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芝
盐务一事,起自钱闾,如今这变故,也要从钱闾说起。
三孝廉中,现下只有钱闾为公子沐笙所用。钱闾也算有才,也算机敏,更是圆通谨慎。却不想,这样一个明之人会栽在后宅上。这一栽,还闹得公子沐笙也不太安生。
往里日,公子沐笙与钱闾来往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从不私谈国事,甚至不通字句,如此行事,便是为了不留下任何的把柄。却哪晓得,即使如此谨慎,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钱闾中孝廉后买了房小妾施氏,施氏华美非常,很是得钱闾的宠爱。然而,这个施氏却是公子詹养的线人。又,钱闾千防万防,却从未防过自个后宅的一妻一妾。如此,一日酒醉,他便在床帷间与施氏甚是得意地讲起了盐务之事。施氏得了信,也自然而然地将此事传信给了公子詹。
公子詹得信后大乐,就知公子沐笙总喜沾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借此,便打了主意将计就计重震公子沐笙。
于是,待公子沐笙的回礼送至钱府时,施氏便趁着给钱闾送晚食的功夫进得书房,在公子沐笙回赠的锦帛中夹了朵“使君子”。
“使君子”是一味中药,形如栀子,棱瓣深而两头尖,色淡红,有五瓣。在药理上,专治小儿腹中蛔虫。
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若是旁人见了那一瓣“使君子”或许也就稀里糊涂地不当回事地放过了。却,钱闾前头才将盐务之事巧妙地告知了公子沐笙,本是得意的时候。如今再见公子沐笙这般回信,自是十分地放在心上。
这一放在心上可就不得了!他直是自作聪明地自允”君子“,又连着“使君子”的药理,认定了这是公子沐笙在示下,叫他打头去除那周国的蛔虫。如此,钱闾更是大乐,一时也是想入非非,只觉着自个或许很快便能快马加鞭地得到重用了。便问也不再问,像个冒失鬼一般,连夜上书周王,向朝廷谏言了盐引制的种种弊端。
钱闾这一上书,自然是打得众人措手不及,一时也算是捅破了天了!
其一,当今天下极是重忠君,重孝悌。“盐引制”乃周圣帝所制,钱闾身为臣子,斥责“盐引制”便如同斥责周圣帝,是谓不尊君主。
其二,周王作为周圣帝的子孙,若是赞同钱闾所谏,亦是可谓不孝。如此,周王自是眉头紧锁,勃然大怒。
其三,百年来,自“盐引制”施行,不但有无数商贾前赴后继开往西北九边,便是世族高门之中,暗地里倒卖盐路的也是不少,钱闾所谏,实则是断了他们的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满朝文武,真是无一个为他助仗。
也是因此,周王大怒,当庭就将钱闾连降了三级,公子沐笙也受他牵连被周王怒斥了一通。
第69章恕不从命
却,这事儿还未结束。
钱闾被连降三级后才知大事不妙,也终于明白过来自个是中了套了!
接了圣旨,他恨得咬牙,当场便想要揪出家中的奸细,以泻心中之恨。
见钱闾如此大张旗鼓,施氏便知自个是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的了。这么一想,施氏更是心中一横,想着再在公子詹处立个功,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起来。如此,她竟伺机在钱闾的米粥里下了毒。却哪知,钱闾因着自个被贬去人烟稀少、瘴疠横行的珠崖郡心情郁郁,实是前途未卜,悲从中来,竟是食不下咽,推开米粥便草草回了屋。
这本也算是歪打正着地避了祸了,却哪晓得,他一走,那下了毒的米粥就被他那身怀六甲的正妻彭氏给吃下了肚去。粥才咽下半碗,彭氏便觉得不好了,一时之间便腹痛不止,口吐鲜血,再待呼救,声还未出,便蹬着腿去了。
彼时,钱闾的老母才过七十岁寿诞,早晨方知钱闾犯了事要被贬去人烟稀少、瘴疠横行的珠崖郡本就伤怀。这再转眼,又见儿媳一命呜呼,连带着连即将落地的宝贝孙子也没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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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也是怒火攻心,竟是恸哭之下,也跟着断了气。
这般,钱闾一夕间失官,失母,失妻,失子,倒是彻底地醒了过来。他本就有手段,不过是一时大意,在阴沟里翻了船。这回,他连夜便抓回了逃跑的施氏,全盘拷问之后,便亲自打杀了她。
但手刃了施氏又如何呢?晓得是党争,是公子詹害了他又如何呢?他宠妾灭妻,不忠、不孝、不悌的名声已是彻底的坐实了。这之后,因老母的死,钱闾亦不需再去人烟稀少、瘴疠横行的珠崖郡赴任了。按照祖制,官员家中父母丧,应丁忧二十七个月以尽孝礼。孤零零拾了家当后,钱闾便扛着家中老小的骨灰,心灰意冷地启程去了祖籍惠县丁忧。
钱闾的下场不可谓不可怜,如此一来,盐务一事也已被彻底地捅破了。世人又都将孝廉看作是公子沐笙的门人,这般,公子沐笙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实是明里暗里都再难着手盐务了。
讲到这,那黑衣人徐徐地说道:“这般,主子才只得吩咐千岁,盐务之事需得暂且搁置,千岁不必再查了。”
听了这话,周如水又皱了皱眉,她垂下双眸,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帛书,低低地叹道:“物必先腐,而后生虫。更何况,这已是附骨之疽了呀!”说着,周如水抬起眼,沉默地看向黑衣人,半晌才慢悠悠地问:“如此,兄长甚么作为也无了么?”
闻言,那黑衣人蹙了蹙眉,低低地道:“主子曾暗中拜访琅琊王府,但王端并不见客。”
“为何是右相王端?”听了这话,周如水也是眉头一拧。
就听那黑衣人继续说道:“彼时,钱闾上书,朝堂之上,喧嚷大哗,却只有右相王端如壁上观,态度很是模棱两可。主子或许以为,王端是可说得动的。”
“却王端闭门不见么?”
“正是。”
见黑衣人颔首应是,周如水咬了咬唇,她将手中的帛书扔进正燃着的炭盆中,无力地朝黑衣人摆了摆手道:“我知晓了,你们退下罢。”
可说着,她的目光却瞟向了盆中几乎燃成灰烬的帛书,一顿,撅了撅嘴,忽然就扬起下巴,倔强地,狠狠地,斩钉截铁地说道:“慢着!兄长曾言,为人当有慈悲之心。彼时吾亦问他,慈悲为何?他答曰,’与乐之心为慈,拔苦之心为悲。’兄长不知盐务紧迫,因为避祸,自然道是暂且搁置。但这一路行来,兕子却知此事迫在眉睫,又本就是需循序渐进才能缓解之难。如今若是搁置,等到猴年马月,便真是要积重难返了。如此,你便将我的话都转告回去,就道事儿我是晓得了,却,恕不从命。”
回程的路上,周如水的兴致都不太高,往往静静坐在马车之中,倚在软榻上单手支着额,纯美的眉目低低垂着,密密的睫毛遮住了明亮的眼,看上去无情无绪的,旁人全不知她在想些甚么。
如此,连炯七都有些看不过眼,更是比来时好了不少颜色,时常会问她饿了或是渴了。却,小姑子都是淡淡一笑,依旧如故。
就这么走走停停,眼见一路平坦无畅。却忽然,好好行驶着的马车却在毫无预警之下骤然停了下来。
这般,自然惊动了车中的周如水,她懊恼地抬起眼,就见夙英咕哝了一声,蹙着眉掀开车帘钻出了半截身子去。未几,炯七的声音便清晰地传来,他道:“女君,前路不通,石桥断了。”
“桥断了?”闻言,周如水歪了下头,她思磨了一会儿,又问,“好好的桥怎么会断了?”说着,她便径自挑开了帷幕往外探去,这一看,才恍然大悟地道:“这就快到邺都了?”
听她这么问,夙英连忙应是,又听已下马问了情形的炯七在外头低低地解释道:“道是这些天连着几日都落了雨,昨个雨势太猛,老桥就被冲垮了一段。”
“被雨冲垮的?前年夏使来朝,修路没修到这么?”她们面前的石桥,正是自北通往邺都的必经之路。周如水分明记得,前年,朝廷才拨过三笔款项,专为修缮各方通往邺城的官道。按理而言,此处已是在修缮范围内了的。
想着,周如水疑惑地抿了抿嘴,不待夙英搀她,便撑着车壁坐直了身,踏上锦履便往车外钻了去,二话不说地低声吩咐道:“阿七,你守着车。夙英和我一道,先去桥边瞅瞅。”
彼时,一旁的岸边,也正围着不少手杵着锄头铁锹的附近村民。村民们正在听一中年文士滔滔而谈。走近些,周如水才听清那中年文士竟是在苦口婆心地劝道:“汝等若是照着鄙人的法子去修,这桥半日内便能再通。若是因舍不得劳力就这般晾着不管,待明日再下场雨,闹得桥都塌没了,最受罪的还是汝等!”
中年文士说得处处在理,也使得原本正要离去的村民们全都停下脚步围成一圈,低声议论了起来。见此,周如水缓缓回了目光,拉着夙英,徐徐往断桥上走去。
此时的石拱桥桥面已堪堪塌成了两截,周如水低头往下看去,便见桥下水流湍急,长着青苔的桥桩处也破损无数,稀稀落落的土砖更是全都落在了溪中的野草众之中。
一边走着,她更一边轻声的吩咐夙英道:“阿英你仔细瞧瞧,看这桥是否有翻修过的迹象?若是年久失修,被暴雨淋塌了也是不为过的。但若不久前才翻修过,却还抵不住雨水,就这么白白地塌了,那便是真的偷工减料了……”
周如水正说着话,一脚还未踏稳,耳边便是忽然一震。只在顷刻间,她便清晰地听见了桥体二次震裂的声音,这一声极是突兀,亦极是闷重。她还不及反应,身后的夙英已先一步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尚自安全的桥头推了一把。
因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周如水便不受控制的往后跌了去,她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却,预期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竟有一双温热的大掌紧紧地搂住了她的后腰,稳稳地将她托住,将她护在了怀中。
阳光正好,树影斑驳,感受到自身后传来的异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的气息,周如水直是怔了一怔。她如兔子一般瞪大了眼,猛地抬起脸来,紧接着,映入她眼帘的便是王玉溪那白皙雍容的俊脸。
彼时,王玉溪亦垂下了脸朝她看来。那如画的眸子青而灵,沉而净。只微微与之对上,周如水就觉得自个仿佛看见了清风徐来,一树花开。
一时间,周如水的耳根嗖的一下就红了。她呆呆地望着王玉溪,直是过了一会,才匆忙自他怀中退出,忙是回首往夙英看去。但见炯七已将夙英救回了桥头,周如水才悄悄地舒出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裙,低低地,脆生生地朝王玉溪唤了一声:“三郎。”
她轻轻地唤着他,声若翠鸟,动人至极。
却,王玉溪只是晦暗难辨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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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眼有些冷漠,有些疏离,叫周如水的心便是咯噔一下。少卿,待她再顺着他的目光朝脚下的断桥望去,便真的是蹙起了眉头了。
经过方才的震动,原先桥面上还尚只有一步宽的断面现下已裂得三步宽不止了。而这次,漏出的砖石中有新有旧,新砖中更大多都露出了大片的圬土,其中掺杂的杂质更是极其的刺目,偷工减料,已是昭然若揭了。
一时间,周如水直是叹了一口气,她低低地说道:“若我没有记错,彼时主持修缮的,是庶兄裎。”
听她一言,王玉溪也自那断桥上回了目光。继而,他不紧不慢地朝周如水看来。他看着她,如画的眸中忽然就闪过了一抹淡笑,声音平淡无波,口吻甚至还有些温和。却,他低低地嘲讽道:“是呐,你的父兄们,可全不是省油的灯。”
可不就是如此么?
三年前,朝廷拨款修缮邺城周边官道时,公子沐笙与公子詹斗得厉害,后头渔翁得利,主事修缮这样的肥差便落在了向来不争不抢,沉迷诗文的庶公子裎身上。但显然,仅凭今日所见,周如水也该明白,她这平日里闷不吭声老实巴交的庶兄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了。
如此,因王玉溪蜻蜓点水般的一句话,周如水白嫩的小脸腾地便红了。
她缓缓地垂下了脸,在跟着王玉溪朝桥下走去的过程中。她静静地看着王玉溪俊美飘逸的侧脸,静静的看着王玉溪幽幽广袖间骨节分明的细长五指。她沉默地看着他,脑中,更想着他方才看向她时灼灼如墨的双眸,想着他洞悉而又隐含着冷漠嘲弄的话语。
忽然之间,她的心中就生出了一股难以诉说的难过与伤怀。她好像变成了一粒尘埃,而他,却依旧是暗夜之中最为璀璨的明月。他可以走向山水,走向广阔的天地,他永远都会是明亮璀璨的月华皎皎。可她,却始终都是被困在尘泥之中,分身乏术,独憔悴的斯人。
忽然之间,她就不想再去看他了。
忽然之间,她甚至不愿,不愿在这时这刻见到他了。
发自内心的,周如水忽然很想逃。
作者有话要说:不改个二三十遍都不敢发出来,也是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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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恕不从命
秋光眷顾,天空的颜色格外的透亮,周如水的心却如翻腾的飞絮,软而凌乱。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想着如何才能在这风口浪尖将盐改付诸实施。她算遍了所有人,算来算去,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如兄长一般,认为朝中最适合再提盐务之事,又不会被他人猜忌的,只有王玉溪的父亲,右相王端了。
方才,她还在想她缺一个捷径。可当王玉溪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当他清楚地嗤笑了她的父兄。面对着他这个捷径,她却退却了,想逃了。
说起右相王端,也是一言难尽。如今世人都只道他是才华横世的琅琊王三王玉溪之父,却再少有人记得,虎父无犬子,王端亦曾是周国的不二良臣。
王端少时便博学善文,初入官场就被任为了秘书郎,辅佐尚是太子的周王于东宫。太祖也曾夸赞王端,“制诰典雅,有儒慕之风。”据传,周王尚是太子时,与王端感情甚厚,常会相聚一齐,喝酒纵歌。一日酒醉,王端更曾对周王放下豪言道:“端之生死全为殿下,必鞠躬尽瘁,以助殿下安国长久。”
而即使如今的周王昏沌不堪,周王在掌权初年时,却也是有过远大的抱负的。彼时,周王继位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提拔了王端为相。
那时的王端更是有傲世的雄心,因周王的器重厚待,他甘愿放弃了琅琊王氏的家主之位,一心全都扑在了朝堂之上。泰康二年,王端提出了“十事要说”,其中就有勿贪边功、广开言路、奖励正直大臣、勿使皇族专权等诸多良策。泰康四年,朝廷又在王端的推动下确立了严格的官吏考核制度,以加强对地方官吏的管理。
彼时,论政治清明,百姓安康,周国可居诸国之首。
然而,好景并未长久。泰康八年,向来开明果敢的周王在与北疆一战后惰了性子,不但失了先前励图治的神和力图改革的节俭,更是沉溺于声色中无可自拔。他穷奢极欲,扩充后宫,大兴道教。渐渐地,当年匡兴周土的诸多法令也因此而名存实亡了。
俗话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王端的转变,发生在泰康十二年年末。
彼时,宫中发生了一件事。道是周王闲来无事,与宫婢在御花园中使弹弓打鸟,玩兴正浓时,王端却道有紧急军情要报。如此,周王也不得不放下弹弓,急忙传见。却,在听过王端禀告的事由后,周王便雷霆大怒了。他直斥王端不识相,只为了半点小事就白白地扰了他的雅兴,实是迂腐惹人厌。
那时的王端也尚方刚气盛,登时也不服气,便顶嘴驳道:“臣所奏之事虽小,却比陛下打鸟重上许多!”
他这般顶撞,周王听后自然也是不悦。更是觉得王端放肆,恼羞成怒之下,周王顺手便抄起了一把铁斧,当场朝王端砸去。
这一砸,就直截砸碎了王端一对门牙。王端登时血流如注,他捂着唇痛不欲生,却还是忍着痛,从容不迫地弯身找回了自个掉落的门牙,仔细地将门牙揣入怀中之后,一甩袖便转身要走。
见王端淡定若斯,无礼若斯。彼时,周王更是怒火中烧,他气问王端道:“你捡那碎牙做甚么?难不成还能留着做罪证状告寡人么?”
闻言,王端的脚步也是一顿,他满唇是血的冷淡一笑,语气毋庸置疑,异常冷冽地嗤道:“臣子不能状告君上,但天网恢恢,自有史官书之!”
自那以后,王端便转了性,再不多理朝中的政事了。
近些年来,王端更是越发的清贫淡泊了起来。他身在朝堂,却是实实在在的碌碌无为,可谓是半分建树也无。早些年前,太子洛鹤亦曾问过王端,道是:”这世间万物,甚么味儿最美?“彼时,王端竟是呵呵一笑,捻须答道:“早春的韭菜,晚秋的大白菜,味道安逸得很!”在这话中,无欲无求便已是可见一斑了。
后来,公子沐笙亦曾力邀王端为左膀右臂,但王端闭门不见,更称疾不与政事。后念公子沐笙心诚,两人终于同室而坐,王端却是只字不愿多言,唯赠了公子沐笙一幅亲笔所作的《百骏图》。
《百骏图》中,王端笔下的骏马雄姿英发,毛色亮丽,皆有千里骏马之相。但可惜,那些个千里骏马却全都在奚官的、调、教下,不得不被困于禁苑之中,嬉戏于溪涧之间。它们即便矫健不凡,却也无法驰骋远行,只能平生碌碌无为,最终,沦为皇家气派的点缀之物。
在《百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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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画幅留白处,王端自题了一句话,“肥哉肥哉空老死”。显而易见的,王端是将自个自喻为禁苑中的千里马了。而他已知了自个的宿命,似也调侃着地,悲愤着地接受了这样的宿命,接受了“肥哉肥哉空老死”的结局。
确实,事隔经年,如今的王端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雄心飞扬的王端了。他比年轻时眼光更透彻,也更谨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权利更迭后潜伏着的危机四伏。他更明白,周王如此昏庸,他的壮志已是再难酬的了。如此,他便敛了羽翼,固守着富贵,再也不肯贸然惹周王相忌,只愿碌碌无为以消磨岁月。
却即便如此,俗话又有道,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于私,王端是个小人。于国,王端也是个君子。于天下,王端更是个大丈夫。他这样复杂的一个人,如何能没有如矩的远见,没有真知的灼见?当日钱闾上书,王端能在众说纷纭之中仍置身事外,仍作壁上观。便可见,他是能看出钱闾所言的远见所在的。更甚至,他也许是认同着钱闾的。
如此,他本就是中立之人,又可能会认同此理,公子沐笙如何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他?
却又,为何偏偏正是王端?是王玉溪的父亲呢?
断桥不远处的凉亭内,周如水坐在席上神游了一阵,才抬起眼来安静地看向正静默煮茶的王玉溪。
在王玉溪的面前,质地通透的琉璃壶冰清玉洁,她静静地看着他优雅地伸出手来,继而晾水,洗盏,润茶,冲水,那一连串的动作都有条而不紊,自然之极也优雅之极。未几,便见他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来,紧接着,水入茶中,韵律深长,如是高山流水。不多时,茶中的热气便氤氲地飘散开来,直是茶香四溢,沁人心扉。
彼时,王玉溪眼睑半垂地望了周如水一眼,先将斟好的茶盏轻轻推向了她,才又慢条斯理地给自个也斟上了一杯。
周如水浅笑着接过茶,她低下头嗅了嗅茶香,轻轻抿了一口。未几,便又抬起了眼来,偷偷地瞅向了王玉溪。瞅着瞅着,周如水忽然就嫣然一笑,那明媚的眼儿都弯成了月牙,笑声更有如银铃,实是姿容濯人。
她的笑实在太烂漫,王玉溪也不由地抬起了眼来。他的目光直落在了周如水低垂的眼上,少卿,视线又不自觉地滑过她白皙如凝脂般的耳。他只见她的耳廓圆润而又可爱,肤脂更是凝润似稚嫩的花苞。随着她那一笑,她耳垂上带着的鲜红珊瑚耳坠也微微晃动,轻轻悠悠,直衬得她如花似玉的脸颊也越发的艳美而又清丽了起来。
一时间,王玉溪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他微侧了侧头,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问她:“小公主笑甚么?”
闻言,周如水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她强压下内心的忐忑,心底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心悸,抬起眼来,深深地朝王玉溪看了一眼。
对上王玉溪闲适安然的如画双眸,对上他眼中那种总叫人无条件的想要信赖,无条件的想要依赖的安稳沉静。不知为甚的,周如水隐在广袖底下绞成了一团的手忽然就松了。她那一直打着鼓的心,也忽然就无端端地生出了一丝心平气和来。
因这份心平气和,周如水终于鼓足了勇气。她低低一笑,笑着笑着,她澄澈的眸子更是光泽熠熠地看向了王玉溪,她脆声声地说道:“笑咱们次次偶遇,前头都被堵得不得行进。”说着这话,她的心底更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低低地喃道:”笑咱们次次偶遇,我都不得不有求于你。“
一语落地,周如水便垂下了眸去,她眼帘微垂地转开视线,忽然,又看向了几前摆着的香熏炉。
那香熏炉的模样别样的致。细一看去,便见炉体上半部全是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每排每朵莲花都呈三角状,花瓣花茎大小不一,细一看又都只有十一瓣,直是细致美非常。比之更加美有趣的,是熏炉盖顶上饰着的稚鸟,那稚鸟小巧而又灵动,正亭亭玉立地驻在盖顶之上眺望着远方,神态极是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
此刻,炉中的炭火燃得极慢,火势低微,烟气甚少。但即便如此,炉外香气却是低回,极是淡雅悠长。轻嗅着炉中散发出的徐徐香气,周如水明媚的眼底亦是秋水湛湛,不觉,又是盈盈一笑。
这一幕,亦叫王玉溪明澈高远的双瞳微微一敛。袅袅清香中,他的唇角亦是带起了一丝玩味。似笑非笑间,王玉溪眉头微挑,又是徐徐地问她道:“这次第,小公主又在笑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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