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篆文
“你当真肯帮我么?”秦若臻气势明显弱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挣扎的人,半晌凄然笑出来,“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你和他倒是越来越像了,虽不够狠绝,一样也会拿捏人心。”
长叹一声,她眼底染上了落寞伤感,却咬牙说,“我输了,原本就早该斩断。宪哥儿到底是他沈家的儿郎,我看着他那张越长越像他的脸,多一天都觉得厌烦。再往后如何面对,我一想起来,就满心都是绝望……什么都留给他吧,我只要他能还我一个自由。”
直到秦若臻跌坐在椅子上,宫门缓缓开启,容与暗暗舒一口气的同时,才惊觉自己掌心已全都是汗。
再看看四下,那些人虽已失了主张,面色如尘,可方才若是一拥而上,他能杀得过来么?如果真的失去了尊严,他又如何还能苟延于世?
沈徽是匆忙赶到的,几乎有些踉跄的奔下御辇,一路上他大抵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帝后之间并没有争吵,秦若臻眼望着地下,一再漠然重复,“放了我,宪哥儿是你的,你愿意怎生教养都好,最好让他忘记我这个母亲,也忘记他曾有过,一个唤作秦氏的外家。”
也许,这是所有局中人,能有的最好选择。
出坤宁宫,重重殿门再度紧闭,沈徽也顾不得有旁人听着看着,小心翼翼的望着容与,低声道,“上来吧,和朕一道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此说,也算做到了极致。容与一言不发随他摆布,却在乾清门外执意落辇,朝沈徽欠了欠身,仍是一言不发,往自己房中去了。
第95章废后
究竟是如何走回房的,疲惫不堪之下,容与也无力思量,一路上一言不发,对别人的话也充耳不闻。阖上房门前,只面无表情示意所有人出去,包括一脸急切的林升,然后落锁,退回到床上。
背靠着墙壁抱膝而坐,一时间好像丧失了悲喜,再也找不到任何能表达情绪的字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其间不断的有叩门声响起,窗外的光亮渐渐暗下去,影影绰绰的灯火烛光在近处缓缓摇曳。
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先是林升焦虑的在低语,“大人一直把自己锁在房中,怎么敲门都不开。臣真怕大人想不开……”
跟着是急促的叩门,沈徽低低道,“容与……”反反复复,似乎极有耐性,“容与,是我,还不开门么?”
听到他再度用“我”这个字眼称呼自己,容与迟疑了片刻,还是下床走到门边,房门开启的瞬间,他看见沈徽眼里满是焦急忧虑,除此之外,自然还有怜惜。
轻轻一哂,容与仍退回之前的位置,抱膝重新坐好。反正那些礼仪也好,尊卑上下也罢,业已崩塌,他没心思重新再去构建,不如就这样,放任自己肆意下去也好。
他甚至没有去看沈徽,眼神是自然放空的。沈徽见他寂落冷清的模样,心口揪着一疼,又隐隐有些害怕,在那床边坐了,接过宫人捧着的粥碗,无声示意旁人都出去。
房门关上,屋内一片静默,除了有汤匙碰触碗边缘发出的叮当脆响,沈徽向他伸出手,手里举着盛满粥的汤匙,一直举到他唇边。一番动作做得那么娴熟,就好像他早已做惯了似的。
容与摇头,试图接过来,却被他避开了。沈徽神情坚持,仿佛他不喝下这口粥,他就会一直举着那把汤匙一般。
微微轻叹了下,其实此刻哪里来的食欲,但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容与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愿。
沈徽表情瞬间一松。容与顺势接过他手中的碗,对他微微颔首致谢,却还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良久过去,沈徽轻声道。
寥寥三个字,让容与动作微微滞了滞。
隔了片刻,沈徽继续说,“我本来不想讲,那些让你受委屈的无用废话。因为我知道,打从你跟了我那天起,已是受了太多委屈。被人嫉恨,被人谩骂,被人陷害,被人侮辱……都是因为我。可你又从来都没抱怨过,一丝一毫都没流露。只要我让你去做,或者我还没说,只是隐隐希望有人能为我去做的事,你都会毫不犹豫的替我做。”
叹口气,他又道,“虽说如此,却又不是无原则的在帮我,你惋惜那些刚直的敌人,尊重有节气的文人,甚至连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沈彻,你都肯出言保下来,这些我都明白,说到底还是为了顾全我的名声。因为你,我才没有杀更多的人,没有变成任意妄为肆无忌惮的君主。可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感谢过。所以眼下,我只能向你道歉。”
容与看着别处,神情安静,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沈徽的话像一粒石子,在沉沉如死水的心底投下一圈涟漪,然后一波波的荡漾开去。
半晌一笑,容与摇了摇头,“臣不能领受皇上的歉意,这会令臣觉得惶恐。”
沈徽叹了叹,柔声道,“别说臣,我此刻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在和你说话。咱们……你就当我是一个多年的老朋友罢。容与,和我说说话,你心里想的,你的委屈,都说出来给我听,这样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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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
朋友两个字不错,所幸他没在这个时候提什么爱人的话,也许借着这个机会,是可以肆意吐露心声,只可惜话到嘴边,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容与深深吸气,很平静的说,“我没觉得委屈,那些事儿早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学会开解自己然后释怀。但有一件事,似乎无论我怎样努力想忘记或淡化,总还是有人会不断的拿出来提醒,要我认清。”
抬起头看着沈徽,他复缓缓道,“我是一个人。如果世人不愿意称呼我为男人,至少可以在人字前面,不添加任何侮辱性的字眼。这是我心中所想,无关乎委屈,而是一个愿望。但现在看来,好像只是我的一个奢望。”
沈徽怔怔地听着,渐渐地,眼里生出三分凄楚,七分感伤。
“容与,”他心底有怯,却仍是努力释放无限怜意,满怀急切,“我懂的,你的愿望,我都懂得。那不会是奢望,至少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一个男人,纯粹纯良。不仅是男人,更是君子。你应该得到世人称颂,我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容与不置可否的一笑,“悠悠众口,茫茫人心,即便是皇上您,也一样勉强不来。”
沈徽神情黯了黯,没加任何掩饰的,眼角忽然有一颗泪摇摇欲坠,他任其下落,也不理会,半晌方滴在了容与衣襟之上。
像是溺水的人,沈徽紧紧抓住一方湿润了的衣角,却不敢再去攀扯面前神色清冷的人,“别走好不好,我知道你厌烦了,是我不当心,我早该打发了不相干的人……我一时的私心、妇人之仁,酿成了今日之祸,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容与舔着干涩的唇,凝视他一刻,蓦地里,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自信满满的帝王,那指尖却在颤抖。他察觉到了,轻笑了下,“我不过是想自己待一会儿,并没想过要走。”
沈徽抬眼间满目迷茫,容与微微一笑,冲他颔首,“一走了之是逃避,我从前许过诺言,不会因为一点波折就反悔,皇上太小瞧人了,以为我连这点恒心都没有么?”
一面说,他伸出手,轻柔的拂过沈徽脸上的泪痕,眉目间蕴致着一片温润,似乎隐隐也有些水气在弥漫。
“容与,我一定好好待你。”沈徽回过味儿来,掩不住惊喜,“从今往后,你都只陪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相依为命。”
这句相依为命大约等同于与子偕老吧,浮生如斯,即便有一朝梦破云散,也能让人了无遗憾。彼此相视而笑,千言万语也不过化进这一笑间。
担心忧虑全放下了,沈徽算是松一口气,又开始坚持要容与喝完那碗粥,亲眼看着粥碗见底,才安心的嘱咐他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定要恢复神采飞扬的模样才行。
容与说好,又深深看着他,“皇后,你是否已想好怎么处置?”
沈徽微一沉吟,没有流露什么情绪,依旧和缓道,“她求仁得仁,我可以成全。”说完带了几分警惕,皱眉问,“你不是又想替她求情?你应该恨她才对。”
恨一个输得一败涂地的人有什么意义?恨意再浓,吞噬的终究是自己的心,容与回答不是,“你都说了,这是她要的结果,何用再求情。我做不到圣人的境地,不会耗心力去恨她,也不会原谅她试图对我做的事。”
沈徽怔忡片刻,颔首低低道,“睡罢,别想太多了,我今晚就在这儿陪你。”
于是这件极其荒唐的事,终是被沈徽压制在内廷范围里,随后下了禁令,若有人再敢提起此事一律处于极刑。而坤宁宫当日有份见证的所有人,皆被他放逐去了皇陵,至于是否还有开口说话的能力,容与也就没再多问。
两日后沈徽准了秦若臻早前所奏,命其于次年离宫,前往宗庙修行,同时废皇后位,赐法名静慧。
朝堂上为此纷争一片,虽则是皇帝家事,但归根到底亦是国事。有人极力为废后开脱,还有人凭借中秋宴上那一幕,推测中宫遭废黜当为容与陷害所致,弹劾他离间帝后的奏疏,便陆续呈到了沈徽面前。
众说纷纭之下,容与始终保持缄默,惹得林升苦口婆心一再相劝,“大人真的不为废后求情?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如今朝堂上那么多人指责,您再不说句话,他们更有的攻击了。”
连传喜都忍不住晓以利害,“你一贯最是宽宏大量的,拿得起放得下,况且这还是你能讨好皇上的好时机,做人臣子么,总不好真背上离间主君夫妇的罪名,再者说了,你不过是担个虚名,要是能坐实也算值了……”
然而容与始终不发一言,纵有言官当面斥责追问,他也不过静静听上两句,转身便去,益发不为此事做一句辩驳。
不想最终令群臣哑口无言的,竟然是太子上的奏本。年幼的沈宪言辞恳切,甚至追溯本朝先例,据理支持沈徽的主张。起初容与也以为,沈宪侍母孝顺,该是怀了成全秦若臻离开的心思,却没料到并不是这么简单。
事过之后,沈宪亲自来找容与,诚恳致歉,“厂臣,对不住。这句是孤替母亲对你说的。孤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忠于父皇,对母亲也曾心怀敬意。其实,她不该恨你,也恨错了对象……只是她为人太骄傲了,不能允许父皇竟然信旁人多过于信她。无论怎样,她都不该那般对待你,孤替她感到难过……希望厂臣能忘掉这件事,往后在父皇身边好好陪伴照料。”
他说着,低下头腼腆一笑,“你放心,孤也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七岁的太子,首次对容与展现了他的宽宏襟怀和仁善品性。
容与颇感意外得同时,由衷感激,其实也无谓多言,于是起手,冲他深深一揖。
投桃报李,此后举凡关乎沈宪的事,容与都会格外留意。沈宪也把他当作是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时不时还会因课业之事来向他求助。
天授九年冬,废后秦若臻离开禁廷,前往皇陵所在之地,自从后,无诏不得再入京。
是日有凛冽朔风,浓云漫卷。容与登上东华门城楼,目送连天枯杨下,秦若臻不复望身后禁城,毅然绝然地登车离去。
如此稍,对于她来说,该算是解脱,至于曾发生在最好年华里的那场错付,大抵也不过是个惆怅旧梦,醒来之后,再也无处可觅踪迹。
第96章诱骗
宫中最忙碌的,向来不过新年和上元两节,待诸事消停,一切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早春二月,料峭春风度上枝头,容与如常在南书房翻看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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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大元一统志,不觉正看得入神,随手拿起一旁内侍备好的茶,忽听殿中侍立的宫人们齐齐发出一阵低笑。
下意识抬头转顾四周,一抹赤色云水团龙纹随即映入眼,沈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侧,凝视他眉眼含笑,手里破天荒的提着一方龙泉窑的茶盘。
原来适才那茶却是他奉上来的,容与忙起身,却被他按住,“坐着罢。朕看了你好一会儿,你竟一点都没发觉,看的那么入迷。”
说着扬手,命众人退去殿外,才又歪着头打量他,一面笑说,“认真读书的样子更好看,你这性子倒是愈发安静了,连修史的活儿都一点难不倒你。”
容与没接这话,只是起身请他坐了,半晌才答道,“赶巧今天得了闲儿,想起上回说的话,就来霸占会子万岁爷的南书房。臣可不敢说自己修史,闲来无事读着打发时间罢了。”
“太谦虚了也要不得,学问本就无止境,要说放你去翰林院,朕看都尽够了。”沈徽随手翻了几页元史,忽然笑着转口,“不是告诉过你,平日里和我说话不必称臣?又弄得这么生分做什么?”
眼下殿里是没人,外头廊下头可还有候命的内侍,御前伺候的,哪个不是是耳聪目明。
容与刻意压低了声音,“等回了乾清宫,再扯那些个你来我去的不迟。”
这话像是说到沈徽心坎里,看着那半边秀逸的容颜,敛着的眉头微微一动,他心口也怦怦跳了几跳,“我有正经事跟你说,礼部已把下月春闱的题目拟了出来,我正要找你去看。”说着便起身,熟捻的去牵起容与的手,回眸笑笑,“今次春闱,才是天授朝第一次正正经经选拔人才。”
被他这么拽着,容与也懒得挣脱开,心里还是受用的,年轻的帝王充满活力,于回首一顾间,剑眉斜飞,神采昂扬,碧纱窗外的春意与之相比也显得黯然无光。不由地更生出几分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到了三年一期的春闱,这已是他经历的第四个大比之年了。
进了西暖阁,沈徽寻了礼部奏议给他看,饶有兴味的指点着,“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要说这题目你该很有心得。从前那些人说你敢开卖官先河,怂恿我征商税,骂人骂得可是极狠。索性你就着这话,写篇文章还击他们,也骂回去如何?”
一国之君这样无聊,起这种狭促念头,容与听得一笑,“多久以前的事了,不提我早就忘了。”放下手里奏本,见桌上摊开的,却是户部拨款增盖西苑行宫,“你要在西苑再加盖新殿?”
“西苑好久没翻新过,上一回还是为贺先帝万寿节,从前那些殿阁早住腻烦了。我让人在太液池东边再凿一处水来,不许种芙蕖,就只一弯浅水,临水之处盖一座也就是了。”沈徽闲闲笑着,一壁挑眉盯着他瞧,“你该不会又想劝我省俭用度,不可浪内帑罢?说些废话,我可不爱听的。”
容与笑着摇头,“怎么在你心里,我原是这么无趣的人?这会儿国库充裕,光月港一地出口所得,也尽够起七八个新殿的。只要不是每年盖一座,我也犯不上连篇废话的劝谏。”
沈徽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兴致一来,开始畅想起日后避暑行宫的景象,“算你乖觉。等到今年盛夏,你便陪着我去西苑消暑。咱们临水而居,夏夜听蝉鸣,在殿里燃一段青桂沈香,只管做在碧纱窗对局,正好也让我瞧瞧你如今棋艺有没有进益。等到落些微雨时,咱们就去看雨打芙蕖。回头叫人摘了新鲜的藕丝做冰碗,解暑最是得宜。”
忽然顿住话,半晌一笑,唇边犹带了几分顽皮之意,“届时那情形,可不是应了那句,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郎笑碗中的藕丝太长,却遭一旁吃着长丝藕的玉人调笑,当真是好一卷旖旎的夏日闲戏图。
沈徽侧头思量着,“你说,给这新殿取个什么名字好?不如你来拿主意,读了那么多书,到了还没正经派过用场。”
原来只有给他的行宫取名字才算是正经事,容与哑然失笑,“还是先办好这差事吧,等起了泰半再想都来得及。”
沈徽微微一笑,说不必,“这差事我交给孙传喜了,很不必你亲力亲为。你只管坐镇一方,事必躬亲还要底下人做什么,一个个都吃干饭让朕白养着不成?”
容与想了想道声好,“要说内廷也该好好整治,我知道怎么做。既交到我手里,该立威该敲打,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沈徽欣慰的看他一眼,“你也别光顾着乐,这文章还得记着做!从前你答应写戏文,一直写不出也就罢了。这论题你总写的出来的,这回一定要拿给我看!”说着,扬起方才那折子,一脸执着。
如此锲而不舍,容与心道自己的所谓学问,不过是能说能写能看罢了,要说文采风流,万万及不上那些幼功深厚的举子们,好在这么多年下来,始终不失好学之心而已。
“若是万岁爷口谕,那臣也只好照办。不过你需答应我,这文章只能你一人过目,决计不能给旁人看,更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写的。”
好像被他看穿了心思,沈徽蹙了蹙眉,“怎么就不能?我正想让人都知道你有这本事。”
心里暖了一暖,容与知道自己早就放下那些执念,旷达从容的劲头生出来,便意态疏懒的说,“旁人爱说什么由他们去,一个内臣,有没有才学也根本不重要,左不过被看作是奇技淫巧,倒是别给你再招惹麻烦就好。”
沈徽沉吟不语,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遗憾,更多的倒是激赏,也就没再坚持,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到了殿试唱名那日,沈徽登临奉天殿,照例举行传胪仪式。先由司礼监内臣口传姓名及所中名次,跟着再有鸿胪循序出声,将人传唱至殿外,御墀前复有鸿胪再度传唱,墀下被唱名者闻声出列,由鸿胪官引着,至御前拜谢天子。依大胤朝规矩,进士唱名只唱一甲和二甲,其余名次者便无此待遇了。
及至唱到二甲第三名,容与望着郑重叩首起身的人,眼前蓦地闪过一张甚是熟悉的脸,正是许久未见的故人,杨楠。只是其人已入了他籍,现更名作岑槿。想是为罪臣之后太过点眼的缘故,虽然沈徽不曾遗罪于他,然而事情过去尚不足十年,怕是皇帝不曾忘记,有心人也一样不曾忘记。
如是想着,容与定睛看去,他一贯好记性,对人的长相足够敏感,愈发确定此人就是多年未见的杨楠,这时再看,他俨然已长成了一个干的青年。
容与记得最后一次见杨楠时,他尚未满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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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那时他对自己充满愤恨,不由分说将他当做戕害父亲的无耻小人。不知时隔多年,添了些阅历,他能否淡忘一些那偏执的恨意。
杨楠叩拜之后,应对了几句沈徽的问话,随后眼风似无意般,淡淡掠过御座一旁侍立的容与,便即躬身退后,依旧低眉敛目的站在人群里。
等唱名悉数完毕,沈徽忽然拿出一份试卷,对礼部尚书、国子监讲学等国朝鸿儒说道,“朕这里还有一份考卷,劳烦各位再阅上一阅。”
众人听着都一愣,容与上前接过,不消细看,也知道那卷子上的文章分明就是他日前所做,只不过沈徽又着人另誊抄了一份,隐去了他的字迹。
背对着群臣和新科进士们,容与冲沈徽皱了皱眉,沈徽却笑得极得意,一个劲儿的拿眼神催促,教他快些把试卷拿给那些人去看。
容与面不改色将卷子交给礼部尚书,回至他身旁,借着撤换茶盏,在沈徽耳畔低声道,“皇上不守承诺,非君子行径。臣以后再也不会答允此类事情。”
“朕是天子,本就不稀罕做那劳什子君子!”沈徽笑着回嗔,“你急什么,我铁定不会说是你写的,且安心看戏就是。”
话虽如此,其实容与心下也禁不住好奇,殿中这几位所谓大儒,究竟会如何评价他的文章。
阶壁下众人传看了一圈,打头的还是礼部尚书姚瓒,只见他起身,缓缓颔首,“此文章论古有识,思力沉挚,笔情清矫而又言之凿凿。起首一句,“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便是开宗明义,其后议论驰骋,茹古涵今,不失才情。”
“臣以为这句:“武侯匡扶者多俊才,荆公排击者多君子,然此固不特荆公之不幸,亦宋室之不幸。”正是飞词骋辩,思议不庸。”詹事府詹事兼通议大夫商衍补充道,他抚须沉吟片刻,忍不住代殿中人问出疑惑,“不知这文章,皇上从何处得来,又是何人所做?”
沈徽听众人夸得天花乱坠,斜看了一眼容与,方淡笑道,“卿等不必觉得疑惑,这文章不是会试举子所做,是朕看着礼部今次议题颇为切中时局,心中一痒,便信手写来的,众卿阅过,一笑罢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又是一惊。半晌首辅高辉率先回神,面含笑意起身赞道,“万岁才思纵横离合,跌宕昭彰,臣等望尘莫及。国朝有万岁这般英明圣主,真乃天下黎庶之幸事。”
都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少不得附和着大加称颂,容与转头,看向那玩弄臣工还面有得色的骄矜帝王,他也正衔了一抹堪称目空一切的笑。只是隔着不算太远,容与望得清,那对幽深的眸子里还是映照出自己的面容,心跟着无序的乱动,脸上到底还得绷住,便只冲他微微一笑,回了目光。
蓦地里,觉得人群中有一道冰冷阴郁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颊,容与抬眼,正看见杨楠微微仰首,似笑非笑的注视自己,那神情,好像是在说,他已然猜中文章背后所隐藏的故事。
看来时间的力量,在满怀我执的少年身上,只不过如惊鸿掠水。杨楠没有放下他的怨恨,而沈徽呢,极有可能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清二楚。这般出身注定得不到重用,就算不明底细的人想提携,容与也觉得如此性情,实在难堪大用。
“如何?被夸赞的滋味儿,快哉妙哉?”待前头事了回至寝殿,沈徽半是正经,半是调侃的问。
容与故意不去看他,也故意不让他发觉自己微扬的嘴角,云淡风轻的应道,“鸿儒们火眼金,也个个都是人儿,早就猜度着文章是万岁爷写的,故意说些溢美之词,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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