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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战靖
我答应大姊,回家帮阿爸完成他的心愿,将米搅阿转型成现代化、自动化的碾米厂,申请出自有品牌与商标,变成一家正式的公司。
君子一言九鼎。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说出口的话,我必须负责到底。
不能食言。
边这麽想着,我似乎又找到答应大姊那时的心境。
将嘴里的菸按进菸灰缸,拿起助听器戴上,我一把抓起那些细长的纸屑走出房门,走进客厅。
大哥大嫂不在,阿母大概还在厨房,只有祖父母跟父亲坐在藤椅上看电视。三个长辈看到我,不约而同的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关怀望向我,我的自尊心很强,他们不敢出口安慰,就怕我犟起来又要不理人。
站到父亲面前,我将细纸条放在他的茶杯前,比着手语:我答应的事,绝不食言。
父亲拿起两三条纸屑,入手的触感,入眼的字体,让他睁大双眼,倒抽一口凉气。
他看过我每一张奖状,每一张成绩单,每一张毕业证书。
包括这一张。
我是他唯一读到大学毕业的孩子。大哥跟大姊不爱读书,都只有职校毕业。
看他眼露心疼,我勉强自己勾起唇角笑,继续比:这代表我的决心。我明天就去彰化。我会住在那里,在把你吩咐的事情办好之前,我不会再回来。
分家出去,占不到属於自己领地又落魄回家的孤狼,不需拥有那麽尖锐的爪子。
大学毕业证书,於我,已然可有可无。
(二)
虽然米搅阿是既有的存在,可要将一家拥有七十几名员工的大型传统碾米厂转型走入现代化,引进自动化设备,裁撤一半人力,我要克服的,每一关都是硬仗。
被父亲按在两家加盟超市里,整天都得坐镇店中的大哥大嫂眼红我一回来就能骑上家里最大的那头金鸡母头上,那是摸天凉凉,摸地冷冷,不在其位,不知其苦。
我到彰化赴任,跟着我的还有直嚷嚷怎麽都不放心我,硬是收拾一个大皮箱随我出家门的母亲。我一个人惯了,照顾自己不成问题,住员工宿舍还能省钱,看她喜孜孜的忙着张罗住处,上午看房下午就跟一栋洋房的房东打好两年的租屋契约,我几度都想请她回家,却每每在看见她一脸的笑容洋溢时打住。
父亲外边有房外室,这是家人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虽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十年过去也没见父亲腻了分了,母亲跟父亲之间感觉总不亲密,大抵就是因为一张双人床还得三人挤的因素。
我不忍赶母亲回那牢笼去,给那一家子夫懒子懒媳更懒,全都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手不动三宝的家人们做牛做马,终年不得翻身。
不过,母亲这回出来<放风>,实际上也没能透气多久。没两个月,没生女儿就把乖巧的二媳妇当女儿疼的祖母来一通电话,只见母亲坐在电话旁直掉泪少吭声,挂上电话就跟我比祖母病了,需要她照顾,第二天一大早就包计程车回家陪她婆婆去了。
言归正传,为什麽我想省钱呢?因为第一难,就卡在我能动用的资金上。
两三年前,父亲听从狮子会里几个狮友的合资提议,把家里的大金库拿出来压宝,将近八成先後投资在台中市都市计划区的三、四期重划区上,买了好几笔动辄上甲的农地。我接手彰化那家米搅阿这时,都市计划才刚起步,正要推进一、二期,那些甘蔗地水稻地虽然涨了三四成,父亲却还不满意,他那些狮友说不用三年肯定能看到翻三倍的那天,目前还不到变现的时候。
我还在忍着,不想当他的面叹气,他扬着眉、咧着嘴边写边比的後续,让我的脸直接变黑。
(三)
第二难,就是不能停工。就算拿厂房、厂地跟几样还值几个钱的旧式设备跟银行贷足了款项,我也不能一口气将设备全翻新,因为父亲不肯。
他要我分成两条生产线,一条先改,一条继续生产,测试成功能正式接手量产了再动另一条,这让我第三难更加不好解决。
第三难,自然就是人力的缩减。要是父亲肯让我整个厂停下来一两个月,藉改头换面趁机搞一次性资遣,长痛不如短痛,我能好办些。
可惜我父亲这辈子最看不开的除了面子,就是金钱。
虽说我有心理准备,父亲不将米搅阿转型这事交给资质平凡,应酬总也不大方的大哥去做,肯定难处不少。
只是我没料到父亲对我这麽有信心,备下那麽多难关等我去闯,看来我要坚持我的承诺,不成功就不回家,从没赞成我拿这当赌咒的祖父母往後两三年想要见我面,还得劳驾他们出门到家以外的场合了。
面对三大难题,及附在这三件事明面暗里眉眉角角的浩繁琐事,就算我是能说话的正常人,不,是三头六臂的金刚罗汉,也难单凭一己之力就办到。
所以,我在到任的第一天,就找厂长替我广发招聘总经理特助的讯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这不能说话,单靠笔谈,遇到不识字的现场作业员只剩比手画脚一途的总经理,上班的前两个礼拜不忙着开会整顿人事,将时间全花在熟悉现场事务上。
从看图监看实物,将厂里常购入的几种水稻型号的带壳、去壳外观,生熟米口感默记於心,将同色麻袋装的湿谷、乾谷扛在肩膀上以身体、以嗅觉不以眼睛去分辨两者的不同,在师傅的陪同下亲自操作各式机台……我徵个特助徵了半个月,竟迟迟徵不到合我心意的。
在八零年代,东亚各类自动化设备多数都由日本领先,脱谷设备也不例外。亚洲稻米倾销,精耕的台湾是怎麽也拼不过中南半岛洒种就等收成的各国的,是以日後的外销订单,我锁定的是欧美方面,主攻高级日本米跟低廉泰国米中间这层的商机。
所以,我需要的特助不仅要英日语精通,还要略懂手语。还有,最重要的是,基於我扭曲的心态,想将这些精英当成猴子耍,藉以释放我无处宣泄的怨气,面试的最後一关,是---
从货车上扛起一包五十五公斤的湿谷子,走过两百公尺的距离,将谷包放在厂房里的大型烘乾机拆袋处,来回十趟,总共十包,连这点都办得到的话,我才录取。
厂长看我将穿着男式女式西装,套着真丝西装裤、贴身短窄裙,踩着真皮皮鞋、高跟鞋的人才们一个个的都折腾走,脸色一天比一天僵,笑容一天比一天苦,可现场员工对待我,却是一天比一天的亲厚。
就在我上任的第十七天,我未来的爱人出现了。当他将十包湿谷子叠成一小座金字塔,要笑不笑的掸着他衬衫与西装裤上的白色谷绒,微微喘着以眼神问我过关没,事隔多年,我过了不惑之年,回头品了多次才品出,原来心动的条件不需天雷勾动地火,不需心跳如急杵擂鼓。
只需一个眼神的交流,觉得他很顺眼。
那便是了。
(四)
我瞄了眼手上的履历表。范源进。中部某私立大学日文系毕业。英文是自修的,只有一张赴美短期进修的结业证明。厂长的秘书黄小姐刚给他做的两种语文笔试,成绩都不差,日文全对,英文就错一小题。
名字有点土,学历算普通,相貌过得去,气质还可以,看起来文身文身的一副书生样,力气倒是不小啊?
我想了两秒,然後淡淡露出一个职业笑容,朝他点点头,侧身比了个请,示意他跟我来。
目测矮我大概四至五公分的男人头发微乱,衬衫有污痕,笑容也很淡,将外套从墙上的挂钉取下挽在肘上,不卑不亢的躬身回我一礼。
其实,未来的爱人无论学历、长相或体格各方面,客观来说都能算得上中上,气质也很不错了。觉得他平凡,主要还是我的因素。
我的大学母校,是中外知名的台湾第一学府;我读的科系,是文法商类组的第一志愿。
我母亲嫁得近,娘家跟家里也就两个紧邻的城镇,打小常回外婆家的我看惯了发色浅、轮廓深,高挑肤白,高鼻深目的帅哥美女,包括我自己这身臭皮囊,都多少看得出与白种人混过血的痕迹。
荷兰人统治过台湾的时间虽然不长,留在台湾的混血後代却不少。我的母系几乎代代都会出现几个长得不够本土的,按照遗传学隔代遗传的常规来说机率不该这般高,可想而知白种人的血统肯定不是只混进母亲的家族一次,很有可能被闽、客共同排斥的这群边缘族群最终有些只能选择混上加混,亲上加亲,很多遗传疾病也会因为近亲繁衍而大大提高下一代罹患的机率。
比方说,血友病,色盲。比方说,我的耳疾。
所以,真让我对范源进这个人起了深究兴趣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一再展现出与他体格不甚相符的力气,以及他种种吸引我的观念与性格。
这都是後话了。
离开了生产线,连续走过两道相距一百公尺长走廊的自动门,机械运作的声响已不再严重干扰助听器的运作,我马上掏出助听器戴上左耳,只是足下未有稍停,也没对身後的范源进多做招呼,反正他的脚步声疾行且不紊,显然跟得上。
我平素走路就不慢,这回更以较惯常略快的速度,往自己的办公室行进。
厂长办公室与我的两隔壁,他的办公室这时门刚好没关上。也许是他听见我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也或许他正要离开座位,当我下意识望向他,他正站在桌後朝我颔首示意。
我也颔首回礼,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我还是捕捉到那双笑眯的老眼里,闪过一眨而逝的不自在。
站在办公桌前,我转身望着也走进门的范源进,在心里腹诽厂长的反应。
那麽紧张,该是看见我戴上助听器,担心我听见他告状,不,汇报内容了是吧?
当个辅佐新君、还要不时跟掌有实权的太上皇私秉新君改革进度的老臣,厂长日後的处境随着我对厂务的熟悉程度,人事上精简化的取舍,只会越来越难。
(五)
我想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他希望给我听话又能干的好印像,让我能让他稳坐现在的位置,甚至继续高升,将来三家都自动化了,若能捞个资深协理甚至副总干到领退休金,於他,那自然是最盼望的事了。
他想要的远景,单纯以他的资历来看,不难。关键在於,他能对我付出多少忠诚度?我不打草惊蛇,我正拭目以待……
「总经理,可不可以……在面谈前,先让我去趟盥洗室?」助听器传进意识的人声,聚回我分散的注意力。
眼前的男人扭了圈脖子,以手摸摸颈根:「谷仔毛让我不太舒服。」
要笔试要口试,还要扛十包湿谷负重走上4000公尺,要是我不是他未来的衣食父母,他大概会边抓痒边骂我,在批评我如何想得出这等缺德又损人的徵人方式过程中,把稻谷绒毛沾过的每一寸皮肤都给抓得流血流滴吧?
「我只需要五分钟。」我似乎又走神了一小会儿,看范源进微微蹙眉、忍耐又无奈的重覆再提,我几乎都要发笑了。
只是几乎。
毛巾?我用手语问他。
「如果有,麻烦给我一条,谢谢。」唇角一陷,塌出两个深又圆的小梨涡。
因为残疾是天生,我无从比较起,不晓得透过助听器我跟正常人的听觉,究竟还差多少。在我听来,范源进的音色不会沉厚到让我听不清,也不高亢到让我耳道刺痛,咬字清晰,速度和缓,再配上他不见好奇、只有坦诚的眼神,他,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从办公桌左侧最下边的抽屉拿出一条白包返的毛巾递给他,他接过後又是一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出办公室,将他领向离得最近的洗手间去。
虽然我的办公室就有里间,格局是一房一卫浴,加起来还比办公室要略大些,我却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遑论出借。
我不懂父亲当初搞这里间的用意是藏娇办事呢?还是纯粹休息;至少我在发现这间办公室有里间的当下,情绪是有些不快的,绝对没有哪天会跟谁滚上那张6*7寸的席梦思,与其分享我的qingyu的念头。
一个带有残障基因的人类,无论男女,都不该再繁衍後代。
我不知道别的残障人士是怎麽想的,至少我从懂得孟德尔遗传定律的那天起,不结婚、不生育的想法就像一颗本就存在的种子遇着水分迅速得了凭恃,就此膨胀萌芽,迅速在观念里扎根。
这十多年来,或大或小的种种挫折,让那颗不知名的种子无法茁壮成什麽造福人群的巨荫大树,只能长成掐死我娶妻生子念头的毒藤魔蔓。
传宗接代,只是义务,不是功德。
让不幸如我的子子孙孙,没得选择的被生到这世界跟我一样受尽歧视,嚐遍人情冷暖,不甘愿死却又一生都活在求不得苦的煎熬里,这才是明知不可而为之,千夫所指亦百口莫辩的罪愆。
不,岂止百口莫辩,像我这样听不见的哑巴就算是全身长得是嘴,数以千万计,也是毫无用处的。
站在洗手间外头,不知怎地一向公私分明、专注力收放自宜的我跑神跑得厉害,待我又听见范源进叫我,他那表情一看就知道应该不止叫我一回了。
(六)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范源进略垂着眼,点头示意,以口语佐手语,发根跟衬衫领子俱是湿的,整张脸看起来还是很热。
我莫名便联想起逢年过节前夕,母亲总得窝厨房一整天的时间自制那些形状优美、绵软可口的桃形寿果。
白净的面皮,胡根不浓重,颧骨上未褪尽的那两抹红,恰似bainen寿桃捏翘的桃尖上缀上的浅淡红花米。眼前人当前的状态就跟从蒸笼里取出还没凉透的程度差不多,不知去按,会不会也能q得弹指?
(注:红花米是一种封建时代就广为民间使用的红色食用色素,常用於汤圆粿糕类。)
应该的,请随我来。我也点头回应他,简单比了手语,转身领他回到我的办公室。
请他坐下後,我亲自冲了杯茶包泡的香片,他道声谢接过也顾不得烫直接送嘴边一口紧接一口的喝,刚刚的体力劳动并不寻常,确实需要补充水份。
我当时也没多想,没等他放下杯子旋又起身,又给他泡来一大杯冲剂式的柠檬味热饮。
微他命c,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我以唇语回答他,端起自己给自己泡的黑咖啡。
「谢谢。」双手捧杯就口,这回他的谢意不再浮於表面,而是真正抵达眼里,透出淡淡笑意。
虽淡,却真诚。好似当我是路旁亭里那些好心给行者奉茶的居士,不记得我就是刁难他扛谷子弄得他一身行头狼狈不堪的准雇主。
我放下还有半杯的咖啡,边端详他每喝两三口就往嘴里吸凉气的模样边等他喝够了谈正事的时候想,这人真有二十八岁了?履历表上明明写了曾有两份共三年的正职经历,却比我更像刚出校门不久、举止涉世未深的大学毕业生,缺乏他这年龄当有的世故保护色。
大学毕业後,从美国游学归台,第一份工作是英翻中的翻译员,主要都翻什麽性质的书籍?我看他掏出手帕擦好嘴抬眼笑望我,这才唇手并用的问。
「多数是些畅销,以及工具书。当初任职的出版社涉猎范围满广的,所以我经手过的文学种类有侦探、有惊悚、有宗教……不下几十种……出版社易主後,新的老板有自己的班底,我们这班人马九成都被裁撤了……」范源进的手语不算娴熟,慢慢比倒是比出不少不算常见的词汇,显见他曾在学习手语这份上下过功夫。
第二份工作是保险业务员,只干了八个月,问明他百般努力还是适应不了後,我总算问到我最好奇的领域了。
从寿险公司辞职後,你都在伊甸社会福利基金会当义工?我瞄了眼期间,十六个月,将近一年半。
「是的。」他的态度没有为善就欲人知的自得意满,黑亮的眼瞳很平静,不闪不避的看着我。
义工时期的工作内容,方便透露吗?我又端起咖啡,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人的学经历虽然不算出色,就凭那身好力气,能当一年半义工的好耐性,还有一杯柠檬c就能浇息不忿的好性情,倒可以试着用用看。
不过,在录取他之前,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麽当义工的。
「……我隶属的那组,辅助的内容主要是中台湾中小学这区间的听障生。我们会主动定期去家庭访问,去关切这些学生在各方面遇到的问题,包括课业、同侪、打工、甚至是异xing+jiao往等等问题……遇到比较严重,无法马上解决的难题会写成报告上呈,由组里开会决定要怎麽处理……」
范源进停住手,见我还在等,想了一会儿又比:「我负责的个案,每一个,到现在都还保持联络。我将他们,都当成我的弟妹。」
果然是这样,我点点头,弯起嘴角,终於回他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手语就跟每一门语言一样,没有用心,没有常用,是无法学得好、用得顺的。
後来我才知道,他是存着报恩的心去伊甸做回馈的;他写了十几份履历表,只有来应徵我特助的这张表格上才这麽写,要不是得证明他懂手语的来源与程度,他不会将当义工的这一段写在上面。
你最快几时能来上班?我朝他伸出手。
他挺直上身,也将手迎过来握住:「随时都可以。」
那麽,明天就来吧。积压了这麽一阵子,我也蓄势蓄够了。
「好的。」应该是觉得如释重负吧,他又笑了,笑容还挺大的,笑得眼弯唇翘。
「谢谢总经理。」





听见 第二章
(七)
自家的产业,股份1%都没外漏,不怕会有股东们董事们来制肘,又得了太上皇的旨意全权办事,按理说我这番改革只要按部就班,迟早都能看到成绩的。
我知道谁都这样想。有人帮我算着日子算进度,有人等着我成功给我庆祝,有人等着我出错踩我下马。
就因知道,心理上的压力更没有一刻是放得下来的,就连睡下了,大脑皮质都一再repeat日间的公事。
改革失败?
进度太慢?
失误频频?
这些都不被允许。
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在家里的处境更不允许。
注意力离不了公事,我便几乎不休假,天天都到厂里报到。对菸的需求量也增加了,范源进通过两个月试用期那时,我已经一天一包半,手指还没被菸燻黄,可也一身古龙水掩不住的菸味了。
「总经理?」这天过马路,我又分心去想上午小修过的新厂规划平面图,范源进连着叫我几声我都没反应,他便隔着西装外套拉住我手肘,将我拉到对向的停车场入口。
我朝他看了眼,没有多余的表示,他也习惯成自然,对着我戴助听器的那耳说等我一下,转身就进停车场开车去了。
这个路koujiao通比较复杂,位在市中心热闹地段的边缘,是个车来车往、省道与线道交会的五岔路,刚刚横越的双向路宽约有十二、三米,我们要通过的这向绿灯时间很短,他大概是怕我分心走路走太慢,到时被困在分隔岛上或遇到危险,才会出手拉我。
望着他步履匆匆的背影,我继续琢磨平面图的完善性,浑然不觉我对他已算特别。我一向好强,不喜欢被人当成残障同胞施助的感觉,包括我的家人,要是他们过马路敢像范源进刚刚那样拉我过,肯定要被我臭脸甩开的。
大抵是这个人是我面试进来,带在身边一起开会一起把大小厂务摸熟,一起跑外头见包工看机台一起跟客户交际应酬拉交情,算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左右手吧?没有谁会对自己的手起排斥,对范源进的肢体接触,我很早就撤掉排斥的直觉。
再说他平时很懂份际,眼明手快,反应敏捷,若非必要,几乎不会主动跟我有身体上的碰触。
「总经理,我下周家里有事。」副驾驶座都还没被我坐热,他就开口了,「能让我请五、六、日吗?」
看来他刚刚在客户那,跟我比call机响了得去回通电话,应该就是这事了。
那时候,台湾的工制还没实施周休二日,他从上班到开口请假这当下已有四个多月,几乎每个周日都自动自发来公司跟我一起加不打卡的没钱班,我扔什麽他就处理什麽,我若是大妈他就是三妈(注),也没听过他跟我喊累,说他吃不消,只是请个三天假去处理私事,确实不过份。
(注:大妈是妈祖林默娘,三妈是大妈的分灵修练得道的陈静。)
好。等红灯时,我朝转脸看我的范源进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又接着比:
要带南投的土产回来给我。
「好。」他又笑得眼弯唇翘,午後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给他打上苹果光,衬得他格外好看。
第一次允他假的我,没想到我已然有些离他不得。不过三天,繁琐的小事就快把我惹毛成炸弹,少个他帮我接电话收文件,安排开会与应酬的时间,过滤上呈事务的轻重缓急,让我意识到他的重要性。
虽然我给范源进的薪水不算低,可还是掩不过我花一份工的钱,却让他干两人、甚至三人份工作量的事实。
他是总经理特别助理,也是总经理秘书,更是总经理司机兼翻译,还得出场帮我挡酒,替我说场面话,给我保续旧合约,争取新合约。
於是,周一他回来上班,跟我说早,我对他比的第一件事就是:
我决定给你加薪。你想涨几成?
他愣了下,然後又笑了,我很喜欢他眼弯唇翘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我请假的时候,发生什麽事了?」他当我开他玩笑,回话还是谨守份际。
很多事,我都快被烦死了。我边比边说唇语,故做苦恼的望着他,然後,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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