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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priest
陈轻絮侧身不敢受礼,破天荒地对顾昀解释道:“这两天小曹帮我一起翻译了很多,神女秘术中巫与毒不分家,很多匪夷所思的做法是仪式性的,哪些是确有深意,哪些是无稽之谈,我一时也很难说清楚,大帅给我一些时间。”
顾昀忙道无妨。
陈轻絮又取出一个封好的信封,叮嘱道:“这都是些调养方子,吃一两次没用,得靠时间慢慢调养,大帅亏得太多,聊胜于无吧,平时用的药无论如何要节制。”
顾昀点头起来,抬头正好瞥见一边眼巴巴的沈易。
沈易冲他怒目而视,顾昀认识他这么多年,还头一次知道沈季平的眼神居然也灵动得会骂人反正他是清清楚楚地从沈易眼中看到了“你们俩哪来那么多话要说”的愤懑。
顾昀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自己在旁边干看着,难不成指望人家天生寡言少语的大姑娘主动跟你搭话?真是废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两人隔空用眼神厮杀了片刻,终于,沈易忍不住走了过来,先是没好气地对顾昀道:“大帅,该走了,别误了时辰。”
然后又扭扭捏捏地转向陈轻絮。
顾昀懒得看他那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德行,用马鞭把轻轻地在沈易腰上敲了一下,上马离去。
顾昀回京复命时,老百姓们有事先听说的,口口相传,及至当天,街头巷陌都站满了人,等着一睹玄铁营的将军风采,不料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看见从驿站和北大营那边溜达过来的,只有几个代表朝廷受降的文官带着原北疆驻军、原中原驻军和玄铁营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参将,顾昀头天晚上就自己随便找了辆不怎么显眼的小马车回家去了,第二天直接入宫面圣。
他以前很爱招摇过市、掷果盈车的那种调调,一路冲路边面貌齐整的姑娘眨眼都能眨得眼皮疼。不过现在不爱了,一来江南未曾复,没什么脸面,二来是他渐渐地开始不喜欢那种浮华与热闹了……说不出清为什么,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老了。
而此时,正在北上路上不知磨蹭什么的长庚还没回来。长庚不在家,顾昀自己在侯府除了听鸟骂街也没别的事好做,他不敢放开心胸闲吃死睡个三五天来修养元气那是少年人的方式,他已经不太具备这种条件了,倘若真的将心理的弦松弛下来,恐怕等着他的不是神焕发,而是大病一场。
因此他匆匆在李丰面前点了个卯,接下来还要赶到江北去。
在顾昀临出发前,奉函公登门拜访。
奉函公坐下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猴急地要拉着顾昀走:“大帅,雁王殿下来信,嘱咐我在您走之前,一定要带您看看这个。”
顾昀笑道:“怎么,奉函公做了个大海怪出来?”
张奉函“嘿嘿”笑,卖关子不出声,他老人家前几年还是一脸没人送终的老朽样,敢情是闲的,这几年一天到晚住在灵枢院里,反而跟老树开花一样,红光满面的,活像邂逅了一个美貌秀丽的老太太。
顾昀只好上了他老人家的车,并自动担当了端茶倒水的小厮一职,以防唾沫横飞的张奉函将自己说得脱水:“奉函公老当益壮,着实让人羡慕。”
张奉函忙道了声“不敢”接过茶杯,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笑道:“朝廷用得着我这老东西,我活得有劲,这火机钢甲,人人都嫌脏,我却是从小就爱这一行,不但爱,还能爱出名堂来,岂不是美事吗?”
顾昀琢磨了一下,感觉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可惜这道理不能套在他自己身上人家爱火机钢甲是正常的,当官的爱高官厚禄也仿佛人之常情,但到了他这,要说爱打仗爱杀人……实在不怎么像人话。
可当时也恰恰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
为什么呢?
顾昀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了,反正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很讨厌“去边疆”这三个字的,因为那意味着要和玩伴分别,每天都要见到可怕的爹,吃不好睡不好。十来岁的时候被父亲的一干旧部架到了战场上,还没等他那点少年热血上头,首战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再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边疆吃沙子的日子,也年少轻狂了几年,及至听加莱隐晦地点出当年玄铁营之变的真相,他原本一点开疆拓土之心彻底熄灭了,每天仿佛也就是尽到职责所在而已。
在举国都沉浸在北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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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复江南或许指日可待的欢欣中时,四境之帅和一个糟老头子坐在一架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扪心自问自己的选择,并且百思不得其解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有生之年,发现春风得意尽美人心的招摇过市也好,想要铁蹄纵横、睥睨天下的豪气冲天也好……都很淡了。
如今能想起来的,基本都是他想撂挑子的时候。
正出神,张奉函道:“大帅,到了。”
顾昀一顿之下已经将陈年旧事都拾好了,适时地装出个十分期待的表情哄老人家高兴:“还不告诉我灵枢院做出个什么吗?”
话音没落,他突然觉得地面微妙地震颤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咣当咣当”地过去,车外传来大呼小叫。
顾昀纵身从马车上跳下来,呆住了。
只见一个庞然大物真的横在他眼前,顾昀:“……这是那个蒸汽铁轨车吗?”
好像寒夜里在驿站中翻看的图纸原原本本地活了过来,车头上惟妙惟肖地刻了百马奔腾的浮雕,一个鬓发怒张的马头在最前端,仰头做长嘶状,后面拉着一节一节一看就很能装东西的车厢,车轮上复杂的装置露在外面,看得人眼花缭乱像顾昀这种外行,完全分不出哪些是有用的,哪些纯粹是装饰作用。
“铁轨在建着呢,这一段只是试跑用的,不长。”张奉函激动地鼻尖都在冒汗,“葛晨!葛晨人呢?”
马头后面的窗户里冒出一张小圆脸来:“哎,师父!侯爷!”
张奉函:“给大帅看看咱们的车跑起来是什么样的!”
葛晨抻着脖子嚎叫了一声:“好嘞!”
说完他缩回到车头中,一个猴一样的年轻灵枢拿着两个旗子在前面比划了一下,这架蒸汽铁轨车便缓缓地启动了,一股只有顾昀能闻得到的紫流金清香从车顶的蒸汽中飘出来,随后一声长鸣,身后一串尾巴丝毫没有影响车头的行动力,稳稳当当地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最后消失在了顾昀的视线里。
周围一帮疯疯癫癫的灵枢们又开始叽喳乱叫起来,张奉函只能扯着嗓子维持秩序:“规矩呢?规矩呢!安定侯爷面前,也给我长点脸行吗?”
没人听他的。
张奉函只好讪讪地转向顾昀:“大帅见笑了,他们这两天一直这样,车跑一次叫唤一次,谁来都不管用唉,不瞒您说,这玩意本是杜公循着海外的关系,高价买来的图纸,只是那群洋人不管搀没搀和进犯我朝,都奸诈得很,藏了好几手,从运河沿线地开始,一直到现在了,废了无数铁玄铁,要不是雁王殿下暗中帮忙周旋,这个项目早就被上面废了……这帮孩子太不容易,您就别挑他们到处散德行的理啦。”
顾昀背着手站在原地,仍不依不饶地看着那铁轨蒸汽车消失的方向,他其实也很想跟旁边的灵枢们一起吱哇乱叫一通,怕吓着别人,只好强行板出个稳重的壳来,心却已经跟着紫流金催动的长车跑远了。
一条动脉似的钢轨沿运河沿岸铺陈而下,两江再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顾昀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庚曾经对他说过的愿景“让地上跑的火机都回到田间地头,天上飞的长鸢中坐满了拖家带口回老家探亲的寻常旅人……”
顾昀转头对张奉函真心诚意地笑道:“幸亏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撂挑子,否则去哪第一时间见着这种神物?”
奉函公全然没能领会神:“哈哈哈,大帅玩笑了。”
顾昀不知道百年之后青史上会给他留一个什么名,反正两次西域平叛的时候他在,京城即将城破地时候他在,北疆归降的时候他在,第一辆蒸汽铁轨车轰鸣着绝尘而去的时候他也在这么一想,他来路上心里的困惑居然迎刃而解,从中间找出了一点“哪儿都有我”的趣味来。
五月初,顾昀动身南下,打听雁王走的是沿线官道陆路,干脆舍弃鹰,也带着一队轻骑顺着官道骑马而至,果然在出京没多远的直隶境内,蓄谋已久地“偶遇”了雁王的车驾。
长庚不是故意要耽搁行程,他“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一路上将需要见的人挨个见了个遍,准备一抵京,立刻不留余地地掀起一场风暴。
这是一段机关算尽的路,他本没期待能碰上来无影去无踪的顾昀,乍一听手下来报,几乎从车里弹了出来。
人前装模作样地将礼数做了个周全,一到了暂时歇脚的驿站客栈中关门屏退左右,长庚就恨不能黏在顾昀身上,上下摸了个遍:“你怎么会骑马走官道?不嫌累吗?在北疆可受过伤?手腕给我……这一阵子身体饮食怎么样?陈轻絮说过什么吗?”
顾昀靠在一边,听他把平时写信嗦的话又口头问了一遍,也不着急,笑眯眯地问道:“这是让我先禀报哪一个?”
长庚失笑了一会,也发现自己激动得过了头:“这么远的路,怎么不用鹰?”
顾昀:“前面驻军驿站中就换。”
长庚愣了愣,忽然意识到顾昀的言外之意,愕然抬头:“你是为了……”
“可不么?在半路等候已久,专门为了打劫雁王殿下。”顾昀伸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下巴垫在长庚的肩上,懒洋洋地说道,“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长庚喉咙微微动了一下,莫名想起他那张千里寄来的手掌:“劫财还是劫/色?财有一座王府一座别院,有专门卖稀奇物件的铺子,还有……”
顾昀故作惊诧道:“这么有钱?我才头一次拦路打劫就碰到这种肥羊,命真是好……那我要劫/色!”
长庚笑起来,猝不及防地一把将他拉下来,趴在顾昀耳边道:“义父,蒸汽车想必你也见了,答应我的事呢?”
顾昀当机立断反悔:“你看我这张嘴瓢的,刚才说错了,重新来一次小伙,你还是掏钱吧。”
长庚对着他耳朵“委委屈屈”地撒娇道:“没现钱,现钱都被我男人拿去花天酒地了,卖身抵不行吗?”
他在两江大营里待了几个月,口音都快被人带过去了,不知从哪带来了一股水气扑鼻的软语腔,“我男人”三个字拖得长长的灌进顾昀耳朵里,听得他后背一阵发麻,对这种“心肝”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要什么给什么。
可惜只有匆匆忙忙一宿的温存,隔日便要各自整理行装擦肩而过,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像换班一样。
雁王正式回朝,重掌军机处。
方钦则默不作声地准备了两份折子,倘若雁王处置烽火票之事不力,他就参雁王祸国殃民,当年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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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光推动烽火票,以至于造成如今乱局,再借题发挥一下,或许可以废除雁王的数次吏治改革,把这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有的朝廷恢复原状。
倘若那些不买户部账的巨贾们在雁王出面之后竟然从了,成功将烽火票这事揭过去了,那么也大有文章可做雁王不是一向以不党不群、刚正不阿标榜自己么,方钦知道他跟杜万全他们那伙人早有密谋,只是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这回正好都揪出来说道说道堂堂亲王,千方百计地将国家财政大权转移到这群野心勃勃……甚至数次出海、和西洋人也有联系的商人手里,安的是什么心?
方钦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绝不打算让雁王翻身大朝会上与雁王擦肩而过互相点头致意的时候,方钦感觉得出来,雁王也不打算放过他。
☆、第117章重重
雁王不在的这段时间,朝中新贵与世家势力的矛盾更加尖锐了,这两派人马一方面自持清贵,一方面风头正劲,从根本上就互相不对付,有的时候,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之间的隔阂,不比十八部落蛮人与梁人之间的隔阂小。
世家世代相传下来,家底都很厚实,几乎每姓都有大片的庄子和土地,自从元和年间粮价不断下跌后,为了往来进项,各大世家暗中从商,已经打武帝以前的偷偷摸摸变成了如今的蔚然成风。这一方面无形中使原本居末流的商户开始登堂入室,一方面也在不断伤害民间商户。
大梁自太/祖皇帝伊始便有律令,功名之身、王公贵族等,不得与民争利,因为商一旦沾了“官”字,便并非是纯粹的商了,即便不是主动欺人,也必有小人仗势。
旧世家与新贵们之间的仇怨由来与久,不是一朝一代的事。
此时新贵上台,无异于咸鱼翻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旧世家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打压,新仇旧恨夹在一起,在家国动荡之时尚且能捏着鼻子万众一心,此时蛮族俯首,江南又能腾出手来,战局显得不那么紧迫了,立刻便阵痛似的爆发了出来。
雁王回朝后连个缓冲都没有,等着他的是大朝会上乌烟瘴气的吵架。
从要不要废除烽火票这个□□烦,吵到新吏治种种弊端,最后干脆抨击起运河办。继而又从王权吵到民权,从民商条理又吵到祖宗家法,最后战火居然还不知怎么的引向了军中,从眼下四境驻军的开销开始,一路脱缰野马一样闹到了江南究竟应不应该继续打的问题方钦一党算是抓住了雁王的根本,倘若不是这几年战争开销极大,国库每天都在声嘶力竭地叫穷,雁王也不会抓到机会一心向钱,把朝堂搞得这么乌烟瘴气。
有世家的人站出来挑事:“皇上,十八部落归降,我们未来会有大批充裕的紫流金,境内元气已经在缓缓恢复,三五年之内实在不宜再开战,我看西洋人近日呈上来的和谈条理就很有诚意,他们撤出长江,让出强占的土地,只在东海沿岸开辟西洋港口,将驻军分散到沿海专门开辟的几埠中,既能还百姓一个安宁,将来又能作为我们海上通商的中转之地,有何不可?顾帅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概挑刺,不断追加条件也未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自然又有雁王党接招:“我东海沿岸沃土凭什么要让给一帮西洋猴子?我们自己不会开港口吗?自己没有商船商队吗?祖宗传下来的地方,您一句话划给了西洋人,满朝上下真是再没有比您更大方的了!”
方钦亲自上阵,将尖锐的“叛国通敌”话头别开,不慌不忙地说道:“西洋人远隔重洋而来,所用军需补给大部分需要从千里之外供应,所带之兵又是背井离乡的疲惫之师,依臣之见,实在不必太过如临大敌,先假意和谈又能怎样,用不了十年八年,他们自己就难以为继了,顾帅为我大梁鞠躬尽瘁,这些年也是伤病交接,从未过过几天舒坦的放心日子,哪怕是心疼我十万前线浴血将士,也该停战休整了此事也可以容后再议,不知雁王殿下对烽火票……是怎么个章程?”
从头旁听到此时的雁王直接被他拖出来,抬头看了方钦一眼:“我看容后再议就不必了吧?烽火票以‘烽火’冠名,归根到底是与战事息息相关,既然诸位大人想割地饲虎狼,那第三批烽火票也确实没有发的理由了,朝廷以之后五年税作保,总能再筹措仨瓜俩枣来,够还账了。”
方钦摇头笑道:“雁王这是赌气的话,此时停战岂是割地饲虎狼?西洋人已经在节节败退,这是变相请降,到了海上他们不过是一群无根之萍,实在构不成心腹大患。”
长庚也笑了,不温不火道:“方大人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实在让人感佩,远在千里之外就知道西洋人已经是无根之萍,这等高瞻远瞩,我辈实难望其项背。”
眼看着两人用互相拜年的语气尖酸刻薄起来,李丰不得不出面道:“军中事军中人说了算,朕召你们来,是让你们来议一议烽火票的当务之急,吵什么两江战场?一点账算了这么长时间都算不明白,操心得倒多阿,你也少说两句。”
户部侍郎适时地顺着皇上的话音站出来道:“雁王殿下刚自江北归来,恐怕还没理清楚第三批烽火票受阻的因由,您也知道,我朝文武百官薪俸虽然比起前朝已算丰厚,但毕竟也有一家老小,靠这点俸禄维持一点面子而已,岂敢大富大贵……值此国家为难时,实在是爱莫能助,自从烽火票认购纳入吏治考察之后,多少人倾家荡产?眼下实在是分文也拿不出了。王爷素日是与商会巨贾杜万全等人私交甚笃,您看向可否由您出面,再向他们征一回?”
长庚才不肯落这个别有深意的陷阱,面不改色道:“回京路上我已经拜访过杜公等人,如今各地厂房初建,身为义商,有时候又不得不照管难民,开销很大,如今大半个身家都压在了运河办,就算有心毁家纾难,难不成连那许多好不容易安顿的难民也一起舍了?不瞒诸位,杜公跟我的原话是,他也实在是分文拿不出了。”
方钦不肯放过他:“难道殿下当年一力推动烽火票的时候,就没想到留一条退路?”
长庚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方大人,我当初说得很清楚,钱先借着,等两年到期,国库缓过这一口气来,自然能倒换开,实在一时腾不出手来,可以用尝试第三批烽火票解燃眉之急当时掐算国库银钱流入时方大人已经接掌户部,并未提出异议,现在你来问我,本王倒是还想请教大人,这两年多流经户部进出的钱财都何去何从了,为什么会差这么多?”
方钦终于忍不住怒道:“账册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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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都在,雁王若对下官有疑虑,大可以去查!”
长庚皮笑肉不笑道:“也对,户部诸位大人们总不会连区区账册都做不平,那想必当年方大人是鬼迷了心窍,算错了?”
李丰:“够了!”
方钦忙告罪,长庚微微一欠身,油盐不进地站在一边,他在朝会上多数时间都是十分沉默的,有话多半是下面的人说,很少这样和人针锋相对,方钦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很不对劲。
雁王一定对烽火票的尴尬局面早有准备,为什么他宁可在皇上面前吵架也不肯顺顺当当地说出来?他在铺垫什么?
大朝会不欢而散,雁王被留下,跟李丰一前一后沉默地走,李丰的断腿虽然恢复了,却始终是落下了病根,走得快了,会显得有点跛。
“陪朕去花园走走。”李丰道。
正巧,这天太子刚下了学,正带着三皇子在花园玩,见了父亲和小叔叔,忙规规矩矩地跑来见礼。太子大一年是一年,如今已经有点小少年的样子了,三皇子才五岁,正在换牙,说话有点漏风。
李丰见了太子,当然要将当爹的威风摆一摆,先是无中生有地找茬训斥了太子一番,又板着脸审问了一通学业。
太子先还答得好好的,到最后眼神老往弟弟那边瞟,李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顿时一阵啼笑皆非。
无齿的三皇子还不到遭到父亲逼问的年龄,本来噤若寒蝉地站在一边,后来被雁王招手叫走了,雁王带着他十分不讲究地席地而坐,随手抓了几根草茎,编了个草蚱蜢。宫禁中的孩子何曾见过这种乡间野区?三皇子眼都直了,傻乎乎地探头看着,不一会,那小东西左手拿着个草蚱蜢,右手拿着个草蝈蝈,乐得都没顾上掩饰自己缺了一颗的门牙。
李丰:“……玩物丧志,像什么话。”
他板着脸瞪了长庚一眼,又把两个恋恋不舍的小孩打发了,李丰远远地看见三皇子踮着脚把一只蝈蝈塞进了太子手里,太子便牵起他空出来的那只手,大孩子领着小孩子,看起来倒像是一对普通人家的小兄弟。
太子性情温顺,像他的祖父。
李丰难得有些动容,转向长庚的时候,神色也不觉柔和了不少,问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不想成家吗?”
长庚方才含笑的神色立刻淡了下去。
李丰看出他不爱提这话,便叹了口气,说道:“要么大哥做主,给你从族中过继个孩子吧,等将来上了年纪,总要有个承欢膝下的孝顺照应。”
长庚顿了一下,捻了捻手,手指上仿佛还残留着草汁,他看了一眼三皇子离开的方向,神色似乎颇有意动,然而过了一会,却依然没有点头。
长庚:“多谢皇兄,不必了。”
“孩子跟着你,将来承爵袭位,寸功不必有便起码是个郡王,大好的前途,有的是人愿意送。”李丰道,“你不必担心夺人子女有损阴德。”
长庚忽然一揖到地道:“皇上,臣愿效仿商君,无意拖累儿孙。”
李丰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长庚弯着腰不肯起来,他看起来年轻有力,却又孤绝萧瑟。
愿效仿商君要不择手段地变法维新,为世人所憎所鄙,车裂于市……成为这个时代轰轰烈烈烧过的煤渣。
那天所有的内侍都被远远支开,没有人知道李氏兄弟在花园中说了什么,从正午说到天黑,雁王才自行离宫。
只剩下那被拔下来编了草虫子的几株草,还自顾自地秃着。
隔日,江充接到了雁王的一条指示不要让安定侯回京,仗可以不打,但一定要让他留在两江。
江南的大雨有些残酷,前几天还热得人睡不着觉,突然一场疾风骤雨变了天,那潮气能钻进人骨头里。
雅先生抹去脸上的水汽,快步拾级而上,顺着西洋海怪丑陋可怖的外壳上伸出的铁台阶爬到了顶部,有着一头刺眼白发的老人背对着他,正趴在什么东西上,猫起的腰像一片烧弯的竹篾。
雅先生轻咳了一声:“陛下,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人上了年纪就会被睡眠抛弃,”教皇摆摆手说,“过来,看看这个。”
海怪顶端有一个“千里眼”,不是那种可以夹在鼻梁上的小玩意,它足有三尺多长,铜质,外面有一圈一圈宛如竹节的痕迹,用一个三角的架子牢牢地固定在地上,铜制的长筒上有一圈一圈复杂的刻度,都是西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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