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殓师

    萧隐沉默了片刻，随即看了一眼太叔圣，又看了一眼场上正在对峙的黑甲死骑与潜龙密卫。

    最后，萧隐又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干大金难民身上。

    终于，萧隐道：“两件事。第一，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第二，我希望你可以顺便把他们带走。”

    说着，萧隐指了指那群大金难民。

    末了，萧隐补充道：“能做到这两点，我可以保证你们安然离开。”

    暗影罗刹顿时冷笑道：“保证？你凭什么保证？况且，你觉得如今之局势，你们一方还有几分胜算？”

    夕无衣一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随即，夕无衣看了一眼萧隐所指，微一打量，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萧隐道：“金人。雪渊城的金人。”

    夕无衣轻哦了一声，道：“看来是被你们周人给赶了出来。”

    萧隐道：“战火无情，百姓无辜，既然他们本就是金人，那便是金国子民，夕大人当不会坐视不理吧？”

    夕无衣悠悠道：“萧公子也许有所不知，雪渊城数百年前便开始由两国同时掌管，虽是一城两域，南北分而治之，然而毕竟同属一城之内，两国百姓其实私底下还是有一些活动的，比如贸市区各大商品的流通就牵涉到两国生意人的私下往来，一些工匠等手艺人也会偷偷在南北两城交汇的一些秘密地点举行交流会等等，乃至后来竟然还出现了许多联姻之事，譬如周人男子娶了金人女子，生下的孩子又嫁娶了金人或者周人，甚至跟他/她一样的混血之人。如此一来二去，两国百姓的分属也开始渐渐模糊了起来，所谓的两国百姓分而居之也基本是名存实亡，南北两城的百姓，其实谁都说不清楚，到底谁是周人，谁是金人，又或者都谈不上是。所以，这群金人虽然名义上是我大金之族，只怕其中血脉也没那般纯净了。”

    萧隐闻言，顿时一愣：“怎么？你的意思……”

    看着夕无衣面上那毫无表情的样子，萧隐心底就是一沉，随即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那群金人难民身上。

    暗影罗刹此刻却冷冷一笑道：“真想不明白，以如今这般局面，你居然还有心思顾虑这群臭要饭的。你身为周人，跟他们又非亲非故，如此热心，除了徒惹你们周人猜疑之外，实在想不到还有何益处。你又不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伪君子，若是想以此沽名钓誉，也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对于大周来说，他们会视你之举如同勾结异族，与谋反无异，对于我大金来说，也未必会领你这份人情。如此两头不落好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你身上？都说萧隐聪明绝顶，谋算无双，怎么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再度集中在了萧隐身上。

    各式的目光夹杂着各种心思都毫无保留地尽收萧隐眼底。

    萧隐平静地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太叔圣，道：“太叔元帅是否也一样以为，这群连饭都没的吃，路都走不动的老弱妇孺是一群异类？亦或者，觉得他们当中还混有大金奸细？”

    太叔圣沉吟片刻，道：“萧公子的意思，老夫明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老夫钦佩萧公子所想。只是，如今局势复杂，老夫身为北境兵马总帅，是绝不会做出任何会给我大周带有一丝风险之举措。这些人，老夫只怕也是爱莫能助。而且，老夫希望萧公子能仔细想清楚，自己今时今日之身份为何，若是陛下或是朝廷中人知晓萧公子之所为，只怕……”

    说到最后，太叔圣没有继续下去，然则意思却已然十分清楚了。

    萧隐静静地听着，然后又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名威震天下的大周第一统帅，良久没有说话。

    所有人也都没有说话。

    连同一向爱插科打诨的谦谦也没敢插话，因为谦谦已经发现萧隐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开始泛出了一丝血红，平静的目光之中开始掺杂了一丝复杂神色。

    谦谦知道，这意味着萧隐内心已经极为愤怒，只是萧隐还没有发作。




第287章 “愚蠢”的决定
    就在此刻，一声轻微的抽泣之声打破了沉默。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然而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萧隐却已然迈步来到那群难民面前，蹲下身，轻抚着一个正在抹眼泪的小男孩，柔声道：“蒙哥，怎么又哭了？”

    小蒙哥赶紧快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些紧张地说道：“没……没什么，大哥哥。”

    萧隐道：“你是不是有些害怕了？”

    小蒙哥有些犹豫地点了下头，说道：“我……我本来想跟着大伙一起去找回故乡的路的，现在大家都又累又饿，走都走不动了，我怕我们找不到回故乡的路了。”

    小蒙哥说着，眼圈又是微微一红，低声道：“我听人说，人死之前，最好还是回到自己的故乡去，这样的话，才不会变成孤魂野鬼。我听说，我们的故乡是在一片大草原里面，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好多好多成群的牛羊，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我找了那么久的爹娘都找不到，也许死在故乡的草原上，就可以遇到他们了……”

    说到最后，小蒙哥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在用着一种哽咽的语调说话。

    萧隐沉默着看着面前这个衣不遮体，还有些脏兮兮的孩子，清澈的眼睛不禁狠狠眨了两眨，将眼圈中泛起的红色硬是瞪了回去。

    萧隐伸手摸了摸蒙哥的脑袋，轻声道：“蒙哥不怕，有大哥哥在，大哥哥来帮你找爹娘，好不好？你还记不记得大哥哥答应过你要帮你找爹娘的？”

    蒙哥擦了擦脸颊上滑落的两条亮线，脏脏的面颊顿时又花了几分，然而神情却先是一喜，随后立刻又黯淡了下来。

    “怎么？不相信大哥哥了？”

    萧隐勉强一笑着问道。

    蒙哥没有回答，却把目光看向了场中那一大片的乌压压的人群。

    黑甲死骑、潜龙密卫、夕无衣、暗影罗刹、太叔圣……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也正好看了过来。

    蒙哥露出了恐惧之色，赶紧把头低了下来，也不敢看向萧隐了。

    萧隐见状，微微一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卷干净的白布，一边给蒙哥擦拭脸上的污渍，一边认真地说道：“别怕，大哥哥一向说到做到，谁也拦不住。相信我。”

    擦拭完毕之后，萧隐看着蒙哥白净的脸庞，微笑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萧隐徐徐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冷静到极点的肃然神色。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也不想跟你们争什么。你们都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一个也不想。”

    萧隐面对场上大周和大金两国人马，一字一顿地冷冷说道。

    众人听闻，先是一惊，随后突然发现萧隐直视过来的目光竟然隐隐带有一丝凶戾之色，一股若隐若现的凶暴气息似乎也在萧隐身上起伏不定。

    那感觉，就宛如一头沉睡了许久的恶兽，突然徐徐睁开了双眼，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猎物起来。

    一丝莫名的寒意陡然从众人背脊之上浮现而出。

    一声声低低的嘶鸣开始从黑甲死骑的座下骏马口中发出，紧接着，有几匹排在前列的马匹竟然开始有些畏惧般地向后退了几步，连背上骑兵的连连呵斥之下也丝毫不起作用，仿佛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一时间，双方的人马各自开始互望了起来，似乎大家都在探看四周之人是否和自己一样，心底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一丝不安的躁动似乎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场上的气氛开始有些怪异起来。

    明明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支人马，此时此刻却生出了一些相同的感受，或是想法。

    甚至有少许人的目光竟然开始有些飘忽地朝着谷外看去了，若非双方都是两**部的精锐之士，且军纪严明，只怕当场就会有人拔腿而跑。

    太叔圣和夕无衣各自身为两支人马的为首之人，自然将场上的一切看在眼里。

    二人的目中各自泛出一丝复杂之色，却没有说什么。

    良久之后，太叔圣轻叹一声，首先打破沉默道：“罢了。夕大人，今日之事，不如就到此为止吧。你们走吧，本帅绝不阻拦。”

    身后的太叔定一却面色一变地低喝道：“爷爷……”

    岂料，太叔圣一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直接将太叔定一下面的话给直接挡了回去。

    暗影罗刹此刻却冷冷一笑道：“阻拦？太叔元帅莫非真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人就可以将我们拦下……”

    话未说完，夕无衣却突然也一抬手，同样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将暗影罗刹话语也给挡了回去。

    夕无衣朝着太叔圣一拱手道：“好，多谢元帅美意，在下这就离开。”

    夕无衣一扭头，朝着身后一甩袖袍，低语一声道：“立即撤离。”

    暗影罗刹见状，心头一急，正要再说些什么，然而一接触夕无衣那冷漠的眼神，顿时心头一震，只得微一点头，朝着身后一众黑甲死骑打了个手势。

    马鸣声突起，上百黑甲死骑保持着极为规整有序的队列，朝着谷外飞驰而去，尘土飞扬之间，眨眼便消失无踪了。

    夕无衣此时将目光看向萧隐，一拱手，道：“萧公子，保重。你我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然而，萧隐却依旧是那副冷静到极点的模样，一副根本不打算回应的样子。

    夕无衣见状，只得苦苦一笑，随即和暗影罗刹对视了一眼，各自一点头，身形一纵。

    嗖嗖！

    二人各自化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朝着高空中那诡异楼船激射而去。

    几个闪动之下，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楼船之内。

    紧接着，楼船传出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楼船在下方众人的注视之下，徐徐开动而起，渐渐消失在了高空的云层之中。

    确认了夕无衣等人离开，太叔圣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萧隐道：“萧公子，老夫也就告辞了。”

    说罢，太叔圣一拂大袖，身形一晃，整个人竟然凭空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山谷外的某处高崖之上，身法之快，简直令人咂舌。

    太叔定一见状，也只得咬了咬牙，狠狠地看了萧隐一眼，随即一收手中天魔煞阴枪，低喝道：“收兵回营！”

    身形一晃，太叔定一领着其余将领，以及一干潜龙密卫也消失无踪了。

    短短不到半刻的时间，两**马都走得干干净净，原本紧张万分的一众人等，不由得立时松了口气。

    东方谦谦轻吐了口气，道：“呼！好险！幸亏走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这出戏该怎么唱下去了。我虽然也爱唱戏，可惜这种戏码，还真是不想唱。”

    说着，东方谦谦又看了一眼萧隐，轻咳了一声，然后缓步走了过去，有些试探性说道：“诶！我说，人都走了，就别再摆出这副样子了，怪吓人的。”

    萧隐看了一眼谦谦，又看了一眼星胧，焱月，以及幽兰四姝道：“我有个决定，要告诉你们。”

    众人互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疑惑，然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萧隐看着众人，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想收留他们。”



第288章 我不能，你能！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几乎都变了一变。

    焱月双眉一皱，正欲张口，却无意中看见了一旁沉默的星胧，不禁又迟疑了下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然而，东方谦谦似乎并不意外萧隐的决定，只是盯着萧隐，露出极为少见的郑重神色，道：“你想清楚了？”

    萧隐点头道：“想清楚了。”

    东方谦谦道：“你这个决定，我不意外，只是，我想问你，你想好怎么收留他们了么？”

    东方谦谦抬手一指那群大金难民，道：“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差不多有几百号人，你怎么安顿呢？别的不说，光是吃饭穿衣住宿这种最基本的日常开销，你怎么解决？”

    萧隐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否？”

    谦谦眉梢一挑：“当然。”

    萧隐道：“你支持我这个决定么？”

    谦谦嘿嘿一笑，现出了一丝狡黠之色道：“你觉得呢？”

    萧隐道：“自然支持。”

    谦谦抖了抖眉梢，似笑非笑道：“这么有把握？”

    萧隐道：“对。”

    谦谦道：“原因？”

    萧隐道：“没有。”

    谦谦：“……”

    谦谦啪地一收天机扇，两眼一瞪，大声道：“喂，好歹也说点什么吧！比如，你我兄弟之间，肝胆相照，祸福同当什么的。也让我感动感动。你这么聪明，这点场面话也不会说么？”

    萧隐翻了翻白眼，干脆利落地说道：“不会。”

    谦谦面色一僵，俊美的脸庞直接拧巴在了一起。

    反倒是一旁的沁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其余三人，也一起偷偷捂起了嘴。

    东方谦谦扭头看着四姝，一歪脑袋，没好气道：“很好笑么！”

    幽兰轻咳一声，强忍着笑意，微微行了个礼道：“东方公子义薄云天，一身侠骨英风令人钦佩，我家公子何其有幸能结识公子，当真三生有幸，我们四人代公子，谢东方公子。”

    说着，幽兰领着其余三人纷纷朝着谦谦躬身一礼。

    东方谦谦登时一挺胸膛，然后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嗯！说得还不错，本公子勉强接受了。”

    旋即，东方谦谦眨了眨眼睛，往萧隐身旁靠了两靠，低声道：“诶！我说，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几百号人呢，还得管吃管住，看你这样子，估计你也养不起。”

    萧隐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谦谦，看了好一会，直把谦谦看得有些发毛。

    谦谦咽了口口水，道：“诶！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萧隐道：“反正你是支持我的，对吧？”

    谦谦点了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