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篆文
他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沈宪的表情,在自己说完这些话之后,只见他蹙眉低首,好像略有所悟。
半晌,沈宪抬起头,双眸隐含泪光,“孤也很想亲近爱敬自己的父母,可是父皇现下不让孤见母后,孤已近十多天没有看到过她了。坤宁宫里里外外围了那么多的侍卫,他们一见孤就跪在地上苦苦相劝,怎么说都不让孤进去。厂臣,你每日都和父皇在一起,你告诉我,父皇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把母后放出来呀?”
赵懋听他这般问,一时大惊,正要出言阻止,容与见了,忙扬手制止了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许是沈宪泫然欲泣的样子令他恻然,容与继续以温和的语气回应,“身为臣子,我无法回答殿下这个问题。但是殿下却可以向皇上亲身询问。臣觉得,您可以告诉皇上,您对孝经有哪些领悟,以及近日您对娘娘的思念,希望皇上能许您早日见到母亲。”
六岁的太子眨着灵动的双眸,渐渐地目露微光,咧嘴笑了笑,“对呀!嬷嬷和总管连海总是拦着孤,不让孤去求父皇。他们都说,如果这样做,父皇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还会迁怒母后,迁怒他们,把他们全都撤换走,孤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孤听了真是害怕,厂臣你说呢,父皇真的会这么做么?”
容与说不会,“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听到殿下能以孝经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只会觉得欣慰。何况如果皇上问起,您大可以说,是臣让您这么做的,与您宫中服侍的人皆无关。”
沈宪像是得了极大安慰,长舒一口气,灿然笑起来,“孤知道了。等会子下了学,孤就去找父皇。”他忽然拉起容与的手,满眼真诚的说,“谢谢厂臣。你真是个好人。”
容与低头一笑,这是年幼的太子,首次对他人品做出肯定,可却让他有种受之有愧的感觉,“谢殿下夸奖。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请殿下继续听赵侍读讲学罢。”
他站起身,对太子躬身行礼,再对赵懋揖手,“多谢赵大人,林某逾矩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第84章倾覆
沈宪是如何表达对母亲的思念,容与不得而知,所幸最后结果是好的,沈徽虽没有解除秦若臻的禁足令,但却允许沈宪每日两次,前去坤宁宫探望母亲。
对于太子,沈徽内心还是疼爱的,迟迟不下旨处置皇后,多半也是为太子着想。如今这样的局面,安抚了年幼的太子,让他心里略觉松快些,那么在背后帮他分忧的人呢?沈徽不愿眼睁睁看着容与再逃避下去,遂命人传他值夜,这也是如今逼他面对的自己,最有效的方式。
“你是那么聪明,还是被你猜到了。”沈徽看他垂手远远站着,态度冷漠疏离,心里泛起丝丝疼痛,开诚布公的说,“朕不想让你知道,更不想令你参与其中。你知道为什么?”
不待容与回答,他又缓缓一笑,语气极近温柔,“你在朕心里,一直是个难得干净之人。朕一直在想,等到朕扳倒了秦太岳,回所有的权利,就再也不用你离开内廷为朕四处奔走,你便可以一直留在朕身边,陪朕读书作画唱和闲谈,做任何你喜欢你做的事,不违背你心意,也不会让你觉得疲惫不堪。你说秦启方纯粹,其实你何尝不是个纯粹的人。朕觉得你是唯一配得上清逸明净,纤尘不染这八个字的人。”
容与心口猛地一颤,这考语如此熟悉,他记得,正是当年自己被他所救,对他形容倪瓒那幅画时,曾用过的八个字。
原来沈徽记得这么清楚。然而脑子里,还是蹦出他和秦若臻那晚的对话,他也记得他曾说过的话,同样记得那么清楚,却还是构陷了秦太岳,毁了秦氏一族。
容与对他勉强一笑,笑容或许带着几分惨淡,沈徽心有所感,起身欲前行,见容与下意识向后退,便又顿住步子,复问道,“你怕朕么?”
不是怕,而是琢磨不定,容与垂目没有作答。沈徽叹息,“朕不想你害怕。你也许不明白,朕从未拿你当过一个可以被利用的臣子。容与,你明敏通透,对朕从没有过索取之心,知恩图报。朕绝少信任一个人,却只愿意信你。这座深宫里头,你是朕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知己,你肯为朕做任何事,朕愿意护住你,一生一世。”
他没说那些涉及情爱的话,只是表达着另一层并不亚于爱欲的情感,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单凭这一句,容与心底徜徉的情绪,到底还是慢慢发酵而出。
“皇上承认这桩谋逆是陷害设计,那么秦启方呢,皇上也坚持要将他赐死么?”
沈徽摇头,“朕想过了,可以保全他,为了你,朕也愿意这么做。”停住话头,他慢慢地挪着步子,见容与没有再避开,才小心翼翼站在他面前,“一介书生罢了,没了家世权柄,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朕命人将他带出诏狱,押送去岭南,他若懂得这份恩典,自然也不会再回京师。这已经是朕能做到的极致,如此你会不会觉得舒服一些?”
虽然掀不起风浪,可到底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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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留下未必不是隐患。沈徽能做到这个份上,全是因他求情的结果,如此“恩典”,要他怎么做才能回报?
沈徽没逼迫他做任何事,只是牵起他的手,柔声道,“你若想报答,不如多陪陪朕,朕心里也不好受,却不是为别的,只为你冷落了朕许多时日。”见他蹙眉,忙又笑着宽慰,“朕没有旁的意思,咱们依旧和从前一样,你在这里陪朕一晚,兴许朕睡得会更踏实些。”
容与被他握得愈发紧实,自知是掉进他心铺就的温柔陷阱里,迟早是要被蚕食的失去还手之力。既然挣脱不开,也不过是应以一笑,顺从的说了声好。
至天授八年冬,沈徽将秦氏谋反一事昭告天下,秦氏所有在籍成年男女皆判斩监候,十五岁以下的男子流放岭南,女子没入教坊司为官伎。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唯一幸的人只有秦启方,他是在睡梦中,被人偷梁换柱,秘密遣送至偏远的岭南,如此才得以保全住了性命。
对于秦太岳的处置,沈徽听从了容与的建议,改判为狱中赐死,白绫与鸩酒令其任选一种以自裁。
仿佛有预感似的,在沈徽下旨赐死秦太岳这一日,秦若臻出现在养心殿外求见。
沈徽听了内侍的通报后无言,目光掠过容与,随后淡然道,“朕现在没空,让皇后回去罢。”
内侍领命退出,片刻后又返回,犹豫着回禀道,“皇上,娘娘说,她今日一定要见您,您若是不见,她便在外头一直站着等。”
沈徽重重叹气,以手支颐,抚着太阳穴不耐的说,“那就让她候着罢。”
内侍怔愣,面露一丝尴尬后缓缓退了出去。
容与俯低身子问,“皇上此刻头痛么?”
沈徽颌首,继续按着额角。容与走出暖阁,令内殿侍奉的宫人快些预备天麻汤,刚吩咐完,便听到殿外秦若臻高声叫道,“我今日一定要见你!你已赶尽杀绝,难道还怕面对我不成?沈徽,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你无论如何都得出来见我。”
声音明显含了愤怒,这也是容与第一次听到,她用激越不满的语气,说出天子不可被人道出口的名讳。
沈徽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面色沉郁,蹙眉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让阖宫的人看笑话。”
此刻是秦家上下二百多人性命攸关之际,秦若臻岂能顾得上是否被他人窃笑。念及此,容与心情也一片黯然,半晌还是走到沈徽身畔,轻声道,“皇上不能总是避而不见,如此,来日恐更难相见。臣去请娘娘进来,皇上和娘娘恳切谈一谈罢。”
沈徽眉间含忧,揶揄道,“你觉得她会释然?会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哪怕没有心里全是恨,也还是一切如常的生活下去?”
容与霎时无言相对,同样的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如果他是秦若臻,是否能原谅这个屠他全族的结发之人。
答案是不能,至少他没法再和他平静相对,再过一种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的生活。
暖阁中一阵寂静,令殿外陡然扬起的声音更显尖锐,秦若臻再度扬声,“你不用害怕,我根本就不是来求你放过秦氏,你的诏命已经下了,覆水难。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何不将我一道赐死?我也姓秦!你说的谋逆大罪,我也有参与。沈徽,你赐死我罢,我在这里等你下这个旨意。”
沈徽闻言大怒,一把将案上的书籍纸张推到地下,犹自不解气的大口喘息着,一壁寻找着还有什么东西,能令他发泄此刻的情绪。
容与弯下身子,一本一本的去拾取,这期间仍有源源不断的文房之物被抛掷在地,幸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锦,那些玉制的镇纸和紫金石砚台,才不会被摔成粉碎。
“别捡了。”沈徽猝然喝止。容与手中动作一僵,有些无奈的看着地,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再劝慰。
沈徽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已趋紧平和,“起来罢,一会儿自有人拾。你还没回答,朕刚才的问题呢。”
容与依言起身,对他据实以告,“臣不是皇后,无法猜测她的想法,所以臣没办法回答皇上的问题。”
沈徽向他伸出手,如今他已经很习惯做这个动作了,尤其在他也想要得到安慰之时。容与没迟疑,将他的手握住,也希望这个简单的动作,能带给他一些安慰和温暖。
“她不会的,”沈徽摇头轻笑,“也不能怪她,若是朕,也不会原谅杀了自己父亲和全族之人,何况这个人对自己没有一丝真心。但是朕也没想过要杀她,他是宪哥儿的母亲!太子,是大胤的储君,也是个好孩子。”说到最后,他面露一丝嘲讽的苦笑。
正说着,忽然秦若臻的声音又再响起,“你就算不杀我,也可以下旨将我废黜。我们不可能再做夫妻这样生活下去。你心里清楚的,何必自欺欺人?”
沈徽没有再动怒,挑了挑眉毛,露出和此时情形非常不相符的调笑态度,“你看,朕说对了罢。国朝多久都没出过废后了。她还是那般高傲,宁为玉碎,即便山穷水尽也依然如此。”
让秦若臻这样在殿外一阵阵高声叫喊,容与觉得实在不妥,这个时候也只好替沈徽解忧,“皇上真的不见娘娘?那么臣去请她离开可好?”
“你?”沈徽嗤笑,又带了些隐忧,“她每次见了你都像乌眼儿鸡似的,怎么会听你的话?”
容与酝酿该如何说出那个想法,沉吟片刻,回答,“臣觉得娘娘应该很想见其秦大人最后一面。皇上可否容臣告知娘娘,然后准她去诏狱做最后的探望。”
沈徽似乎有些意外,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把赐死的诏命,一道给她看看罢。”
容与欠身遵命,捧了诏书退出暖阁,即将转身的一瞬,沈徽又叮嘱道,“小心些,她这会子脾气不好,你只和她说几句话便回来。”
殿门开启时,容与分明看到秦若臻脸上,有一阵期待之色,可惜还是令她失望了。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她厌恶已久,深深唾弃的人。
容与对她欠身行礼,手捧了诏书递至她面前,恭敬道,“娘娘见谅,皇上此刻头风发作,无法见您。皇上的意思是,请娘娘和宣旨内侍一道前往诏狱,见一见秦大人。”
秦若臻冷冷扫过那明黄色的诏书,并不去碰触,只森然发问,“就在今日么?”
容与垂目,颌首答是。秦若臻猛地吸了一口气,身子微微晃了两晃。
良久,秦若臻深吸气,昂然注目前方,“好,我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可是你告诉他,我明天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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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早晚得见我。如果真的那么厌烦,就请他快些下废后诏书,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我们早晚也一样是死生不复再见。”说完她立即转身,决绝的果真没有一丝留恋。
恰在此时,有司礼监负责传旨的少监前来,他手中捧了一个托盘,盘中之物在容与看来尚觉刺目,何况一旁的秦若臻。皆因那上头所放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杯鸩酒,一卷白绫。
也许是真实目睹了即将结果她父亲性命的物事,秦若臻霍然转身,怒视容与,“这也是你的主意罢?旨意是你写就的,赐死我父亲的方式也是你想出来的?”她一步步逼近,几近泣血,“为什么他宁愿相信一个阉人,都不肯相信我?”
压抑了太久,爆发的怒火再难遏制,容与下意识抬头看她,她脸上呈现出奇异的狰狞,双眸圆睁,里头正有熊熊怒火在燃烧。
容与的回视,让她更觉愤怒,血冲到头顶,秦若臻终是不愿再忍耐,咬牙奋力挥出一掌,夹缠着凌厉的风势,劈面向他打过来。
看到她左肩猛地一沉,容与已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于是迅速后退,将脸转向一旁,刹那过后已感觉到那道掌风,猛烈的扫过面颊。
秦若臻一击未中,不过她手指上一枚犀角指环的边缘,刚好掠过容与的下颌,一划之下,他再度后退,同时觉得左脸颊,泛起一丝清冽的疼痛。
没料到这个低贱的奴婢居然还敢躲闪,秦若臻大为愤恨,一旁侍立的明霞急忙抱住她,一面提醒道,“娘娘犯不上和一个内侍动手,他哪儿配啊,您可仔细手疼。”
秦若臻用力挣脱,指着容与冷笑道,“林容与,你不用太得意,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明日的参照。你那个主子,冷心冷情,是个全无心肝的人。我不信,他真能一直宠着你,纵容你。”
鄙夷的扫视过两眼,她扬首轻蔑一笑,“等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早晚会被他抛弃。我等着看那一天,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
容与垂下眼,不愿再看她离开的背影,待她走远,方匆匆在下颌上一拂,确有点点血迹落在指间。
不想这个时候让沈徽看到脸上伤痕,容与对本来要去传旨的内侍说,“你去回禀皇上,就说娘娘此刻情绪不稳,我觉得不妥,所以随她一道去诏狱,赐死的诏命由我来传。”
言罢接过鸩酒与白绫,没有丝毫犹豫的去了。即便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场景,会让人满心抑郁,但直觉如果沈徽看到他面上的伤,恐怕会有更多难缠的事发生。
容与刻意等到秦若臻走后,才进入诏狱,无从猜测他们父女说了些什么,但从秦太岳老泪纵横的脸上,他也能感受到种种不甘,更有一丝怆然。
容与向他欠身揖手,平静宣读了那份,本就由他执笔写就的赐死诏命,之后看着他叩谢皇恩如此场景,堪称讽刺至极。
秦太岳谢恩后跪坐在于地,双手接过装有鸩酒和白绫的托盘,浅笑道,“没想到皇上还能允许老夫留得一个全尸,很不似他的为人。”他斜睨着容与,问道,“莫非是因你之故?”
沉默片刻,容与颌首对他做了肯定的回答。他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罢厉声道,“想不到老夫的体面,最终是全在了一个阉人手里。林容与,即便如此,老夫也不会感激你的。”
容与一笑,淡淡道,“林某亦未做此想。”
秦太岳瞪视他,一字一句道,“看着你意气风发的站在这里,老夫只是在想,当日太轻易饶过你了。早知今日,老夫一定会令言官再度弹劾,直到他肯下旨治你的罪为止!”顿了一下,他又道,“大胤立国以来,你是最受皇帝宠信,干预最多政事的宦臣。你所倚仗的,除了读过几本书才有的巧舌如簧,剩下无非是你比旁人都好些的皮相。你这幅妖孽相貌,坏了秦王沈彻的事,将来也迟早会坏了他的事。”
容与心口一紧,面上仍不动声色的听着,他不讳言希望沈徽能一直相信自己,需要自己。但如果他不再能给沈徽任何扶助,或是快乐的话,他也不会忝居他身畔,去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尽管现在,他的确很享受沈徽给予他的,独一无二的温存和关怀。
容与平静注视他,见他从容拿起那杯鸩酒,凝神看了一小会儿,笑着举杯道,“此酒,老夫敬你,也算是提前为你尝尝。老夫此生值了,他杀我秦氏满门,可终究未来的皇帝,还是不脱我秦家血脉。我的子孙一定会为我报仇,至少,一定会杀了你。届时是挫骨扬灰还是一杯鸩酒,老夫也只能在黄泉路上等你,再问了。”
他轻笑两声,引杯至唇边,微微一滞之后仰头喝尽。容与无意看他如何毒发身死,对着他拱手一揖,转身欲去。
“你可以把我刚才的话,当成是个预言,我也会睁大了眼在地下看着,你日后的下场。”
身后传来的,是秦太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大抵也是他此生说的,最后一句。
第85章用心良苦
随着秦氏倾覆,天授一朝的政坛也开始出现大面积人员更迭。
沈徽已雷霆之势扫荡了首辅系,六部和外埠的要职均改由他扶植的亲信执掌。内阁则保持原有状态,只是把次辅高辉升做首辅,高辉一贯以唯皇命是从闻名,说白了也就是个唯唯诺诺的摆设。至此,朝廷军政大权俱在沈徽一人手中掌控。
与前朝变动的顺遂相比,内廷的状况多少有些令他难堪。
秦若臻自送别秦太岳最后一程,便没有再逼迫他下赐死或废黜诏命,然而她动用中宫笺表,提出了一个别样的要求,内容为秦氏大逆,她身为秦氏族人,无法置身事外,更是难辞其咎,该当自请离宫,请沈徽许她前往京西宗庙静修己过。
这事足以引起不小的轰动,国朝还从未有过皇后出宫修行的先例。内阁随即令六科廊、翰林院、礼部等掌握天下舆论的机构上书劝阻,找到的理由,几乎每一个都可以令秦若臻哑口无言。
沈徽面无表情的翻看那些反对奏议,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他扯了扯一旁站着人的衣袖,侧头去看他左脸上,那道还未痊愈的伤疤。
“这伤是怎么弄的?”沈徽的手抚摸过他的脸,只觉得触手肌肤消瘦,愈发令人心疼,再看他人当真是清减了许多,想起自弹劾风波到谋逆大案,他殚竭虑之余,受了那么多风言风语,心绪都跟着消沉了不少,不由更是怜惜,“总是不爱惜自己,诏狱那种地方也是好去的么?”
容与微笑,说出早就编好的理由,“臣没去过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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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被里头的刑具惊到了,一面看着,一不留神就撞到墙上,也算是对臣胆怯的惩罚罢。”
沈徽自不信这话,“你是那么胆小的人么?既这么说,怎么又有胆子去诏狱传旨?”
容与平静望他,淡然以对,“臣当日是怕娘娘心绪不稳,出什么意外,所以情急之下,才擅自决定自己去传旨。”
沈徽哼了一声,“她的心绪,总是见了你之后尤其不稳,以后少去见她。”说着又不加重语气,刻意叮咛,“若朕不在你身边,更加不必单独与她相对。知道了么?”
容与点着头,目光不由落在那些奏疏上。沈徽知他的意思,不在意的笑笑,“朕决定暂留在她宫里,太子还年幼,倘若她能用心看顾,敛性情,朕还是愿意全她一份体面的。”
如此安排不算出乎容与意料。沈徽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秦若臻,内中其实也有一丝愧疚的成分,只是时至今日,他自己仍不愿承认而已。
这年仲夏,沈徽下旨擢升王为兵部侍郎兼左都御史。赶上这般喜事,容与自是应该去贺上一贺,于是请旨出宫,沈徽也欣然应允。
王府上邀请的,多为素日与他相好的官员,这些军中新贵对容与自没什么特别敌意,又见王亲自迎了出来,对容与亲切笑道,“又有些日子不见老弟你了,为兄甚是想念啊。”
容与亦含笑拱手,“还请仲威勿怪,早前你喜得麟儿,我因无暇出宫连面都没照上一个,今日一并都补上才是。”
王开怀一笑,搂上他的肩膀,“跟我还那么客气做什么?你那时人虽未到,心意却到了。你为小儿预备了那些个贺礼,实在是太重了。”
说着引容与入内,一面笑道,“外头堂戏都是些闹哄哄的玩意儿,粗人么,就喜欢看些热闹戏文,你必不中意的,咱们还是里头说话。”
容与略一迟疑,“里面皆是内眷,怕不方便吧?”说完这话,他已有些后悔,原本他也不能算作是个男人,自然无甚大碍,可这话说出来,却让人家如何回应呢。
王果然有几分发窘,像是不敢看他,半晌才拍着他的肩说,“你别介意,我可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芳汀也在里头,她也想见见你。”
容与不欲令他难堪,和悦笑笑,“仲威不必介怀,你我兄弟一场,我岂会那么在意这些。算上早前那些人指责的言辞,你尚且肯与我交好,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他忽然这么说,王不由联想起秦氏倒台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弹劾案,神色一恸,颇为怜惜的看了他一眼。
容与不想让他尴尬,更不想长久接受他怜悯的注视,便朗然一笑,请他带路引自己入内。
绕过曲水游廊,来至内院,芳汀正和王的夫人在内堂闲谈,一壁逗弄着王的小儿子,那孩子生得俊眉修目,倒是颇肖姑姑芳汀的样貌。
容与跟她二人见礼,寒暄过后,王夫人命侍女奉了茶与他,含笑道,“厂公与小姑该是有许多话要说,你们且谈,我去后头哄灵哥儿睡觉,这便少陪了。”
容与欠身送她离开,再转顾芳汀,自打为人母,她已添了不少成熟女人的风致,只是眉宇间那股子活泼气,丝毫未减,一望而知,她的生活该是过得安乐而满足。
芳汀自然而然地拉起他的手,宛若少年时代一般亲热,打量许久,才轻叹道,“这阵子事情多,看把你人都熬瘦了。原说你在外头历练那些时日,也该锻造出些钢筋铁骨来,到底还是缺点子狠戾,不过你一向心宽,那起子人再怎么折腾,只要有万岁爷护着,也不碍的。”
容与点头笑笑,一面感慨她还是这般话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我都是如此,这幅性子怕是改不了。说起来,孙姐夫如今升了十二团营提督,确是可喜可贺。可见皇上对你们兄妹也是真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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