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京当神仙

    黑川七夜朝着贺茂道世怒骂一声，然后猛然站起身来，下定决心直接朝着外面跑，即便追杀自己的人是狐仙，即便是自己“前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也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

    黑川七夜推开房门，此时天色已黑，他在夜色下狂奔，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贺茂道世顿时松了一口气，《黑川清隆文集》中的主人公其实是杀伐果断、智慧超群的黑川清隆，而不是优柔寡断、智商下降的黑川七夜，因此当黑川七夜不冥想黑川清隆，没有主人公的状态，就是一个弟弟。

    偏偏自己身为式神，要照顾好这个弟弟。

    黑川七夜，你想浪，我绝对不会允许的，我会给你的生命增加联系，增加羁绊这种咒，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姐姐佐仓晴海，自己的女朋友一号春日红绪，女朋友二号春日美熏、女朋友三号春日星花考虑吧。

    “心性不行啊！”贺茂道世叹了一口气。

    “我不这样认为哦，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如果说黑川清隆是乾坤是真正的强者，那么代表草木的黑川七夜也不是弱者，草木本身就蕴藏着强大又坚韧的力量中，正如同人类。”

    轻笑声传来，贺茂道世看着从自己身后出现的小女孩，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惊道，“猊下，你怎么来了？”

    “叫我真夜就可以了！”真夜轻轻笑道，“不论是你还是黑川清隆其实都是他的内心诞生出来的，因此不要否定一个人内心的力量。善良并不是愚蠢，也不是软弱，就算是因为爱而生的软弱，也不是真正的软弱，正如同柔弱的青草也有推开巨石的力量。”




102 神圣的责任
    黑川七夜拼命狂奔着，向着自己的家狂奔着，他的力量并不足以对抗狐仙，贺茂道世为了保护春日红绪已经让他抽不出身了，更何况就算是贺茂道世陪在他的身边也没有任何用处。

    狐仙的力量某种程度上无解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拥有着力量，并且拥有着贺茂道世的帮助一定能够对抗狐仙，可是他错了，自己的力量在狐仙面前一点也不起作用，“前世”犯下的错误，似乎一下子都清算在他的头上。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他一定会认错，可是这完全和他无关，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姐姐，以及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春日红绪，他黑川七夜都必须好好活着，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狐仙因为神社的缘故，所以无法离开许愿池，她的爪牙，那些受她支配的狐灵们却是可以离开许愿池，肆意地追踪他甚至杀掉他。

    黑川家此时一片灯火通明，黑川七夜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佐仓晴海似乎刚洗完澡，身上穿着睡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看见自己的弟弟这个时间点才回家连忙说道，“你吃饭了没有，之前打你电话打不通，饭菜在冰箱里热一热就可以了，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额头上好多汗水，你出去运动了吗？”

    “跟你没关系，你别理我！”黑川七夜甩来自己姐姐晴海按住自己肩膀的手。

    他掏出一个背包，将自己的手机以及几件换洗衣服装进背包里，想了想自己身上没有多少钱，因此直接看向晴海说道，“把家里的银行卡给我！”

    “七夜，你想要干嘛！”佐仓晴海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匆匆忙忙回家就收拾东西，还要向自己要家里的银行卡，这种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把银行卡给我，还有密码给我，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黑川七夜伸出手说道。

    “给你不是不行，可是我想要知道理由，七夜，你知道你自己再做什么吗？为什么要收拾行李，还有家里的银行卡，你出了什么事？”

    佐仓晴海关切的问道，最近都是上学的时间，黑川七夜现在收拾行李反而像是要出远门，同时找自己要银行卡更是让她觉得很不安。

    黑川家的钱，尤其是祖父清隆留下来的稿费都是应该由黑川七夜继承的，毕竟清隆只有佐仓真夜一个女儿，而佐仓真夜也只有黑川七夜一个儿子，可是在七夜没有成年的时候，原本这笔钱都是自己的父亲佐仓哲也保管的，后来才转交在她的手中，家里的生活资金和开支都是由她管理支配的，这是姐姐的责任和义务。

    当然若是黑川七夜想要，哪怕他还没有成年，晴海也一定会给的，这本来就是七夜的钱，可是为什么是这么突然，一时间容不得晴海胡思乱想，黑川七夜是不是在外面犯事了。

    “七夜，你告诉我你现在究竟怎么了？”

    “和你没关系，我要在外面待一段时间。”

    黑川七夜不想以这样冷漠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姐姐，可是他现在已经被那许愿池里的狐仙给盯上了，就算是贺茂道世都没有办法和那位狐仙对抗，他道法上的妈妈稻荷神都不能帮助他，而他面对狐仙竟然攻击无效，这不得不让他心生惶恐，联想起自己好友五味和弦的死，那怨灵已经成长到他都无法克制的地步了。

    佐仓晴海是自己的姐姐，是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如果自己和佐仓晴海在一起的话，狐仙绝对是不会放过她的，说不定还会将其作为人质威胁他，那么他应该怎么办。

    是无视狐仙的威胁继续逃跑，保存自己以及贺茂道世还有春日红绪的生命，还是为了保护自己姐姐的生命而投降呢。

    “你是不是闯祸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是你犯法杀人了，七夜，你告诉我啊！”佐仓晴海脸上露出了惊恐和担忧的表情，因为黑川七夜的怪异表现让她心里感到了极大的不安，她来回踱步握紧着拳头，一把抓住黑川七夜的手。

    “如果你得罪了极道组织，我会找爸爸他来斡旋，他好歹是议员，是政治家，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如果是你杀人的话，那么你放心，我会为你请一个好律师的，不要想着逃跑，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会请好的律师让你无罪的，这个国家没有死刑的。”

    佐仓晴海一时间也乱了方寸，她见着黑川七夜匆匆忙忙的样子，内心里也慌乱异常，她自己就是一个乖宝宝，被保护得很好的大小姐，精力全被拿去钻研茶道、花道、曰本舞这些新娘课程了，哪怕她很聪明也不具备处理这些问题的能力，可是即便如此也依然在拼命维护着他。

    自己的家人犯了错，甚至犯了法，惩罚是法律的事，然而家人只负责原谅。

    “我既没有得罪极道组织，也没有犯罪杀人，我只是被狐仙追杀！”黑川七夜咬着牙说道。

    “狐仙追杀，七夜，这是什么意思？”佐仓晴海心中充满了疑惑。

    “还记得《狐狸嫁女儿》这篇故事吗？这是我祖父清隆还有我妈妈佐仓真夜共同执笔写的小说，故事中的男主人抛弃了自己的狐仙新娘，因此新娘跳入池中自杀了，现在我似乎变成了故事中的男主角，也就是抛弃狐仙新娘的那个男人，因此那位狐仙正在追杀我。”

    黑川七夜一瞬间想要在晴海怀里哭出来，这完全是与自己无关的过错，为什么要偏偏把他牵扯进来，他根本就不会做出故事主人公那样抛弃自己妻子的事，这只是设定，只是故事背景，一想到这里就不由感到委屈，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

    “可是那只是故事啊，是故事不是真的。”佐仓晴海努力强调那只是故事，因为这篇故事她自己就陪同黑川七夜在接待细川编辑时看过。

    “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一个人因为撒谎，所以说狼来了，因此狼真的来了，故事中经常见到有女人怀疑井里或者家外面有鬼，所以鬼真的出现了。”

    黑川七夜声音有些颤抖，难道说黑川家的人都拥有着这样的能力，能够让笔下的故事变为现实的能力。

    不是要变成现实的故事由祖父清隆或者佐仓真夜写成，而是祖父清隆以及佐仓真夜执笔所写的故事变成了真实。

    黑川七夜的祖父清隆是有名的小说家，只是他所撰写的小说总是神话中的天神，史诗传说中的英雄以及幽灵、妖怪这些世人看不到的东西。

    祖父总是执着于这些虚幻的东西，并且相信他们的存在，并认为他们就在自己的身边，与其说这是妖怪、幽灵这些非自然之物要聚集在清隆身边，呈现在其故事里，倒不如说是清隆主动找到了他们，发现了他们，将其写在了故事里，所以本来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因此而存在了。

    这就是言灵之力。

    “晴海你还记得《龙》的故事吗？小时候我最喜欢这一篇了。”

    黑川七夜已经感受到狐灵们已经离开了神社出现在城市里意图寻找他，然而此时他并不慌乱，脑海里冥想着黑川清隆一把搂住了晴海说道，“跟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龙》是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芥川龙之介的这名伟大作家，因此当他讲述这则故事中，所有人都认为是清隆写的。

    其实这只是黑川七夜为了从出版社那里骗钱，故意说是祖父清隆写的。

    故事取材于《今昔物语》，讲述奈良有一位和尚惠印因为自己鼻子大的不像话，鼻尖通红，犹如天狗的鼻子，所以被世人称呼为鼻藏。

    因为奈良的僧侣和世人都嘲笑他的鼻子，所以他为了报复世人，故意在一块池畔立下告示牌，说三月三日后龙会从池塘里升天，实际上这只是子虚乌有的事，只是捉弄大家。

    正因为煞有其事，所以不论是巫女还是神官，甚至渔民、妇人都纷纷感觉自己看到了池中有着真龙的只鳞片甲，大家都信以为真，并且都说自己真的看到了。

    谣言越传越广，不仅仅是奈良，甚至是整个天下的人都纷纷好奇，想要看龙升天。

    三月三日，龙神升天的池畔边人头攒动，全天下的人都开奈良看真龙升天，惠印也在其中，因为谣言是他所传，所以他认为龙神不会升天，可是后来池塘里竟然真的出现了黑色的真龙升天，甚至惠印也看见了。

    在龙升天之后，惠印之后哪怕说出三月三日龙神升天只是自己的一个恶作剧也无人相信。

    “普天之下，人人都打从心底里相信池塘里有龙，因此自然龙会在天地间翱翔，然后显现出神异，因为相信和期待就会具备这样的力量。信则灵，不信则无。”

    黑川七夜说完，晴海一愣就听见外面破窗而来的声音，黑色的狐灵从房间里出现。

    “晴海，我会保护你的，因此你跟我走吧。”黑川七夜随手抓住一根扫帚，咒力聚集在扫帚之上。

    如果说复仇是正义的，那么牵连不相关的人而实现的复仇那么是否是正义的？

    抛弃妻子而让妻子变成怨灵的都没有好下场，可是在平安时代出现了阴阳师安倍晴明、贺茂光荣、芦屋道满之类的人物则完全例外，最终会以丈夫坐在妻子亡魂的身上，消灭亡妻的怨灵为结束。

    因为追杀丈夫是正义的，而追杀丈夫无辜的妻子却是不义的，再加上阴阳道以及阴阳师的逻辑就是服务活人，死人和鬼怪是没有人权的，因此才得以实现的。

    保护姐姐，是弟弟的职责，亦是神圣的义务，即便是茶吉尼天也会认可的。

    奇幻故事中永远不乏命中该死的主人公因为自己的曾经以及现在的善行而获得回报，以至于暂时逃脱了命中的审判。因为惩罚是惩罚，奖励也是奖励，因果的报应定律尽管最终会执行，可是在执行时却时常会被扰乱也是这个原因。

    你复仇有理，我保护姐姐就没道理吗？



103 本质
    怨灵是含恨而死，内心中对于世间的种种不公表示不满，在生前立誓发咒，于是在死后就自然而然成为了怨灵，即便是没有死也有生者因为自己内心的嫉妒、不满而灵魂离体，以生灵的身份作祟，因此对于生者生灵以及死后怨灵的信仰又被称为御灵信仰。

    历史上的怨灵们大多都是奈良时代、平安时代政治斗争中的失意者，因为政治陷害，所以遭受冤屈。冤屈是因，怨灵是果，因此菅原道真成为怨灵之后，会拼命报复皇室和藤原家，这就是根植于世人内心的因果报应。

    天公地道的复仇就是正义，这是世人内心中朴素的价值观。

    然而在阴阳师贺茂道世看来，所谓怨灵本质上就是一种咒的产物。

    只要世人依然同情怨灵菅原道真。

    只要世人相信怨灵菅原道真已经成为天神。

    只要世人相信菅怨灵原道真的复仇实在扫除天下的不公。

    只要世人依然诅咒着朝廷和藤原家。

    那么菅原道真就会因为怨灵这种诅咒获得无与伦比的力量，世人深信菅原道真已经成为密教神祇的弟子观自在天，因此只要藤原家的人遭遇不幸，就必然是怨灵菅原道真所为，民间为镇抚菅原道真怨灵的仪式反而实在不断增强菅原道真的力量，对皇室和藤原家的复仇就充满着正当性，甚至还可以得到神明的相助。

    民众的共同意识既可以造就出神灵，自然也可以造就出怨灵，并且给予其力量。

    狐仙的复仇也是同样的，狐仙的复仇正当而且正义，贺茂道世闭上眼睛，手上还有着刚刚出版的《黑川清隆文集》单行本，《狐狸嫁女儿》的故事赫然以书封推荐的形式出现，位置特别显眼。

    大文豪清隆与他早夭的女儿共同执笔的小说，大概是因为佐仓真夜长得漂亮，所以图书里面的插图还有着佐仓真夜站在樱花树下的生活照，以及爸爸和女儿一起共同创作故事的二次元插画，造就单行本的销量异常火爆，知名度不断提高。

    “因为本书的销量不错，几乎所有人都在诅咒黑川七夜。”

    真夜手里拿着不死川文库出版的《黑川清隆》文集的最新单行本，不论是小说论坛还是电视上都有主持人在评价《狐狸嫁女儿》这篇故事，是出名的人气人气作品。

    清隆的文坛地位颇高，原本他的作品就已经是一流了，而黑川七夜为了在祖父清隆死后，继续骗稿费，故意将上个世界的大作家的短篇故事原封不动地抄袭过来，并以清隆译作的身份出版，因此遗作的《狐狸嫁女儿》故事引起了全国轰动。

    《狐狸嫁女儿》的通篇故事中采取女性视角，是一个悲剧性的故事，女主角狐仙越是可爱善良，男主角也让人越发觉得讨厌，男主角的行为越是过分，女主角狐仙就越值得同情，狐仙那向男主角的复仇行为就越正义，于是近乎整个国家的人都在诅咒故事中的男主角，也就是黑川七夜。

    “这就是诅咒的本质！”贺茂道世简直感到难以置信，他终于明白了狐仙为什么这么难以对付了，不仅仅是因果的关系，而是诅咒的关系。

    “跟狐仙和黑川七夜的因果无关，而是和全国人的诅咒有关。经典《晏子春秋》有言，百姓之咎怨诽谤，诅君于上帝者多矣。一国诅，两人祝，虽善祝者，不能胜也。这已经超越了巫祝、甚至阴阳师的能力范围了。”

    齐景公生了重病，一年多也没有好，就打算派史官和祝官供奉山川之神和祖宗神灵，并且使用双份祭品，然而即便如此齐景公的病仍然没有好。因此齐景公决定将史官和祝官这两个人当作祭品献祭给天帝，询问晏子的意见。

    晏子就回答说，如果你认为祈祷有好处的话，那么诅咒夜会对人有损害。你现在不修德政，因此百姓想天帝诅咒您的甚多。全国人的诅咒，两个人的祈祷，即便是再擅长祈祷，也不能胜过所有人。

    即便是天才第一的阴阳师也无法对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诅咒，

    “然而事实的本质与全国人的诅咒无关，而与因果有关。”真夜翻着书看着动漫插画中教导自己女儿创作的父亲，以及手里拿着拿着笔的女儿，智慧的目光看穿了事情的本质。

    “你不是说与因果无关，而与诅咒有关，现在为何是与诅咒无关，而与因果有关？”贺茂道世疑惑。

    “我是说表面看上去，这是与狐仙与黑川七夜的因果有关，实际上与狐仙的因果无关，而与全国人的诅咒有关，然而表面看这是与全国人的诅咒有关，实际上却是和全国人对黑川七夜的诅咒无关，而是和因果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