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龙

    埃德并没有觉得惊讶。他知道萨克西斯有两个真名——但他应该不会喜欢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就像伊斯一样。

    他把这个秘密好好地藏了起来，庆幸自己已经变回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否则，萨克西斯似乎能轻易看穿他的意识。

    “我原本希望她能够留在这里——她的力量强大又自相矛盾，那让她变得十分危险，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

    “……她一点也不危险。”埃德忍不住反驳。

    “不，她一直是危险的。”萨克西斯温和地向他解释，“她只是很好地控制着自己，即使不得不隐藏自己最真实的一部分。她让自己截然不同的灵魂与力量保持着完美的平衡……那很了不起。”

    埃德用力点头。

    “而你……”萨克西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的目光并不锐利，埃德却觉得自己依然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拥有神明的血脉，却也能接受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他说，“而你的灵魂依旧纯粹且独一无二……你是个奇迹。”

    埃德




第八百八十四章 吞噬（上）
    瑞伊斜过来的视线里带着一丝不悦——她似乎依然不喜欢“卡罗琳”这个名字，并且即使在眼前这种诡异的情形之下也不介意坦率地表现出来。

    哪怕气喘吁吁，白发凌乱，她看起来还是像从前一样精神，明亮的蓝眼睛带着少女般的无畏，仿佛其中有什么东西永远不会熄灭。

    意料之外的相遇让埃德高兴得犯了傻，千言万语，他脱口而出的却是最乏善可陈的那一句:

    “你还好吗”

    满怀关切，诚心诚意，十分的不合时宜。

    老人的嘴角明显地抽了抽，移开视线不再理他，转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那依然保持着微笑的幽魂。

    “卡罗琳。”他柔和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又像一位委屈的情人，带着一点半真半假的埋怨，“你很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抱歉。”瑞伊冷冷地回答，“毕竟每次下来都千辛万苦的……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多活几年呢。”

    “你原本没有必要把自己困在这里。”萨克西斯叹气，“我原本已经给了你自由。”

    “是啊。”瑞伊说，“毕竟我这么弱，弱得你根本不屑一顾——即便如此，给我自由的也不是你。”

    这句话本该满含讽刺……或自嘲，然而从她嘴里说出来，却简单直率得就像不过是在陈述事实，有着自然而然的锐利锋芒。

    埃德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只是好奇地竖起耳朵。

    然而萨克西斯却不肯放过他。

    大概是知道很难从这个经历过无数磨难，也已经一无所有的老人那里占到什么便宜，幽魂转向黑发的年轻人。

    “你相信她吗”他问。

    “你相信她。”他说。

    前一句还带着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愧疚的、淡淡的悲伤与无奈，后一句已经透出森森的寒意。

    埃德下意识地挥手。蓄势待发的力量在空气里撞击出看不见的波纹，水晶丛骤然拉高的乐声里，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在两边，却没来得及阻止萨克西斯毫无预兆的攻击。

    瑞伊像个轻飘飘的风筝一样被他猛扯了过去，浮在他半抬的右手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孔瞬间发青，像是无法呼吸般张大了嘴，本能地挣扎起来。

    她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不够小心。

    “你以为我什么也做不到，是吗”萨克西斯咧开嘴无声地笑着，眯起眼近乎温柔地对着瑞伊轻言细语，“可是你瞧，我吞了他啊——你不是明明知道的吗”

    那笑容让埃德不寒而栗。

    他咬咬牙，甩手扔过去十几发光弹，令人目眩的光影里，寒冰凝结的箭矢隐隐约约，几乎难以分辨。

    但无论是纯粹的魔法能量还是带着元素之力的武器，都没能伤及萨克西斯分毫。它们无力地消散在符文之外，像夏日炽烈的阳光下迅速蒸发掉的一缕水气，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这是我的牢笼，也是我的领地。”萨克西斯淡淡地告诉他，不再变幻的金色双眼有蛇一般的冰冷与漠然，“谁也无法在这里伤到我分毫。”

    埃德的嘴唇动了动。他知道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轻易解决眼前的困境——一个名字。可他并不确定那是否有用。当两个灵魂合而为一，他到底该呼唤哪一个

    而且他本能地心怀畏惧。他模糊地知道真名的强大却对其完全缺乏了解……他不能再一次失控。

    “……放了她。”他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我会让你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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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章 复仇（上）
    埃德推门而入时，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埃德真切地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滚进来！”菲利怒吼。

    埃德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滚了进去。

    “你到底滚去了哪儿！”才刚刚口干舌燥忧虑不安地讲完了自己倒霉的一天的圣骑士怒火冲天，“你到底是怎么滚出去的！”

    “呃……说来……话长”埃德结结巴巴。

    他是传送回来的。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突然消失会惹出多大的麻烦，他立刻就火烧屁股地滚了回来，只来得及匆匆跟瑞伊说了声再见。

    事实上化为某种无形的东西离开洛克堡时他看到了斯科特——就在密室外面。否则他不可能这么没心没肺地一去千里。

    但那一刻，恍恍惚惚地沉浸在从未有过的体验里，他的确是忘了他的朋友们会如何为他担心……不，他那时其实有一半儿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越来越兴奋地讲述着自己奇妙的经历时，菲利脸色古怪地向他勾了勾手指。他一脸茫然地走过去，下一刻就被掐住了脖子。

    圣骑士掐得并不紧，所以他也没有挣扎。倒是伊斯立刻就冲了过来，又被艾伦伸手拦住。

    “……活的。”感觉到他温暖的皮肤和血管的搏动，菲利松了口气。

    艾伦看他一眼，有点哭笑不得。

    “……你听不到他的心跳吗！”伊斯没好气地吼。

    “我只是个人类。”圣骑士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掏了掏耳朵，“大多数情况下，我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

    “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艾伦问伊斯，“在你所有祖先的记忆里”

    伊斯沉默了一小会儿，神情越来越复杂。

    “没有。”他说，“无形无相，无处不在……曾经有擅长法术的巨龙做过这样的尝试，但我不记得有谁成功过。”

    “……但既然他们尝试过，至少说明这是有可能的”

    伊斯点头点得十分犹豫。

    “……说下去。”艾伦平静地转向埃德。

    于是故事回到白石岛，埃德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渐渐低了下去。

    他轻易被骗，不得不放走了那危险的巨龙之魂，对原本就焦头烂额的他们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对于这一点，所有人反而都表现得异常冷静。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菲利听天由命地耸耸肩，“随便吧。”

    只有唯一不是人的那一个皱起了眉。

    “……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儿。”伊斯突然开口，转身离开了房间。

    听见双翼扬起的风声时埃德才反应过来，赶紧冲出门外。

    “别乱来！”他对着已经开始拍打双翼的冰龙大声吼，“他都几千岁啦！”

    即便只是个幽魂，也是个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的幽魂——萨克西斯十分强大，而伊斯作为一条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来岁的幼龙，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句话可不能说出口。

    他回头看了看，艾伦站在门边，无奈地向他点头。

    “要小心。”他说，“不要硬碰。”

    埃德猛点着头扑向已经飞起来的巨龙。他来不及抓住它的爪子，也没人能像阿坎那样把他甩上去，但心念一动，他便随风飘了起来，像一只鸟一样盘旋了一圈，落在了冰龙的脖子上。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连自己都愣了一会儿他才欣喜若狂地猛拍着冰龙的鳞片炫耀，“我飞起来了！”

    那其实大概不能算飞……最多算是滑翔，但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就自己飞啊！”冰龙恼怒地低吼，愤愤地甩了甩尾巴，到底没有把他掀下去。

    他



第八百八十七章 复仇（下）
    萨克西斯的父亲死于精灵的围攻，萨克西斯则死于斑叶龙爪下——十分凄惨地死无全尸。

    埃德知道这个。他只是一时间无法理解，那仇恨何至于如此强烈，仿佛几千年的时间也没能消磨半点，即使复仇的对象只剩了唯一的一个，而那一个本就已衰老将死，也不肯放过。

    但是……毕竟惨死的不是他。

    “可他怎么知道叶影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只有它还活着”埃德不解地喃喃低语，心中更加不安——那强大的幽魂，竟似乎无所不知。

    带着难以形容的失落，伊斯蔫蔫地看了他一眼。

    “有个传言。”他说，“因为是斑叶龙的事，我们冰龙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但据说，萨克西斯在出生之后的几百年里一直被他的父母保护得很好，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在他父亲雅纳克加死后，一条斑叶龙揭穿了这个秘密，他才被追杀至死……而叶影是雅纳克加的‘朋友’——他自己说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泄的密。”

    这样的仇恨太过刻骨铭心，无论叶影是死是活都不可原谅……所以他才能猜到萨克西斯可能的去向，却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

    这原本与他无关。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大概是想要阻止萨克西斯的吧

    埃德突然很想给他神情黯然的朋友一个拥抱——即使他不会喜欢这样的安慰。但他才刚刚伸出双臂，伊斯便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你最好去看看那些精灵。”他说。

    埃德愣了一下，立刻跳了起来:“他连精灵也不会放过吗！”

    “谁知道呢。”伊斯漠然回答，“反正也是顺路……”

    话音未落，埃德已经消失了。

    伊斯沉默地盯着那片空地，直到迷雾缓缓夺回它们的领地。

    “出来。”他说。

    迷雾中闪烁出点点微光，仿佛夏日傍晚的萤火，忽明忽灭，渐渐凝聚出一条巨龙的影子。

    朦胧的雾气里，那沉默的影子苍老又年轻。它变幻着，仿佛双翼一挥，便已经历了从诞生到枯萎的数千年时光，而在下一个瞬间，又强壮如新生。

    它看起来几乎是真实的。

    “……这就是你得到力量的方式吗”越来越难以压抑的愤怒让伊斯的讽刺变得更像是指责，“吞噬灵魂……先是你自己的另一半，然后是另一条龙”

    ——在这之前，或许还有白石岛上那些默默无闻地死去的私语者。

    上一次面对萨克西斯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怀疑……那灵魂的气息太过混乱，而那座遗世独立的小岛，即使在海风与阳光之下，也透着一丝阴冷。

    他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这样直接吞噬灵魂……这比所有已知的死灵法术都还要可怕。

    “它的记忆已然没有后代能够继承。”萨克西斯并不否认，“它的灵魂迟早会消散，就像从不曾存在……为什么要浪费呢”

    伊斯怒视着它，却也警惕地做好了准备。

    然而萨克西斯笑了。

    “别紧张，晶冠之子。”它说，“我既不打算吞噬你的灵魂，也不会占据你的身体……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你想要什么”伊斯冷冷地开口，“只是想跟我友好地打个招呼吗”

    “我原本没有料到你这么快就会出现。”萨克西斯回答，“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你手上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我得到的东西都属于我。”伊斯毫不



第八百八十八章 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们在傍晚时分回到斯顿布奇。一连好几天，没有人察觉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事情接二连三，人人应接不暇，不知不觉间被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磨炼得越来越粗犷的神经，并没有察觉被他们不约而同地小心掩饰着的，微妙的疏远。

    茉伊拉下定了决心要远离洛克堡，迁移王城却并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在摆到面前的各种麻烦之间，已经努力谨慎沉稳了很久的王太后不管不顾地任性了一回——她决定拖着一家大小甚至大半的内侍和近卫，去普罗利安平原上的别宫“避暑”，即使斯顿布奇炎热的夏天，明明已经到了尾声。

    然而这个决定并没有遭到多少反对。曾经繁华美丽的万泉之城乌云压顶，犹如被诅咒般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灾难，许多贵族和富商们早已不动声色地悄悄转移着自己的财产，同样满怀不安却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失去的平民，反而更加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家园。

    一片混乱里，杰奥伊兰倒是十分从容地向老公爵辞了行，声称要去更往南的大海之滨寻找他孜孜以求的真理。直到他消失在斯顿布奇南门外的人群中，也没有人发现这位白发苍苍、气质高雅的老学者，其实是一位流着巨龙血脉的死灵法师——菲利和弗里德里克压根儿就不记得他的存在。在他们的记忆里，是埃德英勇地独力击败了安特。

    埃德对此瞠目结舌又觉得理所当然。

    “我总能活下去。”——也许即使世界毁灭，那位老法师也能一如既往地存在于阴影之中。

    但他没敢再继续隐瞒下去。

    他吞吞吐吐地向艾伦和菲利承认了他跟奥伊兰之间大大小小见不得光的“交易”，换来艾伦无声的责备和菲利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