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朱雀守泰然颌首,因是情势急转直下,我思绪纷乱。虽是知晓皇帝早便有此念想,可之前诸多变故,茈承乾更是亲手杀死母亲,怎生大逆不道。但未想皇帝不计前嫌,乃至有意扶立幺女为储。实在出乎意料。
我抿起唇,皇帝立茈承乾为储,许只是顺理成章,并无他意。可对茈承乾来说,值此多事之秋,即储无疑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纵使有可能成为大权在握的九五至尊,我反是自嘲一笑。比起这看似唾手可得、实则烫手山芋的皇位,我宁愿皇帝收回成命,转而赐婚,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和苍秋结为夫妇,亦可了断茈尧焱乖张的执念。
可惜就算兰沧侯并非降王之后,苍秋亦未犯下掳劫亲王这等祸及满门的重罪。比公主尤高一级的女亲王下嫁,驸马定是精挑细选的人中龙凤。而苍秋的两个身份,兰沧侯世子地位相当,可常年卧病在床,外人只道他已行将就木。云霄虽是兰沧侯义子,可对外称是一介孤儿,正式的官阶也不过四品州尹。皇帝断不会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或身份不高的地方官员。苦笑了笑,我颇是自嘲,对面前的男子打趣:“即大人觉得江山和美人之间,孰重孰轻?”
素来淡漠的玉容隐现一丝愕色。我扬高了唇,苦涩惆怅。
前生平凡无奇,未曾想过自己有天亦会成为那位著名的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如若只是在皇位和苍秋之间做出抉择,我定会毫无犹疑,步爱德华八世的后尘。可朱雀守铁了心要将我带回皇都,眼下局势更是扑朔迷离。敬王茈尧焜已晋亲王,梵氏拥戴的宁王茈尧熺与景王茈尧炯心有不甘,虎视眈眈,又因是梵、应两家的嫡子先后惨死,情势一触即发,皇帝若再立茈承乾为储,定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倒霉做了箭靶子的人,自然只有我这个偷天换日的假亲王。只是床边的男子不若我忧思郁结,语气平静,然是暗澜汹涌:“殿下心中的驸马人选,可是那位云大人?”
抬望淡漠依旧的俊逸面庞,乍触墨瞳深处一抹黯色,我微愕,对视半晌,坦然颌首:“是。”
似有若无,飞掠一抹自嘲,朱雀守垂眸,叠手施礼:“恕微臣斗胆,恳请殿下暂且放下儿女私情,以茈家皇室的百年基业为重。”
虽是借茈承乾的身体重生,可因她之故,已然前尘多舛。实在不愿再挑起如此沉重的家国责任。即使到时惹皇帝恼怒也罢,我只求那位帝王成全我和苍秋,放我们一条生路,如若再以苍秋本便有意让朝廷收回的繇州的军政大权作为交换,许尚有胜算。看向面色沉静的朱雀守,我淡淡道:“父皇对我如此抬举,我很是感激。可我不懂朝政,之于江山社稷更是无足轻重。再者,我在朝中根基浅薄,如?
娑罗 第 1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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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守微愕,蹙了蹙眉,缄默半晌,意味深长:“请恕微臣直言。敬亲王殿下早年涉猎国事,资质平庸,至今毫无建树。宁王殿下好大喜功,景王殿下性情暴躁,皆非一国之君的合适人选。而听殿下适才之言,乃有自知之明,亦是皇上早前忧虑之处。现在殿下既能自己通透此理,何不自即储起,随在皇上身边深涉国事,暗中扶植将来可与归相分庭抗礼的势力。”
许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侍驾左右,耳濡目染。讲起朝堂之事,头头是道。我正暗自叹服,他踌了一踌,语重心长:“皇上已知殿下当日乃是邪术所致,方才神智失常,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虽然月昭仪已经畏罪自尽,派人刺杀殿下的从犯尚无头绪,可皇上断不能宽宥当初设计加害女御娘娘和殿下的罪人,所以……”
“所以盼我继承大统,好气死那个让我们母女自相残杀的幕后元凶。”
我接话,然是措辞不当。凝望朱雀守千载难逢、因是不敢苟同而面露无奈,起先莞尔,随即自嘲摇首。
祸起萧墙,帝王的后妃们亦盼媳妇熬成婆,成为荣极的皇太后,因而宫闱倾轧,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刺客到案之前,但凡育有子嗣的后妃,皆有可能始作俑者。
是客皇后因是独子储位岌岌可危而铤而走险。
梵愨妃因是失宠失女而怀恨在心。
还是应懿妃伏在暗处,借机生事。
亦或,所有皇嗣自相残杀殆尽,届时早前最不可能即位的幺子便然登极有望,因而下狠手的茈尧焱的母亲,苍淑妃……
我微蹙起眉。早先不曾怀疑这位带发出家的高贵妃子,虽是听说她与归女御交好,可生出茈尧焱这等乖张儿子的母亲,恐怕亦是表里不一。指不定他们母子二人联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亦或这对据说彼此疏远不常相见的母子各有各的考量,事先并不知晓对方意图,更不知晓儿子背伦逆常。知悉茈承乾被人掳走,很是自然地派人斩草除根。殊不知掳劫茈承乾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的儿子。
只是怎生推敲,总觉牵强附会,我惟有问朱雀守:“苍淑妃是个怎样的人?”
知我疑心,朱雀守忖了一忖,说:“淑妃娘娘在后宫诸妃之中,亦可说是异数。听说当年定王殿下满月后不久,老侯爷突然故世,淑妃娘娘听闻父侯死讯,许是悲伤过度,一度神智不清,逢人便道新生的皇子乃是妖孽,克死了外祖,每见到皇子更是情绪不稳,乃至疯癫,若非宫人及时发现,定王殿下许是早已为自己的亲母扼死……”
见我瞠目结舌,他阖了阖眼,甚是慨然:“即便之后定王殿下交予r母抚养,淑妃娘娘仍是心郁成结,第二年求请落发出家。可彼时念在皇子尚小,皇上未有准允。淑妃娘娘从此自闭宫所,带发修行,未曾亲自抚养皇子,对定王殿下也很是冷淡。多年来,一直潜心修佛,对后宫之事不闻不问。只是当年您的母妃女御娘娘因是昭王殿下暴毙,终日以泪洗面,久不安生,亦曾求请落发为尼。皇上自不答应,便召淑妃娘娘前来永徽宫给您母妃讲解佛经,两位娘娘由此结缘。”
似触往事,墨瞳渐深。几不可闻,一声叹息,“后来女御娘娘诞下您的二弟睿王殿下。可不久亦然病故。连失两子,您的母妃已是万念俱灰,皆是淑妃娘娘开解,方未弃下您遁入空门。女御娘娘故世后,淑妃娘娘亦是不顾病体,亲自为您母妃主持了两场法事。年初的时候,虽是知悉殿下在繇州出现,皇上亦曾疑心淑妃娘娘勾结其兄兰沧侯有所图谋。可盘问芳霓宫和太平馆的宫人,自月昭容进宫后,只依例去过皇后的常宁宫请安,不曾与淑妃娘娘谋面往来。而往日比起自己的亲儿,淑妃娘娘对您更是关切,您十岁晋封亲王后,曾坠水一度凶险,直到您转危为安,淑妃娘娘一直不眠不休,为您颂经求安。定王殿下亦道,起初以为皇上许会将您处决,怕淑妃娘娘伤怀,方才铤而走险,指使云霄将您劫走,带去北地避祸。而后来在栎城,云霄将您劫走乃是他自己对您起了邪念,擅做主张。”
根本贼喊捉贼,将罪责悉数推在苍秋的头上。我冷笑,可如此说来,淑妃遁入空门,并非故作姿态,以谋后动。很是疑惘淑妃缘何这般痛恨薄待自己亲出的骨r。而现在想来,彼时初见茈尧焱,他对我看似温和,实则幸灾乐祸,许便是往日淑妃待茈承乾亲厚,尤胜自己的亲儿,暗恨在心。只不过茈尧焱的辩词俨然顺理成章,故而皇帝暂未对兰沧侯不利,惟是令朱雀守前往繇州,将亲王殿下带回枺常泵嫖是迨虑榈睦戳ヂ觯僮鞔x谩?br /
“十皇兄有何念想,我无从知晓。可云霄直到劫了人后,才知道我是德藼亲王,也未曾为难我,对我很是记怀。”
朱雀守闻言,垂目不语,听我问起当初皇帝缘何放心茈尧焱前去那等不为人知的秘狱探视皇妹,淡漠应道:“定王殿下平日虽是行事荒唐,可颇是洒脱,甚喜游历。每次回京,定会给您捎带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顺道说些您爱听的奇闻逸事,因而往日您和定王殿下确是感情甚笃。这回您为月昭容所害,后又割腕自尽,命在旦夕。皇上实难决断对您的处置,本是去往淑妃娘娘的芳霓宫,请其指点迷津。适巧定王殿下游历归来,进宫探视淑妃娘娘,见到定王殿下原要带给您的土产,许是心有触动,告之您遭逢变故,囚禁在瑶碧山。定王殿下便代皇上前去探视您。可回宫后,定王殿下便道德藼殿下您忘了一切,连自己都不记得,皇上为此很是伤怀。”
也不知茈尧焱往昔这般投其所好,有何目的。可若是顺水推舟,告与皇帝此事的起因确如茈尧焱所说。只是在栎城的时候,并非苍秋见色起意。看向朱雀守,我道:“可请即大人回宫代转父皇,经此诸多变故,承乾已无心力承仰社稷,当初也是心甘情愿,随云大人远去繇州。我们两情相悦,现已互许终身……”
若非迫不得已,皇帝断不会放过苍秋,更不会答应将爱女下嫁兰沧侯府,我微一阖眸,破釜沉舟,“承乾已是云霄的人,恳请他老人家放我夫君一条生路,成全我和云霄。”
闻我后言,朱雀守渐瞠大眸,神色震动。直待良久,方察自己失态,敛容正色,墨瞳幽邃,深不见底:“殿下言下之意,可是宁舍储位,也要与云大人长相厮守?”
我颌首。他微一蹙眉,半跪下身,低首抱拳:“现下梵、应两家一触即发,微臣亦已得闻两相已从宗家暗调子弟兵往连、昆交界集结,虽不是在枺吵抢锷拢闪16チ街荼窘识迹粼诰╃芷狡鸶筛辏坏<盎噬希a薰及傩眨掠行闹嘶峤璐松隆!?br /
诸王之中,惟有茈尧焱乃一介闲王,在枺吵抢锝u让挥姓降牟钍拢裁挥凶约旱姆獾亍v烊甘匚从忻餮缘囊牵闶歉饔蟹獾赜胧勘木辞淄跫澳14岸醭檬破鹗拢骸叭羰堑钕录创3泄橄嘤胪=腊煌跻词共环嗷嵝挠屑傻h蟆15a较嗳绻杌拢灰噬舷铝睿3荚盖鬃源叭フ蜓梗畹钕陆窈笤傥藓蠊酥恰!?br /
似有若无,一抹肃杀自墨瞳稍纵即逝,寒彻入骨。
日后方知功高震主,皇帝不但忌防兰沧侯府,因是朝堂党争愈烈,四相锋芒太露,早便有削权之念。即莫寻跟在他身边多年,很是清楚皇帝主子心中念想,原已打定主意,将我平安送回皇都后,如若梵、应两家当真冲突,自请领兵平乱,借机铲除两家势力,以令我往后只须全力应付客氏一门及茈承乾那位老j巨滑的外祖。
可未想他此番奉命前来繇州,几成不归之路,直待四年后,九死一生,他方才回到久违的皇都,却已物是人非。然此时此刻,彼此皆不知晓我和他一生咫尺天涯的纠结由此而始。为令我顺从君意,回京即储,他竭力说服:“自女御娘娘故世,皇上因是忧思郁结,身子已然大不如前,现下惟盼殿下回宫团聚。再者,殿下若是拒受储位,祸乱只会愈演愈烈,乃至不可收拾。请殿下念在黎庶苍生免受战祸之苦,随微臣回京。”
我蹙眉,阖眸挣扎。
贰拾壹章 · 冷泉 '二'
朱雀守之言不无道理。储位悬空,必引祸乱。只是天平两端,一端是唾手可得的真情与安逸,另一端是原宿主与生俱来的责任。我若选择做个自私怯懦的女人,和苍秋远走天涯,虽可安度余生,但三王若是借机起事,京畿因此生灵涂炭,除了永徽宫无辜枉死的那些宫人,我又将背负无数条无辜的性命。可若选择成为羲和国的储君……
“即大人。”
蓦是想到一个勉强算作两全其美的可能,我似笑非笑,“你说云霄可会愿意做我的储妃?”
朱雀守微怔,凝重神情渐作苦笑:“微臣对云大人知之不深,还是请殿下往后亲自问云大人为好。”
怎生像是婉转表达同为男人的立场。不过充作女人的后宫,确实没什么可骄傲的。我自嘲摇首,和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打起商量:“即大人可容我考虑几天?”
不无意外,他面露豫色,恭然垂首:“微臣皇命在身,恳请殿下见谅。”
我扯了扯嘴,皮笑r不笑。先前在栎城相处的几日,便已看出这位即大将军对皇帝很是忠诚,不但苛守君臣之礼,惟皇命是从。行事一板一眼,很是无趣。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令他对皇室这般死心塌地。深望古板男子一眼,我无奈轻叹:“即大人从何时开始跟在父皇身边的?”
不知缘何,墨瞳倏黯,可仍是波澜不惊,语气平淡:“微臣十二岁那年,从云桑国来到羲和内廷,据今已有一十四年。”
我一愕,未曾料想他竟是云桑人,看向朱雀守与人迥异的发式,许便是保留故国的风俗。只是听闻云桑国十数年来内乱不断,各藩大名时常遣兵滋扰羲和东南沿海,乃为倭患。既是来自敌国,缘何……
“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见我欲言又止,朱雀守淡然颌首。我踌了一踌,起身倚墙而坐,令他起身:“往后莫要动辄下跪,看着不舒服。”毫无悬念,顺溜一句微臣不敢,我冲天翻眼,“父皇面前爱怎么着随你。本宫不兴繁文缛节,往后免行跪礼。坐着说话吧。”
兴许向来循规蹈矩,他满脸踌躇。我摇头,索性拿身份压这个已然深受封建礼教荼毒的古板男人:“不想往后本宫在父皇面前编派你的不是,就给我赶紧坐过去。”
轻逸叹息,他终是依言坐回古旧的木桌旁。我盘坐炕床,一手支膝托首,歪着脑袋,良久惟是端详俊美面庞,默然不语。直待这个素来淡漠的男子因是我目不转睛地打量,淡漠神情渐然局促,方才莞尔:“即大人过去可是云桑国有身份的人物?”
朱雀守神色微动,忘却平日里苛守的礼数,目光遽然犀利,然是即便低首,看向映地的细碎月影:“殿下何出此言?”
我微一扬眉:“比起现在的本宫,你更像是帝王家的后裔。”
早前便已隐觉朱雀守非同寻常。不论谈吐,还是举止,进退有度,优雅得体。平日对人不卑不亢,淡漠疏离,与其说是常年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更若是与生俱来的矜持高贵。倒不是我背地里拆登徒子的台,若让苍秋这个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站在朱雀守身边,至少言行举止差了一截。当然,这也不乏因是他童年时错跟一位喜好女色的怪师父的缘故……
“殿下明察秋毫,微臣感佩。”
难得这一板一眼的男子给我冠了顶高帽子,我苦笑摇首。然是如此,便是默认自己确是出自帝王家,缘何这样一位拥有别国皇族血统的贵公子会效力敌国的皇帝,实在匪夷所思,不免惘惑问道:“敢问即大人是云桑国的……”
“皇太子。”
如述他人事,朱雀守平声静气地道出自己曾经拥有显赫身份,我心中剧震,忽是想起苍秋曾提及云桑国的皇太子因是国乱,携妹逃亡海外,辗转来到羲和国。朱雀守亦坦言:“臣不过是复国无望的前皇太子罢了。”
见我神情复杂,他反是露出不甚擅长的温柔笑颜安抚,“十四年前,臣的皇叔兴兵叛乱,杀死了臣的父亲。臣和妹妹在几位近臣与侍卫的拼死护送下,侥幸逃到了羲和国。为求复国,臣曾自请为质,向皇上借兵讨伐叛军,可惜最后失败而归,清桓皇叔自立为大德明皇,臣的一众异母手足未能幸免,皆被皇叔捕获诛杀。后来各藩大名借讨伐逆臣,纷纷拥兵自立,连年战争,在清桓皇叔被川津藩的大名斩首后,皇室便已不复存在了。”
神色淡漠如初,俨然事不关己,可埋于逆光的侧颜勾勒y翳。十二岁经历宫廷政变,扣为质子,却是复国无望。不知这些年来,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寄人篱下。每回经过东宫殿,可又会想起自己亦曾站在高台,俯仰云桑众生……
顿生恻隐,我很是自然地问:“若是内乱平息了,你可会回云桑去?”
他微是一怔,眼神渐深。直待良久,云淡风轻地一笑:“也许吧。”
兴许这是彼此相识以来,他说过的最随心所欲的一句话,然令人愈发沉重。到底是怎般隐忍,让这个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低头,对别国的君主俯首称臣。我怅然叹息:“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委曲求全。”
紫麾军乃皇帝亲军,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与这个异国来的皇储,定是对之十分信任。只是树大招风,云桑国前皇太子的身份怎生敏感,在别国内廷尤须谨小慎微。待到日后彼此熟识,我和他们兄妹二人已可称作相依为命,他大大咧咧的妹妹私下告诉我,自己的兄长十五岁那年入紫麾军效力,乃从无名小卒做起。因是云桑人之故,往日受尽白眼奚落,后来出生入死,随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在紫麾军步步高升,那些个自诩高人一等的权贵和世家子弟仍是对之明嘲暗讽、极尽挖苦。养成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个性,正因是源自这十四年来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生活。若换做是我,早在复国无望的时候,便带着旧部扬长而去,实无必要留在一群势力眼中自取其辱。除非……
“父皇是不是扣押了你的妹妹和旧部,你才为他卖命?”
似已麻木我对皇帝不甚敬重的言辞,朱雀守轻叹摇首:“皇上从没有为难过我们。微臣是为报答十四年前皇上收容我们兄妹二人的恩德,心甘情愿投效紫麾军。至于臣妹一切安好,现在南方小住,不日进宫。”
“啊?”
我一愕,很是自然地侧眸冷嗤:“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嘟嘟囔囔,道出心中所想,回首却见朱雀守满脸苦笑,适才意识口快失言,揭人痛处。
算起来,当今圣上十八岁即位,在位三十五年,已然年过半百。朱雀守的亲妹妹却是正值妙龄。依他们兄妹二人十四年来相依为命的情分,若不是情非得已,朱雀守断不会将这位出身高贵的云桑公主嫁给一个够做她爷爷的中年人做小老婆。加之他们兄妹二人乃为别国的落难皇族,在朝中无所傍依,入宫后至多封至昭仪。除非肚子争气,为年过半百的皇帝诞下一男半女,否则待皇帝撒手归天,如花似玉的年轻妃子便要在掖庭宫守一辈子活寡,不见天日……
越想越是懊恼,我摆手弥言:“我不是在怪你妹妹。哪个君主不朝三暮四,我母妃专宠那么多年才是匪夷所思……”
哪壶不开提哪壶。刚一脱口,我迅疾后悔。在朱雀守面前搬出归女御,难免有女儿代母妃示威之嫌。虽然对那个痴心皇帝如此之快就纳新宠多少失望,可我到底只是顶着茈承乾身份的外人,也无谓多位庶母。更何况有朱雀守这样的兄长,他的公主妹妹当是一位举止得体、貌美贤淑的大家闺秀。只要不若兄长这样拘泥不化,她进宫后若能获宠,我也乐见其成。冲朱雀守点头,诚然道:“即大人宽心。你是父皇信任的臣子,令妹进宫后定会受到善待。”
“可是殿下……”
朱雀守欲言又止。许是念在归女御过世不久,妹妹就取而代之,不免对德藼亲王心有愧疚。我摇首,无谓一笑:“寻常的大户人家大多三妻四妾,何况一国之君。反倒是后宫不是什么清净地,令妹进宫前,大人还是事前为她打点好一切才是。”
“…… ……”
朱雀守沉默,深望我一眼,半低下头,抬手掩上半侧面庞。
“我可有说错什么?”
许是逆光缘故,若隐若现的侧颜尤是沉黯,似掩激绪,双肩微颤。凝望他一反常态的模样,我愈发不安,走下床去至他面前,踌了一踌,终是将手搭在他微颤的右肩:“即大人?”
他微是一僵,徐缓抬首。正要为自己弄巧成拙的劝辞向他道歉,却发现他满眼含笑,竟无一丝悲戚之意。
“殿下适才误会微臣的意思。”
“……诶?”
“皇上因是殿下身边没有可靠的侍从女官,故命臣妹出任东宫女史,侍奉殿下左右。”
“…… ……”
换我哑口无言。未想这个耿直的男人竟会使诈,凝视他唇角似有若无一抹促狭,我怔然良久,方才意识被他刻意沉黯的表情所骗,不由恼羞成怒,飞快背过身去。
“殿下请息怒。微臣过当之处,请殿下降罪。”
便听背后传来跪地声响,语气很是歉疚懊恼。我偏首,睨了他一眼,暗叹朽木不可雕,转身冷淡道:“我们同为皇族出身,往后就别跪我了。还有,不要殿下、微臣的,我听着烦,私下就你我相称吧。”
墨瞳飞掠一抹异色,刚要开口推却,我立即抢在这个顽固不化的男人之前,抬手令止:“这是本宫的命令,你敢不从?!”
他张了张嘴,见我斩钉截铁,终是面露无奈,欠身施礼:“微臣……”我挑高了眉,他蓦是噤声,颇是困扰地忖了片刻,沉声道:“莫寻遵旨。”
便如登徒子难改毛手毛脚的恶习,令这个刻板十四年的男人一朝改口,确是强人所难。我轻吁了口气,即便莞尔:“你既从云桑国来,本名应该不叫即莫寻吧?”
他淡然颌首,如坠往事,墨瞳遽然幽邃悠远:“微……我原本没有正式的名字,是到羲和国后由皇上代取。”
“没有名字?”
见我面露愕色,他坦然一笑:“在云桑的大内里,男子行过元服礼,由宗室长辈正式赐名。可当年离开云桑的时候,我尚未行元服礼,所以只有一个封号,是为冷泉。”
我点了点头,顺口问道:“我母妃的封号可是你想出来的?”
他微是一怔,颌首应道:“确如殿下所言。我们兄妹二人初到羲和的那年,适逢昭王殿下出世,女御娘娘本当依例晋封,可娘娘已然受封四妃,因而皇上在宴请我兄妹二人的时候,问起云桑的后妃制度,由此在四妃之上添设女御品级。”
皇帝为了归燕可特设品级,确是用情至深。我摇首唏嘘,然见朱雀守惘惑,淡淡一笑:“云霄曾告诉我母妃的品级与云桑国的前皇太子甚有渊源。可当真没想到这位皇太子殿下便是即大人你。”
浮华本为过往云烟。历经沧桑,许是早已放下,他抿唇,恬然一笑。因是不曾见他这般开怀笑过,我遽怔,随即清了清嗓,蓦转话锋:“令妹也是只有封号,没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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