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贺喜
场记说:“到时候你就坐桌边儿别动,机器也不拍你,就当玩儿吧不过你扮上挺经看的嘿,和christian哥有点像,就是比他高点。”
王丽军笑说:“不敢当不敢当。”他清楚场记是在恭维,妆厚得跟死人一样,能好看到哪去?
场记掏出烟盒,示意他抽一根,说:“听口音,北京人吧,老乡啊,怎么跑深圳来了?”
王丽军拒了:“跟朋友来的,听说能赚钱。”
场记嗤笑一声:“深圳能赚什么钱,你这条件可以,到香港打工去,那来钱才快呢。”
王丽军说:“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您不用抬举我。再说了,去香港不得要很多手续吗,我这种去了还不得被人遣送回来?”
场记三角眼一转,凑近他道:“你这就不知道了,现在在香港混的大陆人,你猜猜有多少是偷渡黑户?”同时他手垂腰间,拇食指一张,比了个“八”的手势。
王丽军咬咬嘴皮:“八百个?”
场记摇头。
王丽军又猜:“八千个?”
场记仍否认。
王丽军凑近:“您给我个范围呀,大了还是小了?”
场记压低声音:“直说了吧,现在香港百分之八十的大陆人,都是黑户!”
王丽军尚未来得及震惊,那边厢一群人已聚了过来,其中有摄影师、摄影助理、灯光师、美工人员……他们都要来听导演对机位、景别与运动方法的指导安排。
同一天,罗小六子一早溜去钟卫红房里,想跟她再多说几句话她明天就得离开。批发市场里有人回北京奔丧,罗阿姨就把钟卫红交由他们路上照顾。虽是稍欠考虑之选择,可毕竟下海生活不易,谁也不愿多负担一个人。做生意的人脑子清醒,更是盼着快点摆脱她,再寻摸一个新模特,生意回归正轨才好。只有乔卫东罗小六子这种无聊小孩,才有空可怜可怜她。
钟卫红看着倒是不太懊恼,她吃着病号饭:“小六咂,你去给我买只冰棍儿。”
罗小六子感到愧疚,是他承诺的光明前途,如今出师未捷身先死,始终觉得自个儿也有点责任,于是他痛快答应,想给钟卫红一点弥补:“哎!”
他想了想,又说:“你可别乱动,怕把脚又伤着了,我很快回来。”
罗小六子走出门去,又隔窗偷看钟卫红两眼,生怕她胡乱下地加重病情。这时候日上中天,阳光穿透绿树,给罗小六子的脑袋罩了个光圈,十分显眼,像是天使下凡,或者是要徐徐升天。钟卫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嘲讽:丫还偷看我,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罗小六子进了小卖铺,他拿了两支糖水冰棍,正准备付钱,又折身回去,把其中一只换成豆沙冰棍。豆沙比糖水贵八毛钱,是他能给的唯一补偿。
而乔卫东这天无班可上,他破天荒睡到十点,起床后梳洗完毕,还打算将头发梳成香港明星christian那样:头发由头部中间偏左处分开,两旁头发各自向两边分去,发端如果烫过,效果更佳可惜乔卫东的苏联血统作祟,他的头发自然成卷,怎么梳都不似christian垂顺。他狂梳一阵,没了耐心,把一头波状黑发胡乱拨弄,自觉十分英俊地出门逛街了。
乔卫东四处乱走,很快走到聚鸿酒楼门前,这里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他又热爱凑热闹,很快挤到人群中央去,学其他人那样,张着大嘴往二楼望。
他望了一会儿,也没看出甚名堂,倒是被满堂奔走、正巧路过门口的杜一兵瞧见了。
杜一兵招呼他,把他扯进酒楼里,道:“赶紧着,总算被我抓住个壮丁了。”
乔卫东摸不着头脑:“你们酒楼干嘛呢,这么热闹?”
杜一兵半拖半拽把他带进后院:“拍戏呢!总算让我见着一次拍电影了。”
乔卫东说:“你这话说得,敢情你爸拍电影,你没围观过?”
杜一兵带他走到一面墙下:“就这儿就这儿什么我爸拍电影,我爸拍那些有意思吗,演员衣服穿得比新闻联播还多,能比香港电影好看?”语毕,他示意乔卫东伸手托住自己,他要借此窥视二楼,好生偷师一番香港电影拍摄流程。
乔卫东半蹲下,伸出一只手来让杜一兵踩上,他再猛地向上发力站起,如此便抱住对方的腿站了起来。
乔卫东使出蛮劲,闷声闷气:“看见了吗?”
杜一兵指挥:“往右来点,不对,往左往左,太多了,再往右点,哎对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职员们来来往往,看见著名导演高柏飞拿着手持摄影机站在一旁,还看见裹一袭红裙的mimi侧身对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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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身玉立,足有一米八,正扯起裙摆给自己扇风,一片红下浮动着衬裙上的鲜艳印花。
厅内有人吆喝,有人奔走,大概是在拍摄空闲时间,但高柏飞持着摄影机仍在拍摄,还不时笑着招手叫人入镜,想来是在拍花絮纪录一类的玩意。
高柏飞这时走到桌旁,拿镜头对准一人,同时用蹩脚国语道,不要不好意西
杜一兵定睛一看,居然是王丽军,那厮穿件雪白衬衫,头发梳得人模狗样,小脸涂得五颜六色,他先是双手捧脸,弯腰笑着,再直起身来,面向镜头,放一个犯骚的笑容。
这天除了走位,王丽军还做了灯光替身,具体工作流程就是坐着桌边,偶尔移动,由摄影指导与灯光师观察视觉效果,再决定如何打光。而掌机员带领着摄影组在一旁铺排轨道,装置设备。
与此同时,高柏飞乐呵呵地,持着摄影机拍摄花絮,他认为戏不止在戏内,戏也在戏外,剧组的人生百态,也很值得拍一拍。于是他持着机器,给每一个路过职员都留了几秒时间,让他们到镜头前打个招呼,若是不善言辞,笑上一笑也可,算是对大家努力的记录。
而他拍到那个服务员替身时,对方顿时把脸埋进双手王丽军低头成习惯,生怕自己那张丑脸被拍下。高柏飞忙说,不要不好意西……王丽军这才想起,自己日益健康,脸已没那么难看了,况且化了很浓的妆,掩盖了一切瑕疵,什么也看不出。于是他放下双手,缓缓抬头,冲着镜头,难为情地一笑。
王丽军站在窗边喝凉茶,二楼人多气温高,加之卖力走位,他脸上浓妆花了一半,皮肤汗晶晶的,鼻上闪着点光芒。
场记走来,拿出五十块给他。
王丽军端着茶杯,眼睛瞪大:“我就走一下位,这么多钱?”
场记笑:“又走位又当光替,不止那个价了,本来只有十块钱,导演多给你二十块,还有二十块是mimi姐给你的。”
王丽军接过钞票,折了两折,平整放进兜里,他再伸手拍拍裤兜,感觉很奇幻。
场记过来揽他肩膀:“哎,我说真的,你长得好看,再培养培养,绝对能吃这碗饭,要是你去了香港,就来找我,ok?”
王丽军说:“您别开玩笑了,我倒是想赚钱,可香港怎么过去啊。”
场记耸耸肩膀:“这就要你自个儿想办法啦!”正巧那边摄影组在呼唤,场记急忙应声,叼上烟转身离去。
王丽军换去戏装,拎起空茶桶下楼。他走进后院,正巧撞见乔卫东卖力托着杜一兵,后者使劲朝二楼里望。
他嘿嘿一笑,抄起茶桶就往杜一兵屁股上揍,后者哎哟一声,自半空摔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乔卫东说:“哥你可来了。”
王丽军摸摸他头:“乔东东今儿穿得挺时尚啊,瞧瞧头上这雷劈的缝。”
乔卫东赧然。
杜一兵说:“你俩别腻歪啦,我问你,你怎么在上边拍上戏了?”
王丽军略得意:“秘密。”
杜一兵两把拍去屁股上的土,笑骂道:“别装蒜!跟哥们儿直给[1]!”
乔卫东在一旁助声势:“直给直给!”
王丽军说:“别跟我瞎闹啊,给你们看”语毕,他掏出那张五十块钞票,在乔杜二人眼前晃了一晃。
杜一兵眼都直了:“你就演了五分钟,五十块钱?”
王丽军说:“我呸,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懂不懂。”
杜一兵说:“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作为先富,您是不是应该带动后富,表示表示?”
乔卫东也起哄:“表示表示。”
王丽军无奈地接受剥削:“行,晚上咱们吃大餐去。”
杜一兵蹬鼻子上脸:“干嘛晚上呀,就现在!”
王丽军说:“你丫要疯,班儿不上了?”
杜一兵说:“上什么班啊,人多屁杂的,谁能发现咱们不见了?”
于是他们打后院门摸出去,刚一出去,就撞上了罗小六子。
[1]直给:北京话,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
第六章再世为人
他们打后院门摸出去,刚一出去,就撞上了罗小六子。
方才罗小六子刚献上豆沙冰棍,就给钟卫红赶出屋来。他无班可上,又无处可去,只好在市场一带胡逛,闲得直嚼冰棒棍。
杜一兵招惹他:“小六六儿,跟这儿干嘛呢?”
罗小六子诉苦:“小红支使我给她买冰棍儿,我还以为她想跟我一块吃,结果她一吃上冰棍就把我赶出来了,说我影响她胃口,给我卸磨杀驴了。”
乔卫东不知道笑一句什么,罗小六子气得暴跳,蹦起要拍乔卫东脑袋,可对方太高他太矮,于是两人一追一赶,在街上奔腾起来。
杜一兵随之往前,乐得直骂。王丽军跟着他们,他一路小跑,心里很轻松,在想给家里写信的事儿。路两旁,海风在摇树叶,叶面上漫射着白阳光,人能稍感凉意,此时的南国已立冬了。
他们一路疯跑,最后在一家潮州菜门前停下,升起火锅,点上啤酒,糊里糊涂吃了起来。
他们又吃又聊,讲王丽军演戏,讲他们的父辈,讲学校跟剧院,讲四九城的那些事儿。
杜一兵挥手把江山指点:“时事电影绝对不行,你就看我爸那群导演,半只脚都进棺材了,拍的东西拿去垒粪坑人都不要。”
王丽军道:“京剧电影也不行啊,角儿都说不适应,还是愿意在戏院演出。”
罗小六子附和:“我觉着文艺的也不行,你看学校上回拍的芭蕾纪录片,有几个人看了?”
乔卫东道:“别讽刺了,你们拐弯抹角,就想说大陆电影不行呗,还是香港电影好看。”
杜一兵惊艳道:“东东总结得挺好,我也觉得,以后的市场绝对是香港电影的。”
罗小六子揶揄道:“得了吧还市场,是批发市场啊还是农贸市场?”
王丽军拣着菜吃,看见他们,他想到了家,但不想念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授人技艺的大杂院,没有父子兄弟,只有师徒同学,那里不是归宿,顶多算个学校;至于戏剧附中,鱼龙混杂,各人耍各人的把戏,就更谈不上有什么人情味了。
与从前相比,无论在剧院坐科,还是在附中上课,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感到非同小可的幸福。
热菜冷酒下肚,幸福着幸福着,他突觉肚疼,于是举手请假,一溜烟跑去了厕所。
杜一兵比划:“跟你们说,我们学校有俩师兄,去年毕业的,他们在香港有亲戚,通过手续去香港打工了。听说现在过得不错,俩人都跟着大导演,在电影职员表上也能混个名头了。”
罗小六子道:“我算是发现了,在深圳赚得不算多,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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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去香港打工,那就牛逼了。”
杜一兵呷口酒,饮态不大熟练:“那肯定,你看军儿就拍了五分钟的戏,得了五十块钱,要是发挥咱们所学所用,进个剧组,军儿演戏,我编剧,小六六你搞美术,乔东东就机动吧,那还不春风得意?”
乔卫东说:“你想得美,我们怎么去香港?我们在香港又没亲戚。”
杜一兵说:“我有办法。”
罗小六子问:“我操,什么办法?”
杜一兵说:“这个办法,不到用时不能说。”
那两人捧他:“快说!”
杜一兵叹:“说白了,一是这事本来就犯法,我怕你俩嘴漏再说出去,那就砸锅了;二是军儿能到深圳来打工,已经算他干得出的最出格的事了。要想去香港,你不把他逼急了,他肯定不干,所以只能把他骗上贼船。这两点,你俩能做到,我们今晚就干,做不到就别聊了,大家以后也甭琢磨去香港这事儿。”
乔卫东听出话里严肃,杜一兵这人从未如此正经他志正在于此,他的梦想也只能在香港实现。乔卫东放下酒杯,他决心要提供帮助,口气也不再是一贯儿童式的附和:“能做到。”
罗小六子也不再笑,他正色,说:“只要是为大家好,怎么不能做,说干就干。”
杜一兵知道大家把心聚到一处了,纵然那处十分危险。
他问:“那都听我的?”
两人不答,三人两两对视,看到彼此眼里目的,都笑,笑里情绪复杂。人人都说下海,却不知道海里到底淹死了几个。他们试探不出这水深浅,只能手挽手下水去,好像在欺骗自己说,这样淹死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王丽军一人溜去厕所,他脑袋发炸,肚里作痛,想吐又吐不出,只能在盥洗池里拿凉水泼脸,试图唤起一点清醒。
他捧起冷水拍脸,触感极其刺激,又胡乱擦两把,把腮红粉底糊了满脸,终于好转一点。他两手撑住水池边,头顶住镜子喘气,等待回神自青春期变脸始,王丽军再没敢仔细照过镜子,他怕看到那张丑脸,癞蛤蟆似的一张皮,上边深浅痘印夹杂,皮下泛着发烫鲜红,皮肤屏障业已受损,整张脸无他,全是惨不忍睹。即便是打针吃药后,他也只敢拿一小方镜子,观察一小处脸皮,始终提不起勇气照见全脸。
王丽军此刻离镜子如此近,他犹疑一下,最终打算看看。别人对他态度变了,所以他知道自己变了,但他想看看,自己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王丽军先是飞速瞟了一眼,他隐约看到,镜中那一层薄银上,映出一张瘦削的容长脸,漆黑额发沾湿,胡乱搭在两边,脸上脂残粉乱,如笼一层粉雾。
他不敢一下照见全脸,只好先拿嘴唇开刀嘴同脸一样苍白,泛着少见的桔红。
他继续偷看,嘴唇往上,鼻梁高直而窄,再往上,一双眉浓如卧蚕,朝脸两旁弯去。眼睛细长,眼上一道窄且深的褶子,偷偷敛着眼神。
此时王丽军跨坐洗手池上,整个人几乎攀上镜面,他试图找到自卑的影子,然却以失败告终。
感谢高医生的无名药品,他再世为人。
王丽军还在感叹,正巧有人进厕所,打断了他的揽镜自怜。
他急忙从水池上下来,开始装模作样洗手。那人闯进厕所,奔向厕坑干呕一阵,是饮少辄醉的乔卫东。
乔卫东风风火火冲去呕吐时,王丽军在水中搓手,同时不停抬头看镜中人丢你老母,他啐一句新学的脏话。王丽军太他妈帅啦,就算他在街上大喊这句话,也不会心生一点羞耻,因为这就是事实。他在心里唱,帅哥呀,你是真滴帅,他开始明白别人的眼神变化了,他惊了,他这么帅,你们早先怎么不珍惜?非要他熬过这么长的冷的苦的日子,终于变帅了,你们才惊艳?你们是不是傻逼?是不是?是是是。
王丽军使劲搓手,水滴四处飞溅。他乐了,他颤抖,他膨胀,他想拿美色报复所有人;他想去拍照,就拍christian那种风格,每种打印几十张,大手一挥,甩在长庚剧院每个人脸上;他想听师父们溜须拍马,捧他上台去唱,但他就是不唱,他要算了,只要给他最好的那副水晶头面,还是唱吧,他就不是那耍大牌的人……
王丽军心花怒放,想得比长得还美。那边厢,乔卫东则吐得一干二净,踩风火轮似的又冲向水池漱口。他正漱着,含着口水,冲镜中人傻笑一下。
王丽军心情一下跌停,他说:“走开走开。”因为乔卫东一入镜面,他顿时失色,乔卫东的波浪黑发,斜眉飞目,都是俄国血统在作祟,任谁妄图拿东方面孔作对,都会败下阵来。
乔卫东听话,应声便往后退一步,腮帮子一鼓一鼓。
他鼓着腮帮子,跟王丽军在镜里对视一阵,直至两人莫名爆笑,笑着冲出厕所去。
他们酒足饭饱,一行人飞出饭馆,乔卫东飞得最快,罗小六子和王丽军飞在其次,他们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一个人字。杜一兵远远跟着,这只肥鸟飞得极慢,不晓得超重的究竟是体重还是心眼,抑或是他的巨大阴谋沉沉坠着,因此飞不快。
他们飞着,飞到红树林中,飞到大海沙滩畔。这时突地天降豪雨,他们仰头,雨露均沾,杜一兵装模作样,诗兴大看,雨打沙滩万点坑!罗小六子和乔卫东则一人手抓一把湿沙,他们追逐彼此,互相投掷。
大雨如织,海面沸腾,王丽军眼睛进水,他双眼作痛,于是狂揉眼皮,再眨巴两下,视野仍然模糊,看不清彼岸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七章督卒
这夜七八点,兄弟们还没回去,钟卫红闲极无聊,她下了床,想出门走走。不料她走到批发市场门口时,突然天降豪雨。最初只是一两滴,过后几分钟,雨简直下疯了,让人怀疑天是在报复凡间,想砸死地上的人。
钟卫红蹲在批发市场招牌下,她怒火攻心,气得胃都发疼,她觉得一切倒霉事都让她赶上了,于是使劲拿好的那只脚跺碎水面,试图排遣一点怒火。她跺着跺着,眼泪掉了下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此时一辆黑色公爵驶破雨幕,从她面前经过。后座上的人看见了钟卫红,吩咐两句。这辆豪车很快开到街口,司机放慢速度,调转方向,又回到了她的面前。
接着,后排车窗摇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他温和地问:“小姐,你事啊嘛?”
乔卫东脱去上衣,丝毫不惧暴雨,看似兴奋之极,其实他在等杜一兵的指令,乔卫东相信,在兵子充满激情的领导下,他们这一行人一定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罗小六子则在离岸不远处凫水,他笑得稀烂,冲其他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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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力邀他们下水一聚。
杜一兵见罗小六子游水,装作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他道:“反正都淋湿了,我们比赛游泳吧,看谁先游到那边去!”
王丽军顺着杜一兵手指望向彼岸,看上去很容易,最短距离只有不到一千米。从这边到那边,就好像他们离下海成功人士的距离一样,很近很近。
无论做什么,只要有人带头,大院子弟总是很有动力。于是他们很快一个接一个下了海,罗小六子想说什么,结果尚未开口就呛了口水,沦为一行人的笑柄。
杜一兵最后一个下水,如他们中有人细心,会发现他将单肩包斜挎了起来,而不是扔在沙滩上,这说明,回程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杜一兵挎上包,望着对岸,心道: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前几百米,王丽军游得轻松,他感到自信在体内越来越膨胀,此时的他兼备年轻与美貌,终于能够开始肆意挥洒,而朋友们散落在他旁边,大家聊天划水,胜似闲庭信步。
他们游了一阵,王丽军在心里默默计算,觉得快过了一半路程,可往远处一望,才发现并没移动多少。王丽军有些发慌,他不胜酒力,手脚开始发软。何况大海不是游泳池,寄身其中如浮于虚空,没有一点实物可供依靠。此时他们已到海中心,暗浪一阵赛过一阵凶猛,王丽军眼睛被海水腌得发疼,他试图拿手拭去,却手脚替换不力,不慎呛了一口水,紧接就是一阵慌神,正逢一个高浪打来,他一下被拍进海里,海水瞬间倒灌入五官,他挣扎几下,全然无果,很快就没了知觉。
在他意识的最后,一只有力大手穿破黑水伸了过来,把他一把钳了过去,夹在腋下,继续往彼岸游去。
王丽军在一片湿沙上醒来,此时大雨已停,月光苍白,海水很黑,不停袭上他的身体,而杜一兵的胖身影在一旁焦急跳动,他伸着指头挥舞,仿佛在指挥什么。
王丽军起身,脑海一片茫然,他顺着杜一兵的手指望去,看见在猛浪间穿梭的乔卫东,他在海里上上下下,随着指挥去向水中搜索,但一点结果也无。
王丽军几近脱力,连声音也在发颤:“喂!”
杜一兵忽然望向他,嘴唇翕动两下,又没底气地合上,他没胆回话。
王丽军盯着他:“罗慧生呢?”罗慧生是罗小六子的本名。
杜一兵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忽然又拿手指指向海里:“乔、乔卫东在找”
王丽军说:“……好,好,找不回来你丫就等着吧。”
杜一兵试图辩解:“我哪儿知道他喝了酒就手脚不灵光了?”
王丽军不接话,他环顾四周,树林中传来一阵骚动声,几道手电筒光在叶间晃动,同时冒出些吆喝声他听得很真,那是广东话,不过发音略有不同。
王丽军的心一下沉下来,他知道了,这里和深圳相似,但绝不是深圳的地盘。
这里是香港。
他想通了,但不敢信:“牛逼,杜一兵你太牛逼了,坑我是吧?你自己偷渡不算,还得把我们几条命都给搭进去?我早该知道,你哪儿是闲得住,前段时间在饭店里得把你憋死了吧?”
杜一兵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这时乔卫东上了岸,杜一兵看向他,他摇摇头,又抹了把脸,把泪和水一齐擦去。
此时海水落潮而去,手电筒四散摇晃,终于照上沙滩,照到他们仨身上。枝叶光影交杂处,有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喝道:“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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