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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蹉跎兮自逍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祢处士

    萧士没有防备,满头满脸都是沙子,眼睛都迷住了。他箭术精绝,平生没有被人这么偷袭过,怒而也抓起一把沙子回掷。

    双方你一把我一把,瞪圆双眼,竭尽全力。无奈沙子掷不远,到了李长文头顶上就力尽了,纷纷洒落。

    “要活埋人呐!”李长文闭着眼睛大喊,在这么下去,他好容易冒出来的一个头又得被埋上了。

    萧士一愣,从解开的头巾里抽出几支铁棱,夹在指间,直指燕师父。

    “里信不信我色你的狗头?”萧士怒喝。

    “有总你就色啊!”燕师父毫不畏惧,厉声回斥。

    “喂,燕师父,你怎么也色啊色的……”李长文小声说。

    燕师父一愣,心里一股鼓荡的气消散了,默默地把手里的一把沙子洒在一旁,摘下耳朵上的烟杆,闷头自己抽。

    “诸位老少,咋们省点儿气力行么?好长时间,也不见我那些兄弟转回来找我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连腾出只手来喝口水的余地都没有……患难中人,大家好歹各让一步。”严师父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西边。

    “现在大家同患烂,不色你了。”萧士放下握铁棱的手,把头扭开了。

    “喂,姬大兄,你倒好闲情,看什么呢?”李长文扭头看见姬烈一付没事人的样子,仰头望着夜空。

    “看天气,雨停了,明天可能是个晴天,会出太阳。”姬烈淡淡地说。

    “看不出姬大兄你倒是个读书人,”李长文想竖起大拇指赞他一下,无奈大拇指也压着,“这当口还有心情夜观天象。”

    “如果出太阳,白日里会酷热,我们又没有水,如果没人来救我们,我们会被晒成人干。”姬烈说。

    “姬兄弟说得有道理。”革牵也说。

    “我们还有口气好么?你就别说那么丧气的话,你说点好听的,等到我们真的快死了再说丧气话行么?”李长文絮絮叨叨地。

    “可以,明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接着下雨。”姬烈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话听着就丝毫不可信。”李长文的脸比黄连还苦。

    头顶星光闪耀,照在戈壁上,岩石细沙都泛着微光,仿佛是片浩瀚的大海,七个人漂泊在这片海上,不知去向何方。

    铁马声。

    李长文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铁马声在他耳边徘徊,有时候很近,有时候远在天边。“铁马”其实是檐铃,宛州大城里楼阁连云,四角卷檐下挂这铸铁风铃,起风的天气叮叮当当,高高低低,说不清是清越,古朴或者苍凉。

    恍惚间李长文觉得自己在家中午睡,唠叨的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探探他有没有睡着。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湿润的花香。

    一定是在家里午睡吧?刚才那些都只是做梦吧?什么戈壁滩?什么左军军?什么马贼?穷就穷一点,谁会为钱把命送掉啊?在家里床上滚一滚,舒服赛神仙。刚才那梦多可怕,一群人被埋在沙里,爬不出来也陷不进去,头顶就是骄阳烈日,慢慢把沙晒干了,把人也晒焉了,汗水一个劲儿的涌出来,又被沙吸干,感觉自己就要变成干尸了,脑袋里嗡嗡响,似乎有十万只苍蝇在飞。

    想到那个梦李长文就觉得燥了,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嘴唇毛毛糙糙的,好似干裂开无数的口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家里好好呆着嘴唇会干成这样,宛州可是湿润的地方一年四季的风里都带着雨意。

    “要是下点雨就好了。”李长文昏昏沉沉的想。

    这么想着真就下起了雨,清亮的水点洒在李长文的头上脸上,一丝丝凉意沁入皮肤的缝隙里,那叫舒爽,透遍全身的舒爽。李长文简直想要哼哼两下。接着有什么极柔嫩的东西,湿润的东西触到了他的嘴唇,就像是舔新鲜的奶酪,李长文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就把舌头伸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郡主,他这样大概是饿坏了吧?”有个极轻柔的声音。

    “喂他杯奶,渴得太厉害的人别喂他吃的,别噎着他”另一个声音。

    第二个声音没有第一个那样细腻,却让李长文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具长筝历历弦动。

    李长文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渐渐变得清晰,李长文的脸红了。

    因为他正含着一个女人的手指........像是吃奶的娃娃。

    也许是距申太近,也许是阳光照花了他的眼睛,第一眼看那个女人,李长文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袭飞扬在风里的黑色纱衣,仿佛一缕黑色的烟雾正在风中袅袅散去。

    她如此不真实,随时会消失,可是李长文甚至没法伸出手去挽住她,于是只能叼着她的手指。

    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好色小贼,叼着人手指做什么?郡主是看你可怜,拿水给你擦嘴唇!”

    李长文讪讪地张开嘴,任那个黑衣女孩把手指收回,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喂他点奶喝吧,快点动手把他们挖出来,别耽搁了赶路。”

    她站了起来,转身走向西方的落日。

    李长文努力仰起头,去看那个绰立在阳光和风中的女孩。此刻,夕照如潮水般涌来,覆盖了茫茫的戈壁滩,沙石如同水面反射着粼粼的碎光,一袭黑色纱衣的女孩漫步远去,仿佛行走在水面上,剪影纤纤,随时会被光潮吞没。

    那种叫人窒息的美,美在刹那之间,与永恒无缘。

    李长文呆呆的看着,连蹲在他身边的女孩把盛羊奶的银杯递到他嘴边都没察觉,女孩怒了,一杯雪白的羊奶就这么浇在李长文头上。

    “非礼勿视!不懂么?盯着我们郡主看什么?小心挖了你的狗眼!”圆脸的女孩瞪圆眼睛,伸两只手指到李长文的眼前吓唬他。

    “别抠别抠!”李长文赶紧大声说,“我只是感激郡主姐姐的救命之恩,多看两眼恩人呐!

    ”

    “别听她们瞎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叫白金,你叫我白金姐姐就好了。”远去的女孩停步回头。

    李长文这才得了一个机会和她正面相对。女孩一身轻薄的纱衣,头发像那些沙民的女人似的贴着头发梳起来束在脑后,头顶一层纯银的丝络,一枚银饰垂在额间,上面嵌着一枚拇指大的祖母绿宝石。她的脸上蒙了一层黑纱,只露出细长明丽的双眼,眼角一抹淡淡的绯红。李长文看不见她的脸容,却一点不怀疑那是一个绝世的美人,他甚至觉得那女孩对他笑了。

    于是他傻呵呵地咧嘴,也以笑容回应,“白金姐姐好。”

    一名奴仆跪在女孩的身边,女孩踩着他的肩膀登上旁边的肩辇。纱幕放下,把她完全的隐没了。那具肩辇是李长文这种小行脚商想也不敢想的,长足有十步,一色金漆,以珍珠白勾勒百鸟,上罩着金色的轻纱。十六个魁梧的奴仆围绕在肩辇周围,都剃光了头发,头皮的裸露的双肩上都是纹身,腰间佩带着月牙似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珍珠和宝石。

    换做在王都洛邑城中,别说郡主,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仪仗。

    “白金。”李长文默默的背这个名字,它又奇怪又好听。

    “白金郡祖?”李长文身边的萧士忽然说。

    “郡祖你妈!说话不清楚就少说!本来多美的一个名字,到你嘴里就成了什么老怪物!”李长文忍不住唾弃他。

    萧士不理他,看着那具奢华的肩辇若有所思。

    风里,古朴而清越的铛铛声还在继续,不远处大群的骆驼扛着沉重的货物,悠闲地互相蹭着毛皮,李长文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铁马声其实是驼铃。

    夜深人静,帐篷里李长文严师父一伙儿围着火堆而坐,身上披着毯子,火上烤着大块鲜嫩的羊排。

    驼队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把他们挖出来后没走多远就天黑了。女主人看起来并不急于赶路,吩咐扎下帐篷,慷慨的分了一顶给落难的客人们。更难得的是,很快前方探路的人就传回了消息,说商队,左军和马贼们都没事,没有回来找他们只是因为货物里夹带了几十只硬弩,是禁品,所以被驻军扣了。严师父,革牵和萧士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之间剑拔弩张之势也缓和了许多。

    “不是什么大事,驻军那边,郡主说帮忙找人疏通关系,罚点钱就没事了。”来报信的奴仆临去之前轻描淡写地说。

    “好大的气派!”李长文啧啧赞叹,“我们抱上粗腿.......啊不,白金姐姐的腿想必是又细又长的!不过戈壁滩上有驻军?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原来这里是宋国的领地,驻防是宋军人,主要管理宋国到王都之间的商道。”革牵说,“如今宋国不在了,听说军队还在,拿的是王室的粮饷,不过我来往这片戈壁滩,没怎么见过驻军,听说多半都驻扎在兀山靠东的位置,这里有三百里,不知道为什么移动到这边布防了。”

    “我倒是好奇另外一件事,既然驻军很少来这边,这位白金郡主怎么会有那么过硬的关系?带了禁品,交点罚金就没事?”燕师父抱着长刀,直勾勾的看着篝火。

    “白金姐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李长文说。

    “戈壁滩上只有亡命之徒,要么马贼,要么商人,要么军人,没有大户人家。”燕师父冷冷的说,“村庄绿洲少得可怜,沙民都是穷苦人。”

    “看样子,听口音,”严师父说,“她不是本地人。”



第二百章
    “看样子,听口音,”严师父说,“她不是本地人。”

    “那她是谁?”

    “我觉得那个吕人四个马则,还四大马则。”萧士忽然说。

    “我觉得那个女人是个马贼,还是大马贼”李长文帮他翻译,萧士的口音有点像他的家乡话,他听起来比其他人稍微顺一点。

    “我还以为马贼里你就算长得俊的了......还能有白金姐姐那么美的马贼?”李长文说,“你别败坏白金姐姐的名声。”

    “里没懂我的意思,马则有森么不好?马则是戈壁滩桑最勇敢的兰子汉......和好吕人。”萧士正色。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马贼都是最勇敢的男子汉,你能不能不要再自吹自擂了?”李长文不耐烦了。

    被从浮沙里挖出来那么久,他眼前始终是那一幕,烈日中,一根手指蘸着清水涂抹他干裂的嘴唇,凉意沁入心里,那个女孩于日光飘渺如一缕黑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挽留她。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马贼?

    不过,白金若真是马贼.......他就同意萧士的意见,马贼是戈壁滩上最好的女人!

    “燕师父,您常走这片戈壁滩,白金郡主这个人那你听过吗?”季三说。

    从被挖出来到现在,燕师父和严师父两人一直皱着眉头喝水,遥望着那具豪华的肩辇若有所思,没说几句话。

    燕师父在火堆上烤了烤手,“白金郡主这个名字,是两年前才在这片区域里流传开的”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所有人都叫她白金郡主。白金这个名字,是没人敢叫的。有人她是个豪商,也有人说她是女马贼,总之她的势力很大,又善于笼络人心。这两年戈壁滩上风头最劲的就是她了,可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她。”严师父说。

    “也有人说她是戈壁滩上的女主人。”革牵说。

    “肯定是马则,否则怎么会那么藏义?”萧士说,“桑人都贪婪。”

    “他是说仗义,”李长文说,“不过‘肯定是马贼,否则怎么会那么仗义’,这话听着真别扭。”

    “她没带货物,随行又有很多女人,商人或者马贼,都说不通。”姬烈忽然说。

    “还是姬大兄眼光锐利!”李长文说,“我就觉得郡主姐姐一定是附近有钱的经商人家,只是经常来戈壁滩转悠转悠。”

    “鸡大胸?”萧士好奇的看着姬烈,“里的名字仄么奇怪!”

    “我姓姬,姬妾的姬。”姬烈冷着脸,但是有点绷不住了,他不用问也知道萧士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能想到那几个字。

    “很吕。”萧士评价。

    李长文急忙一左一右按住姬烈和萧士两人的肩膀,“息怒息怒息怒,别上火儿别上火儿,我们死里逃生,现在算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打架了,不打不相识……啊不,我是说反正大家也都没伤着,就当打完架交了一个好朋友。”

    “我从小呆在戈壁里,没见过姓仄个的盆友,不四故意。”萧士看姬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倒是没什么矜持,立刻道歉。

    “长文小兄说得很有道理啊,”严师父插话,“这位萧士兄弟,‘翎鹰’的名号我们都听过,仰慕的很。这次就算不打不相识,今后我们就算朋友了,翎鹰诸位兄弟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跟我姓龙的说一声,我们来往戈壁,也请翎鹰的兄弟们照应。”

    李长文不由得对严师父竖大拇指,不愧是老行商,顺水推舟就像结交萧士这种脑子不太好使却身手过人的朋友。

    “仄一次大家患烂,仄一路我都当里好盆友,但四马则宗四马则,下次若还在仄片戈壁里遇见,我还四要抢里的。”萧士把垂在额前的流苏头巾捋到脑后,一昂头,义正词严,“仄四我们马则的道!”

    “这一次大家患难,这一路我都当你是好朋友,但是马贼终是马贼,下次若还在这片戈壁里遇见,我还是要抢你的,这是我们马贼的道。”李长文只好接着充当他的通译。

    “兄弟你就自废过人!”萧士很是满意,对李长文竖起大拇指。

    李长文无奈地摆手,“好马则,你也就那张俊脸还能看,别张嘴,张嘴就露怯。我智慧过人也捡不回你丢了一地的脸。”

    “我们马则间复相棱懂就好。”萧士略略有点脸红。

    “当一时朋友也好啊,”严师父淡淡的说,“有人当一天的朋友,能相知一世,有人一辈子号称朋友,却不懂彼此分毫。”

    李长文微微一愣,隐隐听出了喟叹的意味,只觉得语意苍凉幽远,竟不像出于严师父这种豪商之口。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篝火噼里啪啦作响,每个人都若有所思。

    “唉,我们几个老爷们儿在这里东猜西想的,倒把礼数给忘了。人家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总得聊表谢意才是,否则日后叫人笑我这龙字号小气了。”严师父打破了沉默。

    “龙大掌柜说得有理。”革牵伸手在甲胄里摸了摸,摸出一根暗金色的链子,缀着一颗拇指大的祖母绿。

    “看这做工是古物啊,都护真是爽快的人”严师父说着也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对嵌碧玺的耳坠,“货物丢了,好在随身还有这东西,是宫里流出来的首饰,拿出去也还见得人。”

    祖母绿杨链和碧玺耳坠放在一起,翠盈盈的光华流溢,看起来居然像是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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