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船去中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我说,我喜欢你。”幸好,鲁又说。
范妮晓得不可以用对美国罐头的态度来对鲁,这是她一心要接近的人,但她以为鲁应该先抱住她,才说这样的话的,又怕鲁的话,不过是一般美国人的客气,自己一莽撞,会丢脸,范妮心头有千头万绪,但到头来,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表示才是得体的。所以在慌乱中,她耸了耸肩膀,但马上,她又想到耸肩膀常表示不以为然,自己又做错了。所以,她又补充说:“ok。”
她笨拙的态度逗得鲁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你看上去象是个10年级的女生。”
在紧张的气氛中,他们各自将自己的晚餐吃完。鲁马上宣布说,要请范妮喝他从欧洲滑雪带回来的咖啡,他怕范妮又会逃跑。而范妮也体察到了鲁的意思,心里十分受用。
土耳其式的咖啡又黑又香,厨房里充满了它的苦香。一时,范妮想起了在红房子西餐馆里的咖啡味道,好象那已经是隔世的事。
鲁回他房间换唱片,还是那个女人唱的怨曲,拖得长长的声音,一唱三叹。鲁说那是他在葡萄牙旅行的时候买的方佗,真的是一种怨曲,从阿拉伯小调演变来的,他最喜欢那种听不懂内容的幽怨的歌声:“在我感觉很好的时候,我就听方佗。”鲁说。
温暖的厨房里,烛光闪烁,鲁细长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冰箱上,在冰箱的门上,还留着鲁给范妮留的字条,是范妮不舍得将它丢掉。
“那么说,你现在感觉很好。”范妮闻着从奥地利来的咖啡,她想起在上海的新光电影院里看过的好莱坞电影《翠堤春晓》,就是写施特劳斯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奥地利。在范妮看来,那就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地方,是音乐里才会出现的地方,而不是真的地方。现在,那里来的咖啡就放在她面前,散发出那么真实的芳香。这让范妮感到恍惚。她想到,自己是这样由衷地喜欢着西洋,热爱着英文,千山万水,千辛万苦地来投奔这里,以为终于走到了,但却是越来越远。连原来坚信自己拥有的,现在也变成不是自己的了。范妮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喝到了奥地利的咖啡,象那个电影里面的人一样,可突然就伤了心。
“哈罗,”鲁将手放在范妮眼前摇了摇,叫醒她。“哈罗。”他轻轻说。
范妮举起杯子说:“这咖啡真香。”她奇怪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好象要哭了一样。她看看鲁,鲁的眼睛在烛光里蓝得象两滴海水一样,正看着自己。
“你好吗?”鲁问。范妮想要说好,可是,她却听到自己哽咽了一声:“我太失望了。”范妮把杯子往眼睛上挡了挡,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但眼泪哗地涌了出来,范妮只觉得自己的脸立刻肿了起来。范妮是个很少留泪的人,虽然她有许多时候是不快活的,但通常可以默不作声地留在心里,她感到流露自己的悲伤,是一件羞耻和无能的事情。而且,她发现自己哭了以后,脸就肿得很难看,所以她尤其不肯当着人哭。
鲁怔了怔,将自己的手放在范妮的头发上,轻轻地摸着。
他和她,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突然,因为范妮哭了,他们就成了要一起分担什么的知己。
鲁望着范妮的头发,它们在烛光里并不是传说中漆黑的颜色,而是深棕色的。它们不象他的金发女朋友的头发那样柔软和细,而是粗壮有力的。手摸在上面,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好象不是真的头发。到上中学以前,鲁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中国,在那个他长大的康州小镇上,长黑头发的人,只有黑人和意大利人。要到高中的时候,偶尔才知道哈特福德公墓里面,有一个中国人的墓,被中国人重修了,是因为这个中国人是到美国来留学的第一个中国留学生,他将美国的技术带回中国去,为中国的现代工业做过许多事。那时候,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对小镇以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过假期的时候,父母只是带他们小孩到哈特福德去看亲戚,这就是他们全家的旅行。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摸到一个上海女孩的黑头发。
范妮能感受到鲁手指在自己发上的探索,她一动也不敢动,就怕会惊动鲁,而将他的安抚收回。她希望鲁能一直这样轻轻地摸下去,不要停止。她知道自己从中学时代,就暗自渴望这种来自男人的爱抚,但是,他得是个她确认合适的男人。终于,鲁是这样的男人,他来到了她的身边,伸出了他的手。范妮心里浮起了“终于”这两个字。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鲁的安慰,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范妮盘算着这些,竟将刚才突如其来的悲伤压了下去。可是她又多心,怕鲁会以为她用哭当手段,来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她想,自己一定得说点什么,一定得抬起头来,一定得躲开鲁温柔的手。
“我以为我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可以当一个新人,可是我的血是老的,里面的东西太多了,还是当不来一个新人。”范妮抬起头来说。
鲁从范妮的头上移开自己的手,但是他转而握住范妮放在桌上的手,很认真地看着范妮。
“我在上海的家里人不能明白我的悲伤,他们觉得我想得太多,不必要。我应该好好学习,在这里住下来,开始新生活。但是我不能不想。”范妮说。
“我可以理解。有时候,别人不觉得是个问题,但是对这个人来说,真的是天大的问题。自己的问题,只有自己最知道。”鲁说。
“你能理解这种心里的压力吗?”范妮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能体会到的压力。并不难理解。”鲁说。他对范妮微笑了一下,在范妮看来,那是一个拉菲尔画的天使那样的微笑,它们在狭长面颊的笑颜里留下甜蜜的y影。终于,终于有一个金发的英雄来救自己了,范妮泪眼婆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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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船去中国 第 7 部分
们在狭长面颊的笑颜里留下甜蜜的y影。终于,终于有一个金发的英雄来救自己了,范妮泪眼婆娑地想。
“事情总是可以找到一个方法来解决。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家,是个西班牙人,他是个老头子,他说,人生就是不断的遇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的过程。我想,如果连问题都没有,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生。”鲁说。
“我感到很孤独。”范妮对鲁说。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感到孤独的。你看过《芬尼和亚力山大》吗?伯格曼的电影。我不是真的喜欢他。在那个电影里,那个小男孩在路上对一个老人说,他太孤独了。那老人说,这世界上有谁是不孤独的呢。”鲁说。
范妮依稀想起来,在上海做瑞典电影周的时候,她在延安路上的电影院里看过这个电影,是和黑白片,那个浅色头发的小男孩骑着一辆前轮大,后轮小的脚踏车,路上全是大树安详的碎影。他的孤独和她的孤独,怎么会是同一种呢,鲁还是不懂。
范妮看了看鲁,哭过的眼睛,看所有的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鲁的眼睛蓝得好象要流出海水来一样。范妮忍不住伸手去摸鲁的手,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和鲁的手指在桌子上缠绕在一起,他手上的皮肤和她手上的皮肤是一样的颜色,并分不出哪一个是白种人的手,哪一个是黄种人的手。范妮抽出手来,隔着桌子去摸鲁的眼睛,鲁将自己的脸向范妮伸过来,闭上眼睛,他的眼睛和眉毛之间,范妮摸到了一个深深的凹陷,在那里,装着一对蓝色的眼睛。鲁张开眼睛时,范妮惊奇地想,这怎么会是一对真的眼睛呢。
范妮说:“我和你不一样。”范妮感到自己的眼睛突然一热,眼泪又涌了出来。
鲁站起来,将厨房的灯关上,将自己的椅子拖到范妮这边来,他把范妮抱在自己怀里,这样和一个女孩开始恋爱,对鲁是个意外。鲁不知道范妮是因为伤心,寻找安慰才迟疑着把头靠到他的肩上,还是她真的爱他,爱他的身体,爱和他缠绵。她靠在他的身上,象一个落水被救起的人靠在岸边。这情形让鲁觉得不解。要是她爱他,他已经在这里了,她还诉什么苦呢,他又不是上帝,也不是神父。他轻轻地,象抱着自己生气的姐妹一样抱着范妮,闻着她身上和美国女孩不一样的气味,一股中国面条的香料的气味,她很温顺也很古怪,但她仍旧是与众不同的。
关上了灯的厨房,只留下鲁在吃晚餐的时候点燃的蜡烛光。咖啡机器早已静了下来,方佗的唱片也已经唱完了最后一支。在鲁的怀抱中,范妮透过自己的泪水,看着蜡烛上的火苗舔着温暖的黑暗,火苗就那样直直的,象一根柳叶那样细长透明,在黑暗里拂动,她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安心。
对范妮来说,这个晚上一切终于明朗了,而对鲁来说,这个晚上还是突然被打扰了,象一个没有打出来的嗝。
那天夜里,他们在临睡前,一起出去散了步。范妮听了婶婆对纽约治安的攻击,还有对她的警告,从来不敢在晚上出去。这是她第一次在晚上出去。他们走到楼道里的时候,范妮闻到一股浓烈的甜味,好象有糖融化了一样。鲁说,那是犹太人在做糖糕,他们的糖糕甜得死人。鲁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年了,知道一楼住了一户犹太人。
格林威治村的夜晚凉得象丝绸一样。范妮感到自己脸上紧绷绷的,因为眼泪都干在脸上了。再次回到维尔芬街上,范妮感到恍然如隔世一般。她将自己的头靠在鲁的肩膀上,好象要用这来证明自己的感受是真实的。她听到爷爷的喷泉的响声,明亮的月光下,喷泉从石头上流下来的水,象银子那样闪着光。他们经过维尔芬街的石头喷泉时,范妮停下来,告诉鲁关于爷爷的事情,还有她家楼下花园里的那个晴天被放着湿鞋子的喷泉。
“等一等,等一等,我不能很快地理解,”鲁说,“你说你家的房子被别人住着,是共产了吗?”
“是的。”范妮说。
“我理解了。”鲁说,“所以,这里就成了心里的eden。”
“什么?”范妮听不懂那个eden,鲁解释了半天,范妮才明白是伊甸园的意思,鲁安慰她说:“这是我们的宗教,小孩子在主日学校里就学过了,你不知道是自然的。”
“我当然知道。上帝用了七天时间造出世界。”范妮分辨说。
“你也是基督徒吗?”鲁问。
范妮摇摇头。在学校里,有节课大家说自己文化里的信仰。莲娜好奇范妮的宗教信仰,因为莲娜是基督徒,到了美国也每个礼拜天早上,去华尔街附近的教堂去做礼拜。莲娜以为范妮这种中国人的宗教,就是confucianism,要到中国的庙里去做礼拜。范妮心里想,那是小学的时候,被中国人老老小小骂得臭不可闻的孔老二,怎么可能是中国人的宗教呢。她不知道“无神论者”的英文怎么说,就还了句话,说自己并不信什么,她的家庭也不信什么。范妮看到,小组里的人,甚至邮寄新娘娜佳,都拿看怪胎的眼光瞪着她。为了她说,他们不信什么。所以,鲁再问她,她就小心地什么也不多说了。她看着鲁的脸,说:“我是confucianism。”
鲁“啊”了一声,表示理解。范妮猜他并不真正知道什么是confucianism,只是他晓得范妮有宗教信仰,哪怕是很奇怪的信仰,就不是怪胎。他说,自己小时候是教堂里唱诗班的小童,但十八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教堂。他对教堂疲倦了。范妮惆怅地想,自己是连信仰都没有机会有,更谈不上对信仰的疲倦。想着,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街灯刹那就象花一样地开放变大。
范妮将自己的手c在鲁的牛仔裤后袋里,轻轻地用手臂环绕着鲁。他们走过华盛顿广场,走过春街,经过那家starbucks的时候,范妮又停下来,告诉鲁,她傍晚路过它的时候,心里孤独和委屈,还有中央公园里的事情。
她想要说的那么多,可是她的英文不够用,常常说了主语,就找不到最合适的动词,开始鲁歪过头来听,当她说不出来的时候,就安静地等着,后来,就渐渐帮她补充那些她说不清楚的词。后来,鲁在范妮抬头看他的时候,就开始亲吻她,范妮便什么也不说了。这时,鲁才觉得事情开始走向正轨,爱恋之情开始荡漾在他们之间,一切对鲁来说奇怪的悲伤的历史开始向后退去。鲁不明白的是,范妮只是爱上了他,为什么要在这时想到那么多和爱情没关系的往事。
范妮那么紧张,那么笨拙,让鲁真正相信了,她真的没有谈过恋爱。这在鲁看来,是不可思议的。鲁试图教范妮如何回应他的吻,如何主动地亲吻他,不要只是紧张地撅着冰凉的嘴唇。鲁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孩,她二十八岁了,却不懂得怎么亲吻一个男人。
而这时,范妮紧闭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现在自己是珍妮姑娘,还是嘉丽妹妹,还是郝思佳,自己居然在格林威治村寒冷的星空下,与一个金发青年热烈地亲吻。
她听到旁边有人经过的脚步声,范妮心里希望他们看见自己,就象她也总经过街上正在接吻的情人们。大多数在接吻的情人们总是美的,大多数经过他们的人,心里总有一点淡淡的失落。范妮想要当一次在格林威治村的街上一点也不失落的人。
上课的时候,范妮忍不住想鲁,但是奇怪的是,本来应该会更分心,结果却是学会和记住的,都比往日要多了。这是范妮的初恋,虽然这时范妮已经二十八岁了。她看着老师的薄嘴唇,心里想着鲁的嘴唇在她唇上的感受,鲁说她是个奇怪的人,从来不亲吻他。这让范妮不怎么理解,她想,自己已经把嘴唇贴在鲁的嘴唇上了,已经在亲了,还要怎样才叫接吻呢。她春情荡漾地在书上空白的地方记下老师用作替换的单词,老师叫人起来读课文的时候,范妮读的那一段几乎没有读破什么句子。范妮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爱情。
中午和莲娜一起去咖啡座喝热咖啡,吃早上从家里带来的三明治。范妮几次想告诉莲娜,现在她想,要是再见到她的男朋友,自己一点也不会感伤了。但是怕自己显得太急吼吼,所以范妮几次都忍下了,没有说。她想,也许有一个周末,也可以让鲁到学校来接自己,这样,大家在校门口遇到,最自然。也许他们两对可以一起去咖啡馆坐坐,成了朋友,就象在咖啡馆外面常见到的情人们那样,两对人,围坐在桌子旁边,谈笑风生。范妮感到,自己心里有无数美景喷薄而出,象万花筒一样。
莲娜端详着范妮说:“你今天看上去很漂亮,很新鲜。”
范妮闭着嘴笑,感到自己因为亲吻过而灵活起来的嘴唇,在面颊上象花在盛开时那样,渐渐地拉长了。她几乎就忍不住要告诉莲娜,现在她也有一个美国男友,也是金发碧眼的青年。但她还是没有说,她喜盈盈地说:“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生活真的很美好,今天我上学的时候,一出门,见到那么蓝的天,我的心突然就高兴起来了。”
莲娜是个快活的人,她笑着夸奖范妮说:“那太好了。”
“是啊,很好。”范妮点着头。她看到倪鹰坐在走廊的窗下在用功,她从来不到咖啡座里来,因为坐到这里来,先得买一块钱咖啡,她舍不得。倪鹰握着个用旧了的可乐瓶子,在背书。范妮觉得倪鹰生活得太可怜了,简直辜负了这里的蓝天丽日。
一放学,范妮就急急忙忙赶回家,鲁在家。她走过去靠进鲁的怀里,鲁身上有一股奥地利咖啡味道,比别的咖啡都要香,都要强烈。范妮伸手去摸鲁的眼睛,她喜欢摸到他眼眶里的那道柔软的凹陷。
在鲁的怀里,范妮的心忽地轻盈起来。她希望鲁和自己亲热,希望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身上,象《马丁。伊登》里面描写的那样。范妮心里情欲奔涌,但她硬压着,不敢表现出来,怕让鲁笑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能不失女孩子的身份。
范妮将自己的脸弯下去,贴到鲁的手背上。鲁的手指摸到了她的嘴唇,她用嘴唇轻轻地夹它,它上面留着一股忌司的气味,那是有点臭的奶油味道。她感到自己的嘴唇终于象解冻了一样灵活起来,象鱼那样开合着。
“你过得高兴吗?”鲁咬住范妮的耳朵问。
范妮哑着嗓子说:“和你在一起,我才会高兴。”
范妮的身体在鲁的手掌下一阵阵发麻,她两腮的汗毛直立起来。这是一个蓝眼睛的人在抚摩和探索自己的身体。i warn you,她对自己说。但是,anyway; a dream estruth。但是,这个truth用在这里对吗?是那该死的印度英文吗?范妮心里三言两语地想着。
当鲁拉着她的手,走过走廊,走到他的房间里。让范妮吃惊的是,鲁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甚至窗上都没有装窗帘,鲁的被子,是一个拉开了拉练的绿布睡袋。他的蓝色背囊,就靠在墙角。和电影里面的美国房间比起来,鲁的房间简直太简陋了。范妮向他放在屋角的床垫子走去的时候,看到鲁的床前墙上贴着的一张发黄的招贴画,画里有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歪着头在打架子鼓,十分沉迷的样子。那下面的小字,是西班牙文。范妮在心里做了最后的挣扎:她真的可以将自己的处女身给这样一个人吗?他们到底是相爱的人吗?这个疑问无力地滑过范妮的心,象从高楼上扔下的纸团那样忽忽悠悠的,很快就在r体觉醒的风暴吹散。
25岁的范妮,仍旧是个真正的处女,鲁暗暗吃惊。
鲁和范妮,在床上经历了不同的过程。对范妮来说,几乎是在风暴中度过的,什么都来不及想,而且束手无策,她以为鲁会说什么,但是,鲁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手轻轻拨拉她的身体,来告诉她,他希望她用什么姿势躺着。她也想说什么,在有的时候,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学过用在这时候的英文。对鲁来说,范妮一直顺从和沉默,竭力屏住呼吸,象一个42街的性商店里可以买到的性j娃娃。她的身体光滑,精巧,这是鲁所喜爱的。但是,它总是有点谛听什么似的僵硬。鲁以为自己还不够让范妮兴奋,所以努力工作,但是,范妮的身体还是那样沉默着,她闭着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让鲁感到沮丧起来。他简直就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要怎样才能跟他一起做a。刚刚上大学的时候,鲁看了一本印度的古书《爱经》,从此以为东方人的性a技术神奇无比,其实,在遇到范妮的时候,虽然范妮的姿态总是有些僵硬,第一个让鲁想到的,还是那本从前读过的《爱经》。书里展示东方人在性j时柔软的丰富姿势,让鲁十分向往。范妮不能掩饰的脸红,更加刺激了鲁的想象,当时是为了接近范妮,也为了抱歉自己的邪念,鲁才匆匆打开行李去取咖啡的。而范妮与自己想象的太不一样了。范妮的腿没有象常春藤那样缠绕到他的肩上,范妮的身体没有象波浪那样使他沉浮,甚至范妮从来没有真正地吻过他的身体,她嘴唇的功夫几乎是零。她只是象水床的床垫那样,体贴地承受着他的身体。所以,对鲁来说,这是一次几乎无趣的做a。
范妮老是用手按着床单上的那一小块发硬的血迹,好象见不得人似的躲着鲁,还有点不高兴。这样的态度,让鲁觉得象是跟着五月花船来美国的英国傻女人。他一点也不明白范妮,是什么让她这样,他并没有强迫过她。在鲁看来,做a从来就是应该双方都努力,才能建立起来的快乐。象范妮那样,只晓得等着,象太平洋小岛上英属殖民地的国王一样懒,所以他们不能在床上快乐。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说话。渐渐的,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开始紧张起来,好象赌气了一样。
因为沉默,范妮渐渐感到了不快,怀疑,还有委屈。然而,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是有关系的了,要是鲁和她结婚,她就是美国人了。要说委屈自己,总没有美国罐头的姐姐那样委屈自己吧。鲁到底是自己爱上的,是年轻的,好看的,不是那种四海飘荡的烂水手。范妮想。这时,她突然十分想念美国罐头,她这才体会到,世界上也许只有美国罐头是最知己的男人。但是即使是今天他们都到了美国,再遇见,范妮想,他们还是不会结婚的,甚至也不会这样躺在一起。美国罐头从前开玩笑似地和维尼叔叔说过,范妮是那种油漆未干的女孩,碰不得的。
因为不可以相爱,所以她和美国罐头连手都不碰一下,也从来不一起跳舞,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规矩。
只有外国人,象鲁,才碰得了。而且可以在床上就冷落她,连话也不说。鲁到底在想什么,一点也猜不出。
婶婆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她怎么会看得起自己!范妮想。
维尔芬街上开过的汽车,打着大灯,车灯缓缓地掠过鲁的长窗,照花了天花板。这时,他们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下来了。
“是不是因为我和你来自不同的种族,所以你对我有兴趣?”范妮轻轻说。
“我想是的。可,你能说,你不是这样吗?”鲁问。
“我也不能这么说。”范妮说。
鲁将手伸过来,拍拍范妮的手:“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人性。”
范妮握住鲁的手,说:“你那天说,你喜欢我,是吗?”
鲁说:“是的,那天在厨房里,你哭了。”
“这喜欢又是什么意思?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范妮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地握着鲁的手,好象自言自语似地说,她不敢紧握鲁的手,因为她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开始出汗了,她的眼睛也开始重起来,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我不象普通美国人,一天说几百次我爱你,可他们的心里根本不爱。我不是这样的人。”鲁说,“要是说出来,就真的要爱。所以要是不肯定的话,最好先不要说。我现在还不确定自己。”
鲁的眼睛诚恳地看着范妮。
范妮点了点头。
“我猜想你也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一个人没有这么快就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另一个人吧,爱是很复杂的事。”鲁说。
虽然范妮想,要是鲁说了“我爱你”,自己也会说的。但范妮也对鲁点头,表示自己也是一样认真的人。范妮小心地眨着眼睛,将自己的眼泪慢慢回进去,象把眼药水收进眼睛里去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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