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蹉跎兮自逍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祢处士
“真有钱。”李长文啧啧赞叹,以他的本事,估不出这两件东西的价格来。
“不过两位大兄一个来这边行商,一个带兵来玩,随身带着女人首饰干什么?”他嘴欠多问了一句。
严师父和革牵同时一愣,都有些尴尬,各自挠了挠额头。
“你小家伙懂个屁!”燕师父一巴掌拍在李长文后脑,“等你见到我说的那些大蚊子似的的女人,你就会恨自己没把全身家当都带来当礼物送!”
李长文四顾,姬烈和萧士默默地对坐着烤火,似乎这些事跟他们全无关系。
“我…….我是龙大掌柜马前的一条小狗,龙大掌柜代我们商队送了;姬大兄是车都护前的……..又一匹骏马!”李长文脑子转得快,“车都护代左军军送了。好马则。你们翎鹰送什么?”他用胳膊捅萧士。
萧士冷冷的一笑,“我们马则来仄里是打劫!不四会吕人!”
“没叫你也拿出点首饰来,”李长文说,“拿两个钱出来意思一下也就算了。”
萧士皱眉怒视了他一眼,而后低头下去,嘟嘟咙咙的,“没钱。”
第二百零一章
“你这两个字到是说得一清二楚,早看出来你也是条穷狗!”李长文冲他比了一个鬼脸,现在他也不怕什么翎鹰了。
“那……..”严师父四顾,“就拜请长文小兄弟帮我们跑一趟,把这点薄礼转交给白金郡主,就说兄弟几个感她的情,终生不忘。夜深了,我和车校尉两个大男人,一起拜访人家女眷,有点不大方便。”
“我也有这个意思。”革牵说着,和严师父一起,把两件首饰交到李长文手里。
“两位大哥的东西,我拿着去多不好意思……”李长文撇撇嘴。
“我和车校尉都一把年纪了,要送女人东西,咳咳,”严师父笑,“不怕小兄弟见笑,也都是送给欢场女子,图人家身子的。怕给误会了,而且要被拒绝了,也有点丢不起人,拜托小兄弟了,拜托拜托!”
“拜托拜托。”革牵也说。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吧。”李长文把东西往怀里一揣,站了起来,“诸位等我的好消息。”
他转身出帐,还没走几步,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他一扭头,是燕师父跟了出来。
“如果能凑近看那个女人.......”燕师父压低了声音,“注意看她眼下是否有一颗红色的泪痣,你要注意看,那颗痣很小,不凑近很难看清楚。”
李长文一愣,“那燕师父你是凑近看过?”
燕师父也一愣,“多管闲事!”
“哦。”李长文闷声答应。
“可别私吞东西,被大掌柜和车校尉发现,都没你的好果子吃!”燕师父恶声恶气的威胁了一句,转身回帐篷里去了。
“开玩笑,郡主姐姐的东西我怎么会私吞?”李长文回头比了一个鬼脸,”我顶多说是老子好不容易从那两个贪财的男人手里榨出来的!”
营地正中央是女主人的白色帐篷,李长文被奴仆带了进去,却只看见那个圆脸的侍女在灯下做刺绣。
“哎哟,你们还那么客气呐?”侍女听清李长文的来意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口气漫不经心,“郡主救你们不是图这些小东西,她这个人就是太好心,别说是几条大活人埋在沙里,就是个羊羔要死了她也不忍心的。”
“那是那是!”李长文满口赞同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帐篷里的一切。
这哪里是一顶临时扎起的帐篷,根本就是一间香阁,脚下的羊毛毯松松软软,踩上去如同站在云端;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水沉香味,帐篷正中间是一个高脚红木架子,上面搁着一具青铜兽面炉,淡青色的烟气从兽口中悠悠然浮起;金色的纱帘把帐篷隔为前后两块,侍女歪在纱帘前的一张小榻上,隔着纱帘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带着回廊和立柱的拔步床,四周垂下绣金的绛色纱幕。
李长文也曾见过那种奢华的床,是他家乡一户豪商嫁女时的嫁妆,几十个小伙子扛着一张花梨木的拔步床吆喝着穿过闹市大街,从娘家去往夫家,街坊们指指点点赞叹,也不知道多少刀工成就那一件家具,围绕着床无数的合欢花纹。新嫁娘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含羞又得意的脸。得意是因为街坊的赞叹,羞涩是今后她便要在这张床上和夫婿繁衍子孙了。
可同是睡拔步床,那个面若银盘的新娘子跟白金怎么能比?
李长文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满脸白痴的表情,口水都要留下来。
“乱张望什么?”小侍女怒了,“非礼勿视!闪瞎你那对狗眼!”
“白金姐姐睡啦?”李长文探头探脑的。
“别瞎想了,郡主不在!”小侍女鄙夷,“郡主睡前总要出去骑一会儿马的。”
“骑马?”李长文一愣。
“不懂了吧?女人骑马,腰上就能瘦得没有一丝赘肉。郡主那么美,可不是光靠天生。”小侍女不耐烦了,“没事儿回去歇着吧,东西你留下好了,郡主回来我会转交给她的。”
“哦哦。”李长文只好点头,好不容易进了人家香闺里。骨头酥酥然没一会儿,又得冒着寒冷的风回去继续跟那些满身臭汗的男人混在一起。李长文幽幽的叹一口气,张开鼻翼深深的嗅了嗅,要把这里的水沉香味道带点儿回去。
他揭开帐篷帘子,耷拉着脑袋就要出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侍女忽然问。
“我?李长文。”
“我叫剑女。”小侍女忽然眯眯眼一笑,“你是.......喜欢我们郡主?”
“我哪有那个胆子啊?”李长文有种被她目光洞穿的感觉。
“哦,没有就算了........”小侍女低头接着刺绣,“我本想跟你说,郡主晚上出去骑马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要是夜深人静喜欢溜达的人没准会遇见她。而且晚上骑马,总跑不了很远的,附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珠玉泉。”
第二百零二章
李长文逆着风一个人走,风里隐隐约约的驼铃声,大约是那些骆驼还没有睡着。
他对于那个名叫阿茶的小侍女最后说的话有点不明白,他这种人,就算遇上了白金郡主又能怎么样?还能跟人家手牵手在月下散步?可阿茶那一脸诡秘的样子,又显然在暗示什么。
暗示他癞蛤蟆该吃天鹅肉么?其实他这只癞蛤蟆可真没那份心,虽然有点神魂颠倒,不过李长文还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他一生里没见过女孩那么美,美的不像是尘俗里该有的人,让人看见她无端的就觉得心情平静,似乎一切的艰难险阻都不算什么了。
李长文只是仰慕,多看白金几眼,可以跟那帮玩到大的兄弟说到老,说老子也见过那种不得了的女孩。
他望着营寨外的黑暗,冷月照在戈壁滩上,每种石头都反射着银色的光。
以他这么个路痴的人,没准出去就找不回来了吧?他觉得还是把最后一丝念头也打消才好。
前面不远处就是他们几个住的那座帐篷了。风吹帘子,隐隐约约透出火光来,严师父革牵他们还等着自己回去复命。再走两三步就到了,掀帘子进去,今晚就这么睡了。什么念头也不过是一场春梦。走快点儿就行了,免得再这么犹犹豫豫的。
李长文加快了脚步。
还剩十步了,这时候帐篷里的阮琴响了起来,试了几下弦后,低沉嘶哑的歌声响起。居然是那个大舌头的马贼萧士的声音,他大概是等的无聊了,唱一首戈壁滩上的歌打发时间。
李长文知道很多大舌头的家伙唱起歌来咬字都很清晰,却没想到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唱歌那么漫不经心,却又历历深情。
他站住了,听着歌的余韵在风中翻转,心想这些戈壁滩上的男人真是风情又风骚。这么一首歌,唱了两个人,过了几十年,直到那美丽的姑娘都老了。
“李长文不会是私吞了东西跑路了吧?”季三疑惑地说。
“蜡我萧士可不饶他!”萧士放下阮琴,“蜡么久不肥来,兰道白金郡主还费留他呲饭?”
燕师父掀开帘子往外张了一眼,沙地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远处的骆驼们趴着睡觉,驼峰聚在一起仿佛群山。
“别猜疑,大概是贪玩,四处溜达去了吧?”严师父淡淡的说,“这小兄弟人蛮不错的,只是喜欢耍小聪明而已。”
“驾!得儿喂!”李长文在骆驼身上加了一鞭。月光下戈壁如银,双峰驼迈开宽厚的双足,奔跑起来堪比骏马,还要更加平稳,风从耳畔往后流过,李长文意气风发。
认准了去往珠玉泉的方向,他就一往无前了。这时候要是遭遇夜骑归来的白金,他李长文的身影骑在骆驼上必然高大几分,于是骆驼和马擦肩而过,跟小说里写的英雄美人的相遇相差无几。
可是要怎么解释自己夜里偷了人家的骆驼出来瞎跑呢?总不能说自己也是出来活动活动,瘦腿瘦腰的。李长文一路上都在思考。
骆驼停下了,正前方有个奇怪的东西。一个十字形的木架插在沙地里,在两棵枯树间以藰牛皮索子扎起来,足有一人高,一颗猫头鹰的头盖骨挂在上面,乌黑的眼眶和李长文对着,看起来有点滑稽。李长文给骆驼加了两鞭子,骆驼哼哼了两声,不肯走了,鞭打对于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家伙来说根本只是挠痒。
“捣鬼的畜生。”李长文只好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往前张望,居然看见了一片灌木。
戈壁滩上也不是没有树,不过多半是骆驼草和仙人掌这些东西,灰蒙蒙的没有多少绿色,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已经枯死了还是活着,能看见棵胡杨就算很不错了。可是前方却是一片影影绰绰的墨绿色,像是画匠笔下一滴浓绿的颜料滴在了褐黄色的画布上。
“珠玉泉?”李长文想。
听其他人的说法,附近没有什么大绿洲,来往取水都靠珠玉泉。珠玉泉是大泉,十八个泉眼,终年不息,汇成大大小小十几个水池,号称“珠玉天镜碎”,说得它如同一面被打碎的天镜,在晴天时颜色随着阳光变化,从湖蓝到翠绿甚至绯红,是戈壁滩上难得的景致。白金如果夜游珠玉泉,听起来倒也合理,就算白金不在,难得路过这里,也该是去看一眼的。
李长文把骆驼拴在木架上,整整衣裳,把头发往后捋了捋,这是防备与白金不期而遇。
他无聊的伸手指在猫头鹰头盖骨的眼眶里挖了挖,然后越过木架,迈步向前。
“长文兄弟也不见回来,闲着没事,大家也都睡不着。都是跑这条线的,不如讲讲戈壁滩里的趣闻,图个乐子?”革牵环视众人。
“我跟燕师父新出来混,也都是道听途说,没什么可讲的。”季三笑着摆摆手。
姬烈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大,满脸“讲故事这事与我无关”的表情。
燕师父嘿嘿干笑两声,“我们当路护的,哪会讲什么故事,没事的时候都是聊聊女人。”
萧士瞥了革牵一眼,“我色头大,不讲姑四!”
第二百零三章
“我来吧,讲故事这事儿,还是得我这样的老家伙,”严师父倒是凑趣,挽起袖子,好似大宛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圈儿拱手,“英雄走四方,靠的是骏马,姑娘走四方,靠的是小腰,我们说书的走四方,靠的是嘴皮。这位爷您问嘴皮子怎么走?倒立呗!”“我来吧,讲故事这事儿,还是得我这样的老家伙,”严师父倒是凑趣,挽起袖子,好似大宛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圈儿拱手,“英雄走四方,靠的是骏马,姑娘走四方,靠的是小腰,我们说书的走四方,靠的是嘴皮。这位爷您问嘴皮子怎么走?倒立呗!”没人料到商道上鼎鼎有名的严师父也有这一手,连萧士都乐了,眼睛光闪闪的,满是期待。严师父也笑,“也就这两句开场白我还算地道,故事可就没那么好玩了,都是戈壁滩上的真事。”他顿了顿,“萧兄弟是个马贼,来往行商的人最怕的就是马贼,但是老一辈人说,还有比马贼跟可怕的,我们叫他们‘枭首’。”“说的是‘枭首’。”燕师父点点头。“是啊,谁也不知道这‘枭首’是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从何而出,大家只是这么传。枭首出名,是因为杀人,传下来枭首在戈壁滩上杀的人,已经不下几千人了,前后三五十年里,每隔几年都有枭首杀人的消息。我自己亲眼见过的,是二十四年前,当时青石城大老板冯雪城的一支商队在这附近死绝了,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大概是三天后,血把下面一尺厚的沙子都染红了,从人到马,不剩一个活物,而满满几十大车的货物,分毫未动。那个惨状,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地狱。冯老板自己给吊在一棵胡杨上,是活活吊死的,脸上扣一个猫头鹰的头盖骨.......”
果然是珠玉泉,果然是戈壁里难得的胜景,走进珠玉泉边这块小小的绿洲,高挺的胡杨大概有几百棵,此外都是灌木,紫红色的枝条上甚至开着蚕豆大的细花,灌木丛里就是一片片的泉水,四面八方都是水响,哗哗哗哗的,让李长文误以为回到了宛州家中,听着外面下雨。他挽起裤腿踏入一片泉水中,水居然是温热的,传说中的珠玉泉竟然是温泉。李长文开心的直翘起头,立刻开始解腰带,在这片戈壁滩走了半个月了,还没正正经经洗过一次澡。这时他听见一个人浅唱低吟:“冷雨纷纷,城春草深;十年归乡,鸦喧故门;坐剪灯花,旧筝蒙尘;谁人夜收故人魂?梦醒来金井玉阑皆碎却,一世转身。“
白金的声音,空静的像个幽灵。李长文心下仿佛爆开一点喜悦的灯花,可是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的上岸,探头探脑的循声而去。最后,隔着一片低矮的红树,他看见了一池“天蓝冻“般的水,汩汩的温泉从下方不断地涌上,无数的气泡裂开,喷珠溅玉似的。温泉中央,浮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旁边的砾岩上,是那件李长文念念不忘的,如烟雾般的黑色长裙。“是美人入浴么?”李长文就差一腔鼻血喷在红树上,老天这般照应他,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积德行善的结果。他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心里七上八下,明知道这是小贼作派,可是褪去长裙的白金.........此时不看,这辈子大概就再也看不到了。他没有看见白金,只看见温泉边挂着一卷横轴,站在画卷后挥毫的年轻人露出半边身子,一袭霜白色的长衣飞舞在夜风之中,一张白玉无瑕,总是淡淡含笑的脸。杨白。
温泉水面“哗”的一声碎裂,白金披着湿透的白衣站了起来,仿佛一尾跃波的鱼。水面没过她的胸口,一头黑如生漆的长发披散开来,半掩住她的脸。她面对杨白默默地站着,阖着眼睛,水珠从修长的睫毛上一滴滴垂落。“喂……这是什么表情?那个色狼在偷窥你洗澡啊!你发什么呆?”李长文恨不得出声提醒她一下,最好她能从水底捞块石头扔在杨白那张淡定的俊脸上。义愤填膺中,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趴在那儿探头探脑是干什么了。白金睁开了眼睛。李长文的呼吸被打断了,一切念头也都断了,仿佛被一柄很快很快的刀,一刀截断!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的美如同出自名师的笔下,可以把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鼻似悬胆、发覆蝉翼这种赞美女人的滥词一股脑地扔上去,她每一条都接得下来。可那只是在她睁眼之前。她睁开眼睛了,那个名画师对着耗尽心血的女像沉思了许多年之后,终于点上了眼眸。于是观者再也不会注意她的皮肤、眉宇、鼻子和头发,整张画上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只剩下那对眼眸。
星光照水般的眼眸。李长文觉得自己没法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要被那双眼眸的美生生地憋死了。白金的美似乎遗世独立,可又凶**人。“你画的是什么?”白金说话了。沉默被打破的瞬间,那股憋在胸口里的气也泄了,李长文喘了几口,像是从梦魇里醒来的人。“临波照影画美人。”杨白在画卷上走笔如飞,偶尔停笔在墨盒中沾沾,认认真真地打量一池清波中的女人,仿佛赏鉴一座玉雕,丝毫不客气。“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相伴的想必都是明珠美玉般的绝世美人,我们这种荒野之地的女人只不过是瓦砾罢了,怎么能够相比?徒劳士子的妙笔。”白金并不羞涩,以手舀水洒在凝脂美玉般的手臂上,濯银臂钏光明耀眼。“要对的暗号可只有‘临波照影画美人’和‘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两句。”杨白挠挠头,“怎么多出那些怪话来?”“我看你自负形貌的样子,调侃你两句咯。”白金慵懒地说着,往远处泉眼游去。“真是难缠的女人。”杨白叹了口气。“漂亮女人都难缠。”“难怪东家信里说,要是星郡主看上你邀你为一夜入幕之宾,还是拒绝的好。”杨白说,“要是入了你的幕,还不给你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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