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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情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丹尼尔看见母亲的眼里游走着一些故事,这些故事又一次在他心里唤起了8月15日的夜晚的景象。在那个夜晚,他俩靠墙站在台阶上,有呢喃的低语从墙壁里头传出来,丹尼尔手腕上的瑞士表发出铮铮震响的金属的声音,母亲结实有力的脖子歪到一边,头垂在肩膀上,桂花树下的月光在飞快地游走。有好多年,这座房子的墙将丹尼尔的心牢牢地系住了,他想要挣脱也是徒然。
无意中,马丽亚的目光扫过墙,看见墙上的那两幅挂毯在木框里头急速地变幻着,山、礁石、孤岛和大雁的图案交替出现。马丽亚的眼睛朦胧了,里头蓄满了泪。
“你喜欢这里的妇女吗?乔?”金又一次问乔,他俩坐在可以看到雪山全景的茶楼上。
“我不知道。和我早先预想的很不同。她叫什么名字?”
“希玛美莲,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叫希玛美莲。”
“在家里的时候,我见过一个特别美丽的东方女人,她是不是来自这里呢?”
楼下有人在唤金,金侧耳细听,显得有点紧张。
那人一边唤着一边就上楼来了。是卖银饰物的老汉。老汉站在桌旁,怨恨地瞟着正在喝茶的乔,将那些胸饰鼓捣出悦耳的响声。
金凑近老汉,两人说着本地语。
忽然,乔感到那座雪山的光特别耀眼,源源不断地流向他所在的y暗的小茶楼,屋里的这两个人变成了白光中两个淡淡的影子。
“这是希玛美莲的父亲啊。”其中一个影子对乔说,头部一伸一曲的,看起来很滑稽,又有点伤感的意味。
“我的眼睛怎么啦?”乔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银饰物还在响着,乔感到小楼正在消失,自己的脚下也抽空了,他成了浮在空中的人。而那两条影子,也在向远处飘走。
“希玛美莲,希玛美莲!”金说,似乎在虚张声势地威吓乔。
然而他的声音飘远了。现在,乔已经面对雪山。当他迈步时,雪在他的脚底下喳喳地响。除了雪山,他的眼前再没有其他的颜色和形象。他一下子就体会到了“压垮”的滋味。他被压垮了,他的身体消失了。他想用手去摸脸,可是没有手,也没有脸。那么,这是谁的听觉呢?隆隆而来的雪崩当中,谁是目击者呢?
“谁?”他说。
“希玛美莲!”金在远处应和着他。
他想朝金所在的地方迈步,但又不敢,他觉得那是深渊,他的小腹紧缩,欲望不合时宜地使器官变硬了。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的外貌是一个地道的本地人,却说着乔的国家的语言。他想起了有牧场主金的肖像的那本书,想起了他那条街上的书店老板。他忽然明白了那本只有一页的书原来就是雪山!老板之所以不卖给他,是因为不愿出卖心中的秘密。他的念头又从这两本书移开去,去回想以前读过的那些书,他心潮起伏,脑海里闪闪发光。现在他脑海里出现的不再是广场和路旁栽着法国梧桐的大道了,疯狂的大雪掩盖了一切,一切都在厚厚的雪层下面窃窃私语。他会心地微笑起来:原来这就是那些蚁巢啊!多少年过去了,勤劳的工蚁在那下面制造的宫殿,已经没有人可以看透了,这究竟应该悲哀还是喜悦呢?书是存在的,小小的书店的老板守护着它们,乔也曾守护着它们。纸张也许会遭到虫蛀,会散落各方,但书中的故事却进入了头脑,一代一代传下来,在秘密的处所保存着。
现在乔的脸贴在冰上头了,也许是雪山在同他接吻?多么奇特啊,他感到全身都被刺骨的寒冷穿透,身体抖个不停。而欲望依旧。
第十三章 乔到了东方(10)
雪山倾向他的身体,似乎压在他身上,可是并不沉重。乔眯缝着眼,看到冰雪中有蝴蝶飞出,一群又一群的彩蝶,同雪花混在一起。乔的器官被冰雪冻住,他呻吟着,于心醉神迷中达到了高c。
“希玛美莲!”金在远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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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埃达回到农场(1)
埃达像一条受伤的鱼一样在痛苦中游动。湖底有微光,还有很多影子。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出来,那些影子原来是植物的影子。埃达以前也经常来湖底,却从未见过这些植物。看来此地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是一些什么样的植物呢?似乎是一些爬藤植物,硕大的卵形的叶匍匐在淤泥之上,像数不清的小兽。现在是里根来钓鱼的时候,她伏在那些叶片上,听见了临近的脚步声。里根的脚步充满了踌躇,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像中了邪的人一样在原地绕圈子。埃达想,莫非他听见了自己在水底弄出的响动?有很多小鱼停在她的l体上休息,尤其是背部最为密集。当她游动时,这些小动物就轻轻地咬她的背和肩胛骨,令她的痛苦转移。
她听到了地面发出的巨响,是里根栽倒在一个水洼里头,也许他受到了蛇的袭击。那些蛇原来是同他很友好的,怎么会这样疯狂地攻击他呢?埃达感到了某种慰藉。
里根的确是在同蛇搏斗。凶猛的小家伙们不但将毒汁注进他体内,还钻进他的腹腔在里头搅动,使他一阵阵死过去又活过来。他心里想:“死了吧,死了吧。”但怎么也死不了。这个时候,有一条剧毒的家伙从他脚心那里进去了,他终于晕过去。他最后看见的形象是天空中正在爆炸的一颗红星。
他醒来时听到了埃达的哭声,埃达蹲在离他有5米远的地方,很像一只猩猩。她的长长的双臂撑在地上,双眼在夜光中居然变成了红色。里根脑子里的念头在极度的虚弱中聚拢起来:“这个女人是在猩猩群中长大的吗?”
“埃——达。”他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多么好啊。”埃达由衷地说,“刚才飞过的是夜莺呢。”
“你过来。”
“不。我已经不习惯了。我想寄住在农场里。可以吗?”
“可以啊,埃达。”
里根感到自己的躯体正在希望幻灭中消失。
埃达慢慢地离开,里根看见她是爬着走开的。她一下一下地向前爬。里根很想哭,但眼里没有泪。
天亮之前那段漫长的时间,里根一动不动地坐在水洼里。毒汁已经流遍了他的全身,剧痛却慢慢地给他带来了欢快。他感到惊奇的是,那些蛇怎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周围是如此的静谧,所有的小生物全都蛰伏不动。湖里传来若有似无的歌声,是一个女人,幽幽怨怨的,当然绝不是埃达,埃达已经朝相反的方向走掉了。那么是谁?他不想动,他的脑海里在闪电,一道一道的电光将那些最隐蔽的角落照得雪亮,白马和火狐,还有金钱豹,全都像彗星一样从空中划过,滚地雷在夹着黑风涌动。也许是疼痛令他的想像变得如此的清晰,里根感到自己的生活变得意想不到的脉络分明。他的思路从幽暗的湖面延伸过去,自由自在地滑行着。这时,他也忍不住像埃达那样叹道:“多么好啊!”他看见的不是夜莺,而是自己脑海中的金钱豹、白马和火狐。他不愿意脱离这剧痛,这种新奇体验令他留连忘返。他每甩一下脑袋,里面就发生更为强烈的闪电,隐蔽的角落里就会跑出更为不可思议的动物。比如中国古代的麒麟啦、龙啦等等。
埃达爬了很远才直起身来,她走得很慢,她要回到自己原来住的公寓里去,那是榕树林中的一排房子。
但是那排房子倒塌了,断垣残壁里头坐着她的女伴劳拉和良。
埃达走到有半截墙的瓦砾堆那里,看见了她们那小小的、铺着洁白床单的单人床。这两个女孩都是孤儿,埃达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让她们吃惊的。里根的农场有个别名叫“孤儿院”,因为农场里的大部分职工都是孤儿。
“埃达回来了,”劳拉抬起头来说,“你瞧,现在只能睡在露天里头了。我和良已经适应了,你能不能适应呢?房子是里根先生弄垮的,他自己的屋也垮了。”
“他是怎样弄垮的呢?”
“不太清楚。我们坐在房里,一个炸雷将我们炸到了楼下的地上,房子就在我们面前向后倒去。大家都听见了老板在雷声中的吼叫。我们觉得,他是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我们应该有耐心。”
第十四章 埃达回到农场(2)
只有劳拉一个人在说话,良弯着腰,站在床头摆弄床上的几只小老鼠,似乎在训练它们用后腿立起来,她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像蛇一样。
“它们是劫后余生,良想让它们创造奇迹。”劳拉在一旁说明道,“下雨的时候,我们撑起小小的帆布篷……”
埃达感到当她说“撑起小小的帆布篷”时,声音里头充满了某种辛酸的记忆。老鼠“吱吱”地叫了起来,似乎在应和她的这番话。
“埃达,你坐下来吧。”良在唤她。
埃达坐在良的床上,看见那些老鼠都钻到良的怀里去了。四周黑漆漆的,好在埃达的眼睛在黑暗里什么都看得清。但是这两位女伴并不具有她这种特殊眼力。埃达想:在这里黑咕隆咚的世界里,她们多么寂寞啊。
“劳拉,我们的同事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她们到山坡上去了,那里修了一排木屋。里根先生要我们留在这里。”
“留下来干什么呢?”
“等你回来嘛。你看,那边还有一张行军床,是你的床。”
埃达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个小白点,她大大吃惊了。
“你走了之后,里根先生每天来替你换床单。我们都讥笑他,但他不生气。”
埃达向那张行军床走去。她的床紧靠着大榕树的树干,当她摊开被子,将头靠着枕头躺下去时,榕树的树冠便垂下来护卫着她。她闭上眼,看见了平和美丽的沙滩,海,还有海鸥。和风吹着,死去的女伴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浅海区,她仍然穿着那身衣服,她在解胸前的扣子,那些扣子解都解不完,她那细长灵活的手指急速地上下移动。埃达叹道:“唉,里根啊里根,你怎么为我们定做了这种倒霉的制服呢?”大群的海鸥飞起来,然后又落在那位女伴的周围。她还在解那些扣子,在她的上方,骄阳如火。良还在那边逗那些老鼠,现在她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劳拉也在旁边尖叫着。埃达的心境变得平和起来,好多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进入了深睡。
她梦见了橡胶树。橡胶树不知怎么长在山坡上,而农场是未开发之前的模样。湖里有莲蓬,野鸭子在游荡,而太阳,居然是黑的。“橡胶树如果移栽的话,成活率大概很低。”她对里根先生说。里根先生正在她体内喘着气。她在梦里睁开眼,看见久违了的乌鸦又布满了天空,它们扇动着翅膀,水珠落到她的脸上,是那些湿淋淋的鸟儿,它们穿越时间,飞到了从前。细小地、一点一点地,她的欲望化为远古的记忆,正在复活。这种欲望失去了先前的暴烈性质,变得像蚕儿吐丝一样迷乱又清晰。现在她到了里根先生体内的最深处。
“谁在哭?”埃达问道。
“我。”里根在黑暗中说。
里根站在树干后面,埃达同他隔着树干说话。
“我和阿丽现在住在一艘船上,是海轮。在梦里,我们的船到了世界各地。有一天,我看见阿丽在吃榴莲,我问她从哪里弄来的,她说马来西亚。她还反问我说:‘昨夜我们从那里下船,在一个三角形的花园里待了那么久,你都忘了?’”
“这些日子我住在酒吧的空中楼阁里面。那里面有两间卧室,我和老板的女儿一人一间,下面有乐队整天在演奏乡村民乐。没有楼梯通到下面,我们全凭意念上上下下。那真是难忘的日子啊。”
天还没亮,所以埃达还是躺着,她拼命地想回到梦境中去,同里根在梦中交谈。她集中意念想着那扇小小的黑门,盼望听到“吱呀”一声轻响。由于过分的努力,到后来她已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入梦了。她觉得自己口中老在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无论她说出什么话,都转化成了那种声音





最后的情人 第 14 部分
功能 和 功能!己究竟有没有入梦了。她觉得自己口中老在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无论她说出什么话,都转化成了那种声音,而那扇小黑门,就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半开着,有美丽的孔雀在出出进进。
“和风的夜里,我躺在甲板上听鲸鱼游动。有一条鲨鱼是那里的居民,它一到来那些鲸鱼就s动起来了。岸上有人在说:‘这里是水果之乡吗?’然后一阵跑动的脚步声。”
第十四章 埃达回到农场(3)
“我们,我和那老板的女儿,后来到了不要起床的地步,我们就睡在空气里头。慢慢地,楼下的音乐变成了哀乐,满屋子全是穿丧服的妇女和老人。有一次,居然还有人牵来一条汪汪乱叫的狗。”
里根看见埃达说话时一动不动,他看不清被子下面的人脸,他不断地怀疑埃达的身体已经消失了,因为他听到的声音很像录音机里头发出来的。是不是埃达来了,天就不亮了呢?劳拉和良在那边点亮了油灯,里根觉得这两个女孩有点紧张,觉得她们在等待什么事发生。榕树的那些气根在他上面“格格”地摆动起来,很像解剖室里的骨骼发出的声音。他想,也许埃达醒来之后,就不会再记得她与自己的交谈了。这种y错阳差将是他们今后交往的格局。
里根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变成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的。他穿着散发出汗酸气的衣服,在密集的乌鸦当中穿行。这些湿淋淋的鸟儿有时也会袭击他,将鸟粪拉得他满身全是,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在农场里看见任何一位陌生的姑娘,他就要上前盘问,直到别人感到厌恶为止。
美丽的埃达就躺在榕树下面,而他,躲在粗大的树干后边,浑身散发着臭气。他们被分隔在两个世界,进行这种古怪的交h。里根觉得,这个女人带走了他体内的所有元气和重量,他现在轻得如一只蜉蝣,身体随气流起伏着。
“变成鸟好呢,还是变成树好?”劳拉在那边高声发问。
良发出清脆的笑声,在黑暗中逗那些老鼠。
里根从树干后面出来,朝那两位姑娘走去,他感到自己在游动,大地对他的引力在减少,直到变得少而又少。
“姑娘们,姑娘们!”他虚弱地说,他的声音像蝉鸣。
“变成鸟好呢,还是变成树好?”劳拉用这个问题来回应他。
他走不动了,他就地坐了下来。他听到有一截断壁垮下来了,但却不是一下子垮下来,而是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下落,像有人在敲打似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坐在地上,因为摸不到泥土,只摸到一把一把的枯叶。他变得多么轻了啊,枯叶居然没有在他的身体下面碎裂。
“他就是那个强权人物、我们的老板吗?他的身体像瓦片一样碎裂了啊。”
还是劳拉在说,她那讽刺的语调令里根无地自容。他想,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老板呢?她多么尖刻啊。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体,确定自己并没有碎裂。
良还在笑,不知是笑他还是笑劳拉,也许她的笑同两人都无关。
暴风雨将这座楼房摧垮的那天,里根看到良在断垣残壁中搜寻老鼠。她的动作如天上的闪电,一旦她的手触到那些小动物,它们就乖乖地不动了,于是她将它们一只一只拎进自己的围裙里头。当时的情形令里根十分感动,他想,他要嘉奖这个姑娘,可是后来他就忘了这事,因为忙于安置这些失去住所的人去了。农场里老鼠很多,但里根的注意力很少放在这些游来游去的隐士们身上,看来良是一个有心的人,也许她的心计是很深的吧。这里的每个人心计都很深,包括淹死的那一位。
“姑娘们,姑娘们。”他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我的老鼠,我的老鼠啊!”一直没说话的良突然叫了起来,然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号,那声音彻底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里根垂下头,对自己默念道:“消失吧,消失吧。”他看见了那条船,还有黑色的河流,于是他上船,进舱,在狭小的舱里躺下去……他的手伸向身体下面探了几探,抓到一把一把的枯叶,那是他没法捻碎的枯叶。良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到了,河面上刮着方向不定的乱风。
天亮时两个姑娘才过来,她们看见里根的身体被埋在厚厚的树叶层里头,口里也塞满了树叶。他的形象很像一具尸体。
“老板在追求精神享乐呢。”劳拉说,“瞧他多么惬意。我有个爷爷,身体终年嵌在土墙里头,别人以为他在受苦,其实他在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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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埃达回到农场(4)
埃达夜间睡在榕树下面,白天就在农场里游荡。有一天夜里她睡不着起来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东边的山坡那里。山坡上有一栋倒塌了半边的木屋,埃达知道那里住着经理金夏一家人,埃达早就知道他们的房子被白蚁蛀空了,现在看来终于倒下了一边。没有倒塌的那几间房里亮着灯,传来压抑的狼嗥。有两个人影在窗前窜动。这一家人在深夜忙乎些什么呢?
那条狼猛然高声嗥叫起来,声音之大,振聋发聩。埃达感到脚下的地都在微微发抖。接着窗户打开了,一个黑影从窗户里头飞出来,稳稳地落到地上。埃达简直看呆了。那人是金夏的大儿子,养狼的那一个。男孩来到埃达面前。
“他们要杀人。”他指着窗口对埃达说,“狼是用铁链拴着的,但是拴不住。妈妈迁怒于我,现在全家人要杀我。”
“你跑到哪里去呢?”埃达忧愁地说。
“是啊,我跑到哪里去呢?”
少年绞扭着双手,眼里s出令埃达胆寒的绿光。埃达感到他虽然害羞,却有点像铁链拴住的狼。莫非是他也变成了狼,他家里人才要杀他的?她再看那窗口时,灯已经熄了,里面悄无声息的。
“你怎么办呢?”埃达问他。
“嗨,”他忽然变得轻松了,“我就睡在这附近的树林里,我都已经习惯了。是爹爹叫我养狼的,我来农场不久就养上了。到头来他们却要赶我走。我们家的那一边房子就是被我的狼撞垮的,我有罪。可是我担心的是弟弟。爹爹又会叫他养狼了,弟弟很软弱,这一下非完蛋不可。”
“你不要太c心,他会变的。”埃达安慰他道。
“也许吧。有什么好担心的。”少年突然不耐烦了,独自往灌木后面走去。
风吹着,埃达继续往山上爬,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使她差点摔倒。
“经理!您怎么在这里?”
“我在找我儿子,想把他抓回去,这小子破坏力很大,怕要出事。”
“我看不会吧,刚才他还好好的呢。”
现在埃达和金夏并排立在那块突出地面的岩石旁了。月亮躲在云彩后面,四周黑漆漆的,金夏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卷。
“金夏先生,您认为您的儿子应该像狼一样长大,是吗?”
“是啊,不过要用铁链拴牢呢。”
“太残忍了。”
金夏刺耳地笑起来,眼里闪出那种绿光。
“这里的人,都这样,不是吗?”
埃达一低头眼泪就落下来了。她闷闷不乐地离开他,往下面走去。
天开始蒙蒙亮了,湖水在远处发出白光,坡上有鸟在叫。埃达的心中有什么东西也在渐渐苏醒。这是她生活过的农场吗?为什么人们都不工作了呢?这些天来,她在橡胶林里看不到一个人。仅仅有一天,远远地看到穿黑裙子的东方女人在林子里寂寞地行走。她听说工友们都住在山坡上,她去了那里,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房子,也没有帐篷。她也曾经去过里根先生的家,房子并没有倒,但看上去好像里头没人,停在门口的吉普车上落了厚厚一层灰,车子的颜色都看不出了。上个月,埃达还曾试图下决心到这栋房子里头来过夜呢。本来她已打定主意半夜从后门进去,可是里根先生又改变了主意,他对她说,他的家并不适合于她,如果她来了,他会很伤心的。现在他自己好像也不要这个家了。
她听人说起过农场的地界,似乎是已经扩张到周围几个县了。而作为中心的这个农场,内部却一片死气沉沉,惟一活跃的就是那些湿淋淋的乌鸦,埃达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见它们。也有可能农场已经解散了,工友们都回家了,埃达想到这里时,未来就变成了一片荒凉的沙滩,一直延伸到天边。劳拉曾对她说,工友们都住在山坡上,她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才这么说的吧。离她们睡觉的地方不远倒是的确有个食堂,有一名黑人厨师在那里做饭,她们三个都去那地方吃饭,但并没有遇见别的工友,一次也没有。食堂后面有厕所和澡堂,似乎都是刚建好不久的,那里还有一名负责卫生的仆役。食堂、厕所和澡堂,构成了小小的文明世界。里根先生为什么要为她安排这种奇怪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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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埃达回到农场(5)
“是因为爱。”劳拉对她说,“现在他的内心一片荒芜。”
埃达在芦苇丛中惊骇地发现了一窝死蛇,有大有小,一共十来条,是那种农场最常见的青花蛇。现场并没有杀戮的痕迹,很可能是中毒而亡。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脑袋就“嗡嗡”地响起来了,有人在她耳边不住地说着什么。湖水变得那么亮,那么y险。她朝着湖水中自己的面容注视了片刻,那张年轻的脸令她想起死去的母亲,尤其是眉眼之间。她想,她流落到此地很可能是她母亲的心愿。乌鸦飞过,它们扇起的风使水面起了涟漪,她的面容溃散了。
“埃达小姐,你没有家吗?”
有人在水里对她说话,是个孩子。她用目光仔细搜寻,却并没有看到水里有人。那人原来在她后面,是金夏的大儿子。
“小东西,你干嘛跟着我啊。”
埃达看着孩子那炯炯有神的狼眼,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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