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风弄
娉婷,你常和我提起你的好友阳凤。
如果她隐居在靠近云常的地方,你一定会去找她的,对吗?
你已经见到阳凤了吗?还是依然在路途之中?
我楚北捷无能,挑了云常的关卡,却问不到你的下落。手中宝剑虽利,对着茫茫雪海,却无法向苍山逼问出你的去处。
我能做的,只有潜入北漠军营,诱得若韩和则尹联络。他是则尹的继位者,应当知道则尹的隐居之地。
娉婷,请你停下脚步,不要再孤零零地漂泊。但愿你不要忘记你的好友阳凤,来见一见她。
我会在那里等你,截住你,拥抱你,亲吻你,向你道歉,求你宽恕——为了我们曾经清澈如水的相思,暗香萦绕的缠绵,期待着,可以坚定如山的爱恋。
我已经明白,什么是海枯石烂,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永不相负。
云常都城里,笙歌通宵达旦。五彩烟花升入夜空,轰的一声,照亮城中百姓的笑脸。
公主回来了,驸马回来了。
华贵马车上,垂帘全部掀起,耀天公主露出幸福的笑意,偎依在何侠怀中。这令人感动又欣慰的一幕,深深印入云常百姓心底。
衬托着这一双璧人的,是随后万千安然无恙返回家园的云常士兵。他们带着战死的决然出发,却得到老天垂怜,没有经历烽火的肆虐。
等待着他们的,是欢呼和满天绚丽的烟花。
还有,美酒。
艳丽的歌舞姬穿梭在大殿上。欢笑的百官喝得畅快,醉态可掬。何侠笑意正浓,连连饮下众官敬献的美酒,挥了挥手暂止没有尽头的敬酒人群,自行端起酒杯,踱到一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贵常青面前。
“这一杯,要敬丞相。”
贵常青有点愕然,连忙举杯,“臣不敢,此酒应敬驸马爷。驸马爷领兵远征,辛苦了。”
何侠喝了不少,俊美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深处却无一丝醉意,“丞相太谦虚了。领兵打仗只是体力活。丞相坐镇都城,才是劳心劳力。”
贵常青向来不大喝酒,但大战消弭于瞬间,这般天大的喜事,再不善饮的人也会忍不住喝两杯庆祝,豪情一起,举杯道:“好,臣和驸马爷干了这杯,祝我耀天公主福寿无边,嗯,还要早生子嗣。”
何侠哈哈笑道:“这个愿许得实在,多谢丞相吉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驸马爷……”
“绿衣?”何侠转头,见是耀天公主身边的心腹宫女,环视周围取乐喧闹的众官,将她叫到一边,低声问,“是公主要召见?”
绿衣摇头,俏皮地咬着下唇笑道:“不是呢。公主要我来和驸马爷说,她一路颠簸,十分劳累,沐浴后就要睡了,请驸马爷明日再来见她。公主还说,请驸马爷小心身体,不要喝太多酒。驸马爷路上也辛苦了,再喝酒容易伤身。”
何侠朗声笑起来,“我还愁这里敬酒的百官不好应付呢,有了公主的王令,正好辞了他们回去睡觉了。”
当即用耀天公主的话挡了还想继续敬酒的官员,先行出了王宫,回驸马府。
驸马府门口早有大批侍从等候,冬灼带头,伸长脖子,远远看着人影幢幢,马蹄声声,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恭迎驸马爷!”
马匹停下,冬灼当即向前牵了缰绳,仰头道:“少爷,你回来啦。”
“嗯。”何侠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就往大门走,见了门口站满恭迎他回来的侍从侍女,微微拧了拧眉,“这么多人都待在门口干吗?都散了吧。”
冬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从,屏退所有侍从,自个跟了上去。
何侠步子迈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后面匆匆跟着。
直接进了后院,转了三两个弯,娉婷居住的房间出现在眼前,何侠骤然止步,站在房门外,一时间竟怔住了。
冬灼见他静静盯着娉婷的房门,仿佛木雕一般。此情此景,只让人觉得一阵苍凉。
他当初觉得何侠无情,于是趁耀天公主发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娉婷。可如今见了何侠的模样,又觉得何侠当真可怜。
冬灼又是心虚,又是难过,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唤道:“少爷……”
何侠被他唤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转头看他一眼,缓缓走到门前,举手将房门轻轻一推。
吱呀……
门轴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房里的摆设,一点一点映入眼帘。
窗台上的盆景已经枯了,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两边垂着流苏。床底下,摆放着一双绣花鞋。
梳妆台上立着铜镜,旁边静静放着他为娉婷定做的镏金首饰盒。
琴还在,就无声地摆在桌上,只是已铺了薄尘。
何侠跨入房中,他的脚步很轻,犹如怕惊碎了什么。他坐在冰凉的椅上,将腰间的宝剑解下,置于桌上。
这柄宝剑,他用它舞过剑。
就在这,就在这驸马府中。
剑温柔出鞘,如蛟龙入水,酣畅自在,如古藤虬干曲枝,变幻莫测。
娉婷也在这,她倚亭而坐。他们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指下弹出的一曲《九天》,琴声激越间,差点让他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差点让他以为,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消逝。
他错了。
此刻他的眼眸深处,凝起冷冷的精光。他错了,傲气年华已逝,风花雪月亦不复存在。
智谋武功抵不过赫赫权势。
要戳破他费尽心血,努力保留的一幅从前的美丽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轻描淡写的王令。
耀天公主,他的妻,云常的主人。
面对着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温度的驸马府,何侠深深地被事实刺醒。
只要耀天公主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驸马。
一个连自己的侍女,都无法保住的驸马。
“少爷,这古琴……要收起来吗?”
“不用。”何侠凝视着覆着尘的古琴,扯动嘴角,“留着,它会等娉婷回来。”
娉婷会回来的,回到我的身边。
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这四个字。
我不会让云常王族和贵常青那个老滑头束缚我的手脚。
我不会让雄心壮志屈服于耀天公主的柔情与王威之下。
再没有人,能那样对待我。
一路尾随传信兵的踪迹,楚北捷在松森山脉一处山脚下勒马仰视。雄伟的山峦在白雪映衬下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丽。
阳凤就在此山中。
娉婷,应该也在此山中。
她也许在弹琴,也许在看书,也许在轻声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厌诈。
仰望着肃穆的山峦,楚北捷的心压抑不住地怦怦乱跳。
他竟是这般渴望看见娉婷。
思念,对着黑夜狂吼出的思念,梦中的思念……远远不够,远远不足以按捺这份焦灼。
传信兵受若韩嘱托,小心翼翼地赶路,不断查看是否有人跟踪,但任他如何精干,又怎会是楚北捷的对手。
孤芳不自赏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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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捷远远跟着他,直达则尹隐居所在的山峰,策马上了山道,终于瞧见十几座木屋,藏匿在林中。楚北捷昂扬前行,未到屋前,路边蓦然跳出几名大汉拦在路中间,喝道:“站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乱闯?”手中利剑一横,寒光闪闪,身手都很不错。
这些威吓对楚北捷来说不啻儿戏,他哪里放在眼里,不避不闪,坐在马上,环视一圈,沉声道:“告诉则尹,楚北捷来了。”
“楚北捷?”
“东林的楚北捷?”
“镇北王?”
“是我。”楚北捷唇角逸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我来接我的王妃——白娉婷。”
统领东林大军征战四方,杀得所有人胆战心寒的魔王,竟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一个手颤不稳,手中的剑差点掉下来。
“还愣什么?快去通报。”楚北捷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向前挪了一步。
众人猛退数步,一脸警惕。这位当世名将,曾在堪布将他们则尹上将军打得一筹莫展,几乎毁灭了整个北漠。
机敏者呼啸一声,转身便去报信。剩下的人强压着胆寒,持剑围着楚北捷,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腰间的宝剑上。
传说中镇北王的宝剑只要出鞘,就会血流成河。
楚北捷端坐马上,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将,被他们狠狠盯着,神态却悠然自如,隐隐透出一丝喜悦的期盼。
娉婷,我已经到了。
你在做什么?
和阳凤下棋吗?
你曾说,阳凤棋艺甚精。可允许楚北捷在旁观棋?让我坐在你身边,看你纤纤指儿,捏起黑白色,轻置于棋盘上。那情景必定赏心悦目,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倦。
跑去通报的人很快回来,脸色古怪,不敢站得离楚北捷太近,拱手道:“镇北王,我们上将军有请。”
楚北捷欣然点头,跟着引路的侍从一路到了大门前面。门前寂静无人,不见阳凤娉婷,也不见则尹,他艺高胆大,在东林王宫单身与宫廷侍卫血战尚且不怕,更不会畏惧这么一片小木屋。
下马后,手按剑柄,昂首直入。
跨入屋中,却愕了一愕。入目处满眼素白,白色的垂帘横幔,偌大客厅,并无座椅摆设,唯有孤零零一具棺木摆在中间。
楚北捷跨进的,竟是一间灵堂。
屋中只站着一名脸色沉肃的男子,眉目浓黑,眸中精光慑人,“镇北王?”
楚北捷从容迎上他犀利的目光,“北漠上将军?”
忽然听见一把尖锐的女声,“楚北捷!楚北捷在哪里?”
楚北捷心系娉婷,听见女声,猜想该是上将军夫人阳凤,朗声应道:“本王在此。”
话音未落,侧屋垂帘被人霍然掀开,一道娇小身影骤冲过来。阳凤脸色苍白,状若疯狂,对着楚北捷当胸就刺。
她来势虽快,但又怎能伤得了楚北捷。剑未及胸,楚北捷伸手一按,已经按住阳凤手腕。
则尹没料到阳凤会这般提剑从侧屋冲来,发觉时已经太晚,变色道:“你敢伤我妻?”纵身扑上。
楚北捷一招制住阳凤,想着她是娉婷好友,倒不敢怎样,指尖在她细白的腕上用力一弹,再顺势轻轻一推,阳凤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则尹正好扑上来,一把接住,他素知楚北捷厉害,唯恐阳凤受伤,忙问:“有没有受伤?”
阳凤摇摇头。她发髻俱乱,双目通红,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悠闲镇定的模样,转头瞪了楚北捷一眼,忽然痛哭起来,抓着则尹的袖子央求道:“你帮我杀了他!快杀了他!”
楚北捷从娉婷口中了解的阳凤,向来温婉有礼,怎料到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个疯女人。他心里生疑,眼角余光扫了中间那具棺木一眼,暗觉不妙。一颗心竟隐隐害怕起来,沉声道:“娉婷在哪?”
阳凤似乎听不见他的问话,只是捶打着则尹的胸膛,哭求道:“夫君,你帮我杀了他!是他害死了娉婷,是他害死了娉婷!”
楚北捷犹如被一记响雷击在头顶,猛然向前两步,喝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这喝声宛如虎啸,反倒让阳凤清醒过来,停止了捶打一直安抚她的则尹,呆呆转头瞪着楚北捷,通红的眸中仿佛要滴出血来,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字字从洁白齿间挤出,阴冷的声音,仿佛从鬼域深处传来。
楚北捷骤然倒退一步,回头看了看厅中的棺木,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是骗我的,你为娉婷不甘,要使计诈我。”他虽如此说,却止不住浑身冷汗潺潺,仿佛堕入冰窟中一般。
阳凤是娉婷至交好友,和娉婷一同长大。楚北捷识人无数,自然明白阳凤此刻的哀伤,绝非作假。
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入肌肤,直割筋骨。
“你们骗我,娉婷就在这里,藏在这里。”楚北捷哈哈大笑,扭曲着面容,目光一转,停在拥抱着阳凤的则尹脸上。
他的手按在剑上,仿佛只要则尹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段。
则尹什么也没说。他静静拥着自己痛哭的爱妻,直迎楚北捷的目光。
楚北捷的目光,除了坚毅、刚正、执著、霸气,还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央求似的期盼。
炯黑的眼眸深处,激荡着狂涛,渐渐沾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竟然,从则尹这个昔日敌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北捷恍若被利刃刺中心窝,狂叫一声,踉跄着连退几步,仰头大叫,“娉婷,娉婷!你快出来!我来了,楚北捷来了!我来向你赔罪!任你责罚!娉婷,你出来呀!”
受伤野兽似的吼叫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整座松森山脉,在楚北捷悲怆的吼声中沉默。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舞的身影,怎么可能逝去?
他明明听见,她在弹琴歌唱,唱英雄佳人,奈何纷乱,唱成则为王败则寇,兵不厌诈,唱多情相思,一望成欢。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雅娴静,她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仿佛无尽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在哪里?娉婷在哪里?
楚北捷麻木地转过脸,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经到了山脚,却遇上狼群,只差一点,”则尹沉声道,“就只差最后一段路……”
阳凤渐渐冷静下来,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楚北捷,凄声道:“她是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会来找我。她戴着我送给她的夜明珠簪子,攀过了松森山脉,千里迢迢地来找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下山?为什么?为什么……”伏在则尹肩头,双肩止不住剧烈地颤动。
楚北捷直愣愣瞪着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过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朵上面,软绵绵的,没一点实在的感觉。
一切宛如在梦中,棺木一会儿近在眼前,一会儿又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短短几步路,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完。
他终于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气从那里散发出来,沿着指尖蔓延到心里,让这天下闻名的镇北王生生打个冷战。
“娉婷,你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开棺木,拥抱他的爱妻,他的王妃,他的白娉婷。
但当十指扣住棺盖,一向神勇的镇北王,竟找不到一点力气。满是剑茧的手颤抖着,楚北捷如何努力都无法让颤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那支夜明珠簪子和残破的衣裳,还有……”则尹的拳头紧了紧,低声道,“还有几根骨头。”
字字重若千斤,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他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躯,颓然跪倒。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娉婷不是这样的。她娇小、玲珑,在雪天里,脸颊会透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欢看雪夜中的星星,却又像猫儿一样,常常寻找温暖宽阔的胸膛,惬意地依进去。
“娉婷……”他伸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拥抱。
他来晚了,晚得太厉害。
他应该初六那天赶回来,用他的臂膀,紧紧拥抱倚门等候的娉婷。他应该拥抱着她,不让任何事伤害她,让所有的危险远离她,让她微笑着,在暖暖的冬日下懒洋洋地看书,小睡,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孕育他们的孩子。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不相负? 永不相负,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颦,就在空气中,在花香中。
无所不在。
“王爷是要去打仗吗?”
“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没有做到,他负了她。
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远去的马车。
让她流落在云常,怀着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尽人间苦楚。
让她被围绕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断筋骨。
“不!”楚北捷狂声长啸,啸声止后,毅然拔剑。
震慑天下的镇北王的宝剑,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剑刃和地砖铿锵相碰,激起一瞬火花。
楚北捷缓缓转头,看向阳凤,“是我负了她,你动手吧。”不再多言,仰头闭目。
阳凤沉默了一会儿,挣脱则尹的怀抱,捡起地上的宝剑。宝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握紧,就算用了双手,仍颤得厉害。
剑刃指着楚北捷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这当世名将,各国君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镇北王,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滴答,滴答……
灵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阳凤的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不尽似地滴在地上。
她刚刚那般地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此刻持剑抵在他的喉头,她却在颤抖。
娉婷,娉婷,让你伤心哭泣,让你绝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剑下。
他是否让你幸福地微笑过?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柔情和憧憬,悠然举手,掠平两鬓被风吹乱的发丝。
阳凤清楚地记得,娉婷站在窗前,她远眺的方向,是东林,镇北王之所在。
阳凤紧握着剑的手越颤越剧,交缠的指渐渐松开,哐当一声宝剑跌落在她的脚旁。
楚北捷诧异地睁开眼睛。
阳凤冷冷看着他,“我不会让你去黄泉打扰娉婷。她不想见到你。”她痴痴说着,伸手抚摸着棺盖,细声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从此以后,再不需要为谁伤心了。”
那里面静静躺着地是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面目相对的娉婷。
不错,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在人间或黄泉。
死,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生,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
他倾心相求的绝代佳人,被他亲手葬送。
“你说得对……”楚北捷眼神空洞,泥塑似的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说得对……”他不舍地瞅着那具棺木,却再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触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碰它?
楚北捷转身,他的眼里看不见任何景象,没有阳凤,没有则尹,也没有路。
他忘了宝剑,忘了一切,走出大门,怔怔地看着前方,朝山林深处走去。在门口低头吃着干草的骏马嘶叫一声,小跑着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进了这屋子,出来后就失去了魂魄。
则尹的手下看着这一人一马远去,低声问:“上将军,此人是我北漠大敌,我们要不要趁机将他……”
则尹凝视着楚北捷的背影,摇头叹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敌。”
威名赫赫的镇北王,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孤芳不自赏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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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大军踏上回家的路。
若韩在途中接到了传信兵带回来的则尹的书信。
久经战火考验的心,随着书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书信仿佛也非常沉重,若韩双手捧着,叹息着看向森荣,“白姑娘死了。”这位已经是北漠最高军事将领的男人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去了,那位风姿绰约的巾帼统帅已经去了。
死在天寒地冻的松森山脉,残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闪闪发光的,是只余下的一支精致的夜明珠簪子。
当初兵发堪布,面对东林大军谈笑自若……谁想到那位奇女子,竟会是这般下场?
森荣闷了许久,低声道:“是真的吗?”
不相信,让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一曲智退堪布城下十数万大军。
仅凭一曲。
“上将军夫人也病倒了。”若韩顿了顿,苦笑道,“我们都错了。”
森荣不解。
若韩道:“楚北捷正是因为不知道则尹上将军的隐居处,所以才夜闯军营,虚言恫吓。其实他跟踪我们的传信兵找到了则尹上将军。”
森荣变色道:“那岂不是……”
“他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找人,找他的王妃,白娉婷。”
“他不顾死活夜闯军营,不为国家大事,只为儿女情长?”森荣愣了良久,吐了一口长气,“原来楚北捷攻打云常是为了白姑娘,这不是借口,而是真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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