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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琴十九俯身打开身边的那只扁盒,原来里面是一把三弦。拿起琴,转轴调了调弦,问道:“乔老爷想听什么?”
乔伯崦却不点,问沈九娘道:“九娘?”
沈九娘看了看琴十九膝上的三弦,问道:“紫檀的?那就来《锦缠道》转《小桃红》,前一曲听沉郁,后一曲听俏生。”
琴十九点头道:“果然是九娘,出得好题。”略一沉吟,右手开弓,左指点捺,一曲琴音如空山鸟鸣般响了起来。只听得乔伯崦如痴如醉,沈九娘凝目不语,吴菊人粗通音律,闲时偶尔也吹笛一曲,只是没有受过名师指点,消遣而已。这时听来深觉心旷神怡,心里暗赞自己这一份大礼送得好,送到乔伯崦心坎上了。此念一起,忙又自责,蹑心收神聆听。
琴十九收手罢弦,朝沈九娘微微一笑,沈九娘呆呆迎上,看着琴十九,却对乔伯崦道:“乔老爷,《桃花扇》成矣。”
第七章 照璧
第七章 照璧
吴乔两家联姻,这事一传出去,马上哄动了吴镇。有的说是吴家高攀了书香官宦人家,他吴家不过是开铺子做买卖的。有的说是乔家另有打算,眼看乔家就要败落,搭上了吴家,就又可以兴盛一时。有的人冷笑,说乔家上了吴家的当,这乔家只得一个女儿,嫁进了吴家,将来这田产房产,不都归了吴家吗?这吴镇从今以后,就真的成了吴家的了。别人问说乔家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怎么也轮不到吴菊人来接手。其人道:这乔家的儿子放洋这么多年,回不回来还两说呢。就算回来了,他对这些不熟,哪能斗得过吴三少?
这些话也就是只能背着吴乔两家说说,当面都是笑容堆面,恭喜的话满口不绝。这两家联姻后有钱有势,谁能与他们比肩?巴结还来不及,得罪了人家,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镇上的镇外的,远的亲近的邻,无不送上厚礼。开始吴乔两家还折开来看,回来越送越多,看不过来,便腾出几间空屋子,摆放贺礼,另外命人登记造册,将来好回礼。
婚期日近,云姨娘和琬小姐忙着收拾嫁妆,翠姨娘赶着绣一顶喜帐,藕合色的薄纱,上面绣满缠枝纹样的百合石榴、如意云头、宝瓶莲座。喜帐本来备有一顶,是冬用的厚锦红底子,眼下就快入夏,那大红的自然不能用,只好另做凉帐。颜色虽然不喜庆,但寓意却深。藕是成对结偶,百合是百年好合,石榴多子,其它也都是吉祥纹饰。颜色又配得娇嫩,琬小姐看了也心痒,让鹦哥和唤茶去收拾,自己坐在翠姨娘对面,两人对绣。绣一阵,两人抬头相看一眼,微微一笑,埋头继续。两位姨娘把琬小姐像亲生女儿一样捧着养大,这眼看有了归宿,都是满心欢喜,觉得乔伯崦忽然开窍了。
两人绣着,闲聊几句,琬小姐忽道:“翠姨你把鹦哥留下可好?”
翠姨娘道:“怎么?”
琬小姐低头道:“我带唤茶一个人就够了。鹦哥留下。”说着脸色飞红。
翠姨娘奇道:“这两个丫头是你亲娘留下的,带在身边又懂事又听话,还能帮你拿主意,有她们在,我们也放心。她们就替你亲娘和我们照看着你。你留下一个,让另一个没个帮手,过去了怕使唤不便。”
琬小姐吞吞吐吐地道:“不是留一个带一个,是留鹦哥。”
翠姨娘不解,问:“有什么区别吗?”
琬小姐红了脸道:“鹦哥想留在家里。”
翠姨娘停了针,看着她道:“丫头自然跟着主人,哪能随她们想留还是想走的。她如果这样想,就错了,我回头让你云姨去教训她。”
琬小姐急了,也住了手,抬起脸央求道:“翠姨。”咬了咬下唇,道:“不是她说的,是我想让她留下。要是觉得一个唤茶不够,另外找个人就是了。”
翠姨娘道:“这可奇了,那两姐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你硬把她俩拆散,她俩未必乐意,你使唤新人还要淘神教导,没的淘气,又多添麻烦,这到底是为什么?”
琬小姐把头一低,用蚊子哼哼的声音道:“鹦哥心里有人,我不想拆散他们。翠姨你做件好事,成全了他们吧。”
翠姨听了一惊,道:“是鹦哥那丫头说的?好个没脸没皮的,这样的不安分的丫头,原是不能侍候小姐。不要也好,看我回头不撕她。”
琬小姐忙道:“翠姨,她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你这样生气,反害了我的好心。翠姨,你也说过女儿大了就该嫁了,”说到一个“嫁”字,几不可闻,停了停,轻轻道:“鹦哥她们两个,比我还大两三岁,岂不是早就该打发了?鹦哥有自己中意的人,正是一桩美事,日夕有情,将来也不会反目。你成全了他们,就当是做善事,他们念你的好,比绣一幅观音像还灵。”
翠姨娘笑骂道:“看把你巧嘴巧得,跟个鹦哥儿似的。也罢,这是你的好心善心,我可不敢掠你的美意,他们要念好,只管念你的情就是了,就当是我送你的修行。”
琬小姐大喜,道:“谢谢翠姨。”
翠姨娘道:“说了半天,还没说那丫头看中了谁,要是我错点了鸳鸯谱,岂不是把你的好意变成了歹意?”
琬小姐臻首绣了两针,才道:“是冒先生。”
翠姨娘愕然道:“好个丫头,真好眼光。冒聘芳温文隽秀,确实好人家。这么说,聘芳和鹦哥是两情相悦了?瞒得倒紧,我们是一点风声不知。”
琬小姐含笑道:“不是的,是鹦哥自己相中的,冒先生怕是不知。”
翠姨娘道:“怪不得。我看聘芳是个老实人,不像是别的戏子那样狐媚惑行。丫头们大了确是闹心,早该把她们嫁了。也好,她既然看中了聘芳,就把她指给他就是了。不然她心里不安分,跟你过去了也不能安心服侍。琬儿,你是个善心的人,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修行,这辈子定能平平安安,夫敬子孝。”一席话得琬小姐羞红了脸,翠姨娘叹口气道:“过去了就做当家乃乃,你这么腼腆害羞,如何压得住吴家的人?到时何不让下人们给越过头去?好在吴女婿像是个会疼人的,他跟老爷保证过,一辈子不纳妾呢。我





离魂 第 3 部分
住吴家的人?到时何不让下人们给越过头去?好在吴女婿像是个会疼人的,他跟老爷保证过,一辈子不纳妾呢。我看老爷会答应下这门婚事,吴三少爷这句话是关键。你别看老爷他除了唱戏,诸事不管,这事上倒把得甚严,很是精明。本乡本土一个镇子,知根知底,又不用远嫁,又不用侍候公婆。找来找去,还真找不出比吴三少爷更好的女婿了。虽然他家不是读书人,但金无足金,人无完人。针无两头尖,箩里挑花会挑花了眼。”
琬小姐粉面飞霞,真合压倒桃花一般,忸忸捏捏地道:“翠姨,早知引出你这么多话来,我就不说了。”
翠姨娘见琬小姐窘得坐立不安,一笑住口。
云姨娘把两个丫头使唤得团团转,整理嫁妆就花了一个多月。黄花梨的拔步床、衣橱、柜桌、枕箱、衣架,紫铜的面盆嗽盂、手炉脚炉、漆盒瓷瓶、陈设屏风、烛台灯火、被帐铺盖、冠巾鞋袜、四季衣裳、整匹的绸缎布帛、金银首饰、梳洗用具、珠玉珍玩、文房四宝……凡是新娘嫁到夫家所需的用具一应俱全。这里头有乔伯崦前一位夫人的陪嫁,也有琬小姐亲娘的嫁妆,以及两位姨娘给她新添的,用上三辈子也用不完。这也是本地的风俗,十里红妆到夫家,吃的用的使的都是娘家的东西,不受夫家的辖制,不受夫家的气。
婚礼定在五月十八,是个宜嫁娶、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十六这天,明月当头,光华四散。白天的热气散了,天井里夜凉如水,月华如练。几株玉簪抽出淡紫色的j蕙,开着小花,幽幽地吐着香气。琬小姐洗了澡,穿了一件薄衫子,披散着一把长及臀下的漆黑长发,坐在一张j翅木四面开光的绣墩上,让鹦哥给她擦干梳通。
鹦哥已经知道琬小姐开了口,要把她留下,等送小姐出了阁,就让她和冒聘芳成亲。心中感激莫名,只得在小姐出嫁前尽心地服侍。主仆一场,转眼分离在即,都是又伤感又惆怅。仔细梳通了头,略加挽束,好让明天一早起来不至散乱得梳不顺。鹦哥收了梳篦钗环。琬小姐握住她的手,拿起桌上一对扁赤金錾葡萄花的镯子替她戴上,这原是她家常戴的,洗澡前刚褪下。
鹦哥涨红了脸,推辞道:“小姐,你对我的好,我是三生三世都报不了,哪里还敢收你这个。光是你给我的衣服,都够我穿十年的了。”
琬小姐把另一只也戴在她腕上,抓住她的手摇了摇,笑道:“好姐姐,你就收下吧。等过了明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呢。”
鹦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琬小姐道:“你们也都去睡了吧。这些日子把你们都忙坏了。”
唤茶过去铺床,抖开杏色的夹纱被子,放下海棠红的帐子,琬小姐道:“你也去吧,和鹦哥说说话,明日怕要乱上一天,可顾不上了。”
鹦哥和唤茶两人应声去了,随手关上房门。琬小姐一时没有睡意,看看满屋的东西,都归置得停停当当,想找点玩意来解闷也无从下手。只好把床头一只珠宝箱打开,一样一样检视着玩。拉开箱子最下一层,用力稍大,把整个抽屉都拉了出来,往里一看,里面居然还有一层暗盒。一时好奇,把暗盒打开,里头是一个红绸包,取出来揭开红绸,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块青玉的圆璧。
这只箱子原是乔伯崦的原配夫人的,为紫檀木所作,明时的样式。乔伯崦对珠宝素不在心,为女儿陪嫁,只拣好的贵重的,是以两位夫人的东西都给了之琬。琬小姐想,这块玉璧是大太太的吧,听说大太太是家里也是世家,去世时却甚是年轻。人已逝,玉仍在,可见唐诗里说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极有道理的,头上那月还是从前的月,手里这玉还是从前的玉,只是这赏月玩玉的人,不知换了多少代,入过几番轮回了。
琬小姐心里感慨着,托着玉璧细看。这块玉璧横量足有一尺,分为里外三区,里外都是极窄,中区却留得甚宽。这么宽的区域却不刻花,这在以前见过玉璧中从没见过。玉璧里区刻的是阴线凤鸟纹,外区是阳线云雷纹,纹线细各发丝,却纤毫毕见,纹丝不乱。一般中区琢有谷纹、蒲纹、r钉纹,这个却光滑如镜。并且中心的孔小得只能c进小指头尖。琬小姐越看这枚古玉璧越奇,在灯下看了不够,又走至窗下,迎着天上一轮硕大的圆月去看。
只见玉璧映着月光,发出莹润的光泽,里面隐隐有光华流动,更是华美。琬小姐爱不释手,左右端祥。过了一会,玉璧上隐约显出一个人影来。琬小姐对月照璧,看见璧中的自己,心想,这玉璧当中不刻花纹,原来是做镜子用的。再仔细一看,却又不是。璧中依稀也是一年轻女子,张大了眼睛向自己看来,也是满脸的惊诧。那女子有一张小圆脸,眉目如画,却把头发剪得十分怪异:前面刘海紧贴额头,露出两条细眉,后面却只在耳下,齐齐平如前额。耳垂上戴着一对眼泪型的珍珠坠子,正随着她的转头摇晃不止。
镜中人居然不是自己。琬小姐和玉镜中女子对视良久,越看越奇,吓得蹬蹬蹬倒退几步,跌坐在床沿上。眼前忽然灰影一闪,一只狐狸跃过窗户,跳进屋来,两只碧绿的眼睛绿油油地瞪着人,灰色的大尾巴左扫右掸,像是蓄势待发。
琬小姐见屋内竟然闯进一只狐狸,又惊又怕又是奇怪,先是玉璧镜中出现别的女子的脸,接着又来了狐狸,她哪里经得住这一吓再吓,饶是她向来不喜扰人,这时也忍不住惊叫出声,喊道:“唤茶,唤茶!”
耳中听得唤茶应声道:“小姐,要茶吗?”身子却软绵绵的倒在了床上,那枚玉璧被压在了身下,硌着胸口。而身子却轻飘飘地,脑中白雾缭绕,恍如置于梦境。
第八章 离魂
第八章 离魂
之琬耳中听得鹦哥和唤茶一声声地叫琬小姐,心里明白,却是回答不出。又听得她俩在惊呼有狐狸,叫人来抓。屋子里还放着明天要先行送往吴家的几只存放细软箱子,使得人走动不便,更让那只老狐在其间穿c自如,腾挪躲避。之琬手里握着那枚玉璧,贴着胸口趴在床前的踏板上,想动却是一点动弹不了。
那老狐转眼到了跟前,绿油油的眼睛瞪着之琬。之琬被它盯得全身冒冷汗,心里却甚是清楚,它这么盯人,必有古怪,我只要别和它对视,它就害不了我。拚命告诫自己说别看它别看它。身子却支持不住,慢慢滑倒在踏板上,那枚玉璧正好挡在脸前,把老狐的眼睛和头脸遮了。之琬心里一宽,松了口气,跟着晕了过去。
猛听见耳边有人一迭声的叫她的名字:“琬儿!琬儿!”她心里奇怪,是谁在叫?听声音很亲热,却辩不出是谁,那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就在耳边急切地唤她:“琬儿!琬儿!怎么啦?快醒醒!打铃打铃,快来!琬儿和我妈都晕倒了!”
这人是谁?这么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她一直叫打铃打铃的,是要打铃让人来吗?没有听见有打铃的声音啊。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一脸的焦急神情,在看见自己睁开眼后,忽然笑了,说:“琬儿你醒转来了?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睡着了?来,帮我把你外婆扶起来,你爹地不知上哪里去了,这么叫也不来。”抬头又扬声喊道:“打铃,打铃。”
没想到应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说道:“来了,打铃。哎哟,琬儿怎么啦?哎呀,岳母怎么摔倒了。”
之琬听了这一男一女的对话摸不着头脑,怎么两人都叫“打铃”,又都管自己叫“琬儿”?听语气是自己十分亲密的人,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家里有这么个亲戚?是别房的远亲吗?鹦哥和唤茶呢?云姨和翠姨呢?她还在想着自己身边的人,忽然眼前就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来,盯着自己看不算,还伸手想来摸。之琬吓得一哆嗦,什么男人这么大胆,居然来摸一个闺中女儿的脸?忙别转脸去,一眼看见身边躺着一个白发的老妇人,紧闭双眼,面无血色,手里紧紧握着一枚玉璧,瞧上去不正是自己那枚吗?怎么在她手里?而那只抓着玉璧的手上,青筋黑斑,无名指上却戴着一只祖母绿的嵌宝戒指,那戒指她熟悉之至,原是她亲娘的陪嫁,一直收在她的珠宝箱里。她因为常年刺绣,手上不戴任何戒指饰物,为的是怕剐着丝。但亲娘在时,却是日日戴在手上,早看得熟了。
这老妇人是谁?怎么戴着亲娘的戒指,拿着自己的玉璧?再看仔细,那老妇人梳着髻子,露出一边耳廓,那耳垂上戴着的一只祖母绿的圆型吊坠,正是自己洗完澡后鹦哥替自己戴上的。而在她的耳廓底下一指宽处,有一粒红色的朱砂痣,小小的,却是鲜红如血滴。自己喜欢戴这对耳坠,一来是亲娘的遗物,二来也是为了衬着红痣,一红一绿,娇艳夺目。而眼前这白发老妇人的耳下,也有这么一粒红痣,在她苍白没有一丝血丝的脸上,红痣和绿石分外的耀眼。
之琬惊得诧异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害怕,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昏睡过去好了好长时间,之琬自己睡睡醒醒,一时恍惚一时清醒,眼前有人来了又去,说上许多的话,男人女人来了就坐在床边,摸摸手摸摸脸,口口声声“琬儿琬儿”的叫着,像是亲如一家人,却又一个都不识得。又有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拿些亮晶晶的东西在脸上胸口指指戳戳,羞得她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气血上涌,又晕了过去。
这一天她睡醒了过来,脑子里一片清明,耳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唱一出《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之琬心中一宽,心想,这一番梦还不奇怪,影影绰绰,却像真的一样。只有听到这《牡丹亭》的曲子,才知道是在自己家里。听这嗓音,不像是九娘的,但吐词声调,却又学了个十足,是九娘收了弟子吗?
她躺着不动,侧耳细听,正是那曲《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她跟着轻声哼唱:“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呵……”念着春香,想起鹦哥来,又想鹦哥怕是嫁了吧,便唤道:“唤茶,唤茶。”
帐外没有唤茶应声,那帐帘却掀开了,一个青年男子笑着冲她道:“妹妹醒了?要喝茶?你等着,我去拿。”随手把一边的帐子挂在帐钩上,转身去了。
闺房中蓦然出现一个青年男子,又对她这么笑语亲切,之琬吓得心突突的跳,定睛一看,那挂帐子的帐钩仍是她旧用的缠丝银钩子,而那帐子却不是原来的海棠红的帐子,而是她和翠姨两人花了一个多月赶着绣的藕色帐子,上面的百合石榴、如意云头正是她两人花了好多心思细细绣成。是她的喜帐。
喜帐挂了出来,敢是自己已经嫁了吗?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呢?想起这一阵脑中奇形怪妆的人,她心道:莫不是我真的病了,把婚礼都病得忘了?那刚才那个男子是谁呢?在自己房中,又叫自己做妹妹,难道是自己的新婚丈夫?这么一想,又把脸羞得飞红。
那男子拿了茶盅过来,看了一下她的脸,笑问道:“琬妹你觉得怎样?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睡得热了?这天气也是越来越热,我本想把帐子挂着,让你透透风,又怕吵着你。你躺着没法喝茶,我扶你起来吧?”说着放下茶盅,过来扶她。
之琬羞得低头不敢看他,却记着云姨教的闺房之道,和压在箱底的秘戏图,知道要顺着丈夫,便任他扶着自己靠在床头坐了,仍旧把头低着,眼角瞅见他递过来茶盅,双手接过,想说声“谢”又不敢开口,把脸转向里边喝了茶。
那男子一只手拿走空茶盅放在一边,另一只手却握着她的手道:“琬妹,你这一场病,瘦了好多。”慢慢向上摸到她的手腕,又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想睡?大夫说你睡得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要是没精神,就闭上眼睛靠着,我陪你说话解闷。”说着移过床头,和她并肩靠在床架上,把她的头搬过来靠在自己肩窝里,双手仍然握着之琬的一只手,在她耳边轻声道:“饿不饿?这么久没吃东西,想吃什么?”热气扑扑地吹在她的耳朵眼。
之琬浑身酥软,做声不得。在之前她也曾想过嫁人后,丈夫会对自己怎样。她素常见到的男人实在有限,不过是父兄两人,而兄长早就离开了,青年男子的气息这还是第一次近身触到,她想像的丈夫就该是柳梦梅这样的温柔多情的男子,而身边这个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柳梦梅。软语温言,体贴关怀。她满心欢喜,暗想我乔之琬也遇上了一个柳郎。
这“柳郎”又道:“琬妹?睡着了吗?”
之琬想我可不能再不说话了,只是这陌陌生生的,说什么好呢?这时听见戏已唱到了小生的《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听到这样的唱词,之琬越发的害羞,心里合着调子默念: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这时曲子幽幽的响了两声,渐渐没了。之琬低声问道:“是谁唱的?”这原是没话找话说。老让“柳郎”一个人说话,礼面上也过不去。
“柳郎”说道:“你问那个?哦,是白荷衣,以前的名角琴湘田的弟子。”
之琬听了一怔,“以前”的名角?琴湘田?琴湘田不是春天父亲做寿时刚来唱过戏吗?正是当红,怎么说是以前的?难道以前还有一个叫琴湘田的名旦?怎么从来没听父亲说过。这个什么“白荷衣”明明学的是九娘的调派,嗯,琴湘田在家时曾跟九娘搭过戏,学了她的声腔也是有的。但“以前”?她想了想,问道:“沈九娘呢?”
“柳郎”颇为惊奇,道:“琬妹你终于对这个有兴趣了?我早说过让你听,听听就听出味来了。也不奇怪,沈九娘是你外婆家养的名伶,你是该听过她的名字。沈九娘和琴十九归隐后,琴湘田常去跟他们研磨,他后来学的是沈九娘一派,所以他的弟子唱的也是沈调。这是白荷衣刚灌的唱片,我拿了来学的。琬妹,琬妹,怎么啦?”
原来之琬听他这么一番叙述,惊得坐直了身子。九娘跟琴十九归隐?琴十九才来家中两个月,怎么九娘就跟他……还有,此琴湘田就是彼琴湘田,怎么他才二十来岁,就有了唱得这么好的弟子?还有还有,灌唱片又是什么意思?她定神把这“柳郎”细细打量,却见他把剃去的月亮头留了发,蓄得长长的,垂在眼眉上。脑后的头发也剪得怪异,斜斜的顺着头皮剪上去。身上穿的不是长袍,而是怪模怪样的白色衣服。这时他满脸诧异地站起身来,之琬看见他穿的一条裤子居然束到了上衣的外面。
这么古怪的服饰实在有伤大雅,之琬忙把眼睛闭上。却听“柳郎”道:“累了吗?你刚好,是不该太劳神。咦,舅妈来了。舅妈,琬妹醒了,刚才还和我说了两句话,听了一阵曲子。”
那舅妈笑道:“夏阳你别整天窝在你妹妹屋里,你妈刚才在电话里还跟我要人。说她的儿子白养了,是给我养的。”
“柳郎”道:“那舅妈是什么说的?”
舅妈道:“我说我家的之琬还不是给你养的。”
“柳郎”和舅妈一起笑出声来,舅妈过来坐在之琬身边道:“也该好了。脸这么红,觉得热吗?”伸手摸摸她的脖子。
之琬不习惯和人这样亲热,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梦中见过的那个中年妇人,叫什么“打铃打铃”的。身上穿一件黑色的长袍子,直到脚面。小对领,中间戴着一只亮闪闪的宝石,镶成蝴蝶式样。袍子做得甚窄,紧贴着身子,显得胸是胸,腰是腰。窄窄的袖管,紧箍着手臂,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头发是说不出的样子,前面高高梳起,形成一个卷,其实的头发都梳到后面,挽成一个横髻,c着两只点翠的簪子。这两只簪子看着眼熟,分明是自己的。这妇人搽着雪白的脸,修得弯弯的眉,唇上涂了鲜红的胭脂,笑嘻嘻的坐在自己身边,拉着自己的手,把脸贴过来挨了挨自己的脸,道:“让妈妈看看,是不是热了?不要弄成热伤风,这个小地方,看医生打针吃药都不方便。等你精神好些了,我们就回上海去。”一边说一边替她理顺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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