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有个小竹马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等到天黑,依旧回县衙门里睡觉去。
而且,这位老贤王,别看年纪大了,可是精神非同一般的好。每天比鸡起的早,比那啥睡得还晚。经略司里,连正堂主事卫善算着,每天起早赶来应卯,那老爷子就已经气定神闲的坐在正堂上等着了。因为经略司这是初初开张,一应事务杂乱繁琐,最不缺的就是事情做。
有这位老爷子坐镇,卫善都不敢喘大气儿,更别说那些吏薄了。
大家一天里马不停蹄的忙碌着,没几天功夫,那些赋闲了一年多,养的白白胖胖的吏薄们,就有些扛不住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
再熬了几天,就有身体差,心态被熬崩溃的病倒了。
老爷子理所当然的就把扫大街的陆子峰给划拨过去填坑了。而且这个坑填的,卫善心服口服,哑口无言。
再等几天,又病倒一个。老爷子从他带来的那些听闲书的人群里,扒拉扒拉,找了个年轻身体好的,又给填进去了。
经略司里的那些老油条一看,这架势,老贤王是有备而来啊。照这速度下去,不用半年,这些人的差事就都丢完了。而且你还没话说。谁让你没有那个能力胜任呢
你干不了,还不许别人干么
于是,剩下的吏薄,就算再苦也都不敢轻易的炸毛。一个个跟牛一样拼命往前拉。过去一年耽误的事情,短短半年就整理的初露眉目。
因为有老贤王坐镇,外头的这些小风小雨暂且还吹不到钱如意这里。可是,大约是应了一句话,乐极生悲。四月里,爷爷的身体明显不好起来。也许是老人家看钱如意如今的日子,很是过得,放下心来的同时,浑身的精气神也就散了。开始还能认清人,后来就谁都不认识,整天喊着要回家。
陆子峰现在跟着在经略司里做事,忙得不可开交。钱如意便和七嫂一起,带着孩子陪爷爷、奶奶回了元宝村。
老宅被钱五郎卖的,只剩下三间茅草房。因为常年不曾修缮,也摇摇欲坠。但是,爷爷执意要住回老宅子里去。
叔伯们只好将那茅草屋子简单的修缮了一下,先将爷爷安置下来。但是,安置下爷爷和奶奶,这里就没有多余的屋子给钱如意和七嫂居住。
钱如意看着眼前的情景,别提有多心酸了。
她无论如何不会抛开爷爷、奶奶到别处休息。只能在地上临时打个草铺。
正收拾着,忽见赵丰收远远的站在门外的一棵老树下,默默的向这边看着。
七嫂见了,心里有气,就要去赶他走。
钱如意将她拉住:“都过去的事,我都不在乎了你还纠结什么。”
七嫂愤愤道:“我就是气不过。当初都说好了的,他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
钱如意道:“都是命罢了。”
七嫂微微一愣:“你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这可不像你”
钱如意苦笑:“谁一开始就是信命的呢只不过,活着活着就信了。”
七嫂知道她因为爷爷的事情,心里难过,因此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大家忙乱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才安置妥当。大伯母回去吩咐饭食,大伯就留下来,一面帮钱如意照看爷爷、奶奶,一边拟订接下来的一干事宜。
因为有钱如意的加入。原本商量好的各家赡养事宜,最后都没有履行。爷爷、奶奶后来一直跟着钱如意生活的。如今眼见着老人的况状不好,身后事自然要早早的安排起来。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钱如意心里明白,可明白不代表就能坦然接受。她不敢想这事,只觉得眼下里每一刻都是煎熬。看大伯在想事情,她便信步走了出来。话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独自在村里漫步了。
不知不觉,她便步过了村头的小桥,走到那一望无际的迷踪荡边缘。
忽然,一个人影映入眼帘。
钱如意下意识的一怔。
那人似乎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转过头来。
“赵丰收”
赵丰收怔怔的站在那里,许久翻身向这边走来:“我想进荡子里去,可是又怕自己不认识路,走不回来。”
钱如意不解道:“好端端的,又不是荒旱年景,你去那里头做什么”
赵丰收垂下头,许久道:“你以前常常在那里等人,我也想去那里等你。可是,我不敢”他说着,都快哭了的感觉。
钱如意心头的酸楚,瞬间更甚:“你都多大了三十了吧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你等我做什么我又不在那荡子里,又没功夫去捉野味来烤了给你,就算烤了,你如今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财主,也不会稀罕对不对”要说当年的事,钱如意真的放下了,那只是她自己认为的,若不然这时候的语气也就不会这般的夹枪带棒,满含讽刺了。只不过,越是放不下的,才越是不会承认罢了。
赵丰收闷闷的摇头,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一向这样,总是说不了三句话就闷起头来。每每这样,钱如意都被气的火冒三丈。这次也不例外,但是,就在钱如意想要发火的时候,忽然又泄了气。
事已至此。她已为人妻,为人母。还在这里和一个闷葫芦生气,又是何必呢
赵丰收等了许久,大约没有等到钱如意发火,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起来,抬起头来就看见钱如意目中慢慢的悲伤。他忽然就慌了,忙忙的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塞进钱如意手里:“这个你家的钥匙。”
钱如意有些糊涂:“我家的钥匙”
赵丰收两手比划着,越是想说越说不出来,急得出了一头大汗。
神奇的是,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是,钱如意却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赵丰收把钱五郎卖出的宅子,都买了回来。这些就是老宅里所有房间的钥匙。
一瞬间,钱如意有些忍不住目中的泪意,但她不想在赵丰收面前掉泪。她只能将那泪意化成一声怒吼:“你什么意思,来可怜我,看我笑话的吗”
赵丰收在听到这声怒吼之后,瞬间僵直了。许久,忽然间双目之中泪雨滂沱,一转身,哭着跑走了。
钱如意手里握着那一串钥匙,内心真的很想砸开赵丰收那榆木脑袋看一看,那货的脑袋里是怎样一个奇葩的构造。
她回到村里,看着老宅子大门上挂着的明晃晃、油亮亮的锁头,拿着那串钥匙正想要打开,这才发现,这串钥匙上每一个都做着记号。找到和锁头对应的记号,去开锁,那锁应声二开。
也就是说,这些记号是赵丰收特意刻上去的。
对此,钱如意有些不敢相信。榆木脑袋赵丰收,能有这样的心眼儿
可是,除了赵丰收,又会是谁呢
她转头看了看,对门儿赵家的门庭,这几年似乎更加的萧条破败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正站在院子里骂街。钱如意隐约记得,那妇人似乎是赵家的老二媳妇。原本也是个温婉的女子,几年不见,不知如何竟然成了如今这般泼辣模样。
她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赵大妹。
想当年,因为赵大妹被卖,她心里愧疚了好几年。
正在这时,一个梳着圆髻,鬓角垂下一缕长长刘海的年轻妇人,一摇一摆向这边走来。大约是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那妇人抬起眼眸来,四目相对。
那妇人怔了怔,将薄薄嘴唇间的一个瓜子壳,噗的一声吐在了地上,又从手心里捡起一个瓜子儿扔进嘴里,噼啪一声咬开:“如意啊,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听说你嫁到京里了,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被男人休了就你那狗脾气,被休了也是迟早的事。这么着,你跟着我干吧,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给个娘娘都不换。”
钱如意足足看了那妇人有一刻钟,才从她的眉眼中认出,她就是赵大妹。
赵大妹从小就生的漂亮。白白净净的面皮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挺鼻梁,薄嘴唇儿。如今依旧很漂亮。只是脱却那少时的天真稚气,眉角眼梢多了一份风流沧桑。
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就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好吗”
赵大妹将两只手一抬,转了个身给钱如意看:“你看看我,像是不好吗”她说着,步上老宅的台阶,走到钱如意面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干不干”
钱如意知道她说的是干什么,要是以往,定然和她吵闹起来,这时却丝毫生气不起来,望着她道:“你就没想过以后你老了怎么办”
赵大妹将身靠在门框上,似乎整个人都没骨头一般,又似乎对面院子里的争吵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懒洋洋,悠悠然道:“我算是想开了,这世上,靠谁都是假的,只有靠自己是真的。女人嘛,一辈子也就是这么回事。跟谁睡特么不是睡你说对不对我现在多好啊,这个睡腻歪了,我再换一个。一个不够我就找俩。”
她说着,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料子:“你看,这可是南边来的绸缎。我之前做丫头那家,连正头主子都穿不着的上好绸缎。这样的,我有好几件呢你要不,我送你两件。”
钱如意不解:“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赵大妹翻个白眼儿:“同病相怜呗,还不是看你被休回来,无依无靠的,我可怜你呗。以前是我想差了,才恨你把我赎出来,后来我想明白了。幸亏你把我赎出来,要不然,在那样无情无义的家里,就算我生了儿子又怎么样就那老妖婆,八成早把我卖进窑子里去了。
要真落到那一步,我才叫求天天不灵,求地地无门呢。
你不知道,我有一次去看我儿子。街上碰见个要饭的肮脏女人,那头发乱的啧啧浑身又脏又臭啧啧”赵大妹皱着眉头,摆着手,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见到的那个女人有多肮脏了。最后,她神秘兮兮的问道:“你知道那女人是谁不”
这个钱如意去哪里知道啊。
赵大妹接着道:“是和我原来那家主人,相好的一家的丫头。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我做丫头的时候,她想勾引我主人,我们俩还打过一架。你再想不到,几年的功夫不见,一个好好的人能被糟践成那副鬼样子。啧啧”赵大妹连连摇头:“亏得她那时候目中无人的猖狂样子了。以为自己长的好,在男人面前有的是手段。结果呢,还不是被自己家的主人送给别人,又不知道过了几手,最后被玩儿烂,买到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去。不过一两年就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赵大妹说起往事,似乎还有些无法从惊愕中走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这人呐,还是要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才好。你知道我现在为啥不想着嫁人了不”
钱如意摇头。
197、贵人
“实话跟你说,不是我这个半开门的没人要,而是我不想嫁人。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呢。我要是点个头,能从咱村排到葛家庄去。”她说到这里,嗓门儿忽然拔高,似乎不单单是说给钱如意听得,更是说给满村子里的人听的:“我不嫁。我一个人有吃有喝,要多滋润有多滋润,我脑袋被门挤了,找个男人,再给自己整一窝祖宗回来伺候”
钱如意竟然觉得她这话说的十分在理。无论是在元宝村还是在京城,女人的地位都十分的低下。像钱如意这样动不动就和丈夫叫板的女人,其实凤毛麟角。更多的女人,别说上赶着和丈夫吵架了,翻个白眼儿都能挨一顿锤,挨了打还没地方诉冤去。
赵大妹喊完,仍旧有些意气难平:“都骂我贱,要我说天底下的女人都贱,那些天天挨打的更贱。离了男人能死是怎么地”她说着,忽然看见钱如意,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啊。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活的最明白的人了。就我大哥那种王八蛋,你不嫁他简直太对了。你要嫁给他,可有得你苦。”
钱如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苦笑。
赵大妹又怔了一会儿,强调一转:“不瞒你说,我也不光是因为怕伺候人才不嫁。我怕我再遇着一个像我之前那个男人那样的,软弱窝囊还好色,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又怕遇上我爹那样的混蛋。好吃懒做,眼里只有自己。连自己亲闺女都能卖了。”
钱如意听到这里,有些怜悯她,安慰道:“只要你有那个心,总会遇见好的。”
赵大妹摆手:“我已经死心了,这辈子就这样了。趁着年轻,攒俩钱,等老了,就卖个小丫头伺候着。等我两眼一闭,才不管是臭在屋里,还是被扔出去喂狗呢。”
钱如意也是无奈。
赵大妹似乎许久没有逮到可以说话的人了,自见了钱如意就喋喋不休:“如意,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钱如意道:“我是仍旧要回县城里去的,再往后的事情那谁说得清楚呢”
“你回县城里做什么你不是嫁在了京城么”
钱如意如实道:“我婆家是京城的不假,这不是跟着丈夫回来任职么他在经略司里做事。”
“呀,这么说你还是官太太来着”赵大妹惊呼起来,虽不见语气里有多高兴,可是那声音却真的不小:“昨儿还有那黑心烂肺的,在我耳朵边吹风,说你被婆家休了。这下可是好,咣咣打脸了。你是做了官太太的人。那当官的,都是大人物。哪个大人物会休老婆呢
那戏文上可是说了。官老爷都是好男人。莫说休老婆,就是打老婆都没有的。讲话都斯斯文文的。叫那些天天挨打,挨糙汉子那啥的,都得红眼病。”她越说越指桑骂槐起来。
有人按捺不住,隔着院墙和她对骂:“哪里来的野狗,在人家屋外乱叫。”
赵大妹也不示弱:“怕人有,恨人无的东西,自己家的公狗、母狗还看不住呢,倒来操别人家的闲心。”
钱如意一看,要是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再骂下去,非得干一仗不可,连忙劝赵大妹:“你是不是还有事你有事就去忙吧。”
赵大妹一拍大腿:“哎呦,你要不提醒我,我还真忘了。我赶着回去炒肉呢。你不知道,隔壁村那谁嘻嘻哈哈”她笑着,甩着手,扭着腰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翻身将手里的瓜子儿倒进钱如意手里:“不知道能遇见你,出来的时候就抓了这一把,等会儿我炒好了肉,再给送一些来。我家里,别的不敢说,吃吃喝喝的最是不缺。”说完,也不等钱如意搭腔,自己就扭身走了。
钱如意有些懵,看看手里的钥匙和瓜子儿,有些做梦的感觉。这赵家的两兄妹,难不成都吃错药了么
“如意,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七嫂远远的走来,带着嗔责的语气道:“大伯听见你和赵大妹说话,让我把你叫回去。那就是个破鞋,你理会她做什么”
钱如意苦笑:“她一见我就拉着我非要说话,我能怎么办”
七嫂唬着脸道:“也不怪大伯生气。咱们好人家的女人,怎么好和那样的人站在一处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
钱如意道:“你来得正好。”说着,把手里的瓜子儿倒在七嫂的手中,将大门上打开的锁头摘下来,推开了大门。
七嫂一愣:“你哪里来的钥匙”
钱如意知道,说出来就得好一通解释,还不一定能解释得通,于是道:“你就别管了。跟我一起看一看,家里还能住人不能。要是能,明天就把爷爷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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