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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香小陌
唐铮一路蹬车还一路回头损他:“瞧您这少爷穿了身皮夹克,干干净净的,您哪能推三轮车啊?您这样儿是应该坐小轿车的人!”
周遥:“呵。”
唐铮说:“最起码的,您也应该骑辆摩托过来咱们胡同串门儿吧?让我们这些蹬三轮的也都开开眼。”
周遥转头就跟陈嘉说悄悄话:“你看他这小心眼儿的,我不就是穿了毛领皮夹克么!我又怎么了我?”
陈嘉绷不住笑一声:“他就是小心眼儿了,你甭理他。”
唐铮都听见了,回头狠狠地一指他们俩,哼。
周遥一路盯着陈嘉埋头推车的侧脸,忽然发觉有人穿一件高领秋衣都能特帅,特别有范儿。
“范儿”这种气质专属于一个年代,男生都特别在意,但真不是每人都能拥有,这是天生的。比如,唱《无地自容》的黑豹乐队那几个人,在盒带封面上留着长发、穿着牛仔裤,也不笑,就特别有范儿,年轻人趋之若鹜争相模仿。就在街头音像店门口的那俩二流子,也学人家黑豹乐队的留长发,也绷着个紧身牛仔裤,就跟两把倒立戳着的墩布条子似的,低腰裤都包不住他们的大花裤衩,从头发上往下掉渣儿,特别土气。
那废品站的管理员,对他们态度还不咋地:“算两毛钱一个。”
唐铮立刻就皱眉了:“不是五毛钱一个么?上回来还是五毛钱一个!”
“就两毛钱……这纸板子,哪能五毛钱……”对方嘀咕着。
“这么大的箱子,就、应、该、五、毛、钱,你坑我呢?”唐铮横眉冷对,“当我不懂价呢?”
对方就是看他们是学生模样,以为他们不懂价。陈嘉一手撑在三轮车上,歪着头说:“别人来你就给五毛一个,凭什么给我们就是两毛?”
“成,”陈嘉盯着对方,“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看你今天什么价买别人的,看看还有谁来。”
陈嘉那眼神,分明就是说,你让小爷我做不成这单生意,咱就在这儿耗着,看看今天还有谁敢来,看你还能做谁的生意。
唐铮还坐在三轮车座上,手拎着一根包着塑料皮的链子车锁,一下一下敲着金属车把。
废品购站的人,上下打量陈嘉和唐铮的眼神模样,脸色不太对,什么人啊……
要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对方估摸从这时候就瞧出来,眼前这俩胡同出来的男孩,日后绝非善类,惹不起。
周遥察言观色,赶紧跑过来唱个红脸:“哎呀叔叔您就给我们算五毛一个呗,我们大老远推过来的我们多累啊,钱不给够我们肯定不舍得走,我们都走不回去了!……您到处搜吧搜吧这些东西再卖出去,每个能赚好几毛钱呢,我叔叔也干这个的,我知道你们一倒手可有的赚了您别蒙我们小孩儿么!……您每个月多赚啊,除了工资您还能赚额外的,多赚一百好几十块吧至少?平时还能开着公车出去跑,就这辆车,您这辆‘金杯’……”
那废品站的工作人员都让周遥给说毛了,快要被说秃噜了。这男孩怎么话这么多,怎么合不上嘴!
周遥叔叔能是干这个的?废品的?
才不是呢。
他叔叔当时是从工厂里面辞职不干了,开始倒腾工业废品和三产物资,就是俗话说的“倒儿爷”。搜刮倒腾的东西从机床零件到废旧钢材,再到东北林场的木料,那些东西可就值钱多了,赚老多了,但是跟废品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这年月,三教九流都是同一个赚钱的路数。
废品站的人清点过纸壳数目,绕过陈嘉和唐铮,把一大把毛票子都塞给周遥了,赶紧打发走,简直不想多看一眼那俩不良少年眼神得谎。
陈嘉有时候看人那眼神确实。当然,他看外人是一种眼神,看周遥时自觉切换成另一种眼神。
周遥把钱递给陈嘉,陈嘉又把钱都给唐铮了。
“哦,你就……白帮他干活儿的啊?!”周遥一瞪眼。
“嗯。”陈嘉点头,你以为呢?
“那我,我就白帮你干活儿的?”周遥说。
“那我还得请你点儿什么?”陈嘉反问。
周遥没话说了。
陈嘉一笑,笑得潇洒,伸开胳膊搂了他:“请你吃冰棍成么。”
“……”
“算啦算啦,不用你请客,我自己买。”
“我买。你要哪个?雪人还是双棒?”
“你买了请我,我再买个请你?”
“有毛病啊,你?”
“那你就买双棒,双棒!掰开了一人吃一根棒儿!”周遥说。
陈嘉很听话地买了双棒,一人嘬一根。
唐铮骑着平板车在马路上大张旗鼓地逆行,已经骑回去了。“你不请唐铮吃啊……”周遥瞟对方。
“没有三棒儿卖。”陈嘉给他五个字,心思就这么简单。
周遥一乐。
是的,只有双棒,就没有三棒儿卖么。
不是唐铮小心眼,是他自己耍小心眼了。“双棒”就只能是他和陈嘉两个人。
人和人之间交叉着交往就是这样,三人行,“三”,是个比较敏感的数字。如果两个人耍朋友,哥儿俩好,没矛盾。如果是四个人、五个人,谁跟谁关系都淡一些,大家一起玩儿也没大矛盾。就是三个人,总会有俩人之间互相吸引关系更密切一些,另一个人就感觉被疏远了,好像被排斥了。
周遥就特别在意会不会被那二人疏远排斥,因为陈嘉和唐铮确实是一个战壕里挣扎成长的苦命小白菜;而他自己,总好像是对面儿山头上撅出来的一棵大萝卜秧子。各人原本住在不同的山头,他却受着少年人叛逆心理的蛊惑、青春时代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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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们义气的追求,或者根本就是被陈嘉这个男孩强烈吸引了,就拼命想往对面儿那个山头攻上去,恨不得在陈嘉头顶上插个旗杆子,上面挂个“周”字儿!
甭说男孩不在意这个,也在意着呢,整天脑子里琢磨的,就是“班级里谁跟谁要好了”或者“谁不跟谁好了”!眼前一亩三分地,就这屁大点儿事,不然他们还能关心改革开放、社会进步、国家大事?
陈嘉搂着周遥走在胡同里,主动说:“唐铮最近老是瞪你、说话损你,他心里对你有点儿别扭。”
“我怎么他了?”周遥顿时不悦。
陈嘉犹豫了半刻,讲出实情:“就上回你在厂里出事,被高压蒸汽烫了……他爸挨处分了,还扣了仨月钱。”
“啊?!”周遥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人跟他讲过这事,好像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有人为这件小事背了个疏忽松懈擅离职守的内部处理,幸亏没造成重大损失,但还是扣了三个月的奖金津贴。
而这人恰好就是唐铮他爸唐学兵,就是一车间厂房的一个值班员,平时就不太受人待见的,每天在厂房后门撞钟值班,每月混个仨瓜俩枣的小钱。这人工作状态稀里马虎,还抽烟喝酒走神儿旷工,结果就被记过了。也就仗着是厂里的老人儿,捧着正式职工的铁饭碗,不能随便就开掉他。
用唐铮私底下抱怨的话说:什么人就老实待在什么地方就得了,周遥没事跑咱们厂子里闹腾什么啊?他就应该坐着小轿车进出,谁让他两条腿儿走进来的?他能算是咱们厂里的人吗?!
周遥噘着嘴巴,嘟囔几句,一脚踢在胡同围墙根下。
他低头道:“那我还挺对不住人家的,扣他们家的钱了?”
“没事儿,你甭跟他一般见识。”陈嘉反而一笑,用力按了他脑门一下,“他们家就那个样儿,每月扣掉二三十块钱,都没钱打香油买大米了!没法儿跟你们家比。
“我帮他了几天纸壳废品,还有玻璃瓶子,卖点儿钱么。有时候帮人家搬煤气罐也能赚钱,他们那些人自己懒得去煤气站换罐子,就找我和唐铮去搬,每个礼拜搬几个罐……我争取把这点钱补回来,他也就不生你气了。
“唐铮这人就是嘴贱,说话嗓门大,人也横,其实他人挺好的。”
陈嘉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难得讲这么多话。他和周遥面对面站在墙边,贴得很近,目光划过周遥的脸,往远处胡同口的方向看去,看那冰雪消融柳树抽条的景致。
陈嘉是会讲话的,只是平时不说,懒得说不屑说,或者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说。
周遥差点都忘了自己今天干嘛来了,还是陈嘉说他:“你拿个小黑包,傻不傻啊?就跟咱们厂销售科那几个人似的,整天拎个黑包出去拉活儿,贼贱贼贱的。”
周遥一脸瑟,赶紧把小黑包里东西掏出来,就是几张票据单子:“本来想拿给你妈妈的,还是给你吧!”
“什么啊?”陈嘉纳闷儿。
“能买冰箱的单子啊!”周遥说。
陈嘉一开始以为,遥遥是不是把在单位里抽到的冰箱票让给他家了?后来仔细一看,不是厂里发的那种冰箱票,是可以走后门去“出国留学人员服务中心”直接提货的单子。这个不算正式票据或文件,总之谁能弄到个关系,就能去购买那些进口品牌的大件电器。
陈嘉在那一刻神色非常复杂,望着他,沉默了好半天,应该也是很感动吧……
“你不是偷偷从你爸妈那儿拿的?”陈嘉问。
“我不是偷的!”周遥一本正经的,“我就直接问的!我就说我想给陈嘉的妈妈送一个买冰箱的‘条子’,行不行?我爸妈就同意了,为什么不行啊?”
“我们家有富余的,有三张条子,我们家又不需要买三台电冰箱!难道饭厅里一台,厨房里一台,我们家厕所里再摆一台?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能给你们?”周遥振振有词。
“而且质量更好,都日本原装进口的,可以让你自己挑你是想要日立的还是东芝的。”他讲得头头是道,记性特好,听家里大人说过一遍,就能原样复述。
陈嘉嘴角浮出一丝小表情,心里其实很难受,笑了一下:“你怎么觉着,我们家买得起进口冰箱啊……”
“其实不贵的,只要拿着条子去就成。”周遥说,“我爸说,这个条子是给你按原来价钱卖,不是外面二道贩子倒卖的。日立进口,跟咱们国产的‘雪花’什么的,其实差不多价钱,质量还好!绝对制冷!……绝对不会让你再拉肚子!”
他献宝的表情和心情,就跟行政科副科长往他们家送冰箱票时候的表情语气是如出一辙,自己先就激动感动得不行了,特别可笑。
陈嘉就用一条胳膊搂住周遥的腰,在墙根儿下抱住了。俩人开玩笑似的搂搂抱抱,抚摸对方的头发,揪一揪扯一扯,互相贱招了一番……
那时就觉着,遥遥怎么这么暖。脑子聪明,人又贴心,遥遥真好。
那也是陈嘉人生中最低谷的几年,恰好就在这样的年月,他有幸认识周遥。
在他的今后,将来,一年又一年,恐怕再也回不去那样贫困、落魄、狼狈的岁月。所以,他今后再认识的人,分量也永远比不上周遥。
……
第11章鸿沟
一个多星期以后,瞿连娣往家弄回来她们家第一台进口品牌的大家电,日立牌的电冰箱。
以瞿连娣当时每月一百几十块的工资,攒一台电冰箱的钱不容易,她是亲自走了一趟学校,到陈明剑工作的大学去,去谈买冰箱需要的数目,两口子齐心协力把这笔开销凑出来了。
陈明剑当时答应得很爽快,点着头,赶紧就从存折里取钱出来了。可能也是因为,他对妻子儿子心存些愧疚和恻隐,家里总没有冰箱用,不是回事的。更主要原因还有,瞿连娣突然在他工作单位露面,把他吓着了,以为瞿连娣是要到他单位拉个横幅、拎个鸡蛋筐子闹事去的,怕要把他揪出来批斗……结果也并没有,瞿连娣心平气和的,就是凑钱买那台冰箱。
就是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没别的奢求。
瞿连娣凑够了钱,去了“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那间门市部,周遥临时还求助了他的叔叔,“您帮我个忙么……帮我班里同学拉个电冰箱!”
“拉冰箱?”他叔叔感到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他,“你同学家买个冰箱,有你什么事?你爸给花钱了?”
“没有,”周遥连忙说,“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他爸爸不在家,人家里又没有车,您有车啊!”
那个年代,谁家有辆车是个被周围人都惦记的好事。
“跟我又什么关系啊,遥儿?”他叔叔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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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倒腾物资的生意,时间就是金钱,抢时间就是抢政策的差价,整天开着车到处跑,还跑到外地弄货,忙着赚钱呢。
“就是借您家车用用,帮忙把那个大冰箱拉过去。”周遥眼珠微一抖擞,撒个娇,“我周末帮周冰补课,作文和数学,这样总行么?”
“呵!”他叔叔一乐,行,这猴子,让你小子给你表妹补课,还跟我们亲戚间讲条件了?
“有生意头脑了?”他叔一笑,“还懂得搞等价交换,用你的劳动力换我的劳动力?”
周遥也一笑,怎么着吧。
他就是想帮着陈嘉。
周遥的叔叔和那门市部的两个销售员,一起把那台电冰箱搬进陈嘉的家。
先进大杂院的门,绕过五花八门的路障,还有各家挤占公共通道的乱搭乱建,最后转过陈嘉自家的小厨房,进他家的门,这一路把个电冰箱颠过来倒过去,很不容易的。周遥叔叔最后累得抱怨,“大侄子你没说清楚是这种地儿,我来过这种破地儿么,你坑我啊?!”
就这么个日立牌进口电冰箱,在他们机床厂同事之间,小范围里,又炸了。周遥弄来的一张进口电器提货单,就捅了不少人内心的脆弱和敏感点。
瞿连娣这样条件,在厂子里算个中等偏下的困难户,竟然买了新大件。
正好年后初春,就是工会主席蔡师傅他儿子娶媳妇,借用工会舞厅的地方,摆了几桌,请一些同事吃饭。
娶媳妇当然要买家具和家电。以前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一切凭票,结婚买“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都要在单位里抓阄求票,没有工业券不卖给你。现在不至于了,想买什么总之都能买到,他家儿子新房里大衣柜、酒柜、电、音响、电冰箱和洗衣机,甚至一套卡拉ok家庭套餐设备,都有。
而且住的是楼房。
厂里新建的塔楼宿舍,按工龄和职称排队分房,蔡十斤他们家就分到两居室了。分到的房位于塔楼的第十七层,但好歹也是楼房啊。
一群同事过去一看,呦,新冰箱啊,“雪花牌”的;新洗衣机,“白菊牌”的。
“诶,你们家也没弄个进口的?现在流行日本原装了。”
“瞿师傅她们家新买那个冰箱,上回从咱们厂门口路过,我看见了,日立的。”
瞿连娣在旁边听见大伙这么说了。
她嘴边浮出个表情,一撇嘴一回身,不吱声,心头难得涌出一股暗爽!是,我们家买进口新冰箱了,怎么样?
蔡十斤他媳妇,脸色就不好看了,咬着嘴唇,心头是一股不爽,但也没话说。
而且,瞿连娣那条件和眼光,怎么可能去买“出国留学人员服务部”的东西?听说是周遥他们家帮瞿连娣联系提货,周遥爸爸是去苏联留学归来的工程技术人员,所以认识几个熟人……真让人不爽啊。
参观新房结束,婚宴完事儿,厂里同事都散去了,这一晚上,工会主席媳妇就跟她家老蔡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
“怎么就、你说怎么就、就她们家那样儿,还能买得起日立?!”他媳妇盘腿坐在床上说。
“人家买就买了,有什么的。”蔡师傅道。
“她们家比咱家差远了。”他媳妇扁着嘴。
“是呀,她家比咱家差远了,穷着呢,那你生什么气呢?”蔡师傅瞅着他媳妇。
“……”他媳妇说,“哼……还跟周遥他们家挺熟的。”
“你这人就这样儿。”蔡师傅说。
“我怎么样了?”他媳妇反唇相讥,“我就说两句,你就不乐意听了!就当初瞿连娣刚来咱们厂还是小姑娘吧,当时你就在吧,就挺熟的,还帮人家这个那个……你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贴着“绯闻”标签的一口大锅眼瞅着要从天而降,老蔡一看这话头不对,不敢讲话了,赶紧出去躲了。
人人都有这些攀比与嫉妒的心理。一群矬子里面,还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在矬子堆里拼命地冒尖儿争胜。气人有,又笑人无。
蔡十斤媳妇最后来了一句:“反正她就一个人,家里也没个男的,她男的其实早就在学校里有傍家儿了,谁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
这句话出口,那一股气流顿时涌出了艰涩的喉头,浑身通畅神清气爽,终于找到心理上的平衡点,把心里这副失衡的跷跷板给正回来了。
像蔡十斤这种,四十五岁做到工会主席,就已是厂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而瞿连娣还不到四十岁,也是资历仅次于蔡师傅的老职工了。因为她进厂也很早。
瞿连娣刚进第四机床厂的时候,才十六岁。
她十六岁就参加工作,在后来人的眼光里,这不就是童工么?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瞿连娣作为一名68届毕业的初中生,正赶上那个复杂激荡的年代,就没有机会再上学了。她跟着高年级的大拨学生们跑出北京,往外地各处“大串联”,随后再回来。学校都不能上课了,她就被分配到机床厂,成为一名工人。
这算是家庭成分比较好的,才准许你进工厂。她父母都是京郊贫民,祖上实在没有一丝一成的爵位、成就或者荣光能够给她家成分抹黑,因此她们家是最光荣的无产者,穷得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在那几十年中,大批重工业和轻工业企业在北方大城市里飞速发展,整个城市上空烟囱林立,白烟飘渺,工业化的大生产热火朝天。那时的北京,有东方红汽车制造厂,有首钢,有北京齿轮厂、炼油厂、化工厂,还有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机床厂、内燃机厂、电机总厂,还有大名鼎鼎的燕山石化……这些巨型工厂,容纳了百万名工人在城市里就业。
陈嘉他姥爷,作为一位无产者,一人做工养活全家,家里一间上房都不衬,竟敢连生四个孩子。
头一轮生个闺女,取名瞿招娣。第二轮还是闺女,就是瞿连娣。第三个,瞿盼娣。生到第四个,这老头子终于感到此生绝望再也不想生了,于是给四闺女取名瞿婷婷。连砸两个“女停”在四闺女的名字上,可想而知这人是多么的不甘心不如意。
所以,瞿连娣在自己家,就是个“夹心儿”的老二。她是听着家长的指东道西与嫌弃嘲骂长大的,她也是从小照顾下面两个妹妹长大的,做所有的家务活儿。这一代的女子,有很多“招娣”“连娣”,名字就已昭示了她们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儿的宝,情感匮乏。
她很能干,她性格倔强,她也埋着满腔的不甘心和不如意。
她手上只有一张初中文凭,高中都没念过,大学校门长什么样子她就更没见过。周围很多人也都跟她一样的境遇,这一代人,总之谁都没捞着好,都憋屈而平庸。她那时候,就很尊敬、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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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人。
陈明剑就是这样一位,当年一副惨象儿流落到工厂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学生。
陈明剑刚进厂的时候,可傻帽了,手脚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做什么都什么不行,没法跟熟练工人比,就被分配到食堂做饭打杂去了。可这种人哪会做饭啊?在家他做过饭么?让这种人在食堂里当炊事员,简直就是降低全厂职工的伙食水准,都对不起那张价值五毛钱的“甲菜票”!
这两个人就认识了。
这两个人,互相看着顺眼,条件还行,年纪也到了,周围同事和工会帮忙介绍介绍、撮合撮合,单位开个介绍信,就领证结婚了。
许多人缔结婚姻,谈不上有多么深的感情,就是年纪到了,互相摆开条件,觉着差不多还行,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结婚的时候,周围人都说,瞿师傅你这眼光,不行啊。好歹也找个行政科的、厂办的、或者高零件车间的工人,工人的工资津贴待遇比厂里一般人还高呢。你怎么找了一个工资水平还不如你的厨子!
瞿连娣心里存有善意,觉着陈明剑在厂子里混得挺不容易的,帮帮他么。
而且,陈明剑看着一表人材,性格温存,还挺帅的,跟厂子里那些没文化的、下了班闲着没事就抽烟喝酒打牌、输了牌再打老婆的男人,风貌很不一样。
命运的转折点,就是七七年恢复了高考。第一年大伙还在踌躇观望、不知所措,第二年一看这突变的政策,突如其来的春风,更多当年的学生下决心拾起书本,渴望着一朝高中进士,彻底改变人生道路。陈明剑从图书馆借了一大摞高中教材参考书,下班后就关在家里用功自学,啃了三个月的课本。
这人别的不成,就会啃书本和考试。他的才华终于在这个变革的新时代有了用武之地他考上大学了。
而且是名牌大学。
一朝翻身,把全厂都震了。陈明剑考上了北京最好两所大学的其中一所。
这舆论风向转得可快了。这回全厂的同事又开始夸瞿连娣,瞿师傅您这么有眼光,您怎么看出你们家陈明剑他能考上大学啊!
瞿连娣把她丈夫送进大学校门,不久后在陈明剑上学期间,她就怀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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