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彼时的她,已不是在他后院,由他喂樱桃的无名书生了。她已是开封府尹,当朝高官,这画中的中元节、佛道大典,便是由她一手操办。
再看第三幅,画中所绘,正是竹风禅院。少女卧于榻上,青丝披散,宝髻珠花,翠玉闲淡,外间风雪大作,她却睡得分外安沉。而在她的衣上,还细细勾勒着几朵花儿,她一直不知这花的来历,缠问过他几回,他却都笑而不答。
再看那幅睡颜,俏丽之余,尤添可爱,可见这落笔之人,不知在笔端倾注了多少情意。
徐三穿越之后,偶尔还会感慨,只叹这古代并无照相机,不然定能留存不少记忆,未曾想到,竟有一个男人,将他眼中的她,一一画了下来。
她的天真烂漫,她的举动风华,她从少女变成女人,竟全都印刻在了他的笔墨当中。
徐三心慌意乱,只觉得这张张画轴,分外烫手。她起画轴,正兀自发怔,那身侧的属下看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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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内情,便笑着道:
“娘子,中贵人的字画,向来是千金难求。这案上画卷,若都是中贵人亲手所作,怕是能在京中,买下好几处宅院了。”
徐三恍惚道:“是。画的是好。”
属下看不穿她心思,便笑了笑,未敢多言。便是此时,忽有下人来报,立在门后,很是为难地小声道:“三娘,外头有个小郎君,自称姓薛,非要见娘子不可。奴本打算将他赶走,可那小郎君抿着唇,眼眶都红了,奴心中不忍,便来问问三娘。”
徐三立时敛心思,迈步出门。她抬眼一望,便见乱琼碎玉,竹枯松悴,有一纤细少年,身披莲青羽氅,面带轻纱,独自立于雪中。徐三起初一见,只觉得甚是陌生,待到近前一瞧,才知是多年未见的狸奴。
一见狸奴,徐三只觉分外愧疚,甚至不敢与之对视。她笑了笑,轻声道:“薛小郎怎么来了?”
她态度疏离,不唤他薛菡,也不唤他狸奴,薛小郎三个字,实是让少年眸中,闪过些许失落。
但他仍是眉眼弯弯,含笑应道:“再过几日,便是年节,到那时候,唯有皇亲国戚,方可入得寺中,我便进不来了。我与三姐多年未见,心中甚是惦念,听闻三姐暂住寺中,便以敬香为名,来看三姐一眼。”
徐三淡淡道:“既然来了,不若进来坐坐。外边冷,你莫冻坏了身子。”
狸奴见她关心自己,忍不住抿了抿唇,只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随她步入屋中。二人入座之后,徐三唤来下人奉茶,自己则低着头,一言不发,实是不知该说甚么好,少顷过后,反倒是狸奴轻轻道:
“阿母告诉我,明年春末夏初,便是我出嫁之时。四年之前,三姐说对我并无风情月意,我气不过,便与三姐定下了四年之约,只说四年之后,若是三姐仍对我并无情意,狸奴便会告知母亲,主动退婚。我今日过来,是想告诉三姐,这四年之约,仍然算数。”
徐三闻言,沉沉一叹,皱眉道:“狸奴,你年少不经事,想的还是浅了。一来,这是官家指的婚事,谕旨在上,你退不得,我也退不得。若是退了,便是抗旨不遵,要砍脑袋的大罪。二来,你将满十八,若是此时退婚,怕是嫁不到好人家了。狸奴,莫要任性。”
狸奴睫羽微颤,轻声道:“三姐所言,有一有二,一是不敢抗旨,二是见我可怜,可见三姐对我,仍没有一分情意。”
他咬牙道:“如此亲事,要它何用?”
徐三见他如此,立时沉声说道:“狸奴,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想退婚?你若不想成亲,不必由你主动退婚,我乃是有担当之人,自会递上折子,跟官家说明缘由,再请官家,为你另指良缘。”
她主动担当,可狸奴却是落下泪来,摇头道:“我自然不想,我早已认定三姐,如何能移情旁人?三姐征战在外,我茶饭不思,没日没夜,为三姐誊抄佛经,祈福平安。但三姐既然不想要我,我亦不会让三姐为难,退便退了,我薛菡绝无怨言!”
对于古人而言,成亲乃是大事,似和离、休夫,都是极为罕见。世间男子,又受俗世影响,心心念念,都是嫁个好人家,就连韩小犬那般桀骜不驯的,知道徐三娶不了自己,心里头都一直耿耿于怀。
狸奴养在闺中,未曾见过多少府外女子,徐三娘的慧黠巧心,与众不同,自是让他生出了好感来。官家后来再一赐婚,自然令他更认定了徐三。饶是二人从未有过多少往来,他也在每一日、每一夜里,将徐挽澜这个名字,在心中反复回味。
他但以为,自己身出高门,才貌双全,几乎无可挑剔,徐三定也会对此十分满意,可这徐三娘,却是从始至终,对自己毫不动心。
少年言罢,起身欲去,可徐三却只坐在原处,既不唤他,也不相拦。狸奴心上难受,几如刀剜一般,缓缓转过身来,紧紧抿唇,低低说道:“三姐心上,可是有人了?”
徐三一怔,顿了一顿,方才缓缓说道:“或许有人了。”
狸奴泣道:“三姐想要娶他,所以才不肯娶我?”
徐三摇头道:“我怕是……娶不了他。”
狸奴垂下眸来,凝声道:“三姐说或许有人,那就是情意未定,沉吟未决。三姐说娶不了他,或是身份有别,或是有缘无分。既然如此,这心上之人,为何不能换作是我?”
徐三笑叹道:“薛小郎,这心上之人,岂能说换就换?你啊,尚还年稚,未知情之一字,便被这乱点的鸳鸯谱误了终身,依我之见,不过是为执念所困。”
她摇了摇头,低低说道:“薛小公子,你且去罢。官家跟前,有我撑着呢,你一走,我便递折子上去。”
狸奴咬唇看她,良久之后,转身而去。而徐三说到做到,虽知官家指婚,是想让薛氏一派麻痹大意,却仍是提笔挥墨,写了折子,请求官家回成命,并为狸奴另指良缘,更说自己心中有愧,甘愿赔付嫁妆。
至于退婚的缘由,徐三便自贬一番,只说自己年老貌丑、伤病缠身,与狸奴这龙驹凤雏,实不般配,又说自己接连丧了亲弟、亲娘,凄凄楚楚,一恸欲绝,惟愿为母亲服孝三年,绝不婚娶、生养。
最后更是道德绑架,说官家向来以孝治天下,定能揆理度情,予以恩准。
徐三写罢之后,便将折子交给下属,让他送出。众人退下之后,她坐于案后,强忍着不去翻看画卷,只手执毫笔,垂眸想道:
再隔几日,便是除夕之夜,她真正的生母,废君宋裕,会来月灯禅院,与她相会。她听说那废君脾气古怪暴躁,也不知她见了自己,又会说些何事,心中对此也很是忐忑,只盼着除夕之夜,母女相认,莫要再出差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妖僧来了!
今天过的真是曲折,做饭明明没有起火,却因为烟雾报警器招来了火警,可能要被罚一千多刀,折合人民币六七千块钱哈哈哈……为我祈祷吧,希望我能因为初犯,掉巨额罚款_(:3」∠)_
第229章残山狠石双虎卧(一)
残山狠石双虎卧(一)
徐三虽递了折子上去,但这请求退婚的折子,却好似石沉大海,迟迟不见批复。接连几日,徐三除了忙于佛道大典之事务外,奇计迭出,使尽招术,只想用激将法引蛇出洞,可那妖僧,却依旧隐匿身形,不见踪影。
徐三心知,这两件事,都急不得。前者要看官家的心思,至于后者,她坚信是时机未到。
她心平气和,藏器待时。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转眼便是除夕当日,徐三忙完官务,回了大相国寺,已是黄昏月上时分。寺中已无香客,唯余僧人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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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三于寺中负手而行,但见炊烟袅袅,饭香蒿香,扑鼻而来。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骨肉团圆,徐三却是孑然一身,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与诸位下属共进晚膳。只是今日的她,倒也并非完全孤独,先前周文棠与她说过,她的生身母亲,废君宋裕,将会在月灯禅院,与她一会。
晚膳用罢之后,徐三便手提红纱灯笼,踏月而上,朝着后山深处的月灯禅院走了过去。行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她立于檐下,隔着纱窗一望,便见佛堂之中,有一妇人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喃佛号。
徐三心上忐忑,抓着灯笼的手,也不由紧了几分。
她缓步上前,便见烛火微弱,菩萨庄严,那妇人身着青衫,虽慈眉善目,但那眼角眉梢,仍有几分威势,乍一看来,与官家多有相似之处,和徐三倒是长得不像。
徐三薄唇紧抿,暗想道:难道这位妇人,便是自己的生母?
她掩上门扇,凝步而立,不敢贸然上前,良久之后,反倒是那妇人回过身来,叹了口气,道:“二十余年来,我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今朝重逢。”
妇人言罢,自袖中掏出一柄断钗,徐三见状,连忙上前,稍稍犹豫之后,方将自己的断钗取出,两股一合,竟是分毫不差。
昔日分钗劈凤,今日断钗重合,那妇人眼眶泛红,拈起那合在一块的金钗,反反复复,细看几番,接着薄唇微颤,缓缓抬袖,将那金钗深深插入了徐三的发髻之中。
她轻抚着徐三,沉沉叹道:“吾儿受苦了。”
徐三也不知为何,竟不知该说些甚么。她到底不是原身,十几年来,更将徐阿母视若亲生,纵是与眼前这妇人有血缘关系,一时也难以和她亲近起来。更何况,宋裕乃是因暴戾而被废黜,徐三生怕自己失言,惹得妇人不快。
她只摇了摇头,轻声道:“吃穿不愁,也并非贱籍,算不得苦。”
宋裕见她如此,倒是一眼看出她的局促,只垂眸笑道:“来日方长,你不必急着与我亲近,我也是个冷心冷肺的,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今夜你我初见,我便与你讲讲你的身世,你听过之后,再做决定,也是不迟。”
母女二人,灯下对坐,宋裕便将徐三的身世一一道来。
却原来近三十多年之前,宋裕已是皇储,无论是在军中、朝堂,还是民间,都甚有威望。只是此时的她,已经年过三十,仍是不曾生养儿女,也恰是因此,朝中便有小人进谏,奉劝官家换储。
宋裕的夫君因婚配以来,未能令妻子怀孕,便劝宋裕休夫,另择良人,可宋裕念及夫妻恩情,却是不肯。哪知没过几日,宋裕的夫君便上吊而亡。夫君逝后,有宋裕心腹,献上一名少年。
这少年名唤柴绍,乃是罪臣之后,文武双全,尤擅剑舞。徐三便更像柴绍,不似宋裕。
宋裕召其近身侍候不久,便怀上了身孕,御医更说,怀的乃是女儿。而宋裕有孕,自是保全了储位,更绝了一众姐妹的妄念与后路。
宋裕擅鼓,柴绍则擅作剑舞,二人情投意合,也算是如意称心。只可惜云易散,没过多久,宋裕便得了底下人消息,说献上柴绍的那名心腹,早为肃王宋延之所买,至于柴绍,肃王更是在封地豢养多年,哪有什么情投意合,不过是肃王的男宠和细作罢了。
这所谓肃王,即是当今官家,名讳乃是宋延之。
宋裕得此消息,又惊又怒,立时便将心腹处死,又将柴绍关押。她情志过极,气逆血升,忽觉腹内大痛,竟是有早产之兆。下人急急请来稳婆,宋裕痛不欲生,又是呼喊,又是捶打,神思恍惚,时昏时醒。
足足生了几个时辰,她这腹中之女,仍是迟迟不肯落地,便是落地,也因着早产,生死未卜。昏昏沉沉之际,她忽见柴绍竟闯入房中,跪在她榻前,紧握着她的手,连声唤她裕儿,说自己对她乃是真心,纵是身不由己,奉命而来,也是日久生情,不负相思。
少年眸色发赤,情真意切,宋裕见他如此,忽一使力,终是产下女儿,二人也因此和好如初。孰料仅仅几日过后,柴绍便带着女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柄断钗,让她好生留存,以待日后,合钗相认。
徐三听及此处,惊疑不定,皱眉问道:“他为何要走?”
妇人闻言,轻挑灯花,垂眸说道:“你这一问,我也想了几十年。有时候,我恨他,恨他骗了我,我想他定是心还向着肃王,将这孩子抱回去表忠心了。可若是果真如此,又何必要留下断钗呢?大悲大忧之中,先皇薨逝,我仓促即位,不曾想肃王早有后手,一步一步,将我从皇位上扯了下来。”
徐三缓缓道:“你府邸中,定有不少探子细作,你生下女儿,更会有不少人虎视眈眈。他将女儿抱走,大隐于市,说不定是为了让这孩子活下来,远离朝堂风波、红尘嚣扰,安然无忧,长大成人。”
她言及此处,心上亦是沉重,低低叹道:“只可惜,长路漫漫,他不知遇上了何事,以至于连只言片语,也留不下来,只能将孩子匆匆弃于雪中。”
妇人沉默良久,沉声道:“我也是见了你后,方知他不曾负我。”
她顿了顿,眸色晦暗,又低低说道:“我年少之时,无往不利,生来即是皇长女,早早便被立为储君,因而心性城府,远不如肃王深沉。虽有军功卓著,却无帝王心术,这才会一败涂地,负于肃王之手。我一生夙愿,便是夺回这大宋河山。”
宋裕的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她今日来赴这月灯禅院之约,为的就是要让徐挽澜,将那拱手让人的龙椅,再从宋延之的手中夺回!
徐三心知,她到底是不是宋裕的女儿,对于宋裕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一个女儿,尤其是一个有才能和权力的女儿。
宋裕方才所言,多半为真,但是细微之处,实难断定真伪。譬如宋裕的头一任夫君,因多年无所出,羞愤不已,上吊自杀,谁知道是不是宋裕逼的?她说自己产女艰难,险些丧命,纵是事实,此时说起也是为了让她心软。
这妇人能被立为储君,又岂会真如她自己所说,心性单纯,毫无城府?不过是官家的城府手腕,更为阴狠罢了!
柴绍偷走女儿,能在这二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得无影无踪,可见他定是早有准备。由此可见,宋裕也好,官家也罢,只怕柴绍对这二人,都不曾付之真心,亦不敢尽信。
这两个女人,爱权力胜过一切,且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如出一辙。柴绍不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沦为权力斗争的祭品,更不想这襁褓中的孩子,日后与这二人一样,权欲熏心,不择手段。所以他才会带着女儿,铤而走险,逃出开封城这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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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之穴。
可怜这少年,行至半道,定是遇上了不测,才会将女儿弃于雪中。而淮南一带,虽非富庶之地,可也称得上太平安稳,柴绍不太可能遭遇匪徒歹人,由此来推,他多半还是丧于枕边人手中或是宋裕,或是官家。
徐三思及此处,眼睑低垂,为柴绍生平而深深一叹。
想那少年,辛辛苦苦,带她离京,不曾想她兜兜转转,仍是回到了这风起云涌之处。她虽不似那二人,爱权力胜过一切,但这权势,之于她而言,早已是相伴相生,离不了也放不开了。
宋裕见她一言不发,似是有些情急,那积压多年的心绪,再已遮掩不住。那妇人眉头紧蹙,压低声音,对着徐三说道:“澜儿,我能在肃王治下,苟活多年,自也有我的本事。军中旧部,朝中旧臣,只要我一声令下,日后都能为你所用。”
她眉眼狠戾,咬牙说道:“薛鸾乃是外人,宋祁更是男子,这大宋江山,如何能交予这二人手中?只要我认下你,你即是新君!”
笑话。这宋裕复仇心切,一看便是控制欲极强,所谓军中旧部、朝中旧臣,又都是她的人手,岂会真正为徐三所用?只怕徐三一登大统,掌权之人,便是这废君宋裕,而她,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徐三勾唇,沉声道:“新君一即位,就会弑杀生母。”
宋裕闻言,双眸大张,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徐三一番。她沉默良久,忽地抚掌而笑,一把扯住徐三手臂,亢然道:“好女儿,你是我的好女儿!”
这妇人眸中满是血丝,颈上更是青筋凸起,显见分外亢奋:“多年以来,你在朝中所为,我都一一看在眼中,虽有治国之能,但实在姑息优柔,妇人之仁!但如今的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她大笑道:“好女儿,再凶狠些!你够狠了,阿娘就让贤,死得干干净净,灰飞烟灭,决不让你背上弑母恶名!这大宋江山,须得代代相传才好!”
第230章残山狠石双虎卧(二)
残山狠石双虎卧(二)
宋裕其人,着实心狠。母女初见,竟无一丝温情,所言皆是朝堂政事、朋党倾轧,徐三提心吊胆,小心应付,直到深夜,方才回了竹风禅院。
这一夜,宋裕之意,已然说的明白。若是徐三有心,她会扶持徐三登基,然而登基之后,这生杀大权,在谁手中,全都要看徐三日后的表现。
待到徐三回了竹风禅院,倚于榻上,翻看着徐玑送来的消息时,忍不住又深思起来。
周文棠看过那断钗之后,立时心里有数,想来他也是知道柴绍其人其事的。柴绍,和那在官家跟前侍奉的柴荆,都是姓柴,且都算是官家的男宠,莫非这二人之间,也有什么渊源?
再者,周文棠如此热心,安排她与宋裕母女相认,就不怕她背信弃义,转投宋裕?那老狐狸,定然是料准了,她绝不会背弃与他,所以才故意让宋裕来此。
又或者,周文棠曾欠过宋裕人情,这次便借着徐三身世,还了这人情债?毕竟他在军中的那几年,恰好是宋裕在京中呼风唤雨之时,宋裕对他,保不准便有知遇之恩。
徐□□复想着,没来由地,对周文棠生出了一分恼意。这股子恼意,让她也不由扪心自问,她恼他什么?恼他不曾将以上种种,和盘托出?二人虽是同盟,可也不至于如此亲近,她的恼意,着实没有立场。
徐三思及此处,竟有几分心烦意乱。恰在此时,属下入内,偏又提起了周文棠来,温声说道:“明日原定是官家亲自来上香,但方才主持托人传话,说官家案牍劳形,无暇来此,特令中贵人代为敬香祈福。”
徐三闻言,睫羽微颤,低低唔了一声,却也不曾多言。属下暗地瞧她脸色,更觉得她捉摸不定,前些日子,还日日对周内侍赞不绝口,怎么今日听说他要来寺中,竟不见一丝欢喜?
属下退下之后,徐三拿出铜锁,锁好门扇,这才和衣睡去。只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连着做了几回噩梦。
她忽地梦见蒲察双眸赤红,死死抓着她双肩,连声质问,问她为何要灭了金国,使他的故乡山河破碎,血流千里;忽地又梦见唐小郎,但见他衣衫单薄,瘦骨嶙峋,满目悲戚,暴尸荒野,尸骸化作血水,归于洪荒,徐三遥遥看着,却是爱莫助之。
一夜颠沛流离,徐三不胜其扰。终于,她好似骤然提上了一口气,双手抓紧锦被,猛然睁开双眼。
天已大亮。她眨了眨眼,渐渐熟悉那刺眼的光亮,忽见有一人影,逐步靠近。
徐三坐起身来,只见光影之中,男人眉眼俊美,宛若谪仙,那一身紫绮绣服,镶金皂靴,更显其赫赫威仪。这人摆了张檀木椅,坐于榻侧,淡淡地望着她,正是许久未见的周文棠。
徐三一惊,倏然怔住。
见她醒了,周文棠缓缓抬袖,轻声道:“怎么满头是汗?可是被魇住了?”
他欲要为她拂去细汗,可徐三却是避了开来,眉头微蹙,垂眸道:“昨夜睡前,我用铜锁,将门窗都锁住了。密钥在我手中,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文棠的手僵在半空,稍稍一顿,又缓缓回。
他若有若无地一叹,眯起眼来,无奈道:“如今三竿日上,已近晌午,徐官人锦帐深闺,久久不起,这可不是你的性子。你那底下人,生怕你出了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欲要破门而入,又怕扰人清梦,这才求了我来,让我来当这讨嫌的罪人。”
徐三闻言,皱眉瞥他一眼,不悦道:“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来这是非之地吗?你说来就来,都不知会我一声。你说我该不该怨你?”
周文棠见她生怨,不由叹道:“阿囡,我如何忍心让你独自应敌?近日官家身子不适,本要让三大王代之敬香,是我主动请缨,揽下了这差事,为的不过是来见你。”
徐三睫羽微颤,斜他一眼,眸中自有千言万语。男人见此,微微勾唇,抬手捏了两下她脸颊,接着竟欺身而上,自她眼角眉梢,渐渐吻至唇瓣,起初若即若离,宛若春风拂过,之后攻势渐勇,近乎贪婪,攫取着她的唇齿气息。
徐三眼神渐渐迷离,衣襟微散,钗横鬓乱。周文棠见此,斜倚在那云纹软榻上,与她眼对眼,心对心,兴致十足地欣赏着她的失态,那灼热视线,渐生邪佞之气。
看足了瘾后,他轻刮了下徐三鼻尖,含笑低喃道:“小东西,妄想引蛇出洞,如今反倒要被毒蛇生吞了去。你若清醒,只怕是后悔莫及。”
男人得意勾唇,手上不安分起来,口中则呢喃笑道:“铜锁可锁不住贫僧,撬窗挖壁,贫僧可是一绝。还有那阉人给你的小香筒,小东西不乖,又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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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上,贫僧已将那香筒毁了,你以后都不必带了。”
这妖僧倒是温柔至极,一点一点,为她拭去汗水,“你先前失言,说那阉人会翻译佛经,研佛法,实乃佛门之幸,这番言辞,可是将我气着了。小东西,以后不许再气我了,今日且先罚你一回,罚得你快活如上西天!”
妖僧言罢,扯开自己那紫绮绣服,露出凛凛身躯,可偏在此时,徐三忽地眼神清明,含笑凝望着他,低低说道:“周文海,或者唤你的法号,净海。你睁眼瞧瞧,我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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