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香小陌
……
男人嘴上不爱婆婆妈妈,少棠自个儿在心里已经来回想了许多种可能性,甚至发觉孟建民这人一向敏感细腻、忧郁多愁,怎么偏巧不巧这之前几个月把小北托付给他照应?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孟小北和他妈妈也站在人群里,焦急却又无助,完全茫然地站在那里等待消息。全厂就那么几部能往外打的电话。山沟闭塞到如此程度,归根结底,现在谁都不知道北京到底震成什么样子,有多么严重。
部队的营长不得已,亲自上主席台安抚群众,说根据军委领导的指示,北京只是受地震波及,损失不大,房屋倒塌不多,不会太大伤亡。可是到这份儿上,没亲眼见到,电视也不直播,谁都不相信,认为是阻挠工人回京救灾的托辞。
后来混乱中,领导在台上一眼瞅见了孟小北,瞅见马宝纯。
厂长眼眶因疲惫深陷,喉咙沙哑,拿着高音喇叭,遥遥指向马宝纯娘俩。
“这样,今天已经30号了,咱们就再等一天!”
“咱们等回北京探亲的那几位工友回来!”
“咱们三区一车间的老职工,孟建民,这个人大伙都知道吧,都认识吧?孟建民在厂里这么多年了,大伙都信得过吧?”
“他老婆和一个儿子还在这沟里,他肯定是要回来是吧?他不可能不回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回过头,看向马宝纯娘俩的反应。
厂长声嘶力竭在喇叭里喊:“孟建民请探亲假就请到31号,咱们大伙就看他到那天能不能回来?他要是按时回来了,就说明他们家没事!倘若他们家人都没事,那北京城就全没事!”
“要是到那天,孟建民没有回来,我、我、我做主,向省里打报告准大家请假!”
……
这时候还能有谁比马宝纯更担忧孟建民的安危,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像定在那里,被戳到心口,说不出话。
人群里有人怒问:“你们这就是拖延时间,那要是孟建民他回不来了呢!谁知道孟建民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埋……咱们就在这儿傻等吗?!!!”
人群霎时寂静。
大伙心里其实都这么想,但是一般人说不出口。
“是啊,孟师傅能回来吗……”
孟小北漆黑的眉眼虎虎生风,窄眼皮下射出两道倔强目光,本来就野惯了的,突然爆发粗口:“我日你亲爹!!!贼尼玛的,我爸怎么就回不来了,我爸一定会回来!!!!!”
少年一声狼吼,当时就把周围一群大老爷们儿吼得都不出声了,竟然客观上为厂领导解了围,暴动危机暂缓。
贺少棠越过人丛缝,遥遥地盯着他的小北那时神情模样。
他又够不到摸不着。
十分的心疼……
当晚,贺少棠抽个空去家属大院,敲开孟家的门。
小北妈双眼泛红,明显流过泪。
贺少棠简单劝慰几句:“嫂子您别太挂心,我往北京打过电话,问了。北京城西面那一大片,复兴门玉泉路那边儿,解放后新盖起来的这拨楼房都扛住了,都没塌!我估摸着你们国棉二厂三厂那边儿的楼房,也不会塌,你们放心。”
马宝纯关心地问:“那你家呢?你家人都平安没事?”
少棠点头:“我家里都平安,军区过来的消息说,北京没有死什么人。部队消息都可靠。”
马宝纯放了半个心,客气招呼这人进屋说话。少棠很守规矩地没进对方家门,站在门口,因为孟建民不在家,人家家中等于“孤儿寡母”的状态,他避嫌。
少棠说完顿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俩早点儿歇吧,我门口抽根烟就走了,晚上还要值班。”
月光在门洞内洒下一片银白色的乡愁,每人心头都有家乡的点点星光。
贺少棠蹲在单元门口,一动不动,静静地吸烟,咀嚼滋味。
孟小北下楼找人,慢慢地,从身后抱住少棠的肩膀,紧紧搂着。他把脸埋到他干爹的肩窝里,整个人趴在对方后背上,赖赖地趴着,恨不得将全身重量都托付在这个人身上。
少棠攥住小北的手腕,用力握一握,男子汉之间无声的慰藉。
孟小北特别无畏,也不会掉泪,因为他始终坚定认为,他爸和他弟丁点儿屁事都不会有,明儿就坐火车回来了。
哭什么,都男人了,哭有个屁用啊?
他却看到他的少棠眼圈突然泛红,睫毛在月光下闪烁水纹,唇上那颗小痣随嘴唇轻微地扇动,像是真动了感情,暴露最细微的情绪。
少棠用力抹了一把脸,也有些不好意思,对孟小北笑笑:“我是我们家最大的,我没哥哥,我还真把你爸当我大哥了。”
……
第十七章夹道欢迎
第二天,七月三十一号,孟建民终究还是回来了,而且是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没有,令所有人意外地惊喜。
再说孟建民这趟回来,他自个儿都没想到,他受到厂里前所未有的礼遇。
他带小京一下火车,站台上接站的人群里,遥遥竟瞅见有人举着白纸黑字的大号牌子寻人,上面写着他名字!
他们厂厂长在厂里大操场上安抚那群静坐的职工,走不开,他们厂副厂长亲自来火车站迎接孟师傅回厂!
副厂长白衬衫都洇着汗,几缕头发疲惫地搂在大脑瓢上,模样有几分滑稽,见着他竟然眼眶都湿润了,紧紧握住他的手:“建民啊,你可回来啦!我们全厂人都热切盼着你回来啊!!!”
孟建民有点儿摸不到头脑:“你们怎么了?盼我干嘛啊?”
副厂长摇头哀叹,苦笑:“老孟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半个厂子的职工都准备开大卡车拉着物资千里迢迢去北京救灾了!”
孟建民一普通工人,建厂第一批老职工,在这地儿干了十多年的,以前从来没坐过厂长专车呢,可享受到特殊待遇了。他坐小车进厂门时,全厂职工接到消息,许多人走出厂房在两旁夹道欢迎可算有一个从地震灾区回来的大活人了!那感觉,就好比他们岐山兵工厂当年敲锣打鼓挂大红花迎接土产液压确切割机进厂的盛况,就只差没有扭腰鼓唱大秦腔了。
当天,孟建民被厂长请上台,给全厂职工讲话,告诉大家地震北京的真实情形。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指指点点,许多人兴奋地如同看见自家亲人,孟师傅胜似亲人呐。
“孟师傅跟他们家老二都没事嘛,没有被埋!”
“孟建民他父母都在那边,他还有四个妹妹,一大家子人呢,他既然能按时回厂,就说明他一大家子都平安无恙,要不然他肯定绊在那边就回不来!北京的楼房都没塌!”
孟建民讲了很多,汇报那日凌晨状况、他在北京的见闻,让大家伙放心,不用抄家伙暴动闹去北京了。
“城里怪乱的,各家都忙着自救,政府发放帐篷物资呢,你们回去干嘛?添乱么,城里也盛不下咱们这么多人都涌进去!”
孟建民开句玩笑。
有人问:“这会儿城里那些人到底都住在哪?能回家住吗?还是都睡大马路上啊?!能有吃有穿吗,夜里受冻吗?那是我们爹妈,我们还是心里挂着啊!”
孟建民喉咙忽然哽住,顿了片刻,平静地说:“基本都回家睡觉了,房子都没有塌掉,我这一路上一个死人都没见到。”
动荡的人心逐渐平复。经此一役,孟师傅在厂内又出一回名儿,作为建厂元老级职工,工友之间威望又高了一截。
孟建民回来后就先给少棠挂个电话,知道对方一定担心他。
少棠那天办完公事,都没去食堂吃饭,饿着肚子一路小跑跑进家属大院,屁颠颠儿去吃他嫂子做的饭。
少棠制服敞着穿,胳肢窝下夹着东西,在院子里偷偷塞给孟建民。
孟建民一看:“又是西凤,你哪弄来的!”
少棠笑得天真:“搞来的呗。”
孟小北背着手走过来:“爸您可回来了您没回来那天,我干爹就为您,都哭了!”
贺少棠脸色顿时窘迫:“胡说,谁哭了?!”
孟小北哈哈大笑,随后就被他干爹一把擒住,夹到腋下。少棠有点儿不好意思,抱着孟小北一路跑进楼道,在没人处伸到小北裤腰里捏他小鸡儿,捏得孟小北哎呦哎呦。
哥俩彻夜长谈,喝掉一瓶白酒……
两个男人盘腿坐在床上,孟建民怀里搂着小京,贺少棠怀里捏固着小北,那感觉就好像俩儿子一人有一个爹。小孩表露感情相对直白,说不出三句话,立刻就看出哪个跟哪个更亲、更黏糊。
孟建民说,那晚凌晨地震,他们全家人都晃醒了。全楼居民从楼里跑出来。
他们国棉二厂三厂宿舍区,是纺织部下属国营大企业的家属宿舍,专门为安置当时大批进京棉纺厂职工的,属于北京五十年代建成的最高档先进的一批楼房,有水有气。坡顶红砖的仿民国式洋楼房,建筑相当结实,房子震悠了,但是没塌!
后半夜正睡得熟,尤其又是夏天,很多人是光脊梁穿小裤衩惊恐万状地跑出来的。女孩子们光着跑出来,一看房子没塌,又跑回去,穿上衣服再跑出来。孟建民穿的背心内裤,安抚好爹妈和他几个妹妹,后来又冒险跑回楼去,抱下几大床棉被……
地震第二日,余震小震不断,广播里又不断传来唐山的坏消息,到处都传唐山死了几十万人。北京人民也陷在恐惧之中,都不敢回家睡觉,所有人都睡在楼前的空地上。每家划出四米见方一块范围,铺上被褥,一家人挤睡在一处,互为依靠。
孟小京这倒霉孩子,头一回来北京玩儿,就遭了罪。那几天还生痱子了,买不着痱子粉,夜里睡露天地铺又生了感冒,冷热交加,鼻涕眼泪横流。再说帐篷,哪那么容易搞到?震后开始的一个星期,根本就没有人来发放帐篷,全部都是自救。二厂合作社都被饥肠辘辘的灾民把铁栅栏门卸掉,将粮油米面一抢而空。
孟建民想给厂里打长途电话拖延归期,他家老太太思想觉悟高,逼着他赶紧回,“你不是厂里劳动模范么!”
他的大妹妹与大妹夫将他送至火车站,不舍而别。去北京站那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卷着铺盖流连大街的灾民、受损的摇摇欲坠的平房、往来呼啸的军车。
孟建民喝酒喝得脸庞眼眶皆红,眼里有一丝水光。
“少棠,你说,我能跟大伙照实说吗。”
“我也不忍心,那是我们的爹妈啊!”
“谁心里能不挂着,我能告诉他们咱们爹妈那么大岁数了这些天都睡在大街上啊……”
少棠拍拍孟建民肩膀。他看得出,孟建民这人内心柔软,有一股子忧国忧民悲天悯人的书生气质。
孟小北听着他爸的诉说,看孟小京两个指头捏着卫生纸擤鼻涕的小傻样,愈发同情起他弟弟。他这些日子跟干爹混在一处,小树林里的兵营哨所别有洞天,日子不要太逍遥自在,爽得心中都有愧。
贺少棠关心地问:“你母亲身体还好?老两口自己在北京行吗?”
孟建民笑说:“我妈年轻时候就特能干,一个人养出五个孩子操持一大家子,能不利索吗。我妈还总提起你,问少棠呢,少棠怎么不来北京来我呢!”
孟小北嘎巴嘎巴啃着羊拐骨,腾出嘴巴来说:“奶奶肯定不是这么说的。奶奶肯定说的是,勺烫捏,勺烫咋也不来碑景看俺咧!”
孟小北就这天赋。孟小京被逗得嘎嘎嘎地乐,贺少棠也乐,很宠溺地揉揉小北的头“你儿子这回可牛逼了,一个人儿震住全厂。”
孟建民说:“我妈念叨跟你有缘,特喜欢你,还说下回认你当干儿子。”
贺少棠表情很认真:“好。”
孟建民:“我说老太太了,人家有家,人家家里什么情况,干部家庭,你哪里够资格给人当干妈。”
“怎么不够资格。”贺少棠低头抿干一盅白酒,“我都没妈了。”
孟建民愣神:“……这样啊。”
“喝酒吧。”
“以后就一家人。”
那晚少棠破天荒地睡在孟家。
这人一开始还不太好意思,他一个年轻的单身男人,对方家里有嫂子,不方便。
后来酒意上头,脸也红通通烧起来,盛情难却,就穿着背心长裤睡了。
这回是马宝纯搂着孟小京睡小床,孟建民贺少棠睡大床,中间夹一个孟小北。
孟小北像一条大虫子,在被窝里拱来拱去,可美了。少棠与孟建民酒逢知
干爹 分节阅读12
己,彻夜难眠,一直断断续续天南海北聊着。孟小北抬眼看左边,又瞅右边,左手是亲爹,右手是干爹,你小北爷爷这日子过得多么的舒坦!
他不敢闹他爸,但是就敢闹少棠,专拣最宠他的那个欺负和腻歪。他一条腿对方身上,用没毛的小腿与有毛的大粗腿互相斗架,后来搂着少棠的腰睡着了,哈喇子黏黏糊糊蹭对方一胸口!
半夜里,少棠起夜。
啤酒白酒都喝了许多,有点儿高了,上头,但又没到醉的程度,最是醺醺然的美妙感觉。少棠摇摇晃晃起身,绕开嫂子睡的小床时还很不好意思,尽力侧身,手扶着桌,腰部后仰,细腰小心翼翼蹭过去的。
黑灯瞎火,孟小北从身后扑过来。
少棠压低声音:“别闹,老子撒尿。”
孟小北也悄悄的:“我也撒尿。”
关着门,俩人在厕所里,少棠随意地解裤腰带,脸烫得红热红热的,笑着一摆头:“你先。”
孟小北拉下短裤:“小爷给你滋个远的。”
少棠:“咱俩谁远?”
孟小北挑衅:“比比看啊。”
贺少棠是带着醉意,笑出来的模样眼睛都含水:“泥壶小嘴儿,没有半寸长,还跟我比。”
厕所是个白瓷蹲坑,俩人还真的比了,各自退后一尺抵着门,拉开内裤裤裆!
少棠低呼:“饿日啊,混蛋孟小北!你都弄外边儿了!……”
孟小北:“呵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
小黑屋里一阵鸡飞狗跳,少棠醉醺醺的,站都快站不稳,自己裤腰没来得及提上,手忙脚乱给干儿子闯的祸拾擦地,怕他大哥嫂子知道他俩偷摸干这种猥琐事儿。
少棠一弯腰,军裤松松垮垮挂在胯上,露出半个结实的屁股。
和以前看见时感觉已不一样。灯下,挺白,还半遮半露。
……
孟小北神世界里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他爸决定送他去北京,离开西沟这个地方。
他爸跟他安抚谈心,小北低头想了片刻,头一句话是问,“那我干爹还留在沟里,以后我见不着他了?”
亲父母毕竟是亲的,哪怕不在一个地方生活,仍有一条血缘纽带牵连着,一辈子挣不脱拧不断。然后少棠与他并不沾亲,孟小北头一个念头就是,以后不在一起玩儿了,就要生分了吧?过三年五载,还记得他孟小北是谁?!
他也没问他弟孟小京是不是一起去北京,没问小胖子申大伟去不去,更不问他们班学习最好长得漂亮还老借给他作业抄的刘晓洋去不去!以后都没作业抄了!
孟建民轻捏老大的耳朵,笑容复杂:“你就惦记你干爹,脑子里都快没有你亲爹妈了!”
孟小北辩解:“我哪有!你和妈能常来北京看我,他得在厂里找个阿姨结婚吧,就跟你当初一样,然后就不来找我玩儿了。”
孟建民瞅了小北一眼:“你懂得还不少……少棠可能也回去。”
“他家本来就在北京,他要调回北京军区的部队。”
孟小北那晚伏在小书桌上,在作业本上专心画小人儿,发展他的业余兴趣爱好。也不知怎的,心里被一股气血涌着,脑海里就涌现那天在水潭边小树林里看到的两个人,就画了下来。
少年时代的脑构造与记忆世界是奇妙的,总有一些东西,令人印象极其深刻,挥之不去。拿孟小北来说,他童年记忆中最好吃的一顿饭是深山哨所里一顿狗肉火锅,他最快乐的少年时光是和少棠一起在水潭洗澡、山上唱歌放羊,他记忆里最受震动且隐秘不可宣扬的场面,就是在树林里看到两个男人光屁股贴在一起。
他的年纪还没有明确的性意识,无论异性或是同性亲密行为他都不理解,纯粹只是忘不掉那个场面,深深的奇妙的刺激,又不敢对别人说。换句话说,那俩男的到底干嘛玩儿呢,玩儿得很爽吗,他就没弄懂!即便没懂,那场面大约是怎么干的,他清楚地记下来了!
对干爹他也没好意思说,在纸上乱涂乱画两个男人的裸体,脑里胡思乱想两头野猪如何拱大腚呢?然后又赶紧将那张纸撕得粉碎,丢茅坑眼儿里冲掉了。
那个裸男的下半截画的,太像那天晚上,从身后瞅见的他干爹的好屁股。
灯下。
好像很白。
好就好在,半遮半露。
……
第十八章山丹丹
孟小北心里有了小九九,他小干爹那边儿也没过消停日子。
贺少棠决定调回北京,也不完全因为他干儿子孟小北,没听说过老子追随儿子走的。
他小舅贺诚打过好几趟长途电话,在电话里找他谈人生理想,谈出路前程。贺诚那个人,既开明又明,很会揣摩年轻人的心,具体也不知怎么威逼利诱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少棠最后屈服了。
他这年纪,站在人生岔路口上,他早晚要挪窝,也不能在西沟混吃混黑一辈子。就连孟建民都知道给儿子寻出路找个奔头,少棠自己也懂人事。
少棠临回北京前一个月,村头玉米地旁边,再次遇见他的老熟人段红宇。
段红宇仍梳一头朝天刺着的不服帖的黑发,帅气的一张脸,透着洗脱不掉的浑赖稚气,邪帅邪帅的劲儿。
少棠皱眉一瞧,红宇单手撑一只拐,挺帅一个少爷,不幸一条腿瘸掉了!
这人终归因为去年夏天那一场工农武斗,被一群村民用大砍刀把腿砍伤,当时送到县城医院治腿。小地方手术条件有限,耽误了,从此走路不太利索。厂里职工背地都说,活该,闹腾呗,报应!这回成一只瘸腿公鸡,三条腿就他妈剩两条腿了,看这厮还能怎么祸害!
段红宇歪着脖冷笑:“少棠,咱哥们儿好久没见。”
少棠点点头,递过一颗烟,对方落魄,心里也怪不落忍,毕竟从小看大的。
段红宇力了几步,走上跟前:“哥们儿都听说啦,你也要回北京,调到你小舅舅那儿当官?咱俩前后脚一起走啊,终归还要一条路!”
少棠不置可否。他舅跟他谈过,是念军校进总参,还是去军区基层,还没个准谱。
段红宇笑容里夹杂一丝苦意、不忿、不甘心:“贺少棠,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可真忍心!”
“你这人心最硬了!”
“眼瞧着我折一条腿,你不管我,混蛋。”
“那天我都看见了,你护着个孩子跑了,那孩子忑么是你亲爹啊,他是你祖宗啊,你跟抱祖宗牌位似的死抱着那小子?!”
段红宇心里计较的甚至都不是自己折一条腿,他反正回北京照样是海淀军区小霸王,他怕过谁?
他在乎的是他出事那天,被一群人拿大刀片子追砍,他眼瞅少棠从他身边不远处杀开一条血路,却不是飞身英雄救“美”来搭救他这个倒霉蛋,是奋不顾身救别人去了!
少棠口气带嘲:“真对不住啊,那天……真没想到你能受这么重的伤。”
段红宇一撇嘴:“哼,你不是没想到,你是没长那心。”
少棠揶揄对方:“你丫不是很能打么,你不是海淀大院以一敌六么!”
段红宇垂头丧气:“虎落平阳被几条狗追!”
贺少棠由衷说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该长长心了!以后别混闹了,去部队历练历练。”
段红宇挖苦道:“你都被人民军队折磨历练成这副德性,我还是拉倒吧。”
也是离别伤感,就好像鸟将离巢,对西沟这蛮荒地方竟也生出一丝惆怅,对故旧之交也生出怜悯。贺少棠迎着夕阳,橘红色霞光在半边脸镀上金色光,脸庞线条蓦然柔和,挺好看的,比三年前刚穿上军装时,更显成熟稳重,很有男人味儿。段红宇盯着这人看了许久,眉眼流气之间突然柔软:“少棠……我问你句话,你可要老实说,甭来假招的再骗我。”
少棠:“嗯?”
段红宇说:“咱俩从小一个院长大,当年在皇城根脚下一起打过架,砸过车,砍过人,现在年纪大了,才生分了。我一直对你不错,没欺负过你,是吧?”
少棠冷笑:“我一男的,你也没法儿‘祸害’我,你能欺负我什么?”
段红宇:“我跟人打听了,你在厂里认了个干儿子,你跟一车间那个叫孟建民的工人,你们俩处得特别铁,老在一处喝酒。”
少棠眯眼:“你想说啥?”
段红宇:“你怎么就……跟那个姓孟的,关系到那份上了?!你还睡他们家!拿人家儿子都当你儿子养了!”
少棠:“我怎么了?”
段红宇简直流露出几分不依不饶的怨妇气:“难不成那秃小子是你俩生出来的啊,是你儿子啊?孟建民长得确实挺帅,我们兵工厂论长相最英俊的一男的,你是不是跟孟建民他妈的有一腿啊?!!!”
少棠:“……”
少棠极其莫名,黑眉拧成疙瘩,半晌骂出一句粗话:“你个狗日的,滚蛋!别跟我扯淡!”
段红宇这么多年琢磨的心事,就他自己知道。他是越琢磨越瞎,彻底想岔了,思路歪掉了。
瘦版“赵丹”浓眉大眼的多么帅啊!想当年也就是没有校花厂花这类流行称谓,倘若有,孟建民这号人绝对是岐山兵工厂的“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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