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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回宫前还好好的,过了半天,怎就闹成这样了……”
想来亦有听闻我近年所历变故,听我自言自语,茈莞菁笑中带怅:“转眼间,梅儿都是做母亲的人了。”
爱使性子的娇纵幺妹亦为人母,教人感慨万千。她柔笑,轻嘱近旁的宫女从蒙尘的镜台上取来一个首饰盒,自仅有的三件首饰挑出一颗夜明珠:“如不嫌弃,拿去给孩子玩赏。”
这等稀世珍宝送给旻夕做玩具,实在暴殄天物。这位慷慨的姨母亦然不知小娃儿不爱珍宝爱草人,眼下只有草编的小玩意儿方能入得我家郡主的法眼,苦笑了笑,正要婉拒,可见美眸一片挚诚,却之不恭,迟疑片刻,我终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我就代旻夕谢过姨母的见面礼。”
茈莞菁欣然颌首,可有病在身,略现疲态。我亦牵念小娃儿缘何哭闹,顺势起身告辞:“待皇姐身子见好,我带旻夕一起过来看你。”
她莞尔轻应,闭眸歇息。凝望恬美的睡颜,我没来由地心泛酸楚。
茈承乾的残忆里,茈莞菁仅是一道剪影,只因彼时趾高气扬的年幼皇女惊惶无措,看着被自己推下水去的异母姐姐凄厉哭唤,想要呼救求援,却因先前听信宫里的风言风语,以为弟弟夭折,乃因其母巫蛊所咒,恨屋及乌,杵在原地,迟疑不定。亦因此拼力挣扎的二皇姐乃成一道沉浮剪影,盖过其他事关她们两姐妹的回忆,令徘徊恐惧与自以为大仇得报的欣喜之间的激烈情愫渗入脊髓,刻骨铭心,亦令那句残在记忆角落的话语如哽在喉,静默半晌,迟疑着逸出:“对不起。”
兴许茈承乾亦知当年不过无端迁怒,只是娇纵成性的亲王骨子里不过是个倔强不愿服软的孩子,犟了十数年的悔意,经我道出,下意识绷紧的身子如释重负。而床榻上的女子闻言,未有睁眸,纤睫微翕,似有若无,渐漾一抹柔婉淡笑,抿却前尘。
“尽心服侍公主。如若手头缺什么,尽管到永徽宫找婉朱。”
对两个小宫女嘱毕,我放轻脚步,走出内室。见静候在外的朱雀守神色有异,我下意识轻蹙起眉:“旻夕怎么了?”
朱雀守未有做声,反是望了眼近旁的顾御医,当有难言之隐。我会意,朝老御医颌了下首,疾步向外走去。直待出得落英斋,朱雀守方道:“皇上在永徽宫等了你一个时辰。”
许是郁结在心,寻我解气。前个时辰尚与我不欢而散的茈尧焱驾临永徽宫,久候我未至,便命未央将正在梅蕊小筑午歇的旻夕带去御前见驾。亦不知那人对孩子做了什么,平日里逢人便笑的旻夕哭闹不休,茈尧焱欲要强行将她带去紫宸宫,更是不依,便在亲缘上算是伯侄的二人拉锯间,随侍旻夕的一个小太监冒大不韪,上前求茈尧焱留下小主子,等亲王回宫再行定夺。那个向来视人命为草芥的帝王自不会将此无足轻重的宫人放在眼里,不由分说,硬要带走孩子。见小主子祸福难兮,平日草木皆兵的小太监竟是冲上前去抱住皇帝陛下的腿,任近旁的爪牙如何踢打,亦不松手,最后还是小娃儿急中生智,狠咬茈尧焱的手背挣脱钳制,又对未央拼命咬打,那个小太监方才逃过一劫,没被未央当场斩杀。
“那人现下还在永徽宫?”
不知他意欲何为,我僵直后背,回眸冷问。朱雀守摇首,道是茈尧焱见到小娃儿像头发了狂的小狮子,执意不从,当即拂袖而去。虽是松了口气,可想到那男人对执着之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这般轻易放过旻夕,实在匪夷所思。皱眉,后怕中交织诸多猜疑,我不由加急了步,朝向宫城彼端的永徽宫奔走。
“妈妈!”
刚踏进梅蕊小筑,便见犹挂泪痕的旻夕爬下萤姬的双膝,跌跌撞撞,扑进我怀里。见她心有余戚,揪着我的氅领委屈嚎啕的模样,极是心疼,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慰。直待小娃儿抽着鼻子,哭声渐低,我转眼看向垂首在旁的一班小宫人:“刚才是谁挡皇上带走郡主?”
许是平日感情甚好,其中一个小宫女红了眼眶,嗫嚅回是今日当值的小吉子,现正在房里歇着。我二话不说,给旻夕添了身御寒的衣裳,抱她一起去看望那个挺身护主的小太监。
“殿下,不合礼数……”
这回出言劝说的并非尾随在后的朱雀守。朝在前引路的年轻宫人安抚一笑,走进y冷的房间,借着屋里昏黄的烛火,依稀望见倚墙的薄板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宫人,近前细看,见这失了血色的稚气脸庞颇是面善,转望身侧的朱雀守,他颌首提点:“上月你给了他一笔银子,殓葬他的妹妹。”
适才记起有日下朝回宫,见旻夕哭丧着脸,困惑问婉朱缘由,原是小娃儿见到和她要好的一班小宫人为了筹笔银子愁眉苦脸,亦染愁绪,细问之下,方知其中一个小太监在当年的内乱失去双亲,唯一的妹妹又染怪疾,走投无路,给自己净了身,进宫谋差,可仍是无力去请有名的大夫给病重的妹妹施医,陆陆续续拖了一年有余,终是不治。为令妹妹入土为安,他将攒下的微薄俸禄交给相熟的同乡,托他带去故里交给平日照料妹妹的邻居乃乃,代他立块墓碑,好生安葬往昔相依为命的亲人。怎料那人竟起贪念,带着银子不知去向,眼看妹妹走后无处安身,他心急如焚,可亦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凡进宫当差的太监皆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即使同在梅蕊小筑当差的一班小宫人知情后七拼八凑,仍不济事,正是愁云惨淡,不经意让我家郡主瞧了去,同悲同戚,亦令我这个娘亲顿起恻隐之心,寻了个名目,赏他十两银子,因有前车之鉴,另嘱婉朱提点他去求朱雀守,寻个本分可靠的人,带去他的家乡。
后因琐事缠身,没顾得上关心他妹妹的丧事办得如何。那日他按规矩前来谢恩,半垂着脸,亦未看真切,此刻端详,竟是相当俊俏的孩子,可惜命运多舛,叹了口气,对垂首在后的宫人道:“去御医院,令他们速遣一人来此给小吉子问诊。”
深宫内院,宫人命如草芥。听我遣他去请只给皇族宫妃问诊的御医,少年宫人怔愕,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他救了郡主,理当打赏。”
宫廷就是这么个吃人的地方,摆高姿态如是道,这些个初进宫时被前任主子打骂惯了的小宫人方才心安理得,依言行事。如释重负,舒了口气,他躬身称是,正要离去,却听身后的亲王侍卫说:“到了御医院,记得指名一位许姓御医。”
跟在先帝身边多年,他自比我这个初来者更熟悉宫里的人事,我对怔楞的小宫人点了点头,嘱他依言行事,随即将怀里的小娃儿放下地去,接过朱雀守手里的烛台,请他先行察看小吉子的外伤。
“未央下手不轻。”
解开衣襟,便见精瘦的身板满布淤青,摸其筋骨,几处要害皆有断骨迹象,额侧一片灰深的鞋印,显是未央重踢所致,如若大脑淤血,后果不堪设想。蹙深了眉,朱雀守探他鼻息,气息已弱,恐有性命之虞。
“小吉子……”
见妈妈和义父神色凝重,小娃儿隐知到平日感情甚笃的玩伴命在旦夕,抬手摇着垂在床边的手,嗫嚅轻唤,待御医赶至,我又哄又劝,方才将她拉离那个名唤吉卓的小太监身边。因是那位三十开外的御医检视伤势后,良久不语,神情渐凝,虽是心下焦灼,可亦只有耐住性子,望着他包妥几处皮外伤,方才起身回话:“微臣尽力而为。如能熬过今夜,这位公公许能化险为夷。”
听他模棱两可,我下意识蹙眉。可亦心知这少年宫人受了极重的内伤,是生是死,只有听天由命。眉黛浅舒,我说:“本宫欠这孩子一个人情,许御医若能救他一命,本宫对你感激不尽。”
这位行事稳健的许姓御医躬身施礼,语气淡缓,不卑不亢:“殿下言重,行医救人乃微臣分内之事,自当尽力为之。”
我颌首,见旻夕在旁抽噎,许会打扰御医施救,俯身抱起女儿:“先跟妈妈去用膳,明早再来看你的小吉子可好?”
虽是不甚甘愿,可旻夕对我不曾拂逆,耷拉下小脑袋,呜咽轻应了声,任我抱回梅蕊小筑,共用耽搁已久的晚膳。只是心有牵念,望着满桌珍飨,亦是意兴阑珊,见小主子扑闪着大眼睛,不停地落泪,当值的一班小宫人在旁陪劝许久,旻夕方才依言喝下小半碗鱼粥。待喂完女儿,我抬手挥退上前伺候用膳的宫女,就着跟前两道去了油腻的素菜,喝完剩下的鱼粥,便令人撤了晚膳:“都下去歇息,顺道唤齐侍卫进来。”
清曜,齐遥,虽是谐音化名,犹胜另个暗警他莫寻故国,安分度日的名字。待朱雀守掀帘进里,望见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仍是苦着小脸,垂头丧气的旻夕,和我对视了眼,稳稳将小娃儿抱坐在膝,和义女开始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虽是在旁听得啼笑皆非,可许是他过去兄代父责、亲手带大萤姬的缘故,比起我单方面地劝慰,朱雀守耐着性子,与歪着小脑袋费力凑长句的小娃儿对等谈话更见效用。即便懵懵懂懂,可听着义父心平气和,告之凡人皆需经历生老病死,她现下惦念的吉卓亦然,旻夕瘪了小嘴,哀睇我们,良久,紧闭起眼,似欲忍泪,黯声呜咽:“小吉子要觉觉,旻夕不哭。”
人死不过长眠,梦醒时分,又是另段人生。可看淡生死,方可坦然视之,对个尚不谙世事的稚儿,未免残酷,如若吉卓确是熬不过今夜,旻夕许会从此落下y影,故在她安置后,我彻夜未眠,边在书房批阅奏折,边是焦灼等待消息。见我心神不宁,伴在近旁的朱雀守每隔一个时辰便去打听吉卓的近况,直待透进第一缕晨曦,我仍是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泄了精神。
“许御医怎么说?”
见探得消息的朱雀守进屋时,眉头深蹙,神色冷凝,半晌没有做声。以为吉卓已然回天乏术,心蓦得一沉





娑罗 第 31 部分
“许御医怎么说?”
见探得消息的朱雀守进屋时,眉头深蹙,神色冷凝,半晌没有做声。以为吉卓已然回天乏术,心蓦得一沉。所幸适才虽是险象环生,可御医施针后,咳血不止的急象总算缓了过来。我吁了口气,睨向虚张声势的男子:“你犟着张哭丧的脸,我还以为那孩子没救了。”
朱雀守不语,侧眸望向别处,似在沉思。见他不理不睬,我略感不快,可待情绪平复,亦觉适才确是我无端迁怒,微一苦笑:“我许是世间最自私的娘亲,只想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受得住打击。”
存了私心,关切旁人的生死,确是没有比我更自私的母亲。可我近旁的男子亦然,只顾护短,替我寻起开脱的借口:“旻夕是你的命根子,对她的关切占了上风,也是无可厚非。”
颇是怀疑他有意将手套拉在一边的茶案,走上前来,又次牵了我的手,似模似样,暖起冰凉的柔荑,“只要忧念出自真心,孰轻孰重皆无妨。”
虽是为他所累,手背顿起寒栗,可心头渐暖,也便由着愈发大胆的木头将我当作手炉使唤。尔后三天,时常坐立不安,直待许御医欣然回禀吉卓性命得保,方才释怀,欣然颌首。
“许有心愿未了。”
为了一个生机渺茫的小宫人,几日不眠不休。亦不旁敲侧击,在主子面前抬高自己精湛的医术,惟是谦逊归功吉卓求生意志强烈,确是难能可贵。我赞赏一笑,按惯例令人呈上赏银,他却目露毅色,躬身婉却。凝望铁骨铮铮的男子,我淡然笑说:“行医济世亦需底本,当是本宫的一片心意,用这些银子给求诊的百姓多买些好的药材。”
他闻言微愕,我浅笑,以不甚恰当的比喻,心照不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朱雀守之所以指名这位许御医,乃因他不若其他御医攀权附势。淡泊名利,一心钻研医术,且是不计报酬,时常在宫外给没钱就医的百姓赠医施药,称得上是仁心仁术的医者。只是两袖清风固然值得称赞,为民谋福祉亦需资本,深深望我,未有迂腐推委,终是不卑不亢,可亦诚心诚意,朝我躬身恩谢。
“好生送许御医回府。”
我回首嘱朱雀守亲自送御医回府歇息。虽是颌首称是,可临去前,朱雀守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我惘然,然未深究,目送二人离去后,转身进里探视已然醒转的吉卓。
“不必起身,你躺着回话便可。”
见少年支着两肘想要起身,我抬手柔说。许是病弱,泄了心防,他忘却宫人的忌讳,目不转睛,静静望我,一双澈亮的眸子不若寻常病患那般黯沉无光,仿似历经沧桑,已然看开无常世事,淡润如水,无欲无求。见往日唯唯诺诺的少年露此清明眼神,我微怔,暗忖许是历经生死之劫,方至如此,颌了下首:“本宫的郡主对你十分牵念,定要保重身子,早日见好才是。”
“多谢郡主关切。奴才定将殿下诫言谨记于心。”
虽是中气不足,可少年回话不急不徐,神态泰然。我淡慨,不动声色,回首轻嘱与他同室而居的小毛子用心照顾,临去前,复又望了他一眼,仍是如水清润,却在我回首间,平添一抹难以言喻的深沉。窒了一窒,不知缘何,我没来由地酸楚,难解这莫名的伤怀源自何故,对凝片刻,平起念想:“本宫身边缺个稳重的人,待你伤愈,就到本宫跟前伺候吧。”
他微怔,然是喜忧不形于色,垂下眼睑,恭声称是。我背身离去,直待走出屋子,方消心里那抹异样的暗涌。
“殿下……”
许是我此刻神情黯淡,在外等候的萤姬欲言又止。笑了笑,我说:“往后别细瞧那孩子的眼神,让人觉得心疼。”
“啊?”
萤姬闻言,匪夷所思,我实则亦然。抬眸望了眼碧朗苍穹,万里无云,暖意融融,且有莫名情愫在心底滋生,渐然填埋缺失一角的心房,令得眸中苍茫的天空亦然随之明朗起来。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该是回不来的吧。”
许自苍秋过身后,久未有这般心静如水的时刻。为这没来由的多愁善感自嘲,在众宫人见怪不怪的瞩目之下,牵了萤姬的手,冲摸不着头脑的即家妹妹淡笑:“陪我去落英斋看皇二姐。”
“……哦。”
即家妹妹惘然点头,即若寻到我前言不搭后语的原由,正了脸色,极是严肃地断言:“定是前些日子烧糊涂,落了病根。我这就差个小太监去追哥哥,让他将许御医请回来,给您瞧瞧。”
摇了摇头,我笑着在她额际轻戳了下:“说不清是什么……”
抬手指向心口,唇漾恬笑,如释重负。
“许是有样重要的东西回来了。”
很好猜的回归吧( = = |||)
给个剧情解释吧。悠然来到这个世界,源自“轮回劫”(某只在后文会交代)。与她相关之人的转生势必破坏悠然今世的命盘,所以折中起见,他和文之初、悠然在奈何桥上遇见的那位吹箫的无良先生做了交易。他的条件只有回到悠然身边,保她无恙。对方的条件比较恶劣(非常的恶劣)。而且包括小朱在内,侍卫不可能朝夕相伴,可以贴身随在亲王身边的不是宫女就是宦官(好听一点 = = |||)……其中只有吉卓命数将尽,所以……打无良吹箫男吧!
另,其实这个回归,某只也知道很欠打。不过为了剧情需要,冒大不韪吧。一个皇帝不可后院失火,(将来)前朝有小朱和客晟,后宫虽没有三宫六院,但也需要一个能人掌管,免她后顾之忧。而皇帝身边的首领内监向来是权臣攀交的对象,如没有定力和手腕,皇帝的很多决策由此透给权臣,弊大于利吧。所以某只拼了,带着被暴打的觉悟,设定这样的情节。这位“吉卓”对悠然来说,就是郑和对明成祖朱棣的存在吧,指不定某只真会踢他下西洋(某作者顶锅盖逃中……)
至于无良吹箫男的恶劣条件,先卖关吧(被暴打中……)
伍章 · 隐翼 '一'
五年前的一个秋夜,借尸还魂来到羲和,几度春去秋来,掐指一算,时至今日,已然在这片仍是陌生的土地度过四个农历新春。静心细思,方察这些年未曾过上一个安生的春节。
头一年在流亡途中染了肺疾,听苍秋眉飞色舞地道说北地的风土人情
第二年仍是相依相偎,可此前出逃事败,我自尽未果,借着守岁,和丈夫一夜无眠
第三年得闻客柔有孕,我既喜且怅,怕是苍秋寻来婵媛坊,坏了大事,同即家兄妹出走南方
第四年仍是流亡,满怀希冀,盼可苦尽甘来,却是失望。
现下即要在这琼楼玉宇的皇宫迎来第五个新年,谈不上喜庆,可亦非愁云惨淡,至少失而复得的伶俐女儿承欢膝下,一双挚友不离不弃,且有亲缘上的姐姐相伴左右,多少慰藉。只是明年三月,这位年轻的公主便要远赴异乡和亲,惆怅之余,更是懊悔当初未有开口为她推却这门毫不般配的亲事,趁萤姬和两个小宫女带着小娃儿在外学踢毽子,我怂恿莞菁:“过几日便是除夕,我想买些民间的年货,顺道去壬生寺给尧烺哥拜个早年。二皇姐要不要和梅儿一起出宫转转?”
知晓自家幺妹在外的数年间,已然变得心如野马,中规中矩的公主娘娘微一苦笑,摇首婉却。可不日便将远嫁异国,终其一生,未曾见过故乡的风土人情,亦是撼事。听我添油加醋,道说坊间趣闻,她虽是神色恬然,可未有自察,美眸隐露一抹艳羡向往,终是经不住我再三诱惑,颇是迟疑:“皇兄能答应吗?”
我本是兴高采烈,可乍听莞菁提起那人,沉下脸色:“皇姐宽心,我自有法子让他答应。”
见我冷言冷语,毫未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莞菁不无忧虑,柔声劝我莫要义气用事:“皇兄确是对不起你,可他已是一朝天子,就算为了旻夕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帝王睁只眼闭只眼,我也便顺水推舟,将这位异母姐姐接来永徽宫养病。许是生怕此生再无相见之期,她曾与我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彼时,我越俎代庖,代茈承乾化解两姐妹之间的心结,亦将近年的遭遇与茈尧焱的恩怨纠葛悉数告之,得闻当今圣上非是茈姓中人,她沉默良久,终是不置一词,只嘱我莫要深陷仇恨,多看眼前人。即使有心复仇,亦不可急功近利。现下亦然,轻覆上我的手背,试图安抚。我只淡笑摇头:“哥哥们走的走,出家的出家,梅儿现在只有二皇姐这样一个亲人,多少想尽份心,替姐姐置份出嫁的贺礼,又不知你喜欢什么,还是咱姐俩一道去挑选为好。”
两国盟亲,已是众望所归,我无力撼动,只能擅自撬开金丝笼,放飞这只笼中鸟儿,令她在广袤故土翱翔一回,不至空留遗憾。故未迟疑,扶她躺回软榻,出门平静撂下一句我去找皇兄聊天,趁即家妹妹瞠目结舌,只身去往茈尧焱的寝宫。
原本不经通传,擅闯紫宸宫,是为不赦死罪,此番我难得承帝王盛情,长驱直入,却在承明殿外遭遇拦阻:“殿下留步,皇上和华妃娘娘……”
见路公公极是为难,毋须细明,亦知内里是何动静,我似笑非笑,正是暗忖做人当识时务,晚些时候再来觐见,却听得内里传来茈尧焱兴味高唤:“是梅儿来了吗?让她进来。”
也不怕让我撞见非礼勿视的场面,冷嗤了嗤,却之不恭。待路公公推开门,我飞快瞥了眼殿内情形,便见御座上的紫袍男子膝上坐着一个衣衫凌乱的美艳女子。想到他同宠妃风流快活的时候,我却要代司其职,挑灯批阅奏折。低首翻了翻眼,暗咒了声荒y无道,在华妃娘娘恨睇之下,若无其事地走进殿去。
“梅儿寻朕定是有国事相商,你先下去。”
颇是狼狈的女子侧眸狠瞠不速之客,可亦奈我无何,掩起半敞的襟口,悻悻起身,睥睨向我,扭起杨柳细腰,风姿袅娜。我抿唇忍笑,直待装模作样的好皇嫂走远,方正脸色:“抱歉扰皇兄雅兴……”不无冷嘲,我淡望御座上那位坐没坐相的皇帝陛下,“臣妹有一事相求,望皇兄成全。”
听我公事公办的口吻,他漠笑,道了声但说无妨,听是请他准允德蓉公主出宫,微一阖眸,支首斜倚椅扶:“朕凭什么要答应你?”
言下之意,要我按老规矩,等价交换。只是这回我毋须委曲求全,淡扬起唇,了无笑意:“这是你欠茈家的,现在该是你还债的时候。”
“哦?!”
他闻言,兴味一笑,挑眉示意我继续。虽说亲缘世理,于他一文不名,可即便白费唇舌,我冷然道:“皇考于你有养育之恩,你却那般害他,后又令几位兄长自相残杀,最后更是夺了茈家的天下。现不过让你放皇姐一天自由,已是便宜了你。”
不无意外,他无动于衷,淡逸讽笑,起身缓步近前,轻佻抚过我的脸:“这般振振有辞,其实不过和朕一样,是个外姓人罢了。”
不以为然,我阖了阖眼,冷笑渐深:“没错。如果是你知道的那个我,确是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话……”反握住他的手,移向生有胎印的后肩,“可惜这是茈承乾的身子,里面流着茈家人的血,皇考生时予我厚望,自有资格代他教训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不肖子。”
他面带笑意,眼神冷凝,漠睇良久,冷淡抽手,回望嵌玉镶珠的御座,语气淡泊,却是隐约一丝深切恨意:“朕无父亦无母。谁都没有资格教训朕。”
淑妃名位虽高,却是无宠,对这留在身边的长子亦不待见,一个无母庇荫的皇子在宫里的境遇可想而知。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使常年遭人冷遇,令他养成这等扭曲的性格,亦不足以成为他施害的借口。阖眸,压下涌至心口的仇火:“也许别人曾经薄待你,可二皇姐一向与人无争,和你素无仇怨。不求你收回成命,只要给她一天,让她出外看看宫外的世界便好。”
“万一她借机脱逃,你让朕怎么向伽罗国交代?!”
猜忌亦须有个限度。莫说幽居深宫的金枝玉叶,如若当年我并非借茈承乾之身还阳,初来乍到,独自在民间谋生,恐亦要走番弯路。轻挑起眉,我暗忖片刻,冷笑漠激:“如果天朝大国的公主对自己的国家一无所知,定会教人看轻。好歹让二皇姐在民间走走看看,多少有个底,免得到时伽罗的国君问起我们羲和的风土人情,她什么都答不上来,徒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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