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围观的人大惊失色,胆小的吓得抖成一团,附近的司坊官和乡约闻讯赶来,车主老汉和同春都觉得大祸临头了。可是戴貂帽的人竟毫不在意,静静她说:“他自己求死,何必让他活着!〃他又回头催促老汉说:“你们走吧,是我杀他的,没你们的事!〃可是司坊官和乡约见出了人命,哪里肯放车走,还叫来些巡检、捕役,要绑这戴貂帽的人去见官。这里正在闹闹嚷嚷地不可开交,忽然有人喊:“南城御史来了!〃果然,开道锣一声又一声,主管京师南城治安事项的巡城御史闻讯赶到了。
南城御史走近现场时,巡检和捕役正拿出绳索要绑那肇事人。御史一看大惊,喝退众人,赶紧冲上去几步,跪到戴貂皮帽人的脚前,叩头道:“小官来迟,特地请罪!〃围观的人们哪能想到这个局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悄悄地直嘘气。戴貂帽的人声音有些沙哑,但气势很充沛,有一股镇人的威严:“这是皇城御道,j民横行如此,要巡城御史干什么用?〃御史连连叩头,面色如土,听他继续大声说:“再有学这无赖的,今天就是样子,压死勿论!〃说罢,他转身上马,那一小队刚才站在人圈外窃笑的骑兵跟在他身后,向北驰去。
巡城御史站起来,对着司坊官大发雷霆:“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为什么不早早差人来报?饶不了你们!鞭三十!〃御史身边的役吏不管三七二十一,扯下司坊官挥鞭就打,打得他们不住地叫喊求饶。人们都吓呆了。这戴貂帽的到底是什么官?这么大的威风!
同春身边那个胥役悄悄对同春说,〃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我也刚知道……那是简亲王!〃人们咋舌不已。谁不知道,简亲王济度……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儿子,是眼下朝中最尊贵、最威严的亲王啊!
简亲王济度回到他巍峨富丽、仅亚于皇宫的亲王府,早有侍从家仆等在门前迎接。他觉得有些累,但又非常兴奋以至于根本坐不下来。刚才在前门处置那个无赖,以及由此引来的一场戏剧性的情节,使他很觉痛快,但更使他振奋的是,皇上任命的安南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今天出师了!
他坐在舒服的软塌上,喝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奶茶,一碟碟黄黄的酥油点心引人食欲。可是他还在体味着今天浸透他全身每根经络的那种激情。
……五色旌旗飒爽飞扬;无数的龙纹散扇、旛、幢、麾、氅、节耀眼辉煌;金钺、卧瓜、吾杖金光闪闪;仪象、玉辂富丽雄壮……盛大的法驾卤薄直排到午门!出征大将军率出征诸将身着采服,从午门开始,在两排卤薄的迎候和致敬中,由鸿胪官导引着,庄重而肃穆地踏着汉白玉御道,穿过王公百官的侍班队伍,一步一步升上太和殿玉阶,在雄伟无比、神圣无比的太和大殿,跪受大将军印,奉天子敕书,这是什么样的荣耀啊!……随后,大将军跟从天子往堂子行礼,祭大纛,那又是何等的庄严!祖先的嘱望、满洲的命运,此刻仿佛一下子交给了大将军!……长安左门外的天子黄幄中,皇帝亲自赚大将军酒,大将军跪受,饮毕上马,更有文武大臣代皇上送大将军至郊外饯行,礼、兵二部堂官亲自为大将军奉茶把盏。大将军率从征将士望阙谢恩,便率大军代天子去巡狩、平定天下了!……在这无比隆重和雄伟的大典中,最突出的人物,就是大将军。大将军是谁?今天是信郡王多尼。但济度不时有一种幻觉,仿佛他又受命为大将军,又做了一次盛大的命将出征典礼的主角!象三年前他受命为定远大将军去征剿郑成功时一样!这无与伦比的庄严仪式,是由祖上流传下来的,体现着祖先的尚武精神。济度的血管里,流淌有努尔哈赤的血、皇太极的雄心和济尔哈朗的忠诚,合成了马上得天下、马上治天下的伟大抱负!
正是这种激情,促使他越礼郊送信郡王。因为按礼节,身为亲王的他,是不必同文武大臣一样去郊外饯行的。他不但去了,还带动好几位亲王、郡王也去了。临分别时,济度执着多尼的手,虎目炯炯地说:“多尼!杀出咱们八旗的威风!”也正是这种激情,使他当场约请同去的子侄弟兄们,那些王公贵族中的小辈,下午到自己府中练s。
三碗奶茶喝过,他的心绪略略平静了些,正想着要不要召福晋、侧福晋来说会子话,门上报进:巽亲王常阿岱、显亲王富绶与七弟温良郡王猛峨、康郡王杰书、顺承郡王勒尔锦五王联翩在府前下马,求见王爷。济度很高兴,立刻出迎。在正殿行了宾主礼,再行家人礼,济度便立刻领诸王到s圃去了。
s圃,在王府东侧,长宽都在百丈以外,高大的墙垣下一圈槐树,围着平坦开阔的场地,能跑马、能s箭、能习武。
树下有几排小平房,平房的那一边是菜圃和花圃,管理菜、花和武器的奴婢就住在那些平房里。紧靠王府主要建筑这边,建了一座观s楼,那是雕梁画栋、绿琉璃瓦顶、飞檐上蹲着七只压角兽的华美建筑,完全符合亲王府的制度。观s楼是专供王爷和王府子弟练武时观s、休息用的。济度把客人们带到了这里,楼下正厅已摆好茶酒菜肴,地上也铺好了毡垫座位。
在世的皇族亲王、郡王中,和顺治皇帝同辈的,只有简亲王、安亲王和信郡王三人了。信郡王多尼今天已受命领大将军印出征;安亲王岳乐,和济度一直不那么亲近,而且论威望、论尊贵,也不能和他这位郑亲王世子相比。常阿岱、富绶、猛峨,是子侄辈里有威望的王爷。康郡王杰书虽说不完全与济度合拍,但终究是常阿岱的堂弟。孙辈的两个郡王,克勤郡王罗科铎已随多尼南征,只有这位年轻的顺承郡王勒尔锦在京。他不免有些娇弱,但正因为此,非要他来不可!……济度打量着诸王,心里很觉安慰:朝中有名气的王爷,都在这里了。他脸上泛出长辈的和蔼笑容,这和他威风凛凛的浓眉虎目极不相称。他说:“今日送大将军出征,贤侄们有何观感?〃诸王显然都有许多感受,但在济度面前不敢放肆。常阿岱为人和他外相相似,比较粗莽,首先扬着头大声说:“真正叫人痛快!一肚子闷气全扫光啦!打天下、平四海,还得靠咱们八旗将士!〃显亲王富绶是肃亲王豪格的儿子,顺治皇帝的亲侄。他承继了父亲的勇武体格,也承继了父亲的豪迈气概,他说:“叔王,八旗男儿百战一生,不到这等地步,枉为人了!〃济度听着他们振奋的言谈,正合心意,非常高兴地说:“今日真大长了八旗的威风!贤侄们胸怀大志,自有拜将受印的一天!他年都当大将军,老叔我死也瞑目!……祖宗创业以弧矢威天下,所以八旗必须以骑s为本务。今日老夫心绪振奋,特邀贤侄们来此较s,准备了小小采头,为贤侄们助兴。来,端上来!〃侍从们顺次走上,捧上几样珍品放在正中间的桌上:一只洁白无瑕的羊脂玉雕荷叶片,两只嵌宝石金杯,三只点翠镶红白玛瑙银盌。一个个光彩夺目,很是诱人。济度又指着s场正面的三个支架,笑道:“贤侄们请看:右边是鹄子,中间是花篮,左边是绸巾。各s三箭,s鹄子中最上层羊眼者为胜,s得篮开者为胜,s绸巾穿透者为胜。九s九中者得玉器,九s六中者得金杯,九s三中者得银盌。怎么样?〃诸王这时都来了精神,不象刚才那么拘谨了。猛峨温顺地笑笑,说:“叔王,要是我们五个都九s九中呢?玉器可只有一只呀!〃济度捋着不长的硬胡子笑道:“要能这样,老叔补给你们四只玉器,就怕你们没有拿玉器的能耐!〃这五位亲王、郡王,是开国诸王的第三代、第四代子孙,虽说没有先辈那般神勇,一个个也还年轻力壮、武艺不凡,被济度一激,都坐不住了,磨拳擦掌地要显显本领,纷纷到厅侧的武器架上选取弓箭。勒尔锦辈分最低,年纪最轻,心也最虚。他不敢说自己骑s低劣,只能硬着头皮跟叔辈们一起去选弓箭。
要s百步之外的目标,又用的是镞长五寸、箭长三尺的祖上传下来的透甲锥,不选硬弓根本不行。勒尔锦愁眉苦脸地选了一张弓、九支箭,回到正厅,对远远的鹄子、花篮看了看。郑亲王家传的鹄子是四层箭靶,最下一层大小确和黄鹄差不多,上一层就如飞鸽,再上一层小如麻雀,最上层被称作羊眼,因为那只假鸟做得只有羊眼那么校至于花篮就更奇巧了:那是由许多铁圈相衔合组成的葫芦形的东西,葫芦的腰间有一个红色的小木环,飞箭只有正好穿过木环,所有铁圈才能全部张开,使那葫芦变成一只漂亮的花篮。老天!
别说s了,那羊眼和红环看都看它不清!……“勒尔锦,你平日也用这箭练s吗?〃济度站在勒尔锦面前问他。勒尔锦心里发慌,说:“没,没有。额娘说我还小……”“还小?〃亲缘上和勒尔锦关系最近的常阿岱不客气地说:“我八岁练骑s,十三岁就能开硬弓。你今年多大啦?〃勒尔锦不语。济度和气地笑笑,从勒尔锦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拿在手中,从箭镞头捋到箭羽尾,深情地说:“看看这箭,不愧透甲锥的英名!s中了必定d穿,能够连贯二人还有余力。你父亲勒克德浑当年为平南大将军,攻进南京,就用这透甲锥,开硬弓s太和门,深至没羽,惊得南明弘光朝上下百官股颤而降。八旗所以威镇天下呀!”“是,我日后一定发愤练武……”勒尔锦低头小声说。
常阿岱不满地瞅着他:“你怎么就拿不出咱们八旗男子汉的气概?看看阿里玛,就是死,也不倒咱满洲巴图鲁的架子!〃猛峨小声问:“阿里玛,是不是老顺承王爷手下那员偏将,能举千斤石狮子的那个?怎么死了?〃常阿岱说:“可不是他!骄横过了点,不法的事做得太多,竟闹到宗室头上,皇上赐死了,他还不当回事儿。直到坐了行刑车往菜市口斩首那节骨眼,他才明白过来。车到宣武门,他大吼大叫:死就死,咱不在乎!可咱是满洲人,不能叫蛮子看我的笑话!把我杀在门里吧!他拿两脚一分,挂住了城门甕d,那车竟走不动了。行刑官也是满洲人,禀了皇上,依了他,果然死在宣武门内。”“真是个奇男子!〃猛峨和富绶称赞着。几位叔辈王爷的眼睛都望着勒尔锦,勒尔锦羞红了脸,再不敢抬头。
“对呀,〃济度拍拍勒尔锦的肩膀:“咱们满洲人,可不能让汉儿看笑话!〃他说着,从勒尔锦箭囊中抽走三支透甲锥,放进三支扑通的小镞头箭,说:“s红环必须用小箭。好了,你们开s吧!〃他稳稳当当地坐在一张铺了虎皮的大扶手圈椅上,眯着眼观看那五位王爷较s。
第一项s鹄,用透甲锥,居然个个三箭俱中,s中羊眼……自然不包括勒尔锦。勒尔锦的弓太软,透甲锥甚至s不出一百步,常阿岱和富绶哈哈大笑,勒尔锦不敢在长辈面前发脾气,羞得几乎要哭出来。济度命他用小箭s那麻雀大的中鹄,总算不错,箭箭到位,其中一箭中的,多少挽回点儿面子。
第二项s花篮,勒尔锦自知无能,收了弓,站在济度身边看他们四个人s。这回常阿岱和富绶各中两箭,常阿岱的堂弟杰书、富绶的亲弟猛峨却又三s三中,远远望见那六个小葫芦顺次翻变成六只花篮,煞是好看。济度很快活,忙命斟酒上来,s中两箭的喝两盏,s中三箭的喝三盏。他笑道:“痛快!痛快!今天都遇上痛快事儿!〃他一高兴,又把在前门处罚无赖的事说了一遍。
常阿岱因s飞了一箭,心里正在懊丧,听济度这么一讲,来了情绪,说:“叔王,为你这件痛快事,再赐侄儿一杯酒吧!〃富绶也附和着,猛峨、杰书、勒尔锦自然凑趣,一同敬了济度一盏酒。常阿岱还粗声大气地说:“叔王,咱们满洲人治国理政,就该这么干脆利落!快刀切豆腐!快刀斩乱麻!普天下但凡是个人,谁不怕死?凭了快刀,没个办不成的事!干吗偏去听那蛮子文人的什么仁政啦、什么民心啦,鬼话!……”
“你喝多了?别胡扯!习武练s就习武练s,这不是谈政事的地方!〃济度瞪了常阿岱一眼,他不敢作声了。
s绸方巾,是最难的一项。因为绸子很软,又悬在空中,s出的角度必须丝毫不差才能d穿。常阿岱和富绶大力s出的箭,带着响亮的啸声,都从绸巾下滑走了,全都不中,气得常阿岱拍着脑袋唉声叹气。猛峨心细,s起来很慢,瞄准好半天才放箭,可是只有第三箭d穿了绸巾。
没想到不爱说话的杰书,稳稳当当站定,左手如托泰山,右手舒张,开弓如满月,一箭出去,绸巾穿透,二箭长啸着刚离弦,第三支箭紧跟着追出去,〃嗖”“嗖〃的两声响,另两块悬在空中的绸巾都被穿透了!
济度鼓掌叫好,笑着站起来:“啊,玉器有主啦!早听说康郡王内秀,话不多本领不小,果然不错!〃他把装了玉器的精致的檀木匣子给了杰书,盛着金杯的红木匣子给了九箭七中的猛峨,常阿岱和富绶两个大力士,都是九箭五中,各得一只银盌。勒尔锦呢?济度总归是简亲王,不会使这位顺承郡王太难堪,送给他一个质地很好的翡翠扳指。这东西原本是s箭的人戴在拉弦的手指上保护皮r的,后来又成了一种装饰品。济度送他扳指也有两个含义,既是一个纪念,又鼓励他练好骑s。所以常阿岱开玩笑地说:“叔王,我还不如也只中一箭呢!我宁肯要那个翡翠扳指!〃说得勒尔锦头都抬不起来了。
新正刚过,还是日短夜长,不觉天色黑了下来。观s楼一侧燃起大火,火上架着直径五尺的大锅,锅里煮着两只羊、八十斤重的整猪。r香味散到s圃的每一个角落,令人馋涎欲滴。厅内地上七席,席上铺红毡,毡上设貂皮坐褥六个,围成一圈。每一坐褥前有一个直径一尺的银盘、一个直径五寸的银碗。众人一看便知,这是满洲祖上传下来的最隆重的吃r大典,只有大祭祀、大喜庆,才会有这种盛举。今天简亲王竟用这种隆重的礼节招待他们,使他们十分感激。
济度仍在评论着方才的较s:“贤侄们箭法各有长处。论力量,常阿岱最强;论刚柔并济,杰书第一;要论巧,勒尔锦将来还有希望……”富绶笑道:“早就听说叔王箭法神妙,可惜天已黑了,不然,真想请叔王一s,让我们开开眼界……“济度沉吟片刻,微微一笑,令护卫把靶放在s场一百二十步之外。他紧一紧袖口,挑选了一把硬弓、三支带响哨的透甲锥,走到骑s点等候。他象一个铁铸的汉子,生了根似地站在那里,不远处的火光在他脸上身上闪动,为他披了满身红云,看上去那么英伟豪壮,撼人心魄。几位王爷不觉看呆了。
布靶处远远传来一声长长的吆喝,想必靶已布好。什么靶子呢?众人费了好大劲才看清远处那三点极其微弱的淡红色亮点。哦,那是悬在空中的三点香火啊!
济度不理会众人的惊愕,搭箭开弓,盯着那遥远的微弱香火,〃嗖〃的一箭飞出,〃呜〃的一声震耳的尖啸猛然响起,很快,第二响,第三响,三支响箭,音调各不相同,一声比一声高,呼啸着飞向靶子,只见三点香火,从左到右,〃扑”“扑”“扑〃地依次熄灭了!
这么准的眼力!这么快的动作!这么大的力量!众人惊异得静默有顷,才一面揉着方才瞪得凸出去的发酸的眼珠,一面喧嚷着交口赞美:太叫人惊叹了!
厨役用一只二尺直径的大银盘,献上一大块十斤左右的方r,同时端上一只尺径大银碗,盛满浓浓的r汁,一只长柄银勺放在碗中。一名侍从则用金盘托来一只粗陶大碗,把它双手捧放在济度面前,随后向碗里倾满香味浓烈的高粱酒。
诸王盘膝坐定,济度便举起这盛满高粱酒的粗陶碗,说:“贤侄们想必知道,此碗是先祖与太祖皇帝兄弟们初创基业时围坐烧r饮酒所用。如今,我们靠太祖、太宗皇帝的福佑,靠当今皇上的恩养,得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切不可忘记祖宗创业的艰难,一定要承继祖业,效法祖宗!请!〃说罢,端碗喝了一口,按辈份年岁的顺序,递给常阿岱,常阿岱喝了一口,再传给富绶,然后是杰书、猛峨、勒尔锦,最后仍回到济度面前。济度从腰间解下晶亮、锋利的薄刃小刀,从那块热腾腾的方r上切下一块薄如纸、大如掌、肥r瘦r和r皮兼而有之的白r,送进嘴里大嚼几口,然后挥手做了个姿势,大声说:“请!〃众人也都拔出小刀,连说带笑,割r大嚼。既没有盐,也不蘸葱酱,就是白煮r和r汤。但r煮得又嫩又香,这些人从早上送大将军出征,下午又较s到天黑,早就饿了。常阿岱和富绶更是狼吞虎咽。十斤r顷刻将尽,常阿岱连声高喊:“添r!添r!〃作为主人的济度,高兴得满脸是笑,连连向诸位贤侄称谢。r吃得越多,则越表示对主人的敬重,主人才会特别高兴……这是满洲的习俗。满洲王公贵族都能吃r,如常阿岱,一人一顿便能吃十斤。于是,热腾腾的方r不断地一盘一盘送上来,浓烈的高粱酒一碗一碗斟上来,主客都吃得痛快,饮得酣畅,说笑声如同锅下的火焰,越烧越旺。
一位总管这时来到济度身边,跪安后,说:“禀王爷,宗人府哈达主事下午就来请见王爷,说是由刑部拨给功臣家为奴的人口十名……”“已经送来了?〃济度笑着问。进奴婢犹如进财物,令人高兴,也是皇上赐给的一份荣耀。
“已经押到下房,请王爷过目。”
“不必了。禀知福晋处置就是了。不要忘记入门家训。呃,这批人口是哪里拨来的?”“主事说,是永平府的一桩谋逆案。人口不少,各王府都分拨了一些。先送到本府来的。”“好,去吧。款待那位主事。〃济度一摆手,总管退下。他转向诸王笑道:“贤侄们回府,也要有人口进项了。谋逆案多半牵连广,入官人口最多。〃富绶笑道:“可惜是北人,若是南方叛案,还能得着几个美女哩!〃众人哈哈大笑,常阿岱喷着酒气,问富绶道:“老弟,你家下口子不少啦,还贪心不足哇?……近日背主逃走的还多吗?〃富绶皱皱眉头:“不见少。〃常阿岱转向杰书:“你家呢?“杰书文静地说:“皇上都说了话,咱也不得不松宽些。说来也怪,松宽些,给他们吃饱穿暖了,他们倒也不生事了。〃常阿岱大手一挥:“鬼!咱才不信哩!这些东西都是贱骨头!你略松宽,他就要蹬鼻子上脸啦!给他们吃饱穿暖,得多大花销?……老弟,学学我吧,我有好办法对付这些家伙!〃勒尔锦忙问:“叔王家有什么好办法?〃常阿岱哈哈一笑:“别的不说,只教你一件:每晚上给他们一人睡一条凳,用结实麻绳把他们绑在凳上,绑得紧紧的,看他往哪儿逃!天亮了解开,叫他们干活去!〃济度摇摇头,皱眉对常阿岱说:“贤侄,皇上已经谕令恩养奴婢了,你怎么还这样粗鲁呢?天天如此,未免过分了!对奴婢之辈,象驯马一样,要紧的是去掉野性,一次就足够了。
我立入门家训,就是这意思。奴婢进门,先给一顿鞭打,必须打出威风,叫他梦里想起来都发抖,越是喊叫哀告,越不能住手。直打到他无声无息,鞭子抽在身上劈啪响,象打着石头木头一样,才算打消了野性,这奴婢也才可用。但只能打这一回,以后不是重罪不能轻易动鞭子,懂不懂?”“不懂!〃仗着酒气,常阿岱愤愤地说:“想咱们祖上,凭着骑s武功才得来城池、牧尝牛马、奴婢,这是老天爷给的!得了天下反倒这么多事,这也不准、那也不许,天下不是我们满洲人打的吗?皇上倒听信那帮南蛮子的鬼话!……”
“可不是!〃富绶面色也y沉了:“放着自家兄弟子侄不亲近,倒把那些蛮子文士一个个提升起来……皇上离祖法祖制越来越远,离汉人汉俗越走越近了!”猛峨紧张地小声说:“听说皇上把鳌拜和苏克萨哈训斥了一顿,怪他们科场案株连太宽哩!”“哼!还有那位皇贵妃!〃勒尔锦醉醺醺的,说话少了顾忌:“明明就是半个蛮子,皇上偏宠着她!要是皇四子真的正位太子,这天下……嘿!〃杰书也忧心忡忡地说:“看样子皇上又想废皇后,这真叫人,唉……”济度摆摆手:“唉,你们不要乱说乱讲,皇上自有他的难处……”可是这些人喝了许多酒,都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酒后牢s,原本难免,何况他们还没有沾染多少汉人士大夫那一套虚伪的舌辩术。好在济度比较清醒,及时撤了酒,把大家带回府中,让进客厅奉茶去了。
这些满面通红的王爷们刚坐定,简亲王福晋从后殿嚷着,惊慌失措地直冲进来。诸王爷都是晚辈,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福晋的表情和行动实在有些失度,她挥着手,拍打着大腿,喊叫起来:“哎呀,可了不得啦!皇四子他、他夭折了!“众人吃了一惊,济度忙说:“你说的什么话?别犯胡涂!”“哎呀呀,刚才宫里的李总管来说的!皇三子死里逃生,痘出透了。皇四子没福,今儿早上就……”“别喊叫啦!〃济度生气地吼一声,福晋不吭气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这消息震惊了。勒尔锦有心露出喜色,一看连常阿岱都紧绷着脸,他也连忙收敛了。
好半天好半天,济度才双手合掌,虔诚地仰头望天,小声地说:“惩罚啊!真是上天的惩罚啊!……上天示警了,就看皇上改不改啦!……”四阵阵春风掠过太y池水,皱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使得倒映在水中的白塔和玉带似的金鳌玉蝀桥都轻轻地颤抖了。
遥望东南,西苑的黛色接连着雄伟的紫禁城,气势逶迤连贯,与秀美的景山交相辉映;近看琼华岛,亭阁楼榭依着山势分布,高低错落有致,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山麓沿岸一排双层六十间临水游廊,象一条美丽的花边彩带,装点得琼岛有如仙境;眼前是映着蓝天的透碧澄清的水,点缀着新绿的长长柳丝,不住地点着波面,点出一个个一闪即逝的小圆圈。
从五龙亭放眼远望,真叫人心旷神怡!庄太后的御座设在正中的龙泽亭中,她却没有坐,正倚着亭边白石栏杆,观赏水中来回游动的红金鱼。
正月里,皇四子因痘疹早殇,在宫中引起极大的震动。两个多月过去了,极其悲痛的和极为高兴的人,都渐渐平静了,余痛尽管深沉,余喜尽管悠长,却已经不再影响宫廷的正常生活了。庄太后为了排遣心中的气闷和忧伤,消消宫里的晦气,特地领了后妃们来北海散心。后妃们都很高兴。一到五龙亭,太后就要她们各自去散步游玩,无需在她身边侍候。于是湖光山色之间,绿树芳草、桃红李白的地方,处处都有身着红、绿、粉、紫、蓝各色锦缎绣袍的人儿在闪动,恰如春花绚烂,为山水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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