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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梦溪石
三人垂头丧气,不敢吭声。
贺湛断喝:“说话!”
三人微微一颤,连旁边站着的陈谦也吓了一跳,心说五郎是越发威严了。
贺湛:“林淼,你说!”
被点名的士兵抬头偷偷瞄了贺湛与陈谦一眼,支支吾吾:“回禀统领,我们想着上午没有操练,反正是休息,又闲得慌,就相约出去那啥……小赌怡情……”
听见贺湛冷笑一声,林淼立马闭嘴,不敢再说下去。
贺湛:“每操练五日,给你们半日休息,这是体恤你们,你们倒好,还说闲得慌。”
视线扫过其他士兵,他凉凉道:“看来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了?既然如此,这半日的休息,以后也取消好了,每日按时操练,不得以任何理由请假逃避。”
所有人赶忙低下头,心里把林淼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贺湛又望向那三人:“禁军规矩,三位可还记得?”
见他们不答,贺湛冷笑:“看来是不记得了,陈谦,你讲给他们听。”
陈谦面无表情地背道:“禁不听指挥,任意妄为,禁奸、淫掳掠,惊扰百姓,禁嫖宿娼妓,流连赌坊。”
他每说一句,那三人的脑袋就更低一分。
贺湛冷冷道:“违者当如何?”
陈谦一字一顿地吐出来:“违者,轻则杖刑,重则,当斩。”
三人齐齐一震,忙求饶道:“统领,我们知错了,此地不是京城,我们每日除了训练便无所事事,少卿又不在这里,我们也不知以后要做什么,何时才能回京,心里郁闷,方才想去发泄一下……”
贺湛哂笑:“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我也郁闷,那我也可以去奸、淫掳掠一下了?嗯?!”
他腾地站起,一步步走过去:“你们身负皇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难不成是到这里来混日子的?少卿他们毫无武力傍身,却敢于以身犯险,至今生死不明,而你们呢,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待在这里,却嫌太过安逸,还说闲得发慌,跑去赌钱,你们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对你们抱着殷殷期待的父母亲人,对得起少卿吗!”
他神色严厉,一句接着一句,训得所有人羞愧无比,抬不起头。
贺湛突然抽出放在桌案上的含光剑,剑身凛冽,寒意森森。
“你们知法犯法,罪无可赦,今日我用陛下御赐的这把剑来了结你们的性命,想必你们都不会喊冤吧?”他冷冷看着三人,身上杀气凌然,毫无作伪。
三人泣道:“我等违背禁令,其罪当诛,如今已经知错了,还请统领网开一面,让我等将功折罪……”
贺湛冷笑:“我对你们网开一面,谁来对那些被突厥人糟蹋的百姓网开一面?”
陈谦没有为他们求情,他知道今日贺湛是铁了心要立威,这帮人在京城过惯了安逸日子,若是杀鸡儆猴能让他们就此磨砺剑锋,它日未尝不能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
三人不敢再言语,只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旁观众人更是心生胆寒,再不敢起违逆军纪之心。
贺湛手腕微扬,剑光一闪,就在众人以为林淼他们难逃一死时,贺湛却已收剑入鞘。
三人的发髻散落下来,几绺头发轻飘飘落地。
贺湛冷冷道:“念在你们初犯,这次以发代首,外加杖责三十,下次谁再犯,那就是人头落地了。”
三人惊魂未定,整个人瘫软在地。
陈谦冷眼旁观,知道自此贺湛算是彻底收服众人了。
就在此时,驿馆小吏来报,说是几名大食商人刚去拜谒了使君,听说贺郎君是长安人,心向往之,想求见贺郎君。
贺湛微微皱眉,他现在心系三哥安危,哪里有心思接见什么大食商队。
“陈谦,你去见他们,就说我……”话说到一半,贺湛心头一动,忽然问,“他们从大食过来?”
驿站小吏忙道:“正是。”
贺湛:“他们走的是哪一条路,来时经过哪里了?”
小吏:“好像说是从焉耆城那边过来的。”
贺湛想了想,改变主意:“让他们候着,我这就过去。”
打发了士兵们去操练,陈谦与贺湛往偏厅走去。
“统领觉得,这是少卿他们派来的?”
贺湛:“三哥知我们担心,一定会想方设法送消息过来,用汉地的商队太敏感了,如果是大食商人,突厥人可能就不会那么警惕,希望我的猜测没错吧。”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偏厅,两个金发碧眼的大食人已等在那里,对方汉语流利,只是音调有些怪异,不如中原人那般字正腔圆。
“敢问哪位是贺湛贺郎君?”
贺湛拱手:“我就是,不知两位此来,所为何事?”
其中一名大食商人道:“我等入关前,途经焉耆城,遇见一位朋友,他受人之托,让我们为贺郎君送来两件礼物。”
贺湛:“请问阁下的朋友,可是汉人?”
大食商人摇摇头:“是突厥人,名叫何图。”
这个名字很陌生,贺湛有点失望:“那他托阁下送来什么?”
另一个人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小匣子,放在案上。
两个匣子一模一样,区别在于锁扣的颜色,一铜一银。
“对方说,贺郎君打开时,须先铜后银,顺序不可混淆,等您见到匣中之物,自然就会明白。”
贺湛越发奇怪,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但两人只是信差,除了送东西之外,别的一无所知,更不要说认识贺融了。
送走他们,陈谦看着匣子,猜道:“会不会是突厥人暗示少卿在他们手里,想以其为质,要挟我们?”
贺湛:“那他们早就大肆宣扬了,不必如此大肆周折,我总感觉,这匣子的确与三哥有关。”
他摸上铜锁的那个匣子,稍加用力,锁即断开。
匣子里装的是一个香梨。
这种梨子在边关很常见,贺湛拿起来左右端详,陈谦则将匣子翻来覆去,都没有发现什么暗语机关。
贺湛只好又打开另一个匣子。
那里头没装香梨了,却是一个胡饼。
胡饼干巴巴,硬邦邦,一看就知道味道不佳,用手一掰,里面全是白色面团,陈谦又尝了一口,忍不住吐出来:“呸呸呸!真难吃,这饼有毒吧!”
贺湛:“……”
看来的确是三哥送的无疑了,也只有三哥,才会热衷打这种哑谜。
话又说回来,他们在突厥必然碰见了什么困难,否则也不至于用这种迂回曲折的办法来传递消息。
问题是梨和饼,到底想表达什么?
贺湛来回踱步,几乎眉毛打结。
陈谦也陷入脑海的纠结中无法自拔:“梨是离?是让我们赶紧离开张掖?那饼又是什么,让我们去救人?”
不用等贺湛反驳,他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太无来由:“五郎,这两样东西,可能有什么典故,我没读过什么书,看不懂,要不请使君派两个幕僚过来帮我们想想?”
贺湛心烦意乱:“没有那么复杂,三哥不会绕那么大的弯子,就为了刁难我们,他一定是用梨和饼来指代什么!”
陈谦:“方才那个人说,要先打开铜的,再开银的,先铜后银?”
先铜后银……
贺湛灵光一闪:“先梨后饼,先礼后兵!”
陈谦茫然:“少卿让我们先礼后兵是何意?”
贺湛皱眉:“我曾与三哥约好暗号,他那边若需帮助,只须给我传‘兵’字,又或者带一把兵器给我,我就明白了,现在他应该就是让我们带兵过去。”
陈谦:“但我们就这么带人去突厥,肯定会被抓住,就算乔装改扮成商人,也很容易暴露。”
贺湛点点头:“不错,改扮商人自然行不通,但若是我们堂堂正正以朝廷使节的名义出现呢?”
陈谦一愣。
贺湛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靠谱:“礼祭宴考,乃至外事礼宾,全都归于礼部,朝廷虽与西突厥打过仗,但现在毕竟不是战时,若我们以礼部的名义出使,那边必然也会派人接待,无论谈判还是动手,总得先见到三哥再说,他既然会传这么一个消息过来,想必已经有了成算。”
陈谦:“会不会太冒险了,要不我先带着人过去,您留守城中,有事也方便接应?”
贺湛:“我们总共也就一百人,再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你别忘了,朝廷派这一百个人,就是让我们自己解决此事,就算我们在那边遇到什么危险,朝廷也不可能发动大军去救我们,与其再分散兵力,不如全部带过去,也能有个照应。”
陈谦沉默片刻,拱手道:“属下自打跟随少卿与统领出长安,就没想过吝惜小命,统领但有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湛扶住他的肩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直视对方坚定眼神,陈谦心头微微一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灯火通明,一百余名士兵站在演武厅,人头罗列,却鸦雀无声。
贺湛负手而立,对他们道:“诸位蛰伏已久,立功的机会终于到来,少卿传讯过来,让我们以朝廷使节的身份出使西突厥,此去可能风平浪静,也可能兵戎相见,你们若有一丝胆怯,担心有去无回,就不必跟我前去!若想建功立业,惠及妻儿,就只管拿起刀剑,与我出发!”
众人在张掖早就待得快长毛了,每日操练出来的那一身力气正无处可使,闻言满腔热血沸腾,轰然应诺道:“但凭统领差遣!”
连堂堂天家皇孙都悍不畏死,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胆怯退缩?
贺湛大喝:“好!这才是我汉家的好儿郎!”
他望向今日刚刚被杖责过的林淼三人:“你们三人留下,若我们不能回来,你们就将我们的遗书带回长安,呈给陛下,送给我们各自的家人!”
林淼等人忙道:“我等年轻力壮,伤势几日便可复原,不愿贪生怕死,也想追随统领同行!”
贺湛原是不同意,但他们再三恳求,又说遗书人人都可送,若是同袍都赴死建功,唯独他们被留下来,日后也没脸回去见父老乡亲了,贺湛见他们意志坚决,这才同意。
众人散后,陈谦对贺湛道:“恭喜统领,人心可用,士气可用。”
贺湛抬头望月。
月圆如盘,亘古未变。
天下望月人,同有一片月。
他想到三哥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想到自己离开长安时发下的雄心壮志,又想到此去前程莫测,吉凶未卜,内心激荡反复,最终被皎洁月光渐渐抚平,化作一潭宁和安详。
含光剑剑鞘上的纹理在手掌中清晰可感,他却又握紧了一些。
三哥,等我。长安,等我。
……
贺融站在帐篷外面,负手抬头。
“今日是十五了吧,月亮真圆。”薛潭感慨。
贺融:“十五月亮十六圆,今日十六了。”
薛潭失笑:“瞧我,都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那咱们来到这里也有两个月了,你的提示那么隐晦,也不知五郎他们能不能收到,五郎又能不能看懂。”
贺融漫不经心:“五郎聪明着呢,只是平日不显罢了,我与他素有默契,再说那提示又不难懂。”
薛潭:“就怕老可汗挨不到那个时候……”
话还未说完,便见鸿雁匆匆过来,神色紧张:“大汗有些不好,公主让你们赶紧回帐篷里,不要乱走!”
薛潭赶紧捂住嘴。
他童言无忌,老天爷不要当真啊!





麟趾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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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几日,贺湛就带着陈谦他们从张掖出发,与同样准备前往西域的商队一起。
即使要以朝廷使节的身份进行会晤,一行人也不可能直接就跑到西突厥王庭去,如今两地并未正式建交,贸然前往容易发生冲突,甚至被扣押,中原人做事也习惯先投石问路,来个铺垫,再进入正题。
若换了从前,贺湛也许并不会去考虑这么多,在他“凡事有三哥”的惯性思维里,这些事情只要交给三哥去烦恼就好了,但眼下,在三哥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他自然而然地挑起大梁,模仿三哥平日里事无巨细的细心,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确认没有出现重大纰漏才作罢。
一日没有抵达西突厥王庭,那里的情形就谁也不知晓,所谓的筹划,也只能是以猜测的方式尽量完善,所以在还未离开张掖的时候,贺湛就先让信使快马加鞭,送信到西突厥王庭去。
信是在离开长安时就已经写好的了,当时贺融做了两手准备,假设真定公主在西突厥拥有一定地位和权力,那么就以使节的身份正式求见,顺便祭出加盖了皇帝玉玺的旨意。
但那时从西突厥传来的消息并不太妙,所以最终贺融跟薛潭他们只带上了公主金册,把旨意留给了贺湛,现在贺湛正好派上用场。
紧接着一行人又先到了焉耆城,等候王庭的回音,如果王庭那边同意会面,他们立马就可以从焉耆城赶过去。
焉耆国灭亡之后,焉耆城就被西突厥实际控制,这座城池成了东西往来交通的重要中转站,虽然还是在西突厥的地盘,但管理没有王庭那么严格,城中还有许多胡汉商贾,对贺湛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缓冲地带,可进可退,可守可攻。
等待的日子的煎熬的。
贺湛他们住在焉耆城中最好的客栈,连带那一百名禁军卫士,包下了整间客栈,充分体现了中原朝廷的财大气粗,看得旁人羡慕不已。
但贺湛本人却并不怎么愉快,比起时时刻刻在这里悬着一颗心,他还宁愿现在就动身去王庭,起码不需要成天揣测各种情况。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充分体会到三哥强大的内心。
要知道,现在他们起码还有三哥打前站,但当初三哥跟薛潭他们过去的时候,西突厥可完全是一片凶险未知的土地,谁也不知道会在那边遇到什么。要有多坚毅决绝的一颗心,才能置生死于度外,单枪匹马就过去了?
那个人的存在就像一棵参天大树,他的光芒可以让任何人忽略他的残疾,他的文弱,贺湛知道,也正因为如此,薛潭和高氏二人,也才能抛开任何迟疑,毫不犹豫地跟随左右。
……
但贺湛并不知道,他眼中英明神武的贺三哥,正在遭遇他自出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
计划再周密,设想再完美,也比不上突如其来,不由人力控制的变故。
帐篷外面不时传来突厥语的交谈叱喝之声,又夹杂刀枪剑戟铮鸣碰撞。
不是在打仗,但可以听出一丝紧绷的氛围。
贺融与薛潭盘腿而坐,相对无言。
他们还算能沉得住气,高氏的火候毕竟差了几分,她虽忍住没出声,但整个人却因紧张而僵住,前胸后背都冒出汗来,不一会儿,连手心也滑腻腻的。
心脏快速跳动,几乎要蹦出胸口,正当她按捺不住,想要出声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动静,下一刻,帐篷布帘被猛地掀开,一个人被狠狠推进来。
对方啊了一声,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高氏定睛一看,忙上前去扶。
“鸿雁娘子,你没事吧?”
贺融与薛潭都是男人,不方便伸手,就问:“公主呢?”
鸿雁脸色苍白,大口喘气:“公主还在大汗帐中,伽罗带人将王帐都包围起来,把我也带走了,不知公主现在如何了!”
贺融:“大汗情况如何?鲁吉呢?”
鸿雁:“还、还在,听大夫说,今夜可能不大好,公主在旁边守着。鲁吉王子也在!”
薛潭:“糟了,伽罗可能想先下手为强,一网打尽!”
鸿雁紧张:“那可怎么办!”
贺融:“你们公主的人手呢?她平日是如何调动那些兵力的?”
鸿雁快哭出来了:“公主有代表可敦身份的印信,可以调动那些亲兵,偶尔也由我传话,但现在印信还在公主身上,我们根本没法进入王帐!伽罗、伽罗会不会趁机杀了公主?”
贺融握紧竹杖,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鸿雁几乎将他当成溺水得救的浮板,近乎绝望而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不会!”片刻之后,贺融肯定地道。
得到这定心丸一般的两个字,鸿雁差点虚脱倒地,高氏忙将她撑住。
薛潭:“公主并非束手就擒的弱女子,你别忘了,她现在手头也有自己的力量,你们可汗在焉耆城还为她留了三万兵力,加上她在王庭的兵力,虽说比不上伽罗,但这些人若闹起来,也是一场不小的混乱,更何况那些部落首领,也还没全部对伽罗归心,其中不少就等着双方闹起来之后浑水摸鱼的。”
贺融颔首:“鱼深说得不错。”
鸿雁双手合什,红着眼道:“公主半生凄苦,眼看自己终于能做主了,却又出了这样的事,上天保佑,希望公主平平安安,再无波折。”
上天保不保佑真定公主,贺融不知道,他从来是不会坐以待毙,等天上掉馅饼的,哪怕“尽人事,听天命”,也得先把能做的都尽力了,然后才能束手“听天命”。
贺融道:“公主现在只怕比我们还着急,你能否有办法接近王帐,将她的印信拿出来?”
鸿雁想了想:“现在还能出入王帐服侍的人中,有一名使女林氏,与我平日里还算熟识,但也不是特别亲近,只怕她不肯冒险帮忙。”
贺融:“汉人?”
鸿雁:“对,她与她弟弟,都是从汉地被掳过来的。”
贺融:“她弟弟呢,现在还活着吗?”
鸿雁:“在,她弟弟现在就负责洗马喂马。”
贺融:“你马上派人去将她弟弟抓走藏起来,派人看住,现在局势这么乱,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洗马奴隶失踪的。”
鸿雁明白了:“您是想……?”
贺融淡淡道:“然后找个机会将林氏叫出来,告诉她这件事,让她帮我们将公主的印信送过来。”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阿青那样善良,贺融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因为他们的性命也系在上面,稍有差池就会全盘皆输。
“如果林氏肯好好配合,事后再将她放了,送他们姐弟回汉地。”
鸿雁擦干眼泪,立马起身:“我这就过去,趁着天黑,正好掩人耳目!”
……
王帐外,人影幢幢,俱是兵甲加身,杀气腾腾。
王帐内,却寂静无声。
一人躺着,两人坐着,还有一人站着。
躺着的摩利可汗,面无血色,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坐着的两人,鲁吉的脸色也快与摩利可汗差不多了,相较而言,真定公主神色平静,盘腿而坐,玉珠在她手指间一粒一粒地转动,不紧不缓,不快不慢,间或发出轻微的响动,一下一下,敲击在鲁吉心上。
鲁吉很想让她不要转了,眼角余光瞥向另一个站着的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最后也没敢吱声。
伽罗注意到鲁吉的视线,他哂笑一声,对真定公主道:“你想支持的,就是这么个废物?”
真定公主闭目养神:“突厥人擅长打仗,骑兵横扫漠北,可是世世代代,却都在草原上放牧游走,没粮食了,就入关抢一通,没奴隶了,就去烧杀抢掠一通,但到头来,突厥还是那样穷,在中原,富户也能穿的绫罗绸缎,突厥贵族却至今也没几个人能穿上,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伽罗:“因为突厥没有中原那样肥沃广袤的土地,因为突厥人不像中原人那样奸诈狡猾。”
“错!”真定公主蓦地睁开眼,直视对方,“因为中原人世世代代以农耕为生,以勤劳刻苦为荣,这些财富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哪怕上天眷顾,那也要人去努力获得!而突厥人,从来就没想过学习中原人的长处,从来就没有想过用心经营一处地方,只想着去豪取抢夺!”
伽罗眯起眼看她,眼中不掩杀机:“我就知道,你虽然嫁到突厥数十年,心里还是将自己当作一个汉人,也就是大汗心软,像你这种女人,早该杀了了事!”
真定公主摇摇头:“你错了,我要真把自己当作外人,今日就不会说这番话。你知道焉耆城在从前是怎样的?史书有载:土田良沃,谷有稻粟菽麦,畜有驼马,俗尚蒲萄酒,兼爱音乐,南去海十余里,有鱼盐蒲苇之饶。”
“可现在呢,现在的焉耆城,变成了什么?城郭荒废,良田荒芜,来来往往的,不过些商贾罢了,从前那些本地百姓,能走的,早就走了个精光!这难道是我们的土地不如别人肥沃吗?如果西突厥继任的大汗,还继续以你这种想法来统治西突厥,那么等待西突厥的,只能有两个下场,要么是被东、突厥所灭,要么是被中原王朝所灭!”
“你!”伽罗大怒,上前几步,扬手欲打。
“住手……”
鲁吉快一步挡在真定公主身前,咬咬牙做好了被伽罗揍一顿的准备,反正他与真定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定公主要是倒霉了,他肯定也落不到好。
但就在这时,躺在病榻上,所有人都以为一只脚踩进鬼门关的摩利可汗,居然发话了。
伽罗没把这头病狮放在眼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见摩利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他心里也有几分忌惮,就将手放下。
“叔叔。”
见摩利可汗似要起身,鲁吉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半靠在软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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