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香小陌
少棠拉过小北的胳膊,牢牢攥住手腕,踩着河滩上的石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孟小北一路唠叨婆妈,喳喳呼呼的,哎呀棠棠你肩膀上全是血。
哎呦你都不包一下么。
你血都顺着胳膊流下来了!都流到我手腕上了!
……
少年天真,那时亲密无间。
再说当天村民与兵工厂工人持械武斗,当场受伤不少人,厂门口一片狼藉,两排绿化树都被砍秃了枝子。
段红宇那坏小子,平生头一遭落魄到被一群农民手持镰刀铁锹追砍,一路跑进田垄,跌进玉米地一片泥塘里,被一群人围殴。玉米地倒伐了一大片……
孟建民其实当天也从车间里跑出来,手里倒提一根棍子。
孟建民这种人,根本不会打架。他一个技术工人,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是出来找他宝贝儿子的!他忽而想起孟小北跟着贺班长进城了,约莫晌晚就该回转,到这时候还不回来,该不是半道被发疯的村民给劫了,打了……
贺少棠带孩子往回奔。与此同时,孟建民提棍子一路往外找,心都要凉了,两手心冒冷汗,为这皮孩子简直操碎了心。
厂门口路障拥堵,有人砍石头,有人用拖拉机撞击大铁门。
孟建民捡起块儿石头狠狠砸回去,用木棍子开路,也是平生头一回,手上沾了别人的血……他一双眼也慢慢洇出血性的殷红色,被年景逼得,正派人都快要被岁月撕绞着灵魂逼成个土匪。
小北一眼瞅见,中气十足地叫道:“爸爸!!!”
孟建民在人群中听见那声音,如同听到天使召唤,眼眶里放射光芒,一把扑过去,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孟小北被他爸搂得太紧,他爸爸下巴胡茬戳他脸疼,极不习惯,挣脱出来,大声道:“爸爸别担心我。”
孟建民眼眶里有泪,吼:“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孟小北一副不畏天地的口吻:“有少棠叔叔保护我,没事么。”
孟建民一抬头,少棠身上那件衬衫遍布尘土脚印血迹已然看不出本色。少棠脸上的汗水把黄土黏在脸膛上,简直像一尊泥塑的人儿……
贺少棠沉默地望着他父子俩,也说不出一句热乎的话,心里大约也是松一口气,完璧归赵,护着个娃,责任多么重大啊。
偏巧就在这时,段红宇被领头的村民架到厂门口,谈判对峙,讨论他们村那个姑娘,该怎么办。
段红宇也是一脸血,虎落平阳仍然得二五八万的气焰,说,老子负什么责?老子又没强奸她,当初就是个你情我愿!
村民说,你现在搞出人命来了,你拍拍屁股想走人?你们城里出来的干部子弟就这狗尿性的,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事!
段红宇浑不吝的,脖子一梗,那你们想怎么样?
村民说,要么你娶了她,要么赔五百块钱出来。
段红宇自然坚决不答应。他一个部队高干子弟,山沟里憋坏了玩玩儿罢了,怎么会是真心,断然不会娶一个没文化没前途的村姑,要钱更是一分都没有,还想讹本少爷?
贺少棠把孩子交付小北亲爹手上,膀子疼着呢,正要扭头回去,被眼尖的村民瞄见。
人群里有人喊道:“别让他走了!”
“那个人跟姓段的就是一伙的!”
“他们都是从北京军区过来的,也老往咱们村里跑,都是一群祸害!”
孟建民心下莫名怔忡,看向少棠。
贺少棠别过脸去,紧咬嘴唇,胸中愤慨。他都懊恼后悔刚才发无名火骂了小北,这时候其实最想掐死的是段红宇,祸水源头就是姓段的,连累老子被人追砍。
段红宇被人按住,破罐破摔,带着哭腔吼道:“贺少棠你个不讲义气的!你刚才眼瞧着我快被人砍死了你装没看见我,老子他妈的落难了你甩手不管?!你当老子是路上的猫三狗四吗你还是我哥们儿吗!”
少棠反问:“你干出来那种事,你跟村里人解释,我怎么管你?”
场面突变,忽而变成这二人反目。
段红宇嚷道:“我干出来的事儿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小惠跟你勾搭我怎么会上那个女的!……贺少棠你要负责任!”
少棠气得:“……我没勾搭过,我负你个鸟责任!”
你的鸟惹出来的事,让我负责任?
男人撒起泼来尤胜女人,少棠都快被这泼妇一般胡搅蛮缠的段红宇气蒙了。
这回可好,村民们开始揪着贺少棠要钱,甚至有人起哄说,他不娶你娶啊,反正你俩是一路的!
孟建民喃喃低声问了一句:“少棠……”
贺少棠在人群声浪中只当没听见,面子上也很难堪,想抽段红宇。
孟建民这时心里仍替人着想,很是贴心:“少棠,那些村民胡闹,没你的事你赶紧躲了,别跟那些人纠缠,我带你从厂子后门走。”
村民上前拦,围堵,七嘴八舌地喊:“不许走,就是不许走!”
“你们他娘的一个个都领到回城指标年底就走了,我们找谁算这笔帐去?”
“段红宇你个小兔崽子,走了就再不会回这山沟,你不是已经搞到你们厂工农兵大学生指标了吗!”
“你们两个年底就要回城了!!!”
……
就那一句,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孟建民:“……”
贺少棠:“……”
所有人都听见了,都明白了,孟建民也恍然明白了什么,满脸的诧异,震动,随后迅速陷入最深重的失落,整个人表情凝固,尴尬,整张脸上的光芒与山头天边的红霞一起骤然消失,眼前一片天空都晦暗失色。
段红宇跟孟建民他们同是一个厂区,都知晓底细。
喏大一间兵工厂统共也就两三个指标,段红宇占着了先,他们厂区的名额就没了,就意味着他孟建民这一整年日日夜夜的念想又落了空,等明年吧,熬到白头。
孟建民转向少棠,质疑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探寻:少棠,你早知道情况了?你不早知会我,还让我等什么?我像个大傻子似的,我是不是特傻?
少棠:“……”
孟小北那时完全不明白他爸为什么在那两个所谓的“干部子弟”面前痛苦失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绝望。
孟小北仰头轻声叫:“爸?……”
孟建民捏着儿子的手,痛心不可自拔,眼神极为落寞,“走,跟爸回家。”
少棠:“……”
孟建民那时看都没看少棠一眼,根本没那个心思再照顾旁人,调转身就走。
贺少棠也变了脸色,试图拉住这人,想安慰几句。他想说建民你别着急、你别难过、你明年还有机会!!!
他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手腕上还滴着血,没拉住,竟眼睁睁看着孟建民从他面前漠然走掉了……
这次武斗风波最终被部队官兵前来镇压平息,双方都有重伤挂。
也是因为这一回,贺少棠事后与段红宇闹翻,几乎彻底与段少爷决裂,掰了。楚河汉界,道不同谋不合干脆不相往来。勒不住自己裤腰带的男人,干出来的事忒丢人,以后别告诉别人你认识我。
少棠后来整整三个月没在家属大院露面,没去孟家。夏秋暴雨涨水,天灾横行的季节,据说他们全营官兵集结,进山执行任务。贺少棠所在连队是他们营攻坚的主力,肩扛负重给养全副武装进山。在哨所逍遥自在遛狗放狼的好日子结束了,一出去就是几个月,没见人影回来……
孟建民偶尔问起:“小北,你……你少棠叔叔最近没来带你玩儿?”
孟小北也一肚子哀怨气呢,坐在单元门口小板凳上望天,一夜间就成熟沉默了许多,手里捏着那枚铜弹头。
马宝纯嫌弃那爷俩,那劲儿上来了就跟女人生理期似的,劝慰道:“算了,都别惦记内谁了,人家是什么身份?。”
“我看少棠那人脾气性格真挺不错的,又疼小北。可惜了,说到底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不是一种家庭出身!”
“他早晚要回北京,可能年底就跟姓段那小子一起走,你们这俩土老冒的快别成天眼巴巴惦记人家,饭都吃不下了!”
“你爷俩跟人家交往,咱们确实也没吃亏,可是……也别让外人闲话说咱们上赶着,去巴结人家。”
小北妈说出一句人心里的大实话,人家都不理你了,不上咱家来了,难不成你还跑去求人家来?
家属大院里热爱八卦的大妈大婶们都传开了,贺班长家里是北京的干部,什么劳动局的局长,挺大一个官儿。贺少棠从小在玉泉路军区大院混出来的,据说还有个舅舅更加了不得,总参的姓贺的大头目,说白了就是军方“特务”头子。总之一句话,贺少棠是根正苗红的一名高干子弟。
第十二章泄洪
据说后来,段红宇还是赔了些钱给那姑娘,才算了结。武斗风波的余韵逐渐淡漠,繁重的生活重担岁月的艰辛迅速碾平人们记忆中带有血沫的波澜。转眼秋时节,一个车队的解放牌大卡车拉着许多官兵回村了。
孟小北是在窗口听见楼下大妈围一圈儿谝,说隔壁部队小兵都回来了,看见军车开过厂门口。
孟小北转身从窗口跑开,一脚踢开他们家纱门就跑出去了,踢得“咚”的一声。
“咱家门框早晚让你给踢碎了。”孟建民在身后喊:“唉你干嘛去?你妈饭都做好了吃饭了!”
孟小北奔下楼,头也不回。
马宝纯从厨房抬眼皮瞧了一眼,哼道:“少棠回来了吧。”
“别拦着。”
“让他去吧,脾气拧着呢,你拦不住。”
还是当妈的最了解儿子心思。马宝纯摇摇头,表情耐人寻味……
灰土绿色的大卡车和军牌吉普在街边停了一溜,当兵的往下卸运装备和各种帐篷麻袋。
孟小北沿着街跑,眼前晃过一辆一辆车,一队一队的兵,寻找他的少棠。
大卡车结实的磨盘大的轮胎上,糊满一层胶泥。军车下半身车帮上全是泥浆,几乎看不出本色,路途多艰。
孟小北瞧见一个熟脸,麻利儿叫道:“小斌叔叔,少棠呢?”
小斌从车厢里钻出头来,一看是小北,嗓子哑得都喊不出话,拿手拼命指:车后边儿,后边儿。
孟小北转过车尾,一头撞进一个瘦高挑儿的怀里,把对方扑个踉跄。他拔出头来继续跑,都跑出去两步,蓦地愣住,迅速转回头!
他几乎都没认出来!
贺少棠也转过脸,冷哼了一句:“找谁呢?”
孟小北傻张着嘴,愣愣得。
少棠没戴军帽,头发长了,板寸几乎变成两寸头,眼眶布满浓重血丝,整个人黑瘦了一圈,瘦瘦得,脖颈上皮都缩起来了。
孟小北笑了,喊了一句:“棠棠!!!”
“哎呦喂……”
少棠被孟小北扑得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在卡车后厢盖子上,呼吸粗重,低低地哼了一句,“干嘛啊这是……”
孟小北笑得特开心:“哈哈哈哈哈哈!……”
少棠说:“傻乐什么啊,你个小狗日滴……”
少棠可能是真累了,这回叫小北“小狗日滴”与往常很不一样,声音都沙哑了,带着疲惫,发起腻歪。
孟小北咧开嘴,没心没肺说了一句:“棠棠,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我爸我妈还说你再也不来我们家吃饭了,说你肯定已经回北京了,不跟我们玩儿了!”
贺少棠愣了一下,这小子没心没肺这么痛快把自己爹妈出卖了。
这人眼底就迟疑约莫有一秒钟,被男孩天真单纯又强烈的喜欢和依赖打动,踌躇转瞬即逝,笑容迅速堆满嘴角,恢复痞痞的一丝笑意:“瞎说,我是谁啊,我干嘛不找你玩儿?”
孟小北:“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哈哈哈!”
少棠低声问:“这么想我啊。”
孟小北:“想得我脑仁儿都疼了!”
少棠又关心道:“最近没生病吧?身体好吗?”
孟小北吊儿郎当的:“大夫说了,我水痘腮腺炎猩红热都得过了,终生疫,我都没病可得了!每天这日子真无聊啊,唉!我数了数,我下回只能得小儿麻痹了啊!”
少棠大笑,狠命掐他嘴巴:“胡说八道吧你,没见过这么丧吧自己的!”
融冰化雪,消除芥蒂,有时就需要一句暖心的话,一个毫无心计的单纯笑容。
孟小北在大人们面前,仍然守规矩地喊“少棠叔叔”,然而到私底下就没了矜持,就是“棠棠”长“棠棠”短地耍赖,没大没小。或者在他心里,从一开始,少棠就不像个大人长辈,既不算大人,也不是小孩,与所有其他人都不能归为一类。少棠自成一派,在孟小北心里当仁不让,占据特殊位置。
仨月不见,贺少棠发觉小北窜个儿了,一晃似乎就长宽了,眼睛狭长,眼珠明黑亮,手脚捏着都更有力气。
孟小北三下两下猴似的就爬到卡车车厢上,从身后搂住少棠的脖子,想骑上去。
少棠躲:“我脏着呢。”
“别搂我,老子都忒么十天没洗澡了!都臭了!”
少棠的军装领口里全是黄土,脱下来,抖一抖竟然就是一地土渣子。军营绿的背心里是一层健肌肉,摸起来硬瓷实的,晒成铜褐色。小北离对方很近,也没闻到少棠所说的馊臭馊臭味,闻着就是汗水混合干涸的泥土,就是少棠这人身上的味道。
这人也没工夫跟孩子瞎谝,揉揉小北的头:“我马上还得走,我们连的人去水库那边儿有任务。”
“最近连天暴雨,哪条河都涨水,水库也满了,可能要放水泄洪。”
少棠用心叮嘱道:“小北,你这回给我听话,最近不许去河边溜达,回家跟你爸爸说,让他千万别去河边游泳钓鱼!明白吗?”
少棠临走还不放心,捏捏小北的脸,带殷红血丝的眼里全是关切,目送小北走过马路、进了大院门,从车窗里遥遥对小北挥手……
当晚连队出发前,贺少棠还特意来了一趟家属大院,在楼下跟居委会传达室的人匆匆说了几句,都没有时间上楼,从楼下喊孟建民。
贺少棠行色匆匆,喘着气,摘下军帽在大腿上磕一磕黄土渣。
少棠冲楼上喊,“建民,我就来跟你们家人说一声,水库那边马上要开闸放水,泄洪!”
孟建民从楼上往楼下喊:“是吗,这么严重?”
少棠喊:“你们厂里明儿一早肯定要发通知了,你留心一下,千万别往河滩上去,水涨得可快了!”
孟建民忙说:“我明白了!你在外面自个儿一人当心啊!”
少棠黝黑的脸膛映着大院里的灯火,挥一挥军帽,马不停蹄:“那我走了!……你管着孟小北,别让他胡跑!”
“放学就让孟小北回家,哪都不许去!”
他心里只惦记叮嘱孟小北的安危,提了两次,却都没提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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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京,或许因为知道小京老实,不用操心?
贺少棠刚跑出没几步,呼哧呼哧地又跑回来,从兜里摸出大半包金丝猴:“你接好了啊。”
孟建民喊:“你干嘛啊,我不要你的!”
少棠喊:“水里泡着,回头都有哈喇味儿了,不好抽了!”
少棠从地上拾起一块圆石头子儿,包在烟盒里,后撤两步,嘴角忽然就笑了。
两人隔空打手势,少棠让孟建民站开一步,孟建民赶忙侧身躲到阳台一角。
贺少棠瞄准了,遥遥地一掷。烟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孟建民伸手一接,抛的和接的都眼明手快,动作矫健。
……
随后那几天,横贯西沟连缀几座兵工厂的这条河,翻滚着汹涌的黄土色浪花,就涨起水来。
秦岭夏秋多雨,内涝,整个山沟谷底一片汪洋。大片小麦地和玉米地尚未及割就被洪水吞没。中游两个小型水库蓄水量已满,一旦漫库,会对厂区造成灭顶之灾,危急情形下只能开闸放水,牺牲下游乡村公社的大片农田菜地。
厂里工会组织人在厂区周围值勤、放哨,提醒附近乡民不要靠近河边,不要下水。
水暂时褪去,河滩上放眼望去,跃动着无数条几十斤的大鱼!
有人就趁着这一会儿工夫,被那些鱼诱惑着,跳下土坡去捡鱼。
孟建民与几个工人站在河堤上拼命地吼,不要跳下去,快回来!水要涨回来了!
山谷里水声轰鸣,湍流受峭壁挤压,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狭窄的河道内争先恐后,一泻千里。洪水卷来时,岸边人声呼号,众人七手八脚,抛出浮木绳索打捞在河滩上挣扎的人影。孟建民的工作裤卷到膝盖处,鞋子跑丢,两条小腿糊满泥巴……
孟小北每天傍晚都站在传达室门口,等他爸爸。
说是等他爸,每回都问,今天看见少棠叔叔了吗……
而贺少棠这拨人,当天已经从水库方向下来,在下游救灾。
枣林公社的农田被淹大半,旱田变成水田,乡民欲哭无泪。少棠他们在一片汪洋中,疏通淤泥,抢玉米。
有个农民蹲在自家已经变成池塘的田边,抽着烟斗,眼神直愣愣的,认出少棠。
少棠朝那人喊:“别在水里泡着,有蚂蟥。”
那汉子说:“上回跟厂里人打架……我拿镰刀砍过你。”
少棠面无表情,脸上是一层焦黑的泥,扶着那汉子上去,然后赤脚返回泥田里捞乡民们被水冲走的家伙事儿……
他还出车往返县城和西沟之间好几趟,运送物资设备,忙翻了,几天几夜都没正经睡个觉。累了就跟小斌换班,自己窝在卡车后厢内、木板集装箱之间,眯瞪俩小时,眼眶深深凹陷。
他们连队连续奋战几天几夜,被其他连的战士替换下来,原本是要集结回营,休息整编。
就这时候,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
“哗”的一阵,那是土石方坍塌泻入河道的轰鸣!
少棠回头一看,惊吼:“都退后!……卡车!!!”
临时用巨石麻袋垒起的防洪墙,禁不住洪水长久冲刷,下面的土石被水掏空,发生垮塌。就是他们刚下来的那辆车,停在墙边,直接被冲入滔滔河水!
小斌倒吸一口凉气:“饿日他个亲娘呦!这要是咱们刚才还没来得及下车,就一起卷到水里喂大鱼了!”
少棠怔了一下,突然说:“车里还有咱们从城里运来的东西。”
“你们待这别动。”
少棠迅速扔下一句。
这人转身飞奔,跳下河堤,眼底一片漆黑,神情焦急。
“嗳!”小斌追在后面大叫:“少棠你回来!”
他们班战士一路追着,少棠你小子不要命了吗!
孟建民他们这边也听到信儿,“出什么事儿了?”
有老乡嚷,“水里有个兵!那边水里有个小兵!!!”
孟建民扒着防洪墙张望,脸上现出震惊,淌着泥,飞跑……
大卡车被卷入洪流,卡在一处狭窄的河道拐弯处,半边沉在水底,另一半露出水面以上,像一头被困江中的铁兽。副驾一侧车门已经被水卷得不知去向。
贺少棠身上还穿着简陋的漂浮救生衣,腰上绑一条大粗绳子。
他水性很好。然后水流得急,这已经不是水性好不好的问题!
他攀着墙,小心翼翼地下潜,身子突然往下一坠,岸上所有人惊呼!
激流中有一处漩涡,贺少棠从漩涡一侧挣扎着冒出水面,喝了几口黄汤,执着地就往卡车方向摸去。
岸上的人都说,这小兵疯了不要命了,卡车里有黄金吗,还是什么要命金贵的核武器啊?!
说到底,这也就是当年贺少棠还年轻,年轻得甚至对生命的脆弱渺小还缺乏认知与敬畏,也没太多牵挂,骨子里有一种骄傲,对命运的洪流不愿屈服。
但非再晚几年,再过十年,他自个儿恐怕都不敢再来这么一趟,或许内心牵挂就多了……
他扒住已经敞开亮儿没有门的一侧,从卡车里面倒腾出一箱东西。
车里有他们刚刚从县城运来的许多物资。少棠也不知怎的,别的不抢捞,那天就只跟那一箱东西较上劲了。水流很急,他在狰狞的波涛里力地拖着,几次都要沉下去。
贺少棠也是个拧种,烈性子。他想做的事情,他绝对不撒手。
岸上,孟建民跟一群人帮忙拽绳子。
孟小北跑进人群,孟建民一见儿子,急得手就松了,吼道,“快回去!”
孟小北也吼:“少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说不许我胡跑,他自己跳到水里?!”
那天堤岸边就是这么一个搞笑阵势,少棠在水中与浪涛肉搏,岸上一串人排队拉着他。后面人扯着前面人,最前面的小斌蹬着墙,队伍转成一条长龙。
孟小北跟他爹从后面死命抱住小斌的腰,怕把这人也扯进水里。
孟小北手指都攥红了,脸憋得通红,喊着“少棠快爬上来!!!”
孟建民一脸泥汤子,急得牢骚:“少棠这人怎么也这么死拧死拧的脾气,人重要还是东西重要,他傻乎乎的啊算不过这笔账么?!”
小斌说:“那箱子里是奶粉和麦乳,县城里发给我们连队的营养品!”
孟建民道:“他少吃一罐又没事,让水把他卷走人可就没了!”
小斌吼道:“我也说他,就这尿性,就这死驴脾气!他说他那份奶粉和麦乳,还要拿给你们家孟小北呢!!!饿都想日了他呦,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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