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篆文
彼此就这样相对站着,良久之后,容与略微缓过些神,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沈徽先是点头,再笑着摆首,“我若不昭告天下说自己死了,如何能和你在一起,如何完成我对你的承诺?”
是这么个道理不错,可也太匪夷所思了,容与不解,“那皇上呢?他也知道?他怎么能答应你这么做?”
沈徽略一仰首,神情傲岸,“他没有胆子弑父弑君,我肯提早把皇位让出来,他自然乐得接受。”
“那么之前说你染病,不肯就医,只偏信道士……这些都是假的了?”
“那倒是真的,”沈徽不好意思地垂眸一笑,“至于道士却也有些用,我吃了他的丹药才能好像死了一般,骗过所有人。只不过,那药还是有些伤身子……”
他话没说完,容与已疾问,“你身体怎么了?如今哪里不好?”
沈徽并未作答,只是望着他,目光越来越柔和,“我没事,比从前弱些罢了,终究也老了。还说我,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那日你来的时候,我在远处看着你,险些就哭出来,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是不是他又折腾你了?”
原来他看着自己来此地,心里既欢喜又有些被愚弄不豫,容与质问,“你可真是自在,既早就来了,为何还躲了这些日子不肯出来见我?”
想起自己惊悉他死讯时的悲恸,那么铭心刻骨的痛楚,不过是一场恶作剧,一切都在他算计里,却偏偏瞒着自己。容与恨得咬牙,可看着沈徽的脸也比从前消瘦许多,心里又一阵难过他放弃了天下至尊之位,只为能实现和自己相守的承诺,如此牺牲不可谓不大。
到底不忍和他发火,容与只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别生气,我解释给你听。”沈徽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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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就全明白,陪着小心说,“我实在没法子,服了那药确是需要恢复一阵子,我又怕你信以为真会做什么傻事,只好先让二哥儿把你接回京里……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都过去了,接下来你先养好身子,等大好了你要怎么出气都由得你,好不好?”
容与思量着问,“皇上呢,你保证他能遵守诺言?会不会以后生出别的心思,还有这皇陵里的人,都信得过么?”
沈徽坦言,“你放心,凡事见过我的全调走了,这里没一个认识我的,宪哥儿又调派了他的亲信人手,二哥儿只管在京里做他的皇帝。何况浙东水师并关宁铁骑的虎符还在我手里。他不敢把我怎样,我终究待他不薄。”
“你把吴王牵扯进来了?”容与反应极快,立刻想到关隘,“这事这么机密,你又在南京地界,万一他起疑,日后会不会对吴王不利。”
沈徽见他满目忧心,不觉又是爱,又是无奈,轻叹一声,眼里一片温柔,“我都安排妥了,你能不能不想那么多,这辈子操心还不够?你为宪哥儿做过那么多事,就当他回报你也是应该的。你信不过我么?我好歹是他父亲。”
也对,到底是做过皇帝的人,运筹帷幄自不在话下,如今木已成舟,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了。容与笑笑,没再提多余的话。
可他这一展颜,分明又是云散霁月无边,沈徽看得发怔,半晌才道,“养好了身子,等胖起来些,咱们就离开这儿,大好河山,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明明是他自己安分不下来,根本没耐性守在陵园里,容与轻嗤一声,懒懒道,“我腿不好,上了不山,也下不了海。”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背你,咱们在沙滩上跑马,你只管坐着,所有的活儿都由我做。”
“多大年纪了,还背得动么?”
见容与笑了,这下沈徽愈发来劲,半日感慨道,“幸亏我留了那口谕,不然真怕见不到你。”
不提这个差点忘了,容与挑眉看他,“你是怕我殉情?”
端看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想多了,就差把自作多情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沈徽讪讪的,“我是怕你以为自己会在宫里困一辈子,我让他召你回去,是有看住你的意思。为防有变,我还要他抹去你所有事迹,日后不许写进史书。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可还是觉得对不住你,真的。可细想想,也没什么好执着的,与其被他们歪曲篡改,不如干脆只字不提。你会不会怪我?”
容与一笑,意态很是洒脱,“没什么,你连自己的都不在乎了,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你都知道的,何必再问。”
要不是那日遇见岑槿向他致意,容与真要以为沈宇矫旨食言了,如今看来,沈徽在沈宇心目中的影响力委实足够强大。
他牵唇笑得婉转,“我本来是打算跑远点,亏得皇上派人来得及时,不然我早走了。出洋也好,上关外逍遥也罢,干什么不行,我可是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
这么想想,合该算沈宇做了件好事,好歹提他留住了人,沈徽讨好地笑笑,“知道你能干有本事,到哪儿都能活好。其实是我离不开你,真的,是我。”
说着眼圈竟然微微泛红,容与看得嘴里鼻子里都酸酸的,他舔唇,无声轻叹,然后一把揽过沈徽,又快又准地吻上他的唇。
身子紧紧贴合在一起,是温暖而熟悉的感觉,奈何膝盖骤然间一痛,容与站立不稳晃了两下,沈徽连忙扶住他,搀着他走去床上坐了,又手忙脚乱地去打热水。
看着他并不熟练的做这些,容与心里百感交集。沈徽动作柔缓生怕弄疼了他,语气满是爱怜,“在南京那会儿,又加重了罢,真不该让你到这个地方来。皇陵也不好,湿气太重,回头咱们还是在塞上西北寻个风景好的地方住下。”
容与笑着点点头,心里只觉得踏实,除了身上各处的疼痛还在提醒他,长久以来的殚思极虑、身心俱疲,到了这一刻终于可以全都放下,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
沈徽心疼得看着他,又抚了抚他眼底的青色,替他脱去外衣,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含笑望着。
“我也不做皇帝了,可还不大会服侍人,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往后你别笑话我,也别欺负我才是。”
容与听得好笑,横了他一眼,“你真小看人,我从前怎么对你,现在还是一样。”
沈徽深以为然,他们“你来我往”这么久了,容与在心里早就把他当爱人,当伙伴,也从来没流露过任何自卑感,连临别那夜,他那样奉献自己,容与也不过应以一笑,说一句,他不图这个。
真是越想越爱,可惜他现在太瘦了,不然真想捏在手里狠狠爱上一回。沈徽琢磨着,明天起把南京城最好的吃食都摆在他面前虽然不做皇帝了,可还是倒驴不到架子,总想着先把他的爱人服侍好才行。
正寻思着,却见容与拍拍床,身子往里挪,“今晚在这儿陪我。”
这话听着像天籁之音,沈徽满心欢喜,自觉什么都该听他的,麻利地脱去外衣,一面腹诽自己,所谓妻管严也不过如此这般了吧。
熄了灯,屋子里只有淡淡月光,沈徽不舍得睡,一味侧头盯着他看,见他睫毛垂下来,面容沉静,真像是睡着了一般,既不甘心,又不敢大动,轻轻摩梭着他的手,便听容与嗯了一声,“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回到家推开门,有人站在院中,笑着对我说,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黑暗中双目泛起泪光,沈徽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我在,一直都在,从今以后每天都等着你,每天都和你说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结束,很粗长吧,希望小伙伴们满意,刀片可以回去了吧…感谢小伙伴们一路支持,这是我第一个古耽故事,想写的东西可能有点多,表达却不尽人意,但也只能如此,希望下一个故事能讲得更圆满一些。
顺道安利一下,接下来想写的吧,有兴趣的盆友们顺手藏一个,感激不尽!起名废的文名侍暂定的,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大家如果能帮我,那就更加感激不尽了!多谢~
第143章番外
午后阳光好的时候,沈徽会扶着容与坐在院中桂花树下晒太阳。自打入了夏,经过一春悉心照料,容与整个人都恢复了气神,脸上时常浮现出从前那种温润清和之感,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让人心生宁静安稳。
只是极偶尔的时候,他会问沈徽,“你为了我,放弃了帝王之位,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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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尊,以后想起来会不会后悔?”
沈徽闲闲看着树枝间透下来的阳光,伸出手想去抓一缕,听他这样问,眯了眼睛轻声道,“你又不信我了,我早都放下了,你还不肯放下么?”
“不是不信,”容与笑笑,“你这个人一向任性,想要什么都会极力争取,对于我也是这样。只是我还记得年少时的你,义无反顾选择帝王之路,无论将来结果如何,你都应该不悔。先帝为难过你,朝臣质疑过正统,你都不曾想放弃。可为了我,你违背了最初的心意。”
沈徽转过头看他,目光温柔如水,“当日要争那个位子,我只想的是自己。后来是我亲手把你牵扯进来,陷入太深,以至于你难以脱困。我才开始害怕了。终于到了那一日,二哥儿说出那样恨意深重的话……我心里更是难过,要你承受那么多……我更怕他们日后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来害你。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你……”
“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的?”
“从那日我在门外听赵循口口声声指责你,我便知道,其实以我一人之力,哪怕是所谓帝王之力,也只能保你性命无虞,却并不能让你得到应有的认可和尊重。”
容与沉默了,原来竟是从那么早,他就已暗暗开始筹划了,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他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隐约有些怅然,更多的则是浓浓的感动。
沈徽见他不语,以为他还在介意自己将来是否后悔,握了他的手柔声道,“做都已然做了,再也回不了头了。我从前就说过,此生定不负你,你却总是不信。不是说想要和我一起到处走走,和山川日月为伴,相依终老,我现在就陪你,你说咱们先去哪里好?”
容与也笑了,很想告诉他,自己早就在心里完完全全的相信了他,嘴上却只说,“你想去哪儿,我反正都陪着。你看你给那些侍卫起的名字,什么临安、金山的全是江南地名儿,索性就先从江南开始,以后再去游遍名江大川。你还可以边走边写些风物见闻。”他说着,脑子里想起了徐霞客,“百年之后游记流传下来,让后世的人知道你治下的疆域模样。”
沈徽撇嘴笑道,“你来执笔还差不多,我看这些天天儿好,就叫他们拾东西尽快启程罢,”他笑着看着容与,半晌慢慢了笑意,略微正色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见见宪哥儿,有些事要和他交代。”
容与一笑,顿了顿道,“你是不是又打算托孤?告诉他将来有天你不在了,要他好生照顾我?”
沈徽紧扣他的手,沉默片刻,眼里有一抹伤感,终是抬头坚定的看着他,“只是未雨绸缪,我想要你好好活着,我也知道你没有我,也一样能活得很好,咱们约定的,原本不止这一生一世。”
那日吴王沈宪微服前来,容与和他寒暄几句,就退到了门外,没有参与他们父子间的交谈。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才溜达回到院子里,却隐约听见沈宪似乎也在问,会不会后悔之类的话,之后是沈徽柔和而平静的作答“不会”,那语气是淡淡的,却又一字一顿,“我们父子终究还是有相像之处,譬如对待情之一事,虽死犹不悔。”
容与没再听下去,而是转身走远,站在院外一角,看天边落日余晖,心里默默念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一句,也算是道尽了天下间的爱情,只是他懂得,沈徽所说的情,已不仅仅是爱情,那是超越了肉体欢好,愿意为钟情之人奉献自己全部的灵魂,甚至生命的感情,如同东升西落的日月,亘古不变常存在于天地间。
启程之时,容与也没过问随行之人,至少明面上,沈徽只带了临安、金山两个侍卫,扮作小厮模样,一则为贴身保护,一则却是为服侍照料好容与。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远不止江南,在月夜里泛舟太湖,在春柳妩媚时遍游姑苏,在竹繁叶茂时参峨眉秀色,在富春江畔遥想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在秋日里登洞庭君山听渔舟唱晚,在白帝城前望大江东流……
那日刚巧游荡到了泉州,彼时泉州可是商贸繁盛的滨海重镇,所到之处街面上总能看见来自各大洲,肤色不同服饰不同的买卖人。
沈徽选了当地最好的酒楼,说要尝尝特色,结果上来的无非都是新鲜海产。味道虽极美,他却总怕容与吃了不消化,又怕他嫌那些东西腥气,只自己动手剥那虾肉,再挑拣肉质丰厚的一颗颗都放到容与碗里。
他被人伺候惯了哪里做过这些,一不小心就被虾皮刺着了手,不过他忍着不说,心里还泛着一股甜丝丝的感觉。
容与坐在一旁,歪着头笑看他,“你这么喂下去,是打算把我喂成个胖子?”
真要能胖点才好呢,偏生怎么吃都不长肉,这点最让沈徽头疼。
“你快趁热吃,不然凉了腥味大,虾肉倒罢了,蟹肉可不敢多吃,回头寒气积下,对肠胃不好……”
如此絮叨如此嗦,容与内心笑到不行,慢悠悠夹起一只虾放在嘴里,忽然凑身过去,扳住沈徽的脸,直往他嘴里送去。
沈徽猝不及防,幸好反应快一口接住了,笑眯眯地咬了一半虾肉下来。可两下里嘴唇碰在一起,就像被粘住了似的,再也分不开了。
半晌过去,察觉到他又开始上下其手,容与才轻轻推开他,扬唇笑了下。
那模样真可谓风情无限!鲜亮亮的眸子里还带了点别样的顽皮,生动至极。这人吧,现如今是越来越放得开了,眉目蕴藉着坦荡的情致,看上去比青春正盛时还要夺人心魄。
这就是成熟的魅力,风采更胜少年!沈徽这厢正沉醉,门却被推开了,店家捧了托盘进来,又是一道道新出炉的海鲜。
俩人颇有默契地暂时分开一点,忽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沈徽本就好热闹,顺着支起的窗户往下看,只见街面上锣鼓喧天的,便问,“这是作什么?”
店家笑道,“二位是远道而来的吧,有所不知,前阵子朝廷颁布了下南洋和西洋的政令,这会子要挑选会绘制海图的,我们这里临海,府衙少不得要大张旗鼓选拔人才。”
沈徽和容与对视一眼,装作好奇的模样,“我们是打京里来,听说过这事。可早前开海禁,据说先帝曾命人绘制航海图,这海上的事嘛,我们内陆人不大懂,说句外行话,难道海域还会时时变化不成?”
“那倒不至于,俗话说沧海桑田,那都是万万年才一变的。原是这么回事,小人也是听南来北往的客人们聊起。”店家神秘兮兮的笑道,“说那海疆图本存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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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库里,等要找的时候,才发现居然被一个车驾郎中给毁了,,您说这事儿,全是那起子道学家撺掇的。万岁爷听说气得了不得!一连罢了兵部好几个大员的官儿,放话谁再拿什么禁海出来说事,就是公然违抗圣意。可那图到底是没了,还得重绘不是,这一来二去又得耽搁时日。要说到出洋,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就凭往来贸易这一项,我们泉州港怕是要更发达了。”
店家一面笑的得意,一面又摇头感叹,“据说那海疆图还是天授朝的提督太监主持绘制的,那人可真是有远见。可惜了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呐,眼下想要找这么能干的人倒找不出来了。唉,皇上身边无人可用啊……”
店家摇头晃脑的去了,包厢里的两个人相对笑笑,容与道,“这是好事,证明你当初没选错人,他果然能继承你的理念,似乎还更有魄力,只是受到的阻力想必也不小。”
沈徽抿一口酒,哼了一声,“他不是成日提防内侍干政么,一意拉拢那些个读书人,现在该知道了,只会吵架不干实事的有多烦人。也罢,让他们自己磨去吧,他的手段我不担心,不过得让他头疼一阵,才能知道那位子坐起来没想象中舒坦。”
他笑得满脸狭促,容与也没再说什么,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既放开了多想也无益。只要国力昌盛,民生富庶,那便没什么值得担忧。
从南往北再一路折返,这一日,两人登顶黄山,容与站在迎客松下看翻涌壮阔的云海,沈徽则在他身后看他。
忽然一阵云雾飘来,遮住了沈徽的视线,眼前骤然茫茫一片。他看不见容与了,伸出手去只抓到了一团团的云,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怕得厉害,他唤容与的名字,低低地,一遍遍的唤着。
倏忽云散了,露出了一片清晰的世界,眼前陡然一亮,容与就站在他面前,含笑看着他,眼中柔和的光泽似乎可以将他融化。
半晌容与伸臂,主动将沈徽揽进怀里,轻轻地说,“我在这儿呢,一直都在,永远陪着你。”
隐约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沈徽下意识想从那臂弯里挣出来,不想素来稳重矜持的人却将他裹得更紧了,“怕什么,云山雾罩的,说不准还以为咱们俩是神仙呢。”
沈徽又惊又喜,抬眼看着他,那么俊秀飘逸的模样,山风吹起他的衣袂,恍惚间真的如同谪仙降临,他欣赏着,久久移不开视线,仿佛怎么看都还看不够。
容与却不给他机会发痴,再度用力拥住他,闭上眼一下一下缠绵地吻他,分不开的缱绻,彼此都像是方才陷入初恋的情人。
此时环绕他们的,是阵阵轻柔的薄雾,和不远处寂寂无声的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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