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降兵将领很快就发现,如果有人试图突袭的话,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刘预还带来了上百只羊,说是慰劳安抚饥寒交迫的降兵,这一百多只羊把周围的过道严重堵塞,就算是有人想要突袭,除了放冷箭,也没有其他更快更好的方法了。
是的,这些羊最大的作用就是为了堵塞交通的,就是为了防备有人突袭的。
当刘预穿着鲜亮的盔甲,骑在高马上出现的时候,降军中间爆发出了阵阵的轻呼,充满了惊讶。
进入降兵军营,刘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降军中的伤兵和病号都收拢安置,并且请了城中的医士给他们救治。
第二件事情,就是如当年光武帝安抚铜马军一般,在经过最初的暗中防备后,对于军中的士卒刘预都会和颜悦色的与他们交谈,询问他们的家室儿女,很快就获得了宽厚待人的称赞和拥护。
第三件事情,把降军中间品行差劲的人物都给予了惩治,遏制了不少企图鱼肉士兵的行为,更是让士兵拥护,也让那些中小军官对于东莱军的军法有了基本的了解和遵守。
第四件事,就是刘预把降军中的豪强子弟,都征召到了自己的属官中,用一个个的官帽子,把这些能轻易发动降军的豪强子弟给调到了城中,在那里,这些豪强子弟可就没有了机会继续操纵旧部了,这一招明升暗降,基本杜绝了某一个威望极高的豪强子弟,在以后振臂一呼把这一票人马拉走的可能。
短短三天之后,除掉铁了心要走的降军士兵,剩余的两万多降军几乎都被刘预收拢住了人心,只要刘预进入军营,总能得到士兵的拥护,不仅仅是刘预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还因为刘预每次都会把他们当做普通的朋友一般相处,并不像之前,豪强主人对待他们那样,把他们当做牲畜工具一般。
第九十七章 鞠羡 上
不久之前,刘预派出一支以给新皇帝司马炽供奉祥瑞为名义的商队。
这支商队携带从辽东、乐浪收购的皮毛药材为主,另有东莱郡出产的新烧制玻璃器皿、活字印刷的书籍等。
这支商队由东莱郡向南穿越徐州而行,在穿过被王弥叛军盘踞的徐州之后到达了洛阳。
不过,此时的洛阳已经数次受到并州匈奴人袭扰,城内许多的士族豪门都已经逃离,所以刘预寄予厚望的玻璃器皿和书籍并没有卖出太离谱的高价。
毕竟后世有所谓的“盛世文玩,乱世黄金”,而在西晋时代人们信奉更朴素的“衣食为天”。
洛阳的物价上涨最快的东西就是粮食和布匹,这些玻璃器皿和书籍被数量已经大大减少的士族给买掉。
但是此行的收获却也不小,因为作为商队名义上护送的祥瑞,一只由辽东鲜卑人那里买来的白色的花鹿。
自上古时代开始,人们就信奉天人感应说,到了汉代以后,谶纬之言又越来越盛行,大家总是笃定的相信,皇帝作为天子,肯定与老天有特殊的渠道交流沟通,大到地震、洪水、蝗灾等,小到三条腿的蛤蟆,打鸣的母鸡等都可以被人们说成是天意的一部分。
这些天意的征兆有凶兆、有吉兆。
而白色的鹿属于其中的一种吉兆,也被称为祥瑞。
如果地方官员发现祥瑞进献给皇帝,那么肯定会受到皇帝的嘉奖,因为天降祥瑞说明上天对于自己的便宜儿子皇帝的肯定,所以才会让鹿这种动物白化,哦不,是祥瑞化。
刚刚继位的傀儡式皇帝司马炽,在上位之后,就一直在大臣面前表现出勤勉明政的形象,隐隐的树立自己的威信,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夺回大权,成为真正的皇帝。
如今,一直雄心勃勃的皇帝司马炽看到东莱郡竟然进献祥瑞,高兴的当场就要嘉奖东莱郡守。
不过皇帝的意思,很快就被摄政的东海王司马越给否定。
东海王司马越提醒皇帝,这个东莱郡太守刘预是去年作乱的天师道贼军,后来归降,只不过一直是恶习不改,不久之前还驱逐了朝廷任命的东莱太守鞠羡,不肯听从朝廷的调动。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因为作为皇帝的司马炽竟然丝毫不记得自己签发过什么任命二千石太守的命令,毕竟皇帝的印章玉玺都根本不在他的手里,这些任命地方大员的诏书又怎么会给他一个傀儡皇帝看呢。
不过,皇帝司马炽还是很快表示,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祥瑞就应该是东莱郡太守将功补过的一个机会好了,那就功过相抵好了。
看到皇帝司马炽认怂,大权独揽的司马越反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东海王司马越刚刚接到情报,说是青州刺史苟晞讨伐东莱太守刘预,因为齐地豪强私通刘预,导致大军损兵折将,就连苟晞都受伤,这样一来,肆虐兖州的魏植流民之乱恐怕就没有合适的人镇压了。
已经无兵可调的司马越,只得重新恳求青州刺史苟晞出兵兖州。
为了让青州刺史苟晞好好平叛,司马越就需要替苟晞解决一些矛盾,其中刚刚与苟晞兵戎相见的刘预就是一个重要的不稳定因素,需要司马越把它填平,毕竟如果苟晞率领大军信心满满的进剿兖州流民时候,青州老窝被攻击那可就不妙了。
虽然司马越和苟晞因为兖州统属问题产生了嫌隙,但此时的两人还是一条线上。
所以,在傀儡皇帝认怂之后,东海王司马越就当着朝廷大臣的面,宣布要严明朝廷法度,既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要派遣官员前去东莱郡调查所有的事情。
永嘉元年,十二月。
在临近过年的时候,一队从洛阳而来的朝廷使者到达了东莱郡。
这支西晋朝廷的领头官员,正是之前任命的东莱郡太守鞠羡。
一行十几人,等到进入东莱郡的地界后,就受到了路口东莱军士兵的盘查。
虽然鞠羡等人说自己是朝廷命官,甚至拿出印绶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依然没有多受到多少优待。
等到鞠羡得知刘预在惤县,更是暗中痛骂,擅自更改朝廷的州郡治所,这简直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很快,鞠羡就见到了刘预,在以尚书台发布的命令中,询问了双方的情况,在此期间,刘预全程都是心不在焉。
因为在这个骈文写就的公文中,刘预最后听完,也没有听明白里面到底说了什么,全篇华丽的辞藻却大多数是废话。
在胡乱搪塞了几句后,刘预就借口有要事离开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鞠羡一行人。
无知狂徒,竟然不大礼奉诏,竟然搪塞台省的质询。
鞠羡愤愤地想,要不是打不过刘预,他早就行使持节宣诏的权力,命令左右把刘预拘拿了。
因为刘预此时更加焦急的是另外一件大事了。
那就是老生常谈一般,刚刚受降的降军的吃饭问题。
按照标准,刘预给这些降军没人没天的口粮就要一斗左右,因为缺乏肉类,这些降兵普遍食量大的吓人,每个人吃掉十斤煮熟的粮食。
要知道,虽然走掉了不少铁心离开的人,这些降军的数量还是有二万多人,短短一个月就几乎要把刘预之前的过冬积蓄给吃干净。
此时,刘预正苦思冥想如何给这数万张嘴找到足够的粮食。
第九十八章 鞠羡 下
对于刘预公然的藐视,虽然鞠羡一肚子的怒火,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
毕竟他向司马越讨要这个差事,并不是真的想为苟晞和刘预进行协调说和,而是为了回到自己家里。
之前的鞠羡因为被任命为东莱郡太守顶替刘预,被东莱军赶走了,连家门都没看到。
这次鞠羡想着,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回归族中,然后带领全家族都南迁江东。
到了晚上,留宿驿馆的鞠羡刚要入睡,突然房门被敲响了。
鞠羡以为是属吏有紧要的事,起身开了门。
门开后,鞠羡却发现敲门的人不是属吏,而是自己的儿子鞠彭。
鞠羡顿时又惊又喜,询问了一番家里的情况之后,鞠羡就有些诧异,为什么鞠彭能深夜来此,郡县之中不都是宵禁了吗。
“父亲,儿子现在任郡中的治事,这宵禁巡查之事就是由我管辖。”
鞠羡听罢,痛惜的说道。
“唉,屈身事贼,委屈你了。”
鞠彭脸上有些尴尬,说道。
“没什么委屈的,我任官职,咱们族中就可以免些税赋。”
听了这话,鞠羡微微点点头,他知道,天师道贼刘预把东莱郡整治成了一个大军营一般,原本不需要纳税的豪门大户如今也必须缴纳赋税,不然的话就需要族中子弟有人担任官职,或者充任军中士卒。
在鞠羡等人看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恶政,把诗礼名教传家的士族变成了秦汉军功爵那样的粗鄙军户,比苟晞在青州屠戮豪强还要可恶,苟晞是杀人,这刘预是要诛心啊。
“为父此次回来,明面上,是替台省查访苟晞刘预之事,实际上,我是来带领宗族脱离险境的。”鞠羡忧心忡忡的说道。
“啊?父亲,您的意思是?”鞠彭有些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唉,你一直留在东莱郡这消息闭塞之地,不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是如何崩坏啊。”
随后鞠羡就向儿子解释道,现在天下乱局已经处于失控了,洛阳朝廷空虚,手中能调派的军队只有拱卫洛阳的最后一只中军,而这是保卫洛阳的最后的军事力量,并不敢轻易调动。除了州郡的叛军和流民作乱,最严重的威胁就是并州,胡汉国的匈奴人越来越强,听说已经拉拢了关中的氐人和羌人,只怕明年又要攻打洛阳了。
摄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已经委派他的心腹宗室琅琊王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假节。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明摆着要替自己谋划后路啊,说明东海王都已经对北方中原的局势失去了信心,恐怕一场惨烈不弱于后汉末年的大乱又要来了,为了家人计,为了宗族计,东莱鞠氏一定要南迁江东。
听了鞠羡的话,他的儿子鞠彭却是一副早就了然的神态。
“父亲,这些我已经在郡中的报纸中看到了。”
“啊,报纸,什么报纸?”
“就是郡中刻印的记载天下大事的类似邸报,如今东莱郡大小官吏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看这个,每月都会有考评,考评中一半的题目都是这报纸上的。”
鞠彭随后又详细介绍了这个报纸,这时候鞠羡才明白,这是把各种途径打听来的消息刻发公文一样给官吏传阅,只不过这样可耗费不小啊,而且许多天下大事根本没有必要让郡县中的小官吏知道啊,正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些国家大事理应由名士公卿来品评治理,让郡县小官吏品头论足成何体统。
“报上曾说,如今洛阳中枢残破微弱,各个边塞州郡充斥迁徙而来的胡人,如果中原的士族名望都南迁了,那中原百万黎民没了领袖之人,如何能对抗聚居一体的胡人,岂不是把大好江山白白便宜给了胡人,我东莱鞠氏怎么能如此呢。”
“这个劳什子报纸,是一派谬论,败丧十万朝廷中军不是我们,引胡人入塞的不是我们,就算是丢了故土那也不是我们的过错。”
“父亲,可如果我们就这么抛家南迁,如何对得起我鞠氏祖先在东莱郡的辛苦积累啊。”鞠彭耐心的劝导。
“怕什么,江东地广人稀,有大片土地可开辟为良田,而且东海王答应,士族迁徙江南,占田之数最少可三倍于中原,我鞠氏在东莱失去之土地,在江南最少可三倍得偿,并不会减损鞠氏宗族。”鞠羡对于儿子所说的抛弃祖宗积累,十分的能理解,不过既然能得到数倍的补偿,也就可以舍弃了。
“一土一木,皆为祖先披荆斩棘所得,如今天下丧乱,诸胡蠢动,我辈士族名望,自当亲身示范,保境安民,怎么可轻易难逃,做那无担当的事情。”鞠彭似乎根本没有被说服,反而试图说服他的父亲。
“郡中报纸上说过,当年以项羽之无义无信,尚且不肯过江东,自愧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如今天下之势并非无可挽回,司马越就要难逃江南,北人之前天天嘲笑东吴士族是亡国余孽,如今南迁,就不怕江南的吴国余族,嘲笑司马家是灭国之人了吗。”
第九十九章 《洛阳玉蒲团》
第二天。
一场从昨晚开始的大雪,一直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停。
鞠羡走在惤县城内的大街上,脚上的皮履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回来,原本熟悉的黄土路已经不见了,改换成了铺着石板的硬质路面。
昨晚,他与儿子鞠彭的交谈几乎可以算是不欢而散,鞠彭总归是少年心性,也不知道刘预这些天师道贼给他灌了什么i hun yao,一门心思的想着什么秦汉故土不可弃,守土卫道人人有责,简直就是荒唐的可笑,鞠羡知道如今执掌天下的皇室贵胄一个比一个无能怯懦,横行州郡士族门阀全都明哲保身互相猜忌,这北方中原的局势任谁来也是有心无力啦。
鞠羡只想着带领家人向南躲避灾祸,不然等到以后恐怕想走也走不了。
奈何鞠彭不听自己劝说,鞠羡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时之间也是拿他没有办。
鞠羡这些洛阳来的上使在惤县可以自由活动,所以他就索性上街逛一逛,想仔细看看如今的东莱郡到底有何变化,让原本听话的儿子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虽然是刚下过雪,但是临近过年,这大街上的行人还是络绎不绝。
西晋时代的街市商贩与宋代以后的经营方式有很大不同,大街上很少有后世常见的那种面向大街开门的商铺,而是都集中在城中的市坊中。
鞠羡一路来到了惤县的市坊中,与外面相比,这坊市里的人更加的多,各种各样的粮食、腌肉咸鱼、布匹、杂货等商户都是宾客盈门,其他的还有许多其他各种的小商贩在叫卖。
鞠羡刚进市坊的大门,就看到门口的墙壁上贴着好几张用大字写就的文书,还有不少人围在前面念念有声的看着。
他凑上前去,发现这就是昨天夜里鞠彭跟他说过的那种报纸,因为当中就赫然写着“报纸”连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