只能自己和自己说。后来,我和一只还未修成人形的蛇妖说话,可它不搭理我,我为了留下它,偷了它的蛋,逗得它整天追杀我,我就边跑边和它说话。蛇妖虽然听得懂我说话,但是它不会说啊,我就替它说,自己一问一答,我话多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就这样一日日,又一年年,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中日月没有长短,后来我才知道已经二十多年了。”
颛顼紧紧地握住了小夭的手,好似想给那个孤独恐惧的女孩一点陪伴,他声音嘶哑地问:“你的容貌如何固定下来的?”
“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男人,他很坦率地告诉我他是妖怪,受了重伤,在寻一些疗伤的药草,他和我说话,我就也和他说话。刚开始我戒心很重,都是坐得远远地和他说话,说几句就跑了。但过了很久,我故意试探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企图,我就和他说得多了一点。他不怕我的脸变来变去,他甚至也变,我变他也变,我们比赛谁变化出的脸多,比着比着,相对看着哈哈大笑。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不是怪物,也不可怕。渐渐地,我相信了他。一个晚上,他捉住了我,想带我走,那个一直想杀我的蛇妖生气了,出来拦阻他,被他杀了。他带着我去了更南方的地方,那里的山又高又险,在一个隐秘的洞窟里,有他的巢穴,他造了一个笼子,把我关起来。他说他是九尾狐妖,百年前被我母亲的……朋友斩断了一条尾巴,元气大伤,修为大退。我体质特异,再好好饲养几十年,就是最好的灵药。”
颛顼的脸色变了,掏出贴身戴着的玉香囊,拽出一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是他的吗?”
小六点点头,颛顼想毁掉白狐狸尾巴,小六一把夺了过去,一边在手腕上绕着玩,一边说:“死狐狸十分恨我娘,不仅仅是因为我娘的……朋友伤了他,还因为我娘杀了我的九舅舅。他和九舅舅是至交好友,每次他一想起九舅舅,就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娘,可娘已经死了,他只能折磨我。我被他饲养了三十年,折磨了三十年。一个晚上,他说再过两天的月圆之夜就可以吃我了,他唱着悲伤的歌谣喝醉了,笼子没完全锁好,我又已经研究了三十年如何逃跑,已会开锁,我从笼子里跑了出来,悄悄地给他的酒里下了药,然后又溜回笼子里,把自己锁好。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第二日我怕他不喝酒,故意在他面前提起九舅舅,他打了我一顿,又开始喝酒,那是我从他喂给我的各种各样的古怪东西中一点点收集材料,花费了十几年才配置成的毒药。他倒在地上,变回了狐狸原形。我从笼子里钻出去,他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拿起刀开始一根根地剁它的尾巴,每根尾巴剁完,还拿给他看。他的狐狸嘴边全是血,眼中却是终于解脱的释然,他闭上了眼睛。我点了把火,把整个洞窟都烧掉了。”
小六拿起狐狸尾巴,在眼前晃悠,“三十年,他把我关在笼子里,辱骂折磨我,还把我在玉山辛苦修炼的灵力全部散去,让我几成废人,可是他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那座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不发疯时,给我讲幻形术,他明白我的恐惧,送了我稀世难求的宝物,一面用狌狌精魂铸造的镜子,可以记忆过往的事情。他让我用镜子记录下自己的容貌,这样纵使第二日有了偏差,也可以看着镜子变回去,慢慢地,我学会了固定住自己的容貌。他偶尔带我出去时,会教我如何辨认植物,讲述他曾杀过的各种妖怪,告诉我各种妖怪的弱点。最终,我杀了他,他的八条尾巴被我一一斩断,我和他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我早就不恨他了,这条尾巴就留着吧!”
小六把狐狸尾巴递给颛顼,“九尾狐可是和凤凰一样珍稀的神兽,我能随意变幻,这条九尾狐的尾巴对我没用,你留着,日后炼制一下,就能助你变幻,识破障术。”
颛顼憎恶地扔到地上,“我不要。”
小六想颛顼正在气头上,等将来他气消了再说吧!她对十七指指地上,十七捡起狐尾,收了起来。小六对十七说:“那夜在客栈里,你说让你看一眼我的真容,我拒绝了,并不是因为我打算抛下你,方便彻底消失,而是我根本没有办法给你看。那只狐尾人偶嘲讽得很对,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她自然无法变幻了。”
颛顼恼怒下,连有九尾神狐血脉的十七也连带着厌恶上了,没好气地说:“都说九尾狐最善于变幻,你说说小夭这究竟是什么毛病,哪里有幻形术恢复不了真容的?”
十七心里想,只怕小夭小时候的容貌就是假的,如果她从一出生就是假的容貌,俊帝或者轩辕王姬必定用了大神通,或者借助某件神器,才能让完全没有灵气的婴儿有假容貌,还不被任何人识破,可是为什么呢?异常举动背后必定有秘密,他们应该是想保护小夭。十七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去问俊帝陛下,也许他知道。”
颛顼郁闷地对小六说:“我看不到你长什么模样,总觉得你还是藏在一个壳子里,让我害怕打开壳子后,你又跑掉了。”
小六逗他玩,“你想要我长什么模样?我变给你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妹妹就有什么样的妹妹。”
颛顼简直气绝,举起拳头,“你是不是又想打架了?”
小六摆手,“我现在可打不过你。”小六得意地笑着,对十七说:“他小时候打架打不过我的。”
颛顼想起她的一身修为被强行废掉,不仅仅要承受散功时的噬骨剧痛,以后也不可能再修炼出高深的灵力,只觉刚才听小夭讲述时被强压下的伤恸愤怒全涌了出来,再装不了正常,他猛地站起来,匆匆地走向自己的屋子,“我休息了。”
小六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小六站了起来,对十七说:“我也去休息了。”
十七对小六说:“别担心,会找回你真实的容貌。”
小六笑了笑,他们都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可其实这世上,最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的人是她自己。
长相思(全集) 第十章 惆怅有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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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有谁知
阿念来华音殿找颛顼时,颛顼不在。
阿念看到了正用归墟水眼里的水泡手的小六,阿念冲上来就掀翻了盆子。
小六往后一靠,两条腿搭在案上,毫不在意地看着阿念,笑得吊儿郎当。
阿念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想看出这个死无赖有什么好。昨夜,她去找父王告状,把小六的恶形恶状仔细述说了一番,父王却说小六没有想过伤害她,让她不要再找小六的麻烦。她委屈不过,把小六乱摸她的事情抽抽噎噎地告诉了父王,本以为父王会大怒,没想到父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好似有一丝古怪的笑意,父王安慰她,“等过一段日子,父王会宣布一件事情,你就不会介意了。”
阿念从父王的宫殿里出来时,满脑子都是父王的话,过一段日子就不介意了,一个女人怎么才会不介意一个男人摸了她?那自然是……那个男人变成了她的夫君。
阿念觉得自己要疯了!告诉自己不可能,绝不可能!可是——那是父王,是压根儿不在乎门第血统出身,大力提拔贫寒子弟和低贱妖族,一意孤行的俊帝。父王自登基以来没有立过王后,听说当年几乎和整个高辛朝堂对抗,没有从尊贵的高辛四部中选择王妃,反而把在小山村里做苦役的母亲娶回宫,那么现如今,也很有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微贱出身的平民。
阿念左思右想了一夜,急匆匆地来找颛顼,想让哥哥帮她拿个主意,没找到颛顼,却看到了小六。
小六什么时候住进了华音殿?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颛顼会允许小六和他住一个殿?难道颛顼也知道父王想……是了是了!颛顼哥哥向来很敬佩父王,很听父王的话,如果父王想……颛顼哥哥肯定也支持了。
阿念盯着小六,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泫然欲泣。小六歪头打量着她,十分不解,这姑娘今天怎么了?
小六对阿念挥挥手,“喂,你没事吧?”
阿念双手捏成拳头,吼着说:“我很有事!”
小六盯着她的拳头说:“你别动手,今日你要动手,我就还手了。”
阿念暴躁地在庭院内来回走,边走边思量对策,现在就打死小六?可看看四周,侍从们就在附近,还有个古怪的男人隐匿在窗后。以父王和颛顼哥哥的精明,在这宫里,她是不可能有下毒手的机会了。
阿念一屁股坐在了小六的面前,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嫁给你!你如果娶了我,我会天天和你打架!让你天天没好日子过!迟早把你打死!”
小六满头雾水,“我也没想过娶你!”
阿念大喜,“真的?”
“当然!”
“我可是王姬!”
“就因为你是王姬,我才不要你!”
阿念有点绕不清楚小六的这句话,但只要小六说绝不娶她就行,阿念说:“那你努力表现得差一点,让父王看不上你,最好讨厌你。只要你好好表现,我就原谅你,以后再不找你麻烦。”
小六笑道:“好,我保证让你父王不会把你嫁给我。”
“你发誓?”
小六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信誓旦旦地说:“我发誓,绝不让俊帝陛下把王姬嫁给我,否则天打五雷轰!”
阿念彻底放心了,她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接近她们,压低了声音对小六说:“过十几日,就是小祝融举行的秋赛,这个比赛每十年一次,通过比赛让大荒内的年轻人有机会交流,也有选拔人才的意思。到时,大荒内的氏族都会到,父王这么器重你,肯定会派你去看看,让你多认识一些人。到时,我也去,我配合你,一定能让父王对你失望。”
小六倒有些意外,阿念不愧是王族子弟,看似天真糊涂,可从小的耳濡目染让她对大荒内的局势很敏锐,清楚地知道各大氏族派去参加秋赛的子弟必定是家族的中坚力量,甚至会成为下一任的族长。如果把这些人得罪了,那么不管多么有才华,将来都会举步维艰,俊帝自然不会对这样的人委以重任。阿念没有选择和俊帝直接对抗去反抗可能的命运,反而采用了表面顺从、暗中釜底抽薪的策略。
小六打量着阿念点点头,“你很聪慧,只是欠缺一些磨难,有了磨难才有磨炼,有了磨炼才能成器。”可阿念一不需要争权夺势,二不需要为生活挣扎,要成器干什么呢?小六忍不住自嘲地笑。
阿念警惕地瞪着小六,“你不要喜欢我!”
小六立即说:“我不会喜欢你!”
阿念哼了一声,“就这么说定了。万一父王不派你去,我也会帮你争取,反正不要忘记你的誓言!”
十七一直站在窗下的阴影处,回避着阿念,看阿念离开后,走过来,问小六:“你真要去小祝融的秋赛?”
小六点了下头,“颛顼肯定会去,我想陪他去转一圈,毕竟等父王昭告天下我的身份后,很多事情会变得完全不一样,趁着还自在,多玩玩吧!”
“你和颛顼的感情很深?”
小六道:“我没有思考过感情深不深,反正小时候吵架、打架,高兴了叫他一声哥哥,不高兴了就直接叫颛顼,一起玩、一起笑、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看到他受伤,我会恨不得伤在自己身上,听到他被人瞧不起,我会难受得忘了自己的难受。哥哥这些年很不容易,他父母早逝,后来是我娘抚养他,我娘战死后,他就孤身一人,小小年纪就被他的王叔们逼到高辛,轩辕是他的故土,却没有属于他的力量。他在高辛看上去挺好,一切起居待遇犹如王子,但毕竟是流落异乡,婢女也可以瞧不起他,认为他仰仗着俊帝的鼻息而活。我们分别了太久,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我只是想多陪陪他。”
“你愿意留在他们身边吗?”
“我愿意和他们相聚,但我闲散惯了,并不想当什么高辛的大王姬,可我父王、我外祖父,甚至颛顼的性子……连阿念那么天真糊涂的人都明白,和他们这种人直接对抗是自讨苦吃。”小六叹口气,“我不出现还好,现在我出现了,他们绝不会再允许我去当玟小六。我之前一直逃,不仅仅是因为有心结,不想面对他们,还因为我知道,这宫门一旦进来,再出去就难如登天。”
十七凝视着小六,说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纵然不愿,也只能接受。”
小六对十七苦笑,“你,很复杂,我,很复杂,十五年后,究竟会怎么样呢?”
十七微微而笑,笑容明净温暖,“心若如明月,诸般变化都如浮云遮月,再纷扰晦暗,最终都会浮云散、明月出。”
小六笑指着自己的心,半真半假地说:“奈何妾心如墨染,若君心有明月,望君能常使明月向妾心。”
颛顼走了进来,“在说什么?听说阿念来过?她有刁难你吗?”
小六笑得很诡异,“没有为难我,我们谈得很好。”
颛顼抱歉地说:“师父已经写信给爷爷、玉山王母,你也知道你身份很特殊,要等师父和爷爷商量好,最好也征得王母的同意,才好昭告天下。所以师父和我商量后,决定还是先隐瞒你的身份。”
小六哀叫:“王母那老妖婆!还有臭鸟烈阳、傻子阿獙!烈阳会杀了我的!”
颛顼训斥:“不许乱说!连爷爷都对王母客气有礼!还有,阿獙已经修炼出人形,现在叫獙君,见了人家礼貌一些。”
小六想起了在玉山时的事,烈阳是一只像凤凰的琅鸟妖,人形就像十来岁的童子,不爱化作人形,脾气非常不好,每次她修炼偷懒时,他就会狠狠地啄她,追得她满桃林乱逃。阿獙是一只獙獙11妖,还不能幻化人形,但十分聪明,性格很温顺,每次烈阳啄她时,阿獙都会救她。这么多年不见,阿獙竟然已有人形,烈阳不知道长高没有。
那时年纪太小,不懂事,总觉得王母和烈阳好坏,可后来她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次次躲过死亡活下来时,才明白他们的苦心。流浪时,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也许他们不会嫌弃她是变脸小怪物,可等有了勇气决定回去时,却被关进了笼子,被折磨辱骂了三十年后,一身灵力尽失,她知道自己再回不去了,只能继续流浪。
小六问:“烈阳和獙君他们会来吗?”
颛顼说:“如果王母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立即赶来。”
小六叹息,“隔着漫长的岁月,重逢让人期待又害怕。”
颛顼弹了她脑门一下,“几时酸不溜丢了?师父说晚上和我们一起用晚膳,你的事……我都告诉他了。”
小六垂目不语。
晚上,俊帝来华音殿和小六、颛顼、十七一起用饭。
这一次,小六终于拿出正形,规规矩矩地开始吃饭。可是,当年她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主儿,两百多年过去,曾经学过的那点规矩礼仪早丢得一干二净,姿势十分别扭。
十七在一旁照看着,时不时小声提醒她一声,颛顼却袖手旁观,笑眯眯地等着看小六出丑。
小六不满地说:“你和小时候一样,仍然是个坏哥哥。”
颛顼眼中闪过黯然,面上笑容不变,“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俊帝笑看了一会儿,说道:“行了,你平时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
小六甜甜一笑,“还是父王好。”腰立即垮了,袖子也直接挽了上去。
吃完饭,俊帝对小六说:“今夜月色很好,陪我去走走。”
“嗯。”小六随着俊帝出了华音殿,向着漪清园走去。
漪清园内有三多:多水、多奇花异草、多珍禽异兽。据说,漪清园曾是上代俊帝最喜欢徘徊流连的地方。小六记得小时候娘也常常带她来这里玩,有时候一待大半天,娘看书,她一边戏水,一边和鸟兽打架。承恩宫太大了,很多地方小六都没有去过,就两个地方最熟:一个是娘居住的梓馨殿,一个就是漪清园。
自从回到承恩宫,小六经常会走到漪清园外,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承恩宫早已换了女主人,小六害怕看到一切都变了,会让她觉得那些遥远的记忆好像是假的。
小六随着俊帝在园子里慢慢地走着,她的鼻子发酸,眼眶渐渐有些湿润,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就好似昨天她刚在这里玩过。
走过题着对联的亭子,小六突然跑进去,蹲在柱子旁查看,在柱子里侧,刻着两只画得歪歪扭扭的丝鹭,小六激动地指着,“爹爹,你看,我的画还在!”
“还有这个,这个也在!”柱子上有三道划痕,这是当年小六贴着柱子站好,爹爹比着她的身高,用手指划下。小六还扬言,她会长啊长,一直长得比爹高,比爹举着手还高,直到爹再也够不着,划不了。
亭子已经翻修了几次,这些却被精心保留了下来。
俊帝蹲到柱子旁,微笑地看着柱子上的图画,“这可是你的得意之作,你不是特意嚷着要爹永远保留吗?还说等学会女红,要给爹绣个丝鹭的帕子。”
小六猛地伸手抱住了俊帝。即使已经相认,可她依旧没有回家的感觉,直到现在,她终于觉得她回家了。
小六的眼泪滚滚而落,俊帝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劝慰,只是想让她哭个够,让她把漂泊多年受的苦、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小六哭啊哭,好似真要把三百年来都憋着的眼泪全流出来,哭到最后,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抽抽噎噎地说:“平时,我并不爱哭的。”
俊帝说:“不用不好意思,是我该羞愧,女儿的眼泪是父亲的失职。”
小六的眼泪又要下来了,用手帕捂着脸,过了半晌,抬起头,“我不掉眼泪了。”
小六拽着俊帝站起,她靠着柱子站好,“爹爹,再给我测一次身高。”
俊帝比着她的头顶,用手指划了一道刻痕,打趣道:“你长啊长,长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过爹,爹还是够得着。”
小六笑着吐吐舌头,退开几步,打量着柱子上的刻痕,忽而黯然,“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真实的身高,感觉一切都是假的。”即使和颛顼讲述时,小六也保持着云淡风轻的不在乎,就好似她已经完全习惯于变化的外形,习惯于没有脸,但此刻,她终于流露出了惶恐。
俊帝的手在她的额头抚摸,渐渐地,小六的额头中间露出了一个桃花形状的胎记,俊帝说:“你外形的变幻并不是得了什么古怪的病,而是你体内有一件稀世神器,叫驻颜花,它能令人留住任何想要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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