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小丫头爱疼娘,每一回和庚武怄气吵嘴儿,秀荷便把她抱去床里头单独睡,香香软软的,多生气都被她宽抚了。豆豆狡黠得像只小狐狸,又捣蛋又爱娇,尿了裤子从来不吭气,庚武那么个大男人,夜里也不晓得有没有给他换尿布。
想起庚武,心又疼,想他把她逼得要生要死,然后又把她疼得蜜里调油。想自己本来恨他怕他,怎么抵不住他讨来要去,最后那一窝大的小的就成了她的宿命。从头想到尾,翻来覆去一幕幕。等到老大夫再来诊脉,秀荷便狠下了决定。
“你先出去,女人家的事儿,不好叫你听。”搭着少腹,推说身上不舒服,不让梅孝奕在边上。
“好。”他的眼眸里又是那种幽闪的光,像能洞穿人心,却好脾气地笑笑着退出去。
屋内一瞬空寂下来,老大夫垂首给秀荷搭脉,指尖才搭上秀荷的脉搏,手心里便多出来一枚花簪。依稀还有一团甚么,低头一看是纸。
秀荷把声音压得极低:“拜托老伯,就说我怀孕了。”
老大夫稍许迟疑,看了看门外那些不善的健壮汉子。
“……求求你,他才七个月,还有两个胞姐弟。”秀荷亲亲花卷,目中溢出水汪。
“夫人稍安勿躁。”老大夫凝着花卷轻蠕的小短腿,默了默,最后把东西卷进袖中,揩着诊箱辞去。
……
“恭喜公子,少夫人得的是喜脉。”
窗外静悄悄,老者苍哑的嗓音透过缝眼飘进。秀荷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直到听见梅孝奕答了声“好”,魂魄才忽然回还过来。
后来便一直的等,从晨间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日暮。但那道熟悉的健影都还没有来。
梅孝奕站在屋檐下问她:“你在看什么?”他的侧脸精致且瘦,好像天生就是薄情,凤眸里噙着的却是温柔。
汉生不在,少了两个汉子,院子里空寂寂的。像秀荷此刻的心。秀荷说:“我在看天什么时候黑。”
梅孝奕斜觑过来,秀荷努力掩藏心思,并不与他对视。他看了她许久,最后只道了一句:“怎么就是打动不了你呢?”然后便转身走了,声音很低,不注意听便错过。
等不到人来,那梦中依旧还在等,睡不踏实,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人呢?”“封口了。”“去了哪儿?”“抛了。”“好。”……不安呐,猛一瞬惊醒,却原来是一场梦。
天亮了,手撑着枕头坐起来,怎生得却摁到一枚坚硬?低头一看,竟然是昨日托出去的那枚簪子。
他心思竟是深至这般。
正在屋檐下写字,臂弯里兜着小花卷。花卷不安分,匍着身子去抓墨,把他一袭苍色冬袍沾得点点墨汁,他却也不介意,目中很是暖宠与陶醉。
忽然抬头,看到她站在他跟前,表情凄惶惊愕。却气定神闲,问得清风淡漠:“醒了。可是做了噩梦,脸色这样苍白?”
秀荷把手摊开,呼吸有些起伏:“这是哪儿来的……你们把他杀了?”
是那枚簪子。
所以果然还是记得不是嚒?竟与自己做了四天的戏。小时候可不知她这样调皮。梅孝奕勾了勾嘴角,笔墨不停:“哦,昨日见你丢了,我让人去捡了回来。沾了点儿血气,我用盐水洗过。下回不要再丢,免得添人麻烦。”
他杀了人,却这般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穿衣洗脸的小事。秀荷想起天井下那个孤单枯坐的清雅少年,脊背便阵阵凉寒。气伤之至,眼泪冒出来,把簪子甩到梅孝奕的脸上:“梅大少爷……梅孝奕,是什么把你变作如今模样?是不是、就非要把那一点儿人情都消磨贻尽,然后你们兄弟两个才甘心?”
“人情?人情是什么,人情有恩有怨,有痴有爱,你对我的又是哪一种?”梅孝奕凉凉一笑,侧着把头一偏,但还是被划伤了。青白的俊颜上溢出一道血痕,红与白夺目。
秀荷恍然回神,愤恨且后怕,把花卷从他怀里抱回来,伞也不打便往院门口走去:“总之不是爱……更不会因为你的囚禁与掠夺而爱!”
他自己不晓得,他与梅二都不晓得,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谁,庚家与梅家的仇是男人们的事,她厌恶梅家,但内心深处到底是希望他们兄弟俩个能平顺。但他们却一次次地把她最后的怜恤也消陨。
那不缠足的脚儿走路可快,一抹银红娇影眨眼就走到大门边,几名高壮的汉子迅速地围拢过去。
——傻瓜,我变作如此,还不是因为你嚒。出卖了本性,只想站在你面前,让你也像仰看旁人一般,专注地看我一回。
脸颊上伤口涩凉,梅孝奕用指尖轻拭了拭,凝着秀荷的背影道:“你这样形容我,倒好像你和庚武一开始就愿意了……怎么就忘记他先前对你的逼迫?那日大雨滂沱,我分明看到他把你抵在桥柱上,你一样煽他、咬他。难道就许他将你从我这儿掠走,就不许我用一样的手段把你要回来嚒?”
壮大的身影堵住去路,秀荷步履一滞,又想起去年春末的那段刻骨光阴。一面是阿爹与红姨对庚武的造势,一面是梅二要生要死的胁迫,一面是庚武狼野浓烈的隐忍与进攻,叫人活不成了。
“呜呜~~”许是察觉娘亲心痛,花卷环着秀荷的脖颈嘤呜。秀荷兜了兜,咬着下唇去看天:“从一开始就是你们梅家设的局,你又何必将那骗局当真?但他和你们不一样,他坦荡担当,他的母亲没有欺骗,他的家人们也视我如己出。我不是物件,我也有心,并不随人推来夺去。”
梅孝奕顿下笔墨,苍凉一笑:“所以这就是你从了他的原因嚒?但你错了,拜过天地的便是夫妻。从前我总是忍让,但后来我却发现,这世上许多东西都要靠抢,抢了才能够得到,不抢便没有了。一如我看着他把你从我眼前一身红妆抱走,再回头,你却已经为他做了三个孩子的娘。你放心,我也与你一样厌恶着那座老宅。你随我去到南洋,那里的庭院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喜欢你的娜雅,一个祖父的老姨太。你去了便是少夫人,可以与我一道掌家,一样庞大的家产,一样没有欺骗,所有人都视你如己出……”
“大少爷……”汉生从外面回来,见秀荷眼挂泪痕立在院中,便欲言又止。
梅孝奕问:“什么事?”
汉生抬头,发现少爷脸上的划痕,震惊地看着秀荷:“呃,是二少爷……”
梅孝奕便踅步上前,把花卷从秀荷的怀里抱过来:“我从来不舍逼你,怕你难过、心存记恨,但这件事不行。行程已定,你不要逼我用狠……翠姑,带她回去。”
“是,罗爷。”丰硕的村妇走上前来,两手揩住秀荷的肘儿,要把她挟至里屋。
怀中顿空,怕回去后又叫自己昏睡无力。秀荷被拽托着不肯走,忿恨地凝着梅孝奕道:“梅孝奕你听我说,大夫昨日说我怀了孕,胎气不稳,一路去南洋,你总得为我备上些滋补……花卷没有奶喝,不能顿顿吃米汤,你摸摸他的腿儿,肉节节都快要没有了。甜宝和豆豆还未满一岁,我怕他们不记得我,我总得护着眼前剩下的这两个。你让我去宝慧斋里给他买些吃的,别叫我太恨你……否则信不信我情愿半生死去,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得厉害,想到那遁去新番后的天涯远隔,想到割舍不下的两只姐弟,眼泪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是双澈然的眼眸,但含了泪便叫人看了心揪意乱,梅孝奕挥手叫村妇把她拖走,与汉生一前一后进了隔壁厢房。问什么事?
汉生耷着腰,神思还有些没回还:“是…是二少爷,在长乐坊耍老千,听说叫人逮住了,昨半夜当场被剁了三根手指头。”
梅孝奕闻言指尖一顿,清眉间浮起一抹痛怜,又有阴狠:“是谁人带他去的那种地方,他自小虽顽劣,到底还是知道掌握分寸。”
“是荣贵带的。那小子突然哪里发了笔横财,跑二少爷跟前去显摆。二少爷正好在铺子里赊账赊不出,就随着他去了。那赌坊里头的放出话来说,要是三天内欠的钱还不上,底下的玩意儿就、就也别留了……陆公公那边也往外头散风声,只道少爷您卷了他身家跑路,也不知道哪个说了二少爷是您的嫡亲弟弟,如今京城里到处都是追着二少爷逼债的,连大少爷您给他投的利息也扣住了,拿什么还?这回只怕、只怕是……”
“只怕什么……”
“只怕咱们这样一走,二少爷他……他也就没有活路了。”汉生唏嘘叹着气。
又忆起那轮椅上的孤独光阴,是那无心的少年与自己点滴相伴。梅孝奕清冷的俊容隐在暗影中,声音很低:“你让我想想……”
“诶。”汉生见他陷入思索,便悄然退出房来。
是在晌午的时候才决定进城的,一辆厚朴的马车,梅孝奕打扮成中年农庄主模样,穿鲜亮的毛皮袍褂,戴一顶圆毡帽,贴两撇八字胡,再把脸面化黑。叫秀荷穿一身红红,像个乡下的臃肿太太。
秀荷兜着花卷,听汉生在耳畔劝,汉生说:“大少爷,这个地方僻远,那船只从暗河里走,过了燕沽口就可以平安出海。这样一出去,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那咱们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梅孝奕只是抿着薄唇不语。
秀荷便咬着下唇谢他:“这一趟去了城里,不管能不能看见两个孩子,那都是命,我认。”
“好。”梅孝奕冷冰冰地应话,并不抬眼看秀荷。
汉生却知道大少爷此去全是为了她。要是给二少爷送钱,拖个弟兄进城便是,何必耗这两个时辰豁出去恁大决心。便讪讪一笑道:“大少爷看重秀荷奶奶,连我主仆二人的性命都抵不过。”
言毕把花卷从秀荷手里抱下,取出一小颗黑丸子塞入口中。
“你给她喂的是什么?”秀荷见状诧然阻止。
却已经来不及,汉生已经放进去了。
梅孝奕笑意冷凉,揩着袍摆上了马车:“药没有毒,他在这里睡着。若你去而不回,他将没有机会醒来。但你若随我同归,他便完好如初,没有任何残留。”
“又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去?”梅孝奕说,凤眸中隐隐一抹祈盼。
这荒村僻壤,倘若不叫他梅孝奕出头,庚武再难将他痕迹寻见。
时间仅只剩下两天半。
秀荷痴痴凝着花卷,俯身在那睡梦中俊秀的小脸蛋上亲了亲:“我去。”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壹贰玖回若你忘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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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买卖的乡人得赶早,清早进城傍晚归家,此刻已然晌午,城郊路上清净,来来去去无甚闲人。风把车窗帘子微拂,秀荷手捻着帕子看窗外,看郊野一马平川,树枝无叶,草也无花,风景不是风景,却看得木木痴痴。
梅孝奕侧过眼眸,凝着她微微轻启的红唇,那般水润,像染了蜜汁的果儿,不由心生柔软:“外边寒冷,你的伤未愈,不要总是吹风。”
秀荷并不应他,好像没有在听他说话,只是一目不错地看着皑皑远山。
他便帮她把帘子摁下来。但素长手指才揩上帘角,她却又扳回去,依旧是看。
他从前只知她性子柔柔,老太太把绣女们一个个叫到后宅相面,相到她,应一声:“属兔。”人也像一只兔儿,眼眸汪着水,旦一抬头与人对视便漾开粉晕,勾着人心弦儿动。却不晓得她执拗起来,竟也是叫人没有办法的。
他便苦笑,又更加想爱。
车厢里静悄悄的,梅孝奕说:“阿廷出了事,在赌坊里欠下红钱,他们说三日内还不上,便叫他下半生无后。我幼年时没有儿伴,连家中的佣人也常暗中冷嘲克扣,只有他不离不嫌,每每将外面好玩的事儿讲给我听……也讲你的。他本心性专纯,看不透真坏假好,奈何这世间却没有人对他真心,连我亦在某一瞬间浑浊了他的情义。我怕我撂下他不管,他便连活下去的支撑都要崩塌。今日进城本是件危险之事……你会配合好我嚒?”
不配合又能如何?花卷还在你手上。凉风把秀荷的发梢轻拂,拂过氤氲的眼帘,看不清前方雾蒙。秀荷蠕了蠕冻麻的指尖,久久的低声道一句:“你让他回镇上吧,京城太脏,不适合他。”
“呵……傻瓜。你不知道,你在哪里,他就定要在哪里等你。除非他再也找不到你的踪迹,或许若干年后,方才能将那执念化去。”梅孝奕定定地看着秀荷,女人的指尖嫣红透净,他忍不住想伸手勾住她,从少时初见之日便想。但她似乎察觉,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袖子。
他又想起早先她对自己的态度,那时虽不冷不热,到底还是委婉客气,不由心中苦笑,为这迅速拉远的距离。
二人再不开口说话。
马车随着人群拥进城中,去一趟西街柴市便开始拐,拐到不知道名儿的街边浅巷之后,看到一间半旧的低矮平房,梅孝奕便叫秀荷在车里等待,自己拂了袍摆进去。
——*——*——
是间简陋的废弃屠宰房,应该许久不曾有人居住,桌椅上都蒙着厚重的灰。
“噗——”两名壮汉把梅孝廷脸朝下摁至桌面,沉重的土灰呛得梅孝廷咳出眼泪。左手被剁去的三根断指因为包扎潦草,被这猛一重压,顿时又渗透出汩汩血红,记起昨夜那被三刀切下的剜心剧痛。
苍白的俊容上晕开讽弄,哑声笑起来:“呵呵~~不就是钱嚒?……没有。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早都叫这肮脏的人世吞吃干净。几位大哥给个痛快,把这条命拿去抵了便是。”
“他妈的给老子闭嘴,一条烂命值几个钱!”身后汉子不耐烦,猛然在他肩膀上狠扣一掌,又把他脆生生砸趴下去。
“你连自己都尚不肯给自己放生,又如何让旁人给你痛快。”忽而一声清幽嗓音从门外透进,听得梅孝廷艰涩抬起头来。
只见一名中年清瘦男子,麦色肌肤,高鼻美须,脸面陌生,但那凤眸中的怜恤却叫人熟悉。
梅孝廷讶然地扯了扯嘴角:“阿……”奕字尚在嘴边,蓦地又咽回去:“是你?”
“不错,是我。”梅孝奕挥手叫众人出去,撩开袍摆在对面靠椅上坐下:“时间紧促,原谅我只能这样见你。”
看见梅孝廷杵在桌面上的三截断指,错了,已经没有了截,三根已叫人连梢切去,只剩下光秃的红。那昔年的一幕幕画面便在脑海中迅速勾勒,是少年的相依,是成亲后的互憎,又到底是血浓于水的牵连,目中隐忍的痛便遮藏不住:“怎么忽然去学了那些?”
忍了一夜的凄潦,梅孝廷的眼眶终于溢出泪来——这是人世间仅剩的问候。别人都不会。小柳春不会,晌午从赌坊里放出来,回去寓所空空,听说她一早就进了六世子府……还有那个女人。她更加不会。她的世界已经在他之外。
“最近躲哪里去了,为何寻你总是寻不见……”梅孝廷颤着嘴角,努力让自己显得不羁,但那钻心之痛最终还是让他抑不住哽咽。
梅孝奕没有回答,他知道他一直在找自己,平素应酬无度,但一窘迫了便想起来找他讨要花销。
默了片刻,只从袖中掏出来一卷银票:“我几日后就要离开,去到很远,也许这一生都将不会回来。这里是我全部的家当,你拿去抵债,剩下的带回镇上,那里还有一些田地和一间米店,足够你半生衣食无忧。”
言语甚低沉,听得梅孝廷心中顿起苍凉,滞滞望着梅孝奕手中的黄卷:“……这样突然,是因为什么?”
梅孝奕没说话,只是看了看窗外。
梅孝廷顺势往外一看,看见那外头马车帘子微动,一抹女人熟悉的侧影在帘内若隐若现,忽而便勾唇冷笑起来:“呵呵,原来他的女人,在你这里?”
兄弟二个默默地坐着,时辰已经不早,腿隐约无力,梅孝奕便站起来往门边走:“……更早以前,她是我的女人。”
“但更早之前,她是我的女人!我比谁人都了解他。”眼看那清逸身影离去,梅孝廷忽想起二月从牢里出来、在金织桥上与秀荷擦肩的一幕,追着梅孝奕道:“你不懂她。她肯嫁给庚三,肯为他生儿育女,必然就是爱了他。她若不爱,便是个铁石心肠,你便此刻死在她的面前,她也一样无动于衷……我从前不懂,后来却懂了,可惜懂得太晚。那就是个祸水,自进了梅家的门又出去,梅家的气数便被她耗尽了。阿奕,你不要带她走,你不晓得她薄凉伤人之痛……算我求你,不要步入我的后尘。”
“这么说你已经不爱了?”梅孝奕稍顿了顿步子,语气却并不动摇。
梅孝廷顿时气馁下来,一瞬间好似所有情致都在崩溃的边缘,终于无力道:“倘若我不要银子,我也要与你同去……你抢了他的女人,他会把我杀死。阿奕,你不能这样自私。”
两只犬在墙角媾-和,看守的壮汉被那推来挤去的动作勾得移不开眼神。梅孝奕看到秀荷一抹水红色绸褂悄悄移下马车,便撩开袍摆随出去——
“……尽快至燕沽口码头等我,我到了,自然会想办法带上你。但若是走漏风声,今次便是你我兄弟最后一别。”
巷口冷风凄凄,秀荷错开汉子的视线一路奔跑,脑后伤口未愈,步子一走快便眩晕,迫自己正神。
对面街是个医铺,她看见庚武从店门前进去,两臂各兜着一只崽崽,后面跟着阿檀和奶娘。姐弟两个趴在爹爹肩头上吃着小拳头,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自己,忽然蹬着腿儿像要往这边扑。秀荷的眼眶便湿开,那母亲对孩子的天然渴望。
庚武低头在各个小脸蛋上亲了亲,那清隽狼脸有如刀削,目光似也往这边扫过来。秀荷心口顿时怦怦剧跳,却忽然看到素玥挽着小蓝走到庚武身旁,她应该也是看到了自己,清亮的眸瞳惊愕不已,挡住了庚武的视线。
“三……”秀荷正欲要开口,口鼻却被一只苍劲大手紧捂。淡淡的檀香,熟悉的清凉,耳畔传来冷声:“你喊出去,我便死路一条。我一死,你的两个孩子便将要在睡梦中与我陪葬。”
是梅孝奕。
“放开我……”秀荷用力喘息,眼眸一错不错地看住对面的素玥。
但素玥却只是垂下眼帘,掏出手帕,垫起脚尖在甜宝的小嘴边擦拭。她应该在说着些什么,眼眸里都是暖笑。庚武身高清伟,素玥正及他肩头,这样角度看过去,怎生得亲密无间?
可恶三郎,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要给她。秀荷忿愕,扭拧着身子,想要从梅孝奕的束缚中挣托出来。
梅孝奕清凉手掌却猛地在她少腹上一摁:“傻瓜,莫非你以为自己真是假怀孕嚒?你肚子里的骨肉,已近满一月,早在我救你之时,大夫便已告之于我。不想她死,就别乱动。”
那嗓音幽狠,只听得秀荷浑身一震,方记起来月事已然许久不来,还有这几日没因由的困倦与贪食……还以为是他梅孝奕对自己下了药。
手心的气力松懈,蜷了半日的纸团终于被梅孝奕夺去。捻碎。
“啪。”秀荷的眼眶泛开红晕,在梅孝奕清雅面庞上掷下脆响:“卑鄙。”
打扮成半老仆从的汉生提着大包小包回来,在身后轻唤:“大少爷?”语气有些奇怪,应该看到秀荷打下的那一巴掌。
梅孝奕转过身去,面上却看不出波澜,淡淡问道:“都买齐全了嚒,怎么去了这样久?
汉生哈着腰,气喘吁吁:“都买全了,路上躲人,占去不少时间……哦,给秀荷奶奶也买了不少补品。”许是跑得太急,有些魂不守身,说话时木怔怔地盯着人看,又把东西提到脸前,挡住视线。
“好,那便回去。”梅孝奕上下把他扫量一眼,末了叫他把秀荷“扶”上马车。
“驾——”汉生挥舞鞭子,车轮子轱辘轱辘穿出巷子。
路过医铺门前,秀荷看到庚武精致的侧脸,听见甜宝和豆豆咿呀的稚语,唇儿张开却又合起。明明近在咫尺,却终不敢出声。因梅孝奕紧箍在腰谷处的大手……还有孤村中昏睡的小花卷。
手抓着窗沿努力不让自己发抖。
“叮——”
只觉得有甚么熟悉味道掠过身旁,听一声轻微金属细响,庚武猛地把素玥推开:“你在做些什么?”
明明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怎生得却似过去了甚久?好像错过了什么最重要。
“哒、哒~~”甜宝拍打素玥的手,不让她亲近自己。
素玥退后两步,歉然一笑:“哦,刚才看到老王爷和相好过去,怕被他看见了麻烦,就假装给甜宝擦擦嘴儿。”
庚武狐疑地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又望身后看了看,却看见一辆农庄主的马车从面前掠过。那车窗帘隐隐拂动,有女人的手紧扣着窗沿,忽而落下来一枚荧光。
便把豆豆交至阿檀怀里,走过去拾了起来。
是一枚耳环,雕着花的老银缀一朵青草绿的珠儿……是她的最爱。
马车咯噔咯噔远去,庚武狼脸上晕开冷意,凉飕飕凝了素玥一眼:“你存心。”
他的声音很冷,却不掩厌恶。这是他最后看素玥,连从前在大营里的不耐烦都不剩下。
素玥的心一瞬空寂下来,站在人群中,看人影游过来荡过去,忽而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孩子走了。
默了一默,便往醇济王府急赶而去。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壹叁零回枯木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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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将至,时令进入严冬,半路上空中飘起雪花,黑色的车篷在小道上行走,像一张移动的水墨画。院子里很安静,村妇兜着手站在门檐下,想过来扶秀荷,秀荷把她拍开,揩着裙裾就往屋子里跑。
那床帐内却空空,花卷不知道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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