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兰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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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以人乳喂养而成的小豚,又以人乳蒸熟,十分的骇人听闻,穷极绮丽。
遂连母后都曾道他是昏懦之辈,残暴之徒,短视之夫。却如今再想,怎知这恶名之后有多少无奈。
更宁川城百年来以异术为强盘踞一方,谁人不敢轻近半步,却大厦倾倒,不过陡然之间。灰飞烟灭只是转瞬,想来真是荒唐。
此时此刻,悲讯在耳,望着满目春色,花海翩翩,周如水却抬手取下了耳边的羊踯躅,她动了动唇,眼中含泪,慢慢说道:“前岁落魄颠簸,他留我在身侧,借我居所,赠我好酒,一日将一株花草放在我檐前,我道那花未开便如草,不由有些自怜。便就问他,花为何开?是为己?或是为人?彼时他道,花开花榭,皆乃花之性。率性之谓道,有人看见与否,皆与花无涉。故置花热闹场中花亦开,使生万山丛里花亦开,甚至使生于孤崖顶上,无人过问花亦开。后头他忽是感慨,望住远处,叹了声,花只有点元气,在孤崖上也是要开的。彼时我不知其中真意,如今想来,那花便是宁川城,只撑着口元气也要开着,如今那元气散了,便就败了。”
言至此,她再抬起眼来,却见四下奴仆已跪了一地,王子楚更是呆呆望住王玉溪,满面都是不知所措。
周如水隔着泪眼望去,便见王玉溪亦是神色悲悯,双目猩红,显然在强忍悲意,微风轻扬着他雪白的衣裳,衬得他风雅至极,也孤寂至极。这一刻,四目相对,二人眸中都是同样的深重,同样的复杂。
他望着她,声音带着惋惜,亦带着悲凉,慢慢走近,一面接过她手中的密信,展开看了半晌,才叹息一声,沉沉道:“我与他亦敌亦友,虽是同门,却非同道。尤记当年,方知杀母真凶,我自室中鼓琴,愤愤之心难掩。他自外而来,闻之便道我琴音幽沉,很有贪杀之意。音乐之理,入于微妙,他能知我心中所思,也算知己故人。遂他之亡,虽早有所料,仍觉悲凉无限。”
说着,他转过脸安抚地抚了抚王子楚的小脸,眼眸微垂,轻轻对他道:“阿兄的挚友离世了,咱们不去临沂,改去为他尸可好?”
这一声,忽然叫周如水想起那一日,他对着风浅楼背影道的那一声,“你是我的同门,不论你身死何处,我都会为你回尸骨。”
风浅楼若知,虽是立场不同,他都将他视作挚友,自那九泉之下,是否能得一安慰?得一平静?
她真盼他能得以安息,如有来生,莫再如此,如此孤苦,如此辛酸,如此叫她伤怀难言。
第228章机关参透
常年以来,宁川城都以异术强横四方。世人无不惜命,遂宁川异术之诡异妖邪虽也有人半信半疑,但终究忌惮无比。
便是前岁,因魏公子擎被双头蛇所伤,身中奇毒,前魏君大发雷霆,大有攻伐宁川城之势。然那终归也不过只是作势,要真近那就挡在宁川城门前的婴儿塔,却是无有几人有此胆色的。
遂,连一向强练兵马,步兵、骑兵、车兵、水兵一应俱全的魏军都未真攻宁川城,在旁人眼中,宁川城就更如一只盘踞在山中的猛兽一般,占尽了先机,凶狠猛厉,实是旁人不能惹,不敢惹之心头之患。
却哪想,夏国竟然出兵了,一夕之间,兵临城下。风浅楼往城门下一看,只见婴儿塔前布满了夏兵,全是杀气腾腾,不怒自威之势。
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日,遂半月前他安顿好一切,匆匆赶回了宁川。彼时,面对满目忧色的老家宰,他只是伏跪在地,久久说不出话来。须臾,他才终于启唇,终于说出了往日心中所想。这一切本是难以启齿,但这话一旦开了口,倒是不自觉的生出了几分坦然。
他道:“祖父怕是瞧不着宁川城重现辉煌的那一日了,咱们早该认命了,宁川城便如一老朽,油尽灯枯,已是未有几天时日了。然,城中妇孺稚儿尚可逃去,本君在周国置下的买卖亦还仍在。周天骄便是发觉,想她心慈仁厚,也断然不会对宁川城人赶尽杀绝。如此,那倒是咱们绝佳的藏身之所,倒不枉我往日辛劳,全可将愿离城者皆送出城去。”言至此,他才站起身来,望着一片萧瑟景象的宁川内城,由衷叹道:“谁又能知今日这一劫是福还是祸呢?咱们闭门锁城这么些年,本就是颓势,本就困腾腾像个半死的虾蟆。咱们如此,子子孙孙便也只能如此了么?瞧瞧外头罢,外头春光明媚,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好去处。倒不如出去晒晒日头,祛祛灰,顺道,也替咱们宁川城留下些根。”
话至此处,多少无奈,多少辛酸,真是道不尽的悲与苦。
好在,老家宰本就年事已高,古稀之年,倒是早就看淡了生死,如今深知积重难返,往昔的夙愿全都碾落成灰,便也多了释然,倒是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背手而立,默了一瞬,终于睁开满是皱纹的老眼看向风浅楼,浑浊的目光透着平日里难见的慈爱,灼灼认真,慢吞吞道:“既如此,少主您便也一同去罢。您尚年轻,仍有大把的时光,大把的可期,断不必留在这死气沉沉之处,白白荒废了一生。更这些年来,你所做的已是足够,本也委屈了您许多,如今,也当可释然而去了。”
老家宰一直跟随在老城主身侧,自知风浅楼所受辛酸。不过,往日里虽知他委屈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宁川城重,重于个人。却如今已是难挽,自然,便也由衷盼他也脱下包袱展翅飞去,何必与他们这帮子老朽一齐陪葬。
却风浅楼哪会首肯,不光是他,宁川城中城民多朴实,并不如外头传言一般狡诈多险。他们十分的单纯简单,知是夏军来袭,城中异士又是岌岌,少城主更已下令可逃。却城中男子,老汉少年皆无谁肯走,不过送走家中妇孺婴孩。其余的,皆是拿起家中的利器上阵守城,誓要拼一个鱼死网破。
谁也不会想到,向来盘踞一方的宁川城竟会如此的不堪一击,不过一个时辰,城门便是大开。待得夏军冲入城内也是瞠目结舌,眼见一切,都是破旧颓败,全是老弱残兵。不知的,还当这些个城民都是荒野山民。
再想往日宁川城对外之声威,直叫人由心发笑。然笑过之后又是恼怒,便是这么些泛泛之辈,竟然就叫诸国忌惮如此,实在是奇耻大辱!
如此作想,再想风浅楼平日里诸多不是,与夏太子忌同为领将的夏锦端直是气的咬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直是挥手大喝道:“屠城!杀光这群装腔作势之徒!”
她这般下令,就在她身侧,向来与她政见相左的夏太子忌也不过挑了挑眉,须臾,便就默许地也朝左右挥了挥手。
一时之间,装备齐具的夏国兵士便如被放出山林的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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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撕咬,全无忌惮,便是徒手老叟倒在面前,也是全不放过,一刀屠命。好在宁川城人虽寡不敌众,却仍披肚沥胆,慷慨激昂,更有满身是血的壮汉放声高喝:“吾等生于此,便当丧于此,本便无意苟且偷生!杀呀!杀了一个算值当,杀了一双便是绰绰有余,不亏!”
就在这血色苍苍之中,风浅楼一袭红衣就守在高楼之上,明明周遭杀戮满地,声色斯壮。却忽然之间,他却觉着,明是嘈杂非常的四下里万籁无声。望着城角那株爆出新芽的老树,他好似也感觉到了得意的春风,听见了有风吹过老树的新芽,那风吹在丛草之上,发出了异常轻柔异常温软的声音。
他忽然就想,“不知此时此刻,小阿骄在做甚么?”
他又想起那一日,她又喝醉了,毫无防备地倒在他身侧,他就忽然忘了自个是谁,发自内心地朝她说了句:“天下如此之大,若是无甚地方去,就留在我身边罢。”只可惜,那话被夜风打散,未飘入她的耳中,只是沉沉地走进了他的心底。
他始终记得,她曾言人间最美,非是锦衣玉食,权高位重,而是小园几许,水满坡塘,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如今,桃花当是开了,却他怕是等不着城中的花儿开了。但那又有何关碍,他曾见过这世上最美的花儿,便是周国的小阿骄,他的心上人。
念至此,他微微一笑,看向冲他而来的夏国兵卒,望着躲在兵卒身后一脸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的夏锦端与夏忌,眸光一暗,猛的爆喝一声,使劲全力,捏起了一个决来。
顷刻间,四下狂风大作,不过转瞬,四面房屋城墙全都化为了齑粉,那齑粉如是妖魔一般在风中狂卷作一团朝夏锦端冲去,又猛又急,惊的前头的夏国士卒摔的摔,倒的倒,更有胆小的,原是杀红了眼,这次第,却是吓破了胆,竟是狂窜而逃,叫众人全都乱了阵脚。
夏锦端也因此暴露在了最危险之处,便就在那生死当口,夏太子忌却是一反往日与她不和之态,赶忙朝她伸出手来,哪想,夏锦端抓住他后,竟是反手将他一推,愣是将身侧毫无防备的夏太子忌推上了前去,直截给她做了肉盾,成了她的替死鬼。
齑粉袭中夏太子忌后,夏太子忌腹中穿空,直是七窍流血死在了当场。风浅楼愕然一笑,随之,再来不及动作,面上已现出了油尽灯枯之相,口他中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少顷,竟也是自爆而亡。
嚣张不可一世的宁川城少主就此走向了生命的终结,夏太子忌死后,夏军先是慌乱,后是忿忿,直是将整座宁川屠城,更将这城池夷为了平地。
然这众人死,一城灭,虽是许多人的鲜血苦泪,却更是旁人口中的谈资。不过是皱起的一池春水,波静浪过后,直是复平如镜,了无了痕迹。
得知消息,周如水与王玉溪并未停歇,马不停蹄就往宁川城而去,待到宁川城时,饶是他们心中早有准备,却也仍是愕然。
一战过后,他们面前哪儿还有城呐!抬眼望去全是一片灰烬,王玉溪命了奴仆去翻找,却土堆木屑之中,城人的尸体残缺不全,实是瞧不出,也找不着一具完整的尸骨。
彼时,周如水正紧紧牵着王子楚站在一片废墟之中,见此情景,忍了许久,终是抬起手来抹了把泪,只是泪水如何也抹不尽,她低低喃喃道:“这可怎么找?这要如何才找得着?”一遍遍低问后,她忽然垂下脸来看向一脸懵懵的王子楚,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她低低地说道:“小五,这便是弱者的下场,这便是亡国之丧。”
便这般愣是翻找了三日,周如水也不再执着于寻找风浅楼的尸骨了。她与王玉溪商议,命众奴仆将城中尸骨全部聚在了一片空地上,再将这所有能寻得的尸骨一齐烧作了灰烬,埋在了宁川城的土地之下。又留了一些装在坛中,一齐带回周国,带去了普渡寺。
普渡寺早在周国初立时便已有,又经几十年间扩建,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过者无不瞻仰,更深受名人雅士追捧,终于,成了天下知名的名刹。
只在半山腰远远望去,也可知普渡寺盖造非俗,琉璃殿堂直近云霄,舍利宝塔直侵云汉,更这里每年春末都有一场法会,寺中高僧齐聚一堂,会点上九千九百九十九朵莲花灯,念经超度,度往生,求平安。
王玉溪与周如水来此,便是为了超度宁川城这一众冤魂。以此,为风浅楼,也为他们自个求一个心安。
法会肃穆,他们拜佛,诵经,斋戒,听着高僧口中玄妙高深的经法,亲手将那一坛骨灰埋在灵气清净的庙中,离的地藏王菩萨极近,又在坛上压上了两串佛珠手串,长经一卷。
不过才起身,便见有两少年在小声谈论着经法,见前头供着的是地藏王菩萨,了然一笑,道是,“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再又抬眼,这才瞧见王玉溪与周如水二人,先是被他二人容貌所摄,须臾,才忙是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二人亦是回礼,须臾待这两位少年郎走了,就见四下清净,诵经声朗朗,周如水与王玉溪相视一笑,心中终于有了几分舒畅,都是不约而同又朝那骨灰埋葬之处一礼,由衷道了声:“再会。”
第229章机关参透
法会过后,二人休憩一日,便就离开了普渡寺。
才下山口,就见有小贩挑着扁担在山脚下倒卖春茶。见此,常人见怪不怪,更有上前问价者。却周如水神色一凝,直是怔了一瞬,不由就红了眼眶。
须臾,待马车走远,她才平复心绪,朝一旁的王玉溪柔声说道:“他做商贩也是了得,竟能手掂斤两,分毫不差。旁人若要骗他,少不得反被他剥去一层皮。当年我查盐务,他实在帮了不少。“说着,她直是忍了忍眼眶中的泪,才又对王玉溪道:“若有来世,他当生在一个好人家,无忧无虑便是最好。”语落,又不安问他道:“三郎,会有来世对么?”
她这一问,倒叫王玉溪不由的想起了一桩往事来。
前岁,他与冯樘清谈,曾谈及人生在世,命运之玄妙莫测。彼时,他无欲无求,看淡生死人情,无甚依恋。遂见窗外有清风拂过,桃花片片飞落飘远,便就指着飘落的桃花辩驳冯樘道:“人生在世,便就好比这离枝的瓣叶,有的落入污秽之所,有的飞过墙头落在华美软席之上。遂命运无常,无所谓之来世,全不过眼下尔尔。更况众生皆苦,不归沉寂,便是长生,复奚较此波长波短耶?”
彼时,他不信来生,不信因果。只觉世事看尽,不过眼下,不过此生。却哪想病入膏肓,黄粱一梦。待再醒来,许多事都不同了,他有了他的小公主,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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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期可喜。这发自肺腑的一瞬之欢,全叫他明知生之苦,亦愿苦中求作乐。
遂此时此刻,他深深看住她,认真道:“或是有的,有来生,有重逢,便如你我。”言至此,他又道:“我与他初入师门之时,倒无不睦。彼时我与他比箭,我得了十二筹,他得了十筹,他愿赌服输,便将银弓银箭都赠给了我。只是我与他所学均是纵横谋略,师傅常将我与他做敌手,更况立场本就不同,自然就各奔东西。如今幡然回首,真乃恍若隔世。”
宁川虽亡,浅楼虽败,他却打心底认他这师弟是个英雄。只可惜,他们虽英雄识英雄,却是惶惶相惜又相戎。
更况……
他转过脸去,掀开车帷,幽深的目光望向了车窗外。
窗外,春色熠熠,日头正盛,街边走卒高声叫嚷,来往民众神采奕奕。新君即位以来,励图治,断除痹政,减税,确是让长期受压的周民们都大大地喘上口活气,日子一好了,这喜悦便就都现在了面上。
直是望了一会,他才放下车帷,扭过脸来再看向周如水,缓缓问她道:“小公主以为,若你为夏锦端,如今夏忌身死,重权在手,该当如何?”
“传闻夏太子忌身亡的消息传回夏国,夏君便病倒了。夏国上下对夏忌之死也是颇为微辞,更有传闻道是夏忌之死,全是因夏锦端借机杀害了亲兄长。遂如今,往日里如是拦路虎一般挡在她面前的夏忌虽是一命归西了,却悠悠众口实比猛虎更甚。为平内讧,她少不得多琢磨一些,借事导势堵住这悠悠众口。”
“更人苦无足,既得宁川,复欲得何处实是难言。如今夏军气势正是最盛,若是一鼓作气征伐旁国,她自可解困境。自古遭外毁则人心齐,夏军若继续征战,得胜惠民,她那处风波自平。”
“征伐?”周如水略顿一顿,恢复常态,双目晶亮的望住王玉溪,问他:“征伐何处?是鲁?是魏?还是吾周?”
她如画的双眸中荡着水意,纯粹,干净,叫王玉溪双目一眯,不知不觉,伸出修长的双手徐徐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才道:“暂不去临沂。”
周如水耳根微红,依恋地蹭了蹭他略凉的手心,十分信赖地问他:“去何处?”
王玉溪眸中光芒闪动,静静地盯了她半晌,直是将她搂入怀中,才扣着车中的小几,也是徐徐问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西疆,北疆,南疆,西与夏邻,北有蛮夷魏敌,南有郑国虎视眈眈,该往何处去?”
该往何处去?无需多想,世事已推着人向前。
出人意料自为时势,几乎是一夜之间,夏魏两国便达成了联盟,两国为一,攻打周国。
同年,有彗星西挂,彗尾横扫长庚,直冲周境。一时间,周国上下人心惶惶,便是邺都之中,亦是民心不稳。
更夏锦端打着一手好盘算,若是夏国攻周,便是恃强凌弱,无故兴伐。然与魏国同盟,便成了同仇敌忾,与魏同进退。遂,一个兵强民富,一个血海深仇,合作一股真是天衣无缝。周国本就在借机休养,调整生息。如今这一口气尚未缓过,便就又迎来了这扑面而来的腥风血雨。
因是师出有名,夏魏二国可谓是猖獗无比,他们杀边民,欺妇孺,毁田宅,掠黍米,烧城池,暴戾无比,毫无缓和。
便是萧望死守天水城,也终是寡不敌众,与众城民血洒边疆。不多时,天水城陷,紧接着便是鹏城被困。
早见天水城处大火如炬,浓烟滚滚,鹏城上下便已知不好,城中民众无不泪流,无不悲泣,无不有兔死狐悲之感。再待夏魏盟军虎视眈眈在城门前劝降,鹏城军民更是怒不可竭。
但悲泣也罢,悲愤也好,哪怕宋几开了内城门,放妇孺小儿往邺都逃去。鹏城之中,却无谁有奔逃之意的。便是四五岁的小童,也跟着爹娘一道修筑城防,深知昨日天水城,今日鹏城,这城池一座座立在这儿,若是他们纷纷逃窜,便是言降,便会寸土难保。
天水城民誓死守城是为了他们,他们亦当如此,守护后来人。
这时刻,油滑老练如宋几也是面色如铁,他就站在城门之上,声音低沉,字字如铁,他将头缓缓低下,望住城中的兵卒百姓,望着他们饱含坚毅,血红的双目,朗声说道:“吾周虽弱,却志不能屈!咱们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块土地上,咱们的祖宗神明都在这地下休养生息,遂,夏魏虽强,鹏城亦不言败!便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过往或是来日,鹏城上下,绝不言降!”
他这话音一落,也是叫城下军民百感交集,他们不由想起了历年来战死的亲朋,想起了护城而亡的少城主桓冲,想起了强忍丧子之痛仍是死守城池的老城主桓淞,想起了如今就在城外二十里咄咄逼人的夏魏联军。念及此,城中军民无不百感交集,皆是不约而同,忿忿喊道:“无论过往或是来日,鹏城上下,绝不言降!
无论过往或是来日,鹏城上下,绝不言降!
这声声阵阵,叫原有几分胆怯的宋几都有了视死如归之感。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他虽已向邺都求援,但贼军势如破竹,如此之快便攻下了天水城,压在鹏城阵前,遂鹏城怕是已等不来援兵了,他们唯有拼死一搏。哪怕他深知,这一搏敌强我寡,怕真是有去无回了。
然他终是举起了桴槌,重重敲在了战鼓之上,他豁然开口,放声高喝道:“人在城在!誓与贼人血战到底!”
人在城在!誓与贼人血战到底!
人在城在!
人在城在!
一阵阵叫喊声过后,往日繁华的鹏城终成了一片尸山血海,他们奋勇无前,哪怕身魂俱灭。
周如水与王玉溪赶至丘县之时,已是晚了。鹏城已被夏魏联军齐齐攻下,放眼望去,尘土滚滚,火海一片,百年鹏城全成了灰烬。
待到日落时分,王玉溪与周如水匆匆走入空无一人已成废墟的鹏城,皆是神色凝重,沉下了眉头。
周如水只见,满城死寂,往日里繁华的街道之中,烟柱冲天,尸首异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幸,惨不忍睹。四处都是血迹,四处都是灰烬,她被王玉溪牵着手自尸山血海中走过,待见一溜躺在废墟前衣衫不整全身赤裸的女尸时,终觉喉头辛辣的疼,险些呕吐出声。
不久前,她曾眼见轰然倒塌的宁川城,彼时,她还有怜悯之情,她还觉世间遗憾许多。却如今,她却连怜悯之情都已淡漠,她的心中升起了滔天的怒火,她恨不得也一把火将夏国,将魏国烧了个一干二净。然而,她的母国积贫已久,岌岌可危。遂受如此凌辱,遂难今日之祸。
在她身前,王玉溪的手掌更是冰凉至极,却他牵着她,每一步都是无比的稳重,他们一步步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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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已是坍塌了大半的城楼。她就跟着他,在诸多尸首中徘徊许久。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具手握桴槌,因被火灼,焦黑无比面目全非的男尸面前。
她忍着恐惧去看,便见王玉溪慢慢放开了她的手,须臾,就朝着这面目全非的尸首深深一揖。
见她疑惑,才道:“这是宋几。“言至此处,才又慢慢说道:“据我所知,宋府上下,本可退居丘县。然宋府中人,无一逃遁,皆是壮烈殉国。”
“连同他那六岁小儿?”
“然也。”王玉溪点了点头,神色悲悯。
谁也不知,大战来临前,鹏城之中上演了多少的悲欢离合。谁也不知,在那奋死抵抗之时,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可曾有惧怕,他们会否担忧自个的父母妻儿,他们是否会怀念家门前绽放的花树,想起那屋檐下新筑起的鹊巢。
曾经的鹏城,生机勃勃,兴兴向荣。却如今,花儿败了,城成墟了,他们都死了。百年鹏城被夏魏联军生生屠尽,宗祠被毁,军民死尽,天上地下都亡魂,夏魏的旗帜高高飞扬在残破的城墙之上,如是得意洋洋的贼人们一般,虎视眈眈满是蔑视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炙热的周土,望着这满地的忠魂。
许久过后,王玉溪才直起身来,春风吹拂着他已是沾了污血的衣衫,他就站在残破的城门之上,遥望着远方,背对着众人。
他慢慢走上前去,亲手拔起了城门之上那碍眼的敌旗,他将它们重重丢掷在地,才隐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对着身后的周如水,对着左卫军,对着王氏家军一字一顿,沉沉地说道:“天下方乱,群雄虎争。然,鹏城虽弱,男女老少,无人归降,无人惧死。遂吾周虽弱,骨血仍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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