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宋昙
下了后山之后,徐三便到了集市里去,东奔西走,买齐束六礼,接着马不停蹄,朝着杏花巷行了过去。她怀抱六礼,步履如风,走到罗昀门前,几番叫门,却是无人应答,约莫是那罗五娘有事出门,并不在家。徐三别无他法,只得在门前苦等。
夜色渐深,大雨如倾。徐三跪在罗氏门前,一手撑伞,纹丝不动。她的身子虽湿了大半,布履更是全然被雨水浸透,而她怀中的束六礼,却是干干净净,一丝雨珠也未曾沾染。
虽说已是仲春时节,不比腊月寒重,但春寒本就有料峭之名,更何况此时已经入夜,风雨无情,寒意沁骨,而这徐三身上,却只一件薄布衫儿,且还被春雨浇湿大半。饶是如此,她也不曾动摇,只垂下眸来,紧抿薄唇,不言不语,等着罗氏归来。
先前她听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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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犬提起过一句,说是官家最怕姓罗的,但又万万动不得姓罗的。后来她又跟崔钿打听过,那小娘子便说了,这罗家并非名门望族,但却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进士世家,开国五十余年以来,拢共出过百余名进士。非但如此,这罗氏一族,出的最多的,便是犯言直谏的贤臣……只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罗氏女儿,官阶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
罗昀这个名头,崔钿模模糊糊地,怎么想也想不起,便只能就此作罢。但徐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那妇人乃是开封口音,又与李知县有些交情,性情更是冷硬,说起话来直截了当,不留分毫情面,十有八/九,就是罗氏族人。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了。为了拜入罗昀名下,淋雨算甚么?下跪算甚么?此后不复梳妆,任由妆匣落灰,亦是无妨,全都值得!
徐三跪于雨中,强忍着不打寒颤,只紧紧抱着怀中六礼,苦苦强撑下去。而她这一撑,便直接撑到了半夜三更。
此时雨鸣檐下,势头稍减,徐三正兀自思量之时,忽地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愈行愈近。她神一振,惊起回首,便见漆黑之中,那沾着假须的妇人缓步而来,手撑纸伞,低头瞥了她两眼,却是一句话儿也未说,径直绕过了她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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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绿窗酒醒春如梦(四)
绿窗酒醒春如梦(四)
徐三薄唇紧抿,怀抱六礼,眼看着妇人绕行而过,推开门板,入得院内,对自己却是不理不睬,置若罔闻。她心中一紧,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只单手撑伞,挺直脊梁,不变亦不乱,继续跪于罗五门前,纹丝不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后,徐三正兀自思量之时,忽地听得吱呀一声,却是那两扇紧闭着的门扇,复又由人推了开来。她微微抬眼,便见罗五娘立在檐下,面容冷硬,嘴角下撇,人虽瞧着有些可怕,但她的怀里头,却搭着条茜红毯子,显而易见,是给这徐三送过来的。
徐三一眼瞥见她手中之物,知道这妇人已然态度松动,当即俯身叩首,额头死死抵于雨水之中,口中则朗声说道:“在下徐挽澜,愿奉先生为师,日后必当尊师重道,谨从教谕,事师犹事母也。若为学,则专心一志,思虑熟察;若为官,必以身许国,与民无害!”
罗五娘微微眯眼,俯视着她,沉声说道:“如有违悖?”
徐三倏地抬起头来,满眼坚定,一字一顿地道:“徐某可以立下字据,画押为证。从今以后,我若是事师不尊、为学不谨、为官不为,有违今日誓言,师父只管杀了我便是!徐三若是丧命于师父之手,必是无怨无悔,不予追究!”
罗五娘默不作声,又垂下眼来,扫量了她半晌,方才沉沉说道:“起来罢。从今以后,唤我一声先生便是。”
徐三闻得此言,眼中一亮,知是拜师已成,只觉胸膛内十分炽热,连忙又伏跪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她立起身来,先双手捧着六礼奉上,而后又自罗昀手中接过毯子,披盖于肩,随着她步入院内。
师徒二人坐于蒲团之上,隔着一方茶案,伴着一盏孤灯,耳听夜雨,手捧热茶,长谈起来。徐三先前的长衫已然被雨浸透,幸而那罗五娘,倒也是个面冷心热的,非但拿了自己的旧衣,让她换上,更还用巾子浸上热水,让她擦拭了一番身子。徐三见她如此,自是有了几分感念。
她伏跪而坐,轻抿了口热茶,垂眸看着那缕缕白烟,接着便听得罗五娘沉声问道:“我虽了你为徒,但这可不是说,我就会对你倾囊相授。我教你几分,授你几成,全都要看你从前的底子、今日的志气,以及日后的出息。你若是昆山之玉,可造之材,那我必会达人立人,作育人材;但你若是斗筲之器,粪土之墙,那就对不住了,我管都不会管你。”
徐三这人,有一个能耐,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上不人不鬼的,只管顺着它说话。罗五娘乃是不苟言笑之人,徐三自是清楚,该要如何与她相处。眼下听得罗昀所言,她连忙凝声应道:“定不辜负先生所望。”
罗昀扫了她两眼,随即叹了口气,缓声说道:“李知县先前跟我说,我的性子太方,你的性子过圆,若能凑到一块儿,时日久了,或能有所中和,因此才从中搭桥,引荐你做我的徒弟。只是我想问你一句,你只知我姓罗为昀,可曾知晓我的来历?”
徐三想了想,老实答道:“祥符罗氏,多出诤臣,向来是直言敢谏,风骨峭峻。我观先生行止,颇有罗氏之风。”
那妇人瞥了她两眼,随即扯了下唇,轻声说道:“你猜的没错。我就是罗家人。”她稍稍一顿,又看了徐三一眼,故意叹气道:“只可惜先生我,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她言罢之后,这便扶着茶案,立起身来,少顷过后,捧了十数本书册过来。徐三把着眼儿一看,知是科举所需书籍,就跟高考教材似的,连忙接了过来。罗昀撑着茶案,坐下身来,随即沉声说道:
“今年立秋之日,即是州试之时,满打满算,只余下三个月。而下一次州试,就要等到三年之后。我知道你这丫头,有些本事,但这本事到底有多大,用到读书上头,又能否行得通,我和你都拿不准。因而今年这次考试,你也不必太过上心,试一试身手便是。”
徐三点了点头,也知罗昀这话,说的确实在理。就把这科举考试,比成高考来说,要想在州试得中,就相当于现代考生,在一个县或市里考到前一百名。徐三只有三个月的复习时间,且又不能完全脱产,还要打官司、写状书,甚至还得为晁四复仇,想要中得举人,那也绝非易事。
罗昀暗暗观察着她的神情,将她的种种反应,记于心间,随即又缓缓说起了科举之事来。徐三用心听着,也对本朝的科举取士制度,有了更深的理解。
当年宋十三娘开国之后,并未完全承袭前朝旧制,而是依据女尊男卑的国情,对于科举制度,也做了种种改革。
一来,先说这录取比例。由于开国之初,识字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因而在前十几年里头,但凡识点儿字的女人,基本都做了文臣,而稍微有点儿力气的小娘子,则都充作了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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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之人,回想起来,都扼腕而叹,直骂自己没生在好时候,否则现如今该也是官宦人家了,福荫子孙,兴旺发达,岂不快哉。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一方面,由于缺乏女性人才,在开国之初,朝中仍有许多男子为官,但是这些男人行事之时,往往百般受制,至于擢升提拔,更是全然无望;另一方面,女人们翻身做主之后,表现出了空前的学习热情,而宋十三娘在改革科举时,更是大大提升了录取比例。
由此一来,开国前十年内,女性人才不断涌现,朝中男儿则被接连替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勉强也说得上是“和平更迭”。只是虽有不少男人,愿意接受这种所谓的“和平”,但仍有许多朝中男子,却是满心不甘,暗中筹谋布局,及至开国第十五年时,便有了史称“崇政殿之乱”一案。此番血洗过后,朝中再无一男子为官。
只是现如今,这女尊男卑的大宋国,早就过了最缺人的时候。而国策之中,又有所规定,但凡女子,必须识字。无论是繁华如京都,还是偏远如寿春,只要哪家生了女儿,便会有差役登上门来,送上《千字文》一册,并遵嘱其母,务必要让女儿识得这书册中的每一个字。而到了这女儿十二岁时,则还要参加由地方官府主办的所谓“会试”,若是这女郎不能将《千字文》默出八成以上,那她所面临的,就将是重额罚金与连日劳役。
在这样的制度下,一来,人人皆识字,无论哪个小娘子,都是能写会读,每逢州试之时,个个也都想着考上一回,试试运气;二来,科举考试的录取比例,也已经大大缩减。这就是时人为何常常感慨,都说自己晚生了许多年,没赶上开国之初的好时候。也恰是因此,即便是州试,徐三所面临的竞争压力,也是着实不可小觑。
此外,每个州府的录取人数,也是根据往年考试,以及各州府的人口数量、经济状况、历年缴纳税额多少来决定的。富庶之地,所录举人便多,而贫瘠之州,中的举人就少。
那秦娇娥不在寿春读书,转而跑到了庐州去,也是因为庐州的录取定额,要比寿春县所在的寿州多上几十人。她那大姐秦娇蕊,已然埋头苦读多年,自负才学,无所畏惧,因而打定了主意,就待在这寿春考试,但秦娇娥的状况,却是有些不同,她准备得很是仓促,为了多些胜率,只能转战别处。
二来,便说这考试科目,也是宋十三娘改革的一个重点。本朝应试科目,比之现代高考,还要多上几门。武举暂且不说,就说这文举,一要考诗文,二要考算学,三则是律法,其余还有:史论、策论、兵法、地经、历法、孝经、常科,总共有十门之多。其中,所谓常科,便是常识知识,考的大多是其余科目所未曾覆盖到的领域,而这孝经一科,则是当朝官家登基之后,为了彰显仁政,额外加上去的一门。
虽说最后的名次排行,是按照综合科目来比较,但宋十三娘设置如此之多的科目,却并不是为了选出一个全科通才,而是要最大可能地挖掘人才。譬如说,如果某位女郎很是偏科,举人都考不上,但历法一门,却是十分突出,名列前茅,那么地方官府便会将她列至“特奏名”的名单内,再由“司天监”另行考核。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样的一种录取方式,也算是不拘一格,有的放矢。
三来,在这高考教材及参考书目上,宋十三娘也做了不小的改动。从前那些经史子集,诸如《论语》《史记》等等,早都被列做了禁/书。现如今这宋朝所用的典籍书目,皆是宋十三娘令翰林院重新编著,其实说到底,大多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删改几句不合时宜的,之后再将作书之人换作女人罢了。
烛花红,焰火明,徐三坐于蒲团之上,微微蹙眉,一边低头翻看着手中典籍,一边听得罗昀将这科举之制详细道来。
她心里清楚的很,仅仅三个月,十门科目,数千名竞争者,要想在其中拔得头筹,这可绝非容易之事。但是,她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万不能再耽搁下去。
立秋州试,她成就是成,不成也得成!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61章盲聋苦学漫营营(一)
盲聋苦学漫营营(一)
徐三垂眸细思,暗下决心,接着又听得罗昀微微蹙眉,沉声说道:“时辰不早了,你莫要再耽搁,赶紧归家去罢。军法有言,兵贵于,不贵于多,读书也是同理。这些书,你先挑几册,拿回去看,看完了之后,有甚么不懂之处,便过来问我,然后换几册,再继续读。”
那妇人稍稍一顿,又扯了下唇角,摇了摇头,眯眼说道:“我知你这丫头,定然是遇着了事,非要读书做官不可,不然绝不会折回来,使这么一出苦肉计。但是有句话,你得记住。晋人有言,‘墉基不可仓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有些人,急也能成,有些人,愈急愈不成。你是几斤几两,自己要掂量清楚。”
她这话说得明白,人都说“欲速则不达”,但偏偏有人,欲速也能达,万不可一概而论。徐三听得此番教诲,心中感念,不复多言,只端端正正,又给她磕了个头,接着直起身子,细细挑起书册来。
自打穿越以来,她也没看过甚么杂书,除了《宋刑统》、《国策》之外,便是史书典籍。因而若要科举的话,那么这律法、史论,可以说是她的强势科目。
策论、常科,她也算有些底子,约莫也不会太差。
孝经、地经,考的都是背诵,她向来记忆力超群,便是考前再看,也能应付过去。
算学么……她逻辑思维能力不错,在现代的时候,数理化学得很好,但是这古代的算学,跟现代的数学,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她明知道这古时算学,有许多理论错误,却还是不得不学习这错误的知识。更何况,这古代算学,计算方法十分复杂不说,文字叙述亦是相当繁冗,学起来极为不易,必须要早早准备。
这般想着,徐三暗暗叹了口气,将那本《算经》,小心抽了出来。她一面将这本算学典籍入袖中,一面又抬起眼来,薄唇紧抿,开始寻找下一本书册。
刨除了先前所说的七门之后,还剩下诗文、兵法、历法三门,都是徐三不大擅长的。她这匆匆一扫,便不由皱起眉来。
先说这诗文,便是一道难关。她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若说写诗著文,哪里能比得上古代土著?穿越五年,长进也就这么多,怎么可能在三个月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在这上头下功夫,根本就是白气力。
兵法和历法,她从前没怎么接触过,但这也恰好说明,她的进步空间相当之大。徐三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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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将《太/祖兵略》及《阴阳历术》一并挑了出来,好生入袖中。
罗昀见她挑了这三册,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将她那一番思量,猜了个一清二楚。这妇人也未曾多言,只将其余书册,一并好,接着又叮嘱了她几句,这便将她送出门外。
徐三向来不是爱熬夜的人,她原本一直坚信,熬夜是恶性循环的开端,然而事已至此,她却不得不熬更守夜,然荻读书她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非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分利用起来不可。
晁四之事,从头到尾,徐荣桂都是不知不晓。她只知自家闺女转了性,上了道,看这模样,是要考科举当大官了,这徐家阿母对此,自是欣然乐见,高兴不已。而那唐小郎,却是知情之人,他的心情,却是复杂到了极点。
夜半三更之时,徐三在屋里头读书,唐小郎立在院内,一边着衣裳,一边看着她那映在窗上的影子,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皱眉想道:
彼时彼日,他若是拦下了晁稳婆,没让那婆娘偷听墙角,如今晁四,会否已经进了徐家院子了?晁四进了徐家的门,约莫就不会被晁阿母卖入贾府,更不会撞柱而死了。现如今在这儿衣裳的人,约莫也已经换作了那卖花郎,哪里还会有他唐玉藻的立足之地。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对于晁四之死,唐玉藻自是感怜不已,还曾为他偷偷上香,偶尔夜半惊醒,他也会忍不住想,卖花郎的死,和他也脱不开干系。
但是更多的时候,唐玉藻是暗自庆幸的。他庆幸自己,能从冯牙婆之手脱身,能进徐氏这般的人家,还能伺候徐三娘这样的妙人。
有道是人生识字忧患始,而人若不识字,想的便不深远。譬如唐玉藻,他没有那么多愁绪,顾的不过是自己的小日子罢了。若非要说他有甚么愁,愁的还不是那徐三娘。眼下虽没了晁四,但徐三每日里埋头苦学,仍是顾不上多看他一眼,自是令这唐小郎,又吃起了书籍的醋来。
四月末时,莺啼燕啭,绿涨沟溪。这日里徐阿母下了工,急急归于家中,匆匆走入屋内,抬眼便见徐三娘正坐于案前,眉头紧皱,手执炭笔,拉着张白纸,不知在胡乱写着些甚么。
徐阿母啧叹两声,凑到她跟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强拉了她起身,口中埋怨道:“你这丫头,老坐着像甚么话?久坐易短命!人都说养女防老,你娘我还指望着你呢!徐老三,你可听我的,每坐上半个时辰,就得去院子里走上一会儿,瞧瞧你养的那碗莲,瞧瞧你弟弟,再瞧瞧玉藻,多好。”
她一提这碗莲二字,徐三合了合眼,叹了口气,这便搁下手中炭笔,无奈笑道:“阿母今日满面春风,可是遇着了甚么喜事?”
徐阿母呵呵一乐,又唤了唐小郎过来倒茶,接着坐在凳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将她才听来的高兴事儿跟徐三说了起来。
却原来是先前想坑她的那冯牙婆,如今竟也被人坑了。这冯牙婆也是个好赌的,前些日子,碰上了个局,起初连赢了四五把,赚得盆满钵满,没想到后来却是接连告败,非但将本金也赔了进去,还欠下了“行钱”的银子。
这所谓“行钱”,其实就是放高利贷的,而这宋朝的高利贷,利息可是相当之可怕。冯牙婆这一欠,就背上了数十年也还不上的重债,就算把家底儿全当光,都连一成也还不上。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还想着夜里头逃走,谁曾想夜半三更,背着包袱,跑到城门一看,人家早就在那儿等着她自投罗网哩!
徐阿母跟她有仇,眼见得她倒了大霉,一边拍手称快,一边又兀自庆幸,想着当初要紧关头,幸而她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不至于沦落到冯牙婆这般境地。
她这般想着,自是十分高兴,却不知冯牙婆如此凄惨,全都是她家女儿徐三娘的手笔。当初冯牙婆受人买,给徐家作局,幸而这徐阿母记得徐三的遵嘱,不至于酿成大祸,如今徐三这一招,正可谓是“以彼之道,换诸彼身”。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冯牙婆是自己上的钩,那可就怨不着她徐三了。
徐三立起身来,缓步而行,入得院内。她舀了碗清泠泠的井水,随即走到那碗莲边上,蹲了下来,挽起衣袖,给缸中添了些清水。
眼瞧着那青翠翠的茎叶,徐三的神情不由温和了许多。她轻轻抬手,很是爱怜地抚了会儿那枝叶,随即又站起身子,走到了另一盆小花跟前。
这一盆花,乃是她托赵屠妇,从晁四家中要过来的,便是先前她去晁家之时,见过的那一盆通泉草。这通泉草,向来长于荒地沟渠之中,世间约莫只有晁四一人,将它好生养在陶盆之中,供于温房之内。如今已是仲春时分,这不起眼的小草儿,竟也开出了稀稀疏疏的小白花来,瞧起来很是可爱。
即如徐三先前所料,在秦娇蕊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算到晁四之死的。她大约也很清楚,若是晁四死了,必会刺激到徐三,因而这些日子以来,贾府都将这事东遮西掩,便连晁稳婆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命丧黄泉,骨化形销。
这婆娘不见徐三找她赔银子,只道这徐三是哑巴吃黄连,心甘情愿吃了闷亏。她暗自高兴不已,只等着似荷莲花开之后,贾府践行诺言,给她百两黄金。她却是有所不知,这徐三是在暗中布局,尚还留有后招,终有一日,要划拨清算,彻底给她个教训。
晁四离了晁家之后,他生前所养的花儿,自然也没人养了。晁稳婆瞧着那通泉草,觉得没甚么可养的,也不值几个银钱,原本是想胡乱扔了的,眼见得赵屠妇来要,自是不愿白给,便趁机讹了她几个铜钱。徐三知晓之后,却是眯眼冷笑,更将这妇人的性子看清了几分。
只是偶尔得闲,她望着那通泉草和碗莲,忍不住也有几分伤怀,兀自叹道:如今细细回想,方才发觉,却原来从头到尾,她和晁四几番来往,都是凶机暗藏,处处不祥。
起初买回来的并蒂莲,早就被人拆作两半。后来给他绣荷包,那荷包上的绣莲,更是被船勾散了线。便连这通泉草的通泉二字,也恰合了“下达九幽通黄泉”之意。
下达九幽通黄泉……若是她对着这通泉草说话,九泉之下,阴曹地府,莫非他当真能听到么?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卿”,灌溉营养液+52017-06-2722: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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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盲聋苦学漫营营(二)
盲聋苦学漫营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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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天有九野,地有九泉。徐三从前是不信的,然而如今,她却信了。
她含着笑,缓缓抬袖,轻轻点了下那通泉草的小白花,薄唇微动,却并未出声。唐小郎远远瞧着,装作忙着手里的活计,实则却竖起小耳朵,想要听个究竟,可听来听去,却未曾听到只言片语。
唐玉藻瘪着嘴儿,兀自嘟哝了两句,正想着找个由头,跟这徐三娘搭几句话儿,不曾想便在此时,忽地闻得外头有人叫门。他一搁抹布,喊了声来了,这便抬手带上面纱,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唐小郎手脚利落,拔了门栓,抬眼一见,却是个眼生的娘子。那女郎神情倨傲,眉眼间带着几分不悦,这乍一瞧起来,着实不好招惹。
唐玉藻眼上眼下,扫量了她一番,只觉得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想了一想,才要开口,便听得那娘子冷着脸,背着手,扬着下巴,高声说道:“我姓秦,叫秦娇蕊。还不快跟你家娘子通报一声,叫她出来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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