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梦溪石
却说贺融贺湛等人回京之后,整整过了两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大家忙惯了,要么赶路要么打仗,骤然清闲下来,都很不习惯。
不必等皇帝正式册封,谁都知道贺融他们这次必然会被厚赐,个个闻风而动,前来拜访递名帖的人差点没踏破鲁王府的门槛,从齐王府公主府的宴会请柬,到世家高门的邀约,贺融不胜其扰,干脆一个也没见,直接称病,闭门不出,贺湛则每日早出晚归,泡在北衙,对方总不能跑去皇城内找他,最后就只能堵其他人了。
薛潭作为随行官员之一,离京前还是默默无闻的小可怜,这下子名动京城,风头丝毫不逊贺融他们。
他原是让人诟病的分家独居,现在居然也成了有女儿的人家择婿优势,因为薛潭母亲早逝,他又不跟父母住在一起,这就是意味着嫁过去之后也无须伺候公婆,大可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
再说薛父也并没有公然宣称将儿子赶出家门,薛潭如果想回去,还是可以回去的。
贺融贺湛是皇孙,亲事有皇帝和鲁王在,旁人没法指手画脚,但薛潭就不一样了,似他这样的前途无量,往后说不定还能封侯拜相,比那些出身高门,依靠祖荫封官的权贵子弟更有本事,也立足更稳。
只可怜了薛潭,一回家就要面对无数媒人,还有些甚至从他父亲那边着手,说动薛潭的父亲过来,劝他成亲。
薛潭是个对生活有点追求的人,他不想不明不白就被人塞一个妻子,又不能跟父亲拍桌子瞪眼睛地吵架,为此不得不躲到衙门里去,甚至直接就夜宿鸿胪寺,搞得有一回半夜在鸿胪寺内游荡,被门口守夜的士兵以为进了贼,提着刀追了他好几圈。
这些都是后话了,再说众人回来三日后,按照规定入宫陛见,连带当日随行的一百禁卫,全都得见天颜,受天子褒奖封赏。
皇帝没有在他们回京时就让礼部尚书带着圣旨去册封,许多人私下揣度,觉得天子可能会提高封赏规格,而当居首功的贺融,哪怕是因公被封为鲁王世子,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鲁王六子皆是庶出,贺穆固然占了长子的名分,却并不出彩。
但也有人重提旧事,以丙申逆案为例,认为贺融生母到死都背着罪名,当年旧事又牵扯到先太子,这是皇帝的逆鳞,贺融受生母拖累,哪怕表现再出色,功劳终归是要逊色一筹,说不定册封的时候还不如贺湛。
这样的议论比比皆是,连带贺穆都听到些许风声,久别重逢的喜悦退去之后,再看贺融,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但文德帝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乖乖循着旁人猜测去走的皇帝。
很快,贺融等人的册封就从宫中传出来。
贺融封安国公,赐府,入朝议政。贺湛封兴国侯,赐府,擢羽林千牛将军,领羽林卫。薛潭迁礼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早逝的生母也得了五品诰命。陈谦擢羽林中郎将,加忠武将军,佐领羽林卫。
其余各人,也都各有封赏。
许多人大为惊诧,万万没想到皇帝竟如此大手笔,一次就册封一公一侯,送了两座宅子出去。
但回头一想,他们发现自己未尝不是被固有思路给限制住了,觉得贺融贺湛只能局限在鲁王府内,又觉得贺融生母至今负罪,皇帝必也不会重用,谁知皇帝偏偏不落窠臼,另辟了一条路出来。
贺融贺湛既封公侯,又有了自己的居所,往后即使成婚生子,也不必困在鲁王这一支,从内部来说,贺穆一下子少了两个潜在的竞争者,从外部来说,有贺融贺湛这两个儿子为鲁王护航,只要鲁王不再惹出什么忤逆大祸,这个王位就稳如泰山,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无可能。
如今三王之中,贺泰后来居上,父以子贵,竟隐隐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储位人选。
这个结果,恐怕当初流落房州,只想保住性命足矣的贺泰自己都没有料到。
京城如今没有空置的公府侯府,不是公侯规制的倒是有两座,一座原先据说住着前朝末代皇帝一位受宠妃嫔的娘家人,那名妃嫔因帝王宠爱,起居奢侈无度,后来叛军拥入宫城将帝王爱妃活活蹂、躏至死,她的娘家人也被乱民抓出来围殴而死。
另一座则在对面,第一任主人原是前朝中期一名宰相,后来又换了好几位主人,到了前朝末年,改朝换代之际,被一名叛军将领给占了,结果某天夜里忽起大火,叛军将领一家都被烧死在里面。
自此之后,这两座宅子就多了鬼宅之名,虽说那一条街全是公侯勋贵之家,偏偏那两处地方荒废已久,无人问津,身份低,想住也住不了,身份高的,给他住他也不愿意去住。
不过皇帝赐下这两处宅第给贺融贺湛,也得命人先重整一番才能入住,在那之前,贺融他们依旧住在鲁王府。
最初归来时的激动逐渐被抚平,所有人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日子,西突厥使节陛见之后,双方交换文书,互致问候,对方就带着皇帝赐下的丰厚财物回去了。
贺融还自掏腰包,特地让人采买了不少簪花胭脂,甚至是小儿玩耍的风筝陀螺等,让使臣带回去送给真定公主。东西固然不值钱,但贺融却知道,对真定公主而言,哪怕是长安的一针一线,都足以让她感到怀念。
虽然贺融如今回到京城,功成名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真定公主在西突厥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想家,他大可不必操心,但贺融还是愿意为对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非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如果他这样对别人,那么总有一天也会有人这么对他。
至于真定公主索要的蚕工木匠等人,皇帝也已初步答应下来,后续如何安排自有礼部和鸿胪寺,这么重要的事,皇帝也不会置之不理,这就不是贺融所能过问的。
他如今虽然得皇帝首肯,入朝议政,成为皇孙中的第一人,但实际上除了爵位之外,并没有具体职位,在早朝一干文武大臣里也属于新人,听的多,说的少,皇帝几乎从来不会询问他的意见,贺融每日就像一个透明的存在,默默跟着父亲去上朝,又默默回来,听的多,说的少,如果贺泰不问,他甚至在家里都不会主动提起政务。
而贺湛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唉,我爹现在成日念叨我,说我不长进,早知道我也与你去突厥就好了,现在指不定能跟林淼他们一样,混个军功回来……”
“你吃不了那个苦。”贺湛道,将他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扯下去,“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就是你对上官的态度?”
张泽龇牙咧嘴:“这里又没外人,别摆架子好不好,我还不知道你!昨日你们去杨钧的铺子里,你比我还没骨头呢,坐下来还靠着三哥!”
“那是喝多了!”贺湛绷不住表情,也笑了出来,“行了,瞧你这怨妇样,你从前是最讨厌待在北衙的,怎么今日轮休,家里也待不住,还巴巴地跑过来,转性了?”
两年时光在张泽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是那个好吃懒做,又没什么大志的纨绔子弟,若是非要说有变化,那可能就是张家在去年为张泽娶了一门妻子,如今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但可惜这妻子似乎管不住张泽,他依旧是三天两头往外跑,秦楼楚馆也没少去。
其实在时下,像张泽这样的高门子弟有很多,张泽起码没闯出什么大祸,每天也老老实实到禁军来当差,已经算是非常安分守己的了。
张泽唉声叹气:“你上回也亲眼见了吧,我爹为我娶的那个妻子,说好听点,是三从四德,说难听点,就跟块木头似的,你让我一回家就对着这样的人,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那怎么没见你去死!”贺湛白了他一眼,“你看看宋蕴吧,他也没与我一起去西域,可人家这两年好歹也是踏踏实实,现在已经连升两级,你有张侯在,起步本来不会比他低。”
张泽扁扁嘴:“可我的志向本来就不在这里,你也知道我不是从军的料!”
贺湛:“那你的志向在哪里,吃喝嫖赌吗?”
张泽喊冤:“贺五郎,你再这样侮辱我,我要与你拼命的!”
贺湛嘲笑:“你又打不过我。”
“……”张泽一阵郁闷,“其实我看杨钧那样就很好,他现在既开胭脂铺子又贩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也想与他一道去跑商,还能顺便游山玩水,多好的事儿!”
贺湛原是漫不经心写着操练心得,闻言却停笔皱眉,打量张泽,直看得对方浑身发毛。
“为何这样看着我,我可告诉你,我不好断袖分桃那一口的!”
贺湛一封侯,又领了羽林卫,昔日北衙中与他平起平坐的人,如今都要仰望于他,连曾经处处找他不痛快的宋蕴,现在见了他也不敢造次,还得老老实实行礼,双方一下子分开层次,原本的轻视或嫉妒悉数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所有人中,也唯有张泽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过,一如既往,插科打诨,虽说他这副纨绔样子让人牙痒痒,但也正因为如此,贺湛待他,与从前别无二样。
见他口无遮拦,贺湛无奈道:“杨衡玉与我们认识数载,因为他,我对商贾也没有轻视之意,但世情如此,公侯门第里不乏让门客下属去经商的,却绝没有亲力亲为,自己当起商人的,你要真跟杨钧跑了,张侯头一个就要对你用家法。”
张泽垂头丧气:“唉,你说的,我都明白,其实我有时真羡慕杨钧,起码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用像我一样,时时有人提醒我,不能丢了张家的脸,不能做出有辱门风的事,连娶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贺湛哂笑:“你羡慕杨钧,杨钧还羡慕你呢,他爹不是他亲爹,杨家人又处处防着他,他才不得不另立门户,自力更生的,你只看见别人的好,他们的苦,你怎么不见?”
张泽睁大眼睛:“真的?那他爹娘是谁?我看他平日里总笑呵呵的,还以为他没什么烦恼呢。”
贺湛将杨钧的身世略说一下,末了交代他:“我也是听三哥说的,你可别去人家面前瞎嚷嚷。”
张泽没好气:“知道了,我像这么大嘴巴的人么!”
贺湛心说我看就挺像。
张泽又靠过来:“这么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回家这段日子,没出什么事吧?”
贺湛莫名其妙:“我能出什么事,你小子少给我乌鸦嘴!”
张泽:“嗨,不是说你!鲁王前阵子娶了新王妃,当时我还跟长辈一道去喝了喜酒的,听说裴王妃可不是省油的灯,秦国公当时战死沙场,所有人都说他要倒霉了,可能会被收回爵位,据说后来裴氏跟着叔叔一道入宫面圣,应对自如,颇得圣意,所以陛下才留了裴家的爵位,还让秦国公的弟弟袭爵。”
贺湛:“我回来之后只见过嫡母几面,看起来的确是个有条理的人。”
张泽一脸神秘兮兮:“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不,迎亲当天还出了一件怪事,鲁王和王妃拜天地的那张神案,两根红烛烧至一半,忽然齐齐断了,当时许多人都亲眼瞧见的,我看见鲁王的神色当场就变了。”
贺湛倒不知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吃惊道:“那后来呢?”
张泽摊手:“后来我喝了喜酒就回去了,不过坊间倒是听见不少流言。”
贺湛:“什么流言?”
张泽为难:“毕竟是鲁王的事,由我说出来不大合适吧,要不你自己打听去。”
贺湛不耐烦:“让你说就说,啰嗦什么,方才你与我说那么多,现在知道避讳了?”
张泽只好道:“其实也都是子虚乌有,要么是说兆头不好,要么是说裴王妃命硬,还有的说是你们府里有人暗中做手脚,故意想让裴王妃入门之后日子不好过。”
贺湛皱眉不语。
张泽:“照我说,陛下这桩婚事,委实赐得不太妥当,连我家里长辈都在说,不知道陛下是出于什么考虑。”
这个问题,其实贺湛回来之后也想过,还私下问过贺融。
当时贺融给他解释,陛下的用意可能有好几重,一是裴氏娘家凋零,父亲战死,母亲早逝,爵位也被叔叔继承了,跟她没什么关系,这样的人,不太容易惹事,也不太会怂恿丈夫惹事,对父亲贺泰来说,多做多错,不做不错,所以是最好的。另外一个原因,父亲贺泰虽然得封鲁王,但前面已经有过两任王妃,儿女也都长大了,一般名门世家是不愿意把花样年华的嫡女嫁过来的,身份稍低的,又配不上贺泰,所以裴氏的身份不高不低,刚刚好,当了王妃是荣耀,但又是继妃,不至于把她抬得太高。
张泽揽上他的肩膀:“哎,你别这副表情,我其实就是给你提个醒,不过反正你很快也要搬出去了,这些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想起另一件事,贺湛有些烦恼。
因着跟张泽这席谈话,贺湛原本想写完手头这份公文的,也没了心情,打发张泽回去之后,他自己后脚也离开了北衙。
回到鲁王府,他先去了贺融的院落,文姜正在指挥两名侍女收晒了一天的书,抬头看见他,正要迎上来,贺湛摆摆手:“你忙你的,三哥可在里头?”
文姜道:“郎君带高娘子出去了。”
贺湛:“可有说去哪儿?”
文姜:“好像是去找杨郎君了。”
贺湛百无聊赖,心里又有点烦闷,兀自起身去了贺融屋子,文姜也没拦着他,贺湛在这里从来出入自如,她已惯了。
贺融书房里有张竹榻,上面还有文姜准备的软枕小被,是让他平日看书乏了就可以随时小憩。
贺湛倒上去,抱着软枕打了个滚,又将头埋入薄被,贺融进来时,就看见他躺在那里望着房梁发呆。
贺融:“文姜说你在我书房,我以为你在看书,结果你就是过来换个地方躺着的?”
“三哥,你可算回来了!”贺湛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终于来了精神。“我今日去北衙了,回来还不让我歇一歇啊!”
贺融在他旁边坐下:“说吧,什么事?”
贺湛笑道:“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
贺融:“你这脸上就写着两个字。左脸是烦,右脸是躁。”
贺湛抽了抽嘴角:“……”
贺融将他推开一些,轻斥道:“坐直了,没个将军的样!”
贺湛做了个鬼脸:“这里又没外人!”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跟三哥的对话,完全是他与张泽的重演。
麟趾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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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融一巴掌糊在他脸上,丝毫没有与他一同温情脉脉的意图:“你何时也学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这一套,遇见什么事了?”
贺湛却死赖在他肩膀上不肯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躲避一切不想面对的事物:“我只是觉着,家里的氛围有点变了,不再是离开时的模样。”
贺融:“那你觉得你变了没有?”
贺湛一愣:“没有吧。”
贺融哂笑:“你现在想的,跟你在房州时想的,一样吗?”
贺湛蓦地沉默下来。的确,那时候他只要一日三餐温饱,一家人平安度日,不再受到皇帝处罚就足够了,但来到京城之后,见识过皇城的宏伟气魄,在禁军度过一段时日之后,他也开始想着要建功立业,驰骋沙场。
人的*总是随着处境的变化而变化,他自己尚且如此,自然也没有资格说别人。
贺融亲自给他整理方才躺倒打滚而凌乱的衣领:“这不是什么耻于见人的事,圣人说志存高远,其实不管多高洁的志向,本质都是一种*罢了。”
贺湛:“虽说如此,但这种*不该是伤害家人的,三哥,其实这两天大哥私下找过我。”
贺融挑眉。
贺湛:“大哥说前些日子二嫂与大嫂发生了一些不快,闹得二哥也对他有了一些误会,大哥想让我去劝劝二哥,家和万事兴,不要听信女人的一面之词,坏了兄弟之间的情义。”
他与贺秀为同母兄弟,贺穆自然想让他出面去说和。
贺湛:“我去找了二哥,二哥却与我说,这不是头一回了,自从二嫂入门,大嫂对出身高的二嫂一直心存芥蒂,上回两人一同出门赴宴,回来的时候就不大愉快,后来二嫂亲自去给大嫂致歉了,大嫂不依不饶,还闹到袁庶母跟前去。当时王妃还未娶进来,也不知二嫂说了什么,袁庶母也很生气,自那之后就不肯见二嫂了,二哥说是大嫂从中挑唆,才引得庶母误会二嫂。”
贺融:“那你自己怎么看?”
贺湛苦着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也不知听哪边的好,还没敢跟大哥说呢!我是没想到,明明在房州时,一家人都好好的,怎么二哥一娶妻,就变成这样了?”
贺融失笑:“寻常人家,妯娌之间也有失和,引发家宅不宁的,张泽家里不就是这样吗,当时你说过他两位哥哥的嫂嫂不和,成日寻事,怎么到了我们家,就有例外了?”
贺湛叹道:“我以为经过患难,家里人会更珍惜彼此才是!”
贺融:“世间人心,大同小异。大哥跟大嫂是患难夫妻,贺家重获富贵之后,大哥也没有停妻另娶,令人敬服,但另一方面,大嫂的出身毕竟摆在那里,让她如高门女子一般自小见识大场面是不可能的,人的见识有限,言谈就会受拘囿;而二嫂,她则完全相反,两人处不到一块去,也是正常的。你本来就不应该去掺和这件事。”
贺湛:“二哥肯定会问起来,我总该给他有个交代。”
贺融:“你去找王妃,说明此事,请王妃出面去调停吧,这种后宅之事,本来就让女人自己去解决,多你一个男的在里头算什么!”
他推了贺湛的脑袋一记:“也不知道动动脑子,你看父亲管过这种事没有?”
贺湛转忧为喜:“是了,我怎么没想到还有王妃这一层,由她出面方才名正言顺,三哥,你真是聪明极了!”
贺融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贺湛又将张泽给他说的关于王妃与袁氏的事情略略提了一下。
“父亲为何就不能在陛下面前呈明事实,将袁庶母扶为正妃,非要横生枝节,袁庶母现在必是难受得很吧。”
男女有别,哪怕原先大家感情很好,现在贺湛他们也不可能时时跑到后院去探望袁氏,那天他们回来,袁氏甚至都没有出来迎接,后来贺湛与贺融去看了她,袁氏明显又比在房州的时候苍老了不少,病骨支离,面容憔悴,还流着泪说自己时日无多,让他们多照看贺熙,弄得二人心情沉重,很快就告退出来了。
贺融淡淡道:“陛下有陛下的考虑,父亲自然顺水推舟,你若见了七郎,就多勉励他一些吧,处境如何,并非自己跟着不努力的借口。”
贺湛点头应下。
他又想起一事,有些好奇,腆着笑脸问:“三哥,别人都说,你要将高氏纳为侧妃,是真的吗?”
贺融皱眉:“别人是谁?谁说?”
贺湛:“就这鲁王府里的人啊,他们说你把高氏安排在你院子隔壁,又时常带着她出去,这不是另眼相看是什么?”
贺融喜怒不辨:“我也时常带你出去,这么说我也是想纳你为妃了?”
贺湛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忙一跃而起,跳开三大步:“我想起来了,我那边还有急事,先走了!”
他也不等贺融说话,掉头就走,还差点撞上正要进来的文姜。
文姜一头雾水:“五郎这是怎么了,不留饭了?”
贺融:“甭管他,你让高氏过来见我。”
……
换作从前,高氏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来到京城,甚至住进王府。
自打跟随贺融伊始,她已抱了背水一战的心思,将在西突厥的每一日都当成最后一日来度过,后来真定公主与贺融结盟,高氏存在的意义就不大了,她很有自知之明,更不希望自己沦为花瓶一样的存在,于是总是力所能及为贺融他们默默做着事情。
薛潭在突厥境内四处奔波测绘时,她也跟着去了,女人家心细,她又手巧,也帮着绘制了不少舆图。
众人回京之后,高氏的功劳还没有大到能让皇帝接见她的地步,也就没能轮上面圣的机会,后来所有人论功行赏,也独独少了她那一份。
因此,高氏心底不是不失落的,但她知道不能怪贺融,这又不是他能做主的。自己虽说也跟着出使西突厥了,可除了一开始接近真定公主,让她卸下心防之外,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劳,世间女子本来就位卑,现在这样的处境,其实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但她住在鲁王府里,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高氏不是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连裴氏与贺嘉等人,也已将她当作贺融侧妃来对待,虽是另眼相看,却令她倍觉压力。
偏偏人家没有明说,高氏总不能主动提起,显得自作多情。
她早早就上床歇息,却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外头侍女小声询问,便索性起身。
“高娘子,文姜过来,说三郎君想见你,若是你已歇下,就明儿再说。”
高氏忙道:“我没睡,这就穿衣,你让她稍等。”
待她穿戴整齐匆匆跟着文姜去见贺融时,后者正盘腿坐在桌边喝汤。
见她来了,贺融没有放下碗,只道:“劳烦你稍等,我喝完这口汤,文姜,给高氏也盛上一碗吧。”
高氏想婉拒,慢了一步,文姜已经出去了,只好默默咽下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
“你来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自己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贺融放下碗,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高氏的背不由越发挺直了些,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迟疑:“我……还未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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